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文化流氓

　　招弟给自己买了一个手机一张新卡，现在没有工作，原来公司手机都交回公司。
　　“你在哪？”招弟打通李启雄电话。
　　“我回到老家，准备弄一个彩票开票机，我要做网上彩票店，不用店租，不用奔波劳苦。”
　　“为什么要骗我？”
　　“阿弟，我是真心为你好，你要为你自己打算，与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人过好以后的人生。”
　　“那你呢？你一个人动不了怎么办？”招弟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善良心软，竟对一个毁掉自己的人落泪。她可能不是伤心，只是不忍心，她能想像一个人面对疾病时内心的恐惧。
　　“我不是还是邻居亲戚堂姐嘛，没事的，我妈妈今年六十一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活到八十岁呢，又不会痛，只是动作慢一点而已。”李启雄故作轻松，使出他掼用的嬉皮笑脸。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不知道我对喜真有多担心。”招弟传递着一种绝望的咆哮。
　　“阿弟，你不要想得太复杂，医学一天天在进步发达，等喜真长大了，这种病就不算是病了。你知道帕金森吗？开始在大家眼里多么可怕，它只是因为脑袋里面的多巴胺用完，然后再放点多巴胺进去就可以了，或者是用一种可以替代多巴胺的机器，有些人手术之后，竟可以剥瓜子吃呢。医学一天天进步，肯定有一天可以攻克小脑萎缩症……”
　　“那好，你等着我，等喜真长大了，我就去你家乡陪你，在你家养老，一定要等着我。”
　　“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还有更长远的任务，你一定要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要给喜真生一个健康的妹妹或弟弟，我们都最终要离开她的，能陪伴她的只有她的手足！”
　　“你讲什么鬼话，有哪个男人会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除非是歪瓜裂枣，如果这样，也只会加重我的负担，我又何苦要与这种人过呢。”没想到，与李启雄分开后，竟可以坦然地交流。
　　“你是从小就与父母分开的留守儿童，没有安全感，对人对事都没有自信，世上还是有很多好男人的，他不会在乎你的一切，因为他爱你，他也会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烂脾气他也照单全收。”
　　“我脾气很烂吗？”
　　“烂得如一陀屎，哈哈。”
　　流氓，绝对的流氓！招弟在这端咬牙切齿，他在那端笑出了眼泪。招弟当然明白，李启雄只是为了给自己安慰才会说出这么有诱惑力的话来。就像对三岁小孩说，乖，你要勇敢坚强，快来快来，彩色泡泡多漂亮呀，快用手抓住它呀！招弟无声地笑，也真是难为了李启雄任何情况下都能乐观对待。他的选择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想法，就算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但两个人的思维拧不到一块也是徒劳。招弟不再去想无用的事，她只有一个想法，要将孩子带在身边。
　　招弟在油画村租了一房一厅，静心学画。
　　画画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画出的画能卖出去更不知是猴年马月。招弟学画过去两个月了，她想着自己很快就付不出喜真的奶粉，付不出给红美带孩子的人工费，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老师并不着急，她教招弟画荷花，她自己却从不画荷花。招弟问荷叶上的露珠怎么画，她叫招弟自己去各个画廊研究。招弟又问她正在临摹拷贝的蒙娜丽莎什么时候可以教自己，她说招弟只要学会画荷花就不愁吃穿……
　　她总是有理由让招弟慢慢学。
　　没办法，招弟只得在画廊找一份卖画的工作，一边卖画一边学画，希望有一天真的可以学会画荷，可以卖钱，可以自由地带着孩子画画卖钱，可以两天画完一张卖二百块钱，招弟眼里金光闪闪无数霞线四散……
　　画廊财务安娜小姐说：“你不要傻了，你跟着你现在的老师是学不会画画的，她根本没有心思教你，她只是应付几下，只有你才眼巴巴地等着她教你。”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呀？”招弟真是不解。
　　“她要你的学费呀，不少吧。”
　　“嗯，五千。”
　　“你真舍得，你为什么要去私人那学呢，其他家画廊收学徒还有工资拿。”
　　“哇，这么好，你帮我介绍一个这么好的画廊学画行吗？我之前不熟呀，想着拜个老师便可以专心学。”
　　“可以的呀，只是不知人家还招不招哈。”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真是没意思，全是套路，拿自己当傻子使。
　　招弟每天下班便逛油画村，希望可以看到如安娜所说的有工资领的画廊招学徒。可惜了，肯定是自己运气不好，没有碰到。
　　她便日日逛画廊，将整个油画村摸得透透的，哪些是名画，哪些是新手画，哪些是商业画，哪些是专业美术生画……
　　这些画有什么意义？想表达什么？哪些画好卖但价格一般？哪些画好卖而且价格高？比如，中国市场讲究画里的兆意，一幅万里江山一片红叶卖得超好，国人将它看成红（鸿）运当头。挂上一张，没几天就卖了，老板再叫画师画一张挂上，没几天又卖了。来买鸿运当头的都说要送人。
　　油画村吸引了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绘画爱好者，画商，小小村子每天都是闹市。
　　招弟一到画廊，安娜便向招弟使眼色，说展厅里有一位客人在看画，早早地来了，示意招弟快点去招呼下。
　　招弟过去，只见一个伟岸的身影站在展厅中央，军人才有的笔挺英姿，招弟呆了呆，小声问：“您好？你是要找哪方面的画呢？”
　　那人没有吭声。
　　招弟站在他身后一米的距离，见他没有吭声，她走近一步，说：“这是画家小迪士扑捉到的美人瞬间图，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遐想……”
　　“撩我吗？”他突然转过头，开口道。他戴着墨镜，但能感觉到他正灼灼逼人的目光透着寒气，傲傲然不可一世地盯着她。
　　“撩……什么？”招弟瞪着眼，张口结舌，自己只不过是为他介绍油画，鬼才想去撩他。
　　“撩我！”他加重语气。
　　招弟呆住了，这种什么人呀，她重又看画，是一张半裸的美女图。油画村很多裸图，已经看惯不怪。但此刻好像异常尴尬，自己竟给一脸寒霜的客人讲解美女图。招弟盯着他，尽管只看到黑漆漆的墨镜片，但却能感知他眼里的一抹讥讽。
　　招弟的脸慢慢爬上红晕，她垂下眼帘，抿了一下嘴角，背过身走了。她能说什么呢，再站在那里就真的有撩他的意思吧。
　　安娜见招弟气鼓鼓地回来，小声问：“怎么啦？没成交？”
　　“没！他根本不是想买画，他可能这里不太正常。”招弟食指点了一下脑袋。
　　“为啥？”
　　“他就一直盯着那张美女图，我不好意思给他讲解了。”
　　安娜右手掌捂着嘴直直地笑：“你还没上班的时候，他已经盯着美女图快半个钟了，我也不好意思过去。”
　　“坏家伙，打你。”招弟哑着声嗔她，安娜只是坏笑。
　　快下班了，那个人仍然盯着美女图一动不动，安娜和招弟都不好意思过去。招弟只好拿来拖把给展厅慢慢拖地，全部地板拖完了，剩下他站着的那一截，招弟轻咳一声。那人好像睡着了刚刚醒来，他瞥了一下招弟，一声不吭地下楼走了。
　　招站按住乱跳的心脏，说：“吓死我了。”
　　“其实还蛮帅的，就是有点古古怪怪。”安娜一脸的花痴样。
　　招弟说没看清楚人家哪里帅了，装模作样戴着墨镜，能看到画里的笔触么。安娜问大千世界什么人最傻，招弟答不知道。安娜说买画的人最傻，抛出成千上万的钱就买了一张几块钱的画布，当然，画布里涂了点加起来才几块钱的颜料。招弟和安娜笑作一团。招弟想，画画的人最聪明，简直就是骗子，花几块钱就可以骗得买画的人成千上万的钱，可惜了，自己到现在也没聪明起来，没有一张画能卖得出手，只有经过千捶百炼的高手才能成为骗子。
　　第二天，下午，那个装模作样的人又来了，不同的是，这回带着另一个人，是歪果仁。叽叽咕咕地不知讲着哪个国家的方言，歪果仁看起来像个俄国人，他们应该讲俄语。
　　歪果仁在那张美女图面前伫立片刻，点头，要买。运气不错，成交了一笔高价画。俄国人说想要买另外的XXX画，墨镜男听了半天没懂对方要什么，招弟看他握画笔的手势，好像是说要大笔触的山水油画。
　　“followme,isitright?”招弟不懂俄语，一不小心逼出一句英语，指着架子下一堆大笔触风景油画，俄国人像发现新大陆，两眼发光，竖起大拇指，直夸这堆画正是他想要的。最后，他将一堆画全打包走了，有二十二张，老板说算批发价了，俄国人开心得像个孩子，眼睛眯在一起，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待他们离去，安娜说：“还能讲俄语，这里应该没问题。”安娜学着招弟的样子指了一下脑袋。
　　“文化流氓，有文化，真可怕！”
　　安娜学着招弟的样子，说：“有文化，真可怕，今天你可真厉害，破纪律成交！”
　　“跟姐混吧，吃香喝辣的。”招弟捏住安娜的下巴，装着大姐大的风范。
　　“你幽默起来就像个女流氓……”
　　“女流氓不行了，整个下午头痛，这地你自己拖了，我先回去休息。”招弟提起包包下楼，转弯处一头撞在硬绷绷的物体上，抬头一看，竟是墨镜男。
　　“你怎么还没走呀。”招弟开口说的不是对不起或者抱歉，竟是一句抱怨话。招弟摸着撞痛的额角。那人闪在一边，没有出声，看着她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