第十二章 杀机再现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15 15:44:55 字数:3181
送走学生大哥后,草妮子担来井水,呼哧呼哧地洗了一大堆脏衣服,又靠在炕头上衲了会儿鞋底儿、缝补了几件被七老爷磨破的衣裤,再用带来的玉米面蒸了一笼屉香喷喷的菜窝窝,天也就渐黑了。
拽住跑回来喝水的七老爷一起吃了晚饭,草妮子爬上炕,从黑漆漆的炕洞里摸出一盏油灯来点上说:“擦把脸上炕吧,济南府里掌灯熬油可得花钱买呢。”
七老爷说:“那就到街上玩呀,俺看巷口的树杆子上挑了个灯,刮风灯苗都不晃荡,底下拉呱的下棋的干什么的都有。”
“那种地方咱可不搀和,”草妮子说,“爹说天黑了街上最乱,让咱在屋里待着。”
七老爷两眼放光地说:“那就到书棚里听‘武老二’吧,一个铜板就能听一晚上呢。”
草妮子坚决地说:“那更不行,一个铜板都够上一顿的菜钱了,不值当。”
“那俺到外边解个手还不行吗?”
这下草妮子没法阻拦了,就问:“解什么手呀,大手还是小手?”
七老爷说:“当然是大手了,都半天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光想放屁。”
“那好吧,就在靠北墙的茅房里解,解完了赶紧回来睡觉。”
草妮子的话音还没落,七老爷刺溜一下就没影了,害得草妮子连忙从炕上出溜下来,朝着门外黑影里喊:“黑灯瞎火的,那茅坑可深着呢,小心别……”
草妮子正喊着,门外的黑影里突然传来个声音,说:“又咋了,一个跑一个追的?”
草妮子连忙收住嗓门说:“学生大哥才下学呀,没事儿,黑灯瞎火的俺让他小心点,哎,进来尝尝俺蒸的菜窝窝吧。”
学生从黑影里露出脸来,掰一块草妮子递过来的菜窝窝放在嘴里嚼了嚼说:“不孬,真好吃,可惜肚子里装不下了,不然饶不了它们。”
草妮子就说:“那就带着回去吃,俺蒸了一锅呢。”
“当我是饭桶呀。”学生从胳肢窝里抽出一本书来塞给草妮子,“这是给你们找的国文课本,明天开始学认字儿。”
学生说完这话转身往隔壁的房间里走,草妮子连忙问:“明天?明天真的教俺?”
学生低头用钥匙捅着自己屋门上的锁眼说:“说了话就得算数,明天这个时候到我屋里来,学会十个字儿才能放你们走。”
送走了学生大哥,草妮子坐回到炕上,盯着如豆般的灯苗发了一会儿呆,心想:这学生大哥还真的想让俺和孝先一起认字呀,要是知道俺是个女的了,他还能教吗?
记得一次路过前街的村塾恰巧听见教书先生在里面摇头晃脑地念一段好听的古文,当时的她不过呆呆地在窗外站了一小会儿,先生就不高兴了,用手里的戒尺敲打着窗户棂子说:“堂堂儒雅之地,岂是女流之辈可以觊觎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后来盛德告诉她,那教书先生当时念的是一首宋词,而这宋词恰恰是一个叫什么“居士”的女人写的……
正胡思乱想,虚掩着的门突然呼呼啦啦地扇晃了几下,草妮子这才察觉到外面起风了,可蹲茅坑的七老爷还没有回来。
摸黑来到北墙根的茅房跟前叫了两嗓子,居然没有动静,再仗着头上的“茶壶盖儿”伸头往茅房里看了看,果然空空如也,这下草妮子着急了,连忙朝客栈外的大街上跑,跑到巷口那个挑着灯的树杆子底下,见纳凉的街坊们正匆匆忙忙地收拾被风吹得满地乱跑的各种杂物,草妮子跑过去帮人摁住一张正在风里打转儿的草席子说,俺是住客栈的,刚才有个这么高的孩子在这玩,不知看见没看见。
草席主人在风里眯缝着眼说,啥孩子呀,这灯底下都是乘凉下棋的,没看见有孩子。
草妮子想了想又问附近是不是有个说“武老二”的书棚,那人说有啊,往东一拐上前街,一抬脸就看见了。
听了这话,草妮子又摸着黑往前街上边跑,出了巷口,路两旁渐渐有了一些光亮,最扎眼的光亮则是从一间临街的房子里透出来的,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个人声鼎沸的书棚。
递上一枚铜板再绕过一道遮挡视线的布帘儿,沸沸扬扬的“武老二”场面就呈现在眼前了。
那说书的是个脑门上画了只大蝎子的瘦高个,只见他右手上的竹板啪啪山响,左手还叮叮当当地晃荡着一对的鸳鸯片,嘴头子则操着侉兮兮的土话直念叨,说:
“闲言碎语不用讲,
表一表,
俺梁山好汉打虎的英雄武二郎,
那武松,
学拳到过少林寺,
功夫练到八年上,
回家大闹了东岳庙,
五个恶霸被他伤……”
说书人说到这里,配合着词儿里的意思,伸胳膊蹬腿地做了几个铿锵有力的动作,台下一个听书听迷了的孩子则跳将起来,模仿着他的样子也伸胳膊蹬腿地舞扎了一番,惹得左右看客好一阵轰笑。
草妮子顺着笑声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出洋相的孩子不是别人,就是“上茅房”上的没了踪影的七老爷!
草妮子连忙挤到七老爷的跟前,压低了嗓门说:“小祖宗,不是上茅房吗?咋上到这里来了!”
七老爷大窘,厚着脸皮说:“嘿嘿,俺没花钱,从看门的腚后头一绕,就绕进来了。”
草妮子说:“那也不行,这里太乱快跟俺回家。”
草妮子说着就拉住七老爷的手往外走,七老爷就不干了,挣扎说:“好不容易进来了俺才不走,知道说的啥书吗?河口镇的大集上俺听过,叫《武松打虎》,这才刚开了个头,越往后越热闹!”
草妮子说:“再热闹咱也不听,爹是咋说的?黑夜里不能到处乱跑。”
七老爷转了转眼珠子说:“那你是咋进来的?是不是掏铜板了?”
草妮子说:“是呀,为了找你俺白花了一个铜板。”
七老爷说:“那就听完了再走呗,反正已经进来了,不听白不听。”
草妮子正欲分辩,那台子上却突然响起一阵炒豆般炸响的竹板儿,待竹板儿稍作平静,说书人的嗓门陡然一提,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鸳鸯片,竟连珠炮似地喷吐出一串脆生生的高声念白,书里的情节也骤然紧张起来,看客们则全都屏住了气息,仿佛自己便是了书词里腾挪蹿跳的武侠人物似地。
说书人疾言厉色地说:
“好家伙,
这只猛虎真不瓤,
身高足有六尺多,
体长八尺还硬梆,
往前一蹿惊人胆,
腚锤子一蹲令人慌,
身上的花纹一道挨一道,
一道黑来一道黄,
血盆大口像簸箕,
俩眼儿一瞪似铃铛,
脑门子上写了个字,
三横一竖就念王,
武松一看是真老虎,
冷汗唰唰湿衣裳,
‘咝’——
十八碗酒顺着汗毛全出来了,
暗叫手脚你可别慌慌,
你怕有什么用啊,
俺倒看看老虎你咋猖狂。
老虎一看武松呢,
咦,打心眼里喜得慌,
老虎想,
这个家伙个不小,
两顿俺还吃不光,
要是逗着他多出点汗呢,
咸滋滋地肉更香……”
说到这里,说书的用手比比划划地做了个滑稽可笑的动作,引得台下又是一阵前仰后合的轰笑,此时的草妮子就是再想走也碍难拔腿了,干脆一屁股蹲在了七老爷的旁边,也张嘴瞪眼地跟着听了起来。
听完了《武松打虎》,又余兴未尽地听了《武老二赶会》和《孙二娘开店》,直到说书人收了响器拱着手说“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草妮子才拉扯着七老爷恋恋不舍地往书场外面走。
刚走出书场,人群里突然一阵躁动,有人指着北边的穹窿喊:“快看呀,包袱巷那边起火了!”
草妮子和七老爷这才看见,黑魆魆的天空一闪一闪的,好像还有哭爹喊娘的声音……
跟随着人群跌跌撞撞地穿过大街,转过巷口,越往包袱巷的方向跑,火光就越显明亮,哭爹喊娘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直到看见了客栈外头的那棵又粗又高的歪脖树,俩人才瞠目结舌地明白过来,原来火势最凶猛叫喊声最刺耳的地方,竟是他俩住宿的客栈!
由于夜黑风高,客栈又是一间挨一间的连排房子,尽管不少人拎着水桶或端着瓦盆赶来扑救,但为时已经太晚了,那满是门窗椽檩的客栈在风声里火舌四窜噼叭作响,纵有多少人手,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了。
此时的草妮子突然想到了已经上床歇息的学生大哥,心头不由猛然一紧,连忙拉着七老爷往租住的地方跑,跑到跟前一看,房屋早就墙倒屋塌烧得不成样子了,隔壁学生大哥的屋子,居然烧的只剩了一堵火星子乱撞的山墙!草妮子不由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不知如何是好,耳边突然传来七老爷“姐啊姐”的叫唤,翻起身来一看,不知何时离开自己的七老爷正跌跌撞撞地从烟尘弥漫的屋子里往外跑呢!
七老爷一脸污垢地蹿到跟前,将一个用小褂包着的物件扔在地上说:“姐,啥都没了,被窝没了,粮食没了,穿的衣裳烧没了,学生大哥也不见了,门板上还扎了这么个烫手的东西……”
草妮子闻言连忙蹲下身子翻看七老爷扔在地上的物件,等看明白了不由大惊失色,从地上跳起来喊:“这不是杀人的铁镖嘛!不好了,快走,咱得赶紧走,‘一刀鲜’又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