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那时想的是什么

　　周一的授课不算顺利。早上一个男生久久未来，家长也没有打电话告知。教育机构重中之重便是安全问题，一旦学生出事不管与培训班有没有关系这个班肯定是办不下去。戴尚伟连续打了十六七个电话，不过都没有通。我在黑板上交代了一些习题，也一直联系学生和家长，后来终于打通。家长解释是孩子去县里参加足球比赛，忘了和辅导班请假。我和戴尚伟都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说最好和这边说明一下。
　　“就是这样啊，自己家长都不见得多么担心，却让我们提心吊胆。”戴尚伟苦笑着说。
　　“因为学生不属于我们，我们自然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了，你先进去上课吧，我去别的地方看看情况。”
　　我靠近教室的时候学生正在吵闹，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在做着布置的作业。我不由得想到，原来我也成了喜欢站在窗户偷窥班级的那类班主任了。
　　“自己做自己的事。”我扳着脸说。
　　教室重新归于安静，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给别人看的安静。未聊完的话题依然存在，不好笑的笑话依旧让学生脸上带上笑脸。我不用检查就知道哪些人作业完成的好，哪些只是期限将至敷衍了事。不过也罢，这些天性本就是我不想阻止也无法阻止的。
　　下午放学后我给晶晶打了电话。
　　“下午有空吗？”
　　“下午已经过去了。找我什么事？”
　　“不是说过请你吃饭嘛。”
　　“哦，你说是你下厨，就一点期待都没有反而忘了这事。晚上六点到你那里吧。”
　　“你想吃什么？”
　　“是你会做什么。”
　　我挂了电话，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羊排和芋头，又买了一点黄颡鱼，一些配菜。一天的工资打了水漂。不过一想陪那些孩子一天就可以换这些东西，也算不得难受。
　　
　　下午五点四十六，她敲门进来。我穿着围裙，正在热油。
　　“看你这模样倒是想起来她好像说过你做菜很有一手，话说你不会凭这个讨她欢心吧。”她两手抱在胸前，靠在门口。我瞥了一眼，上身是一件灰色格子外套。
　　“在一起之后才学的。”
　　“为什么？即使你不这样，她不一样喜欢你。”
　　“只是想让她高兴而已。再说自己做菜也节省开支。”我看了一下锅底，油正在沸腾。便将羊排下锅。
　　“为别人改变自己，这样不会觉得不公平吗？凭什么自己要做这些。”
　　“当时没想什么公不公平，只是想她看到后说不定会很高兴，每天下班后看到一桌爱吃味道又还不错的菜。至于现在不也因此得了一个爱好不是吗？”
　　“你们还挺有意思的。难怪感情十年如一日。”
　　“谢谢。你可以去房间等一下，这里可能有油烟味。”
　　她转身进房间顺手将门带上，我则专心对付羊排和鱼汤。大概十分钟后，我将煎好的羊排取出，涂上买的甜辣酱；又将锅洗了，炒了芋头和洋葱，菜差不多炒完的时候，汤也刚好煲好。我脱下围裙洗净双手，将菜端到房间的餐桌。她正津津有味读着我放在床边女友写的信。
　　“偷看别人的信件怎么说都算不上正人君子的行为。”我不满地说。
　　“我又不是正人君子，你也不是。”她笑嘻嘻地说。
　　“羊排不错嘛。”她少见的称赞。想必只要不是我本人，称赞对她而言也不算太难。
　　“以前在一个餐馆吃过，回来就特意去学。你要喜欢就多吃一点。”
　　“一根就够了，吃多了会长胖的。”
　　“保持身材给谁看。”我打趣地说。
　　“给谁都不看，自己就喜欢这样。喜欢一样东西不需要理由的。”
　　“嗳，才几天不见，怎么剪了短发？”我指着她堪堪齐肩的卷发。
　　“你觉得怎么样？”
　　“挺有魅力的，尤其在你身上。”我撒谎说道。其实对她而言，每个造型都是那么相得益彰。短短的头发让她焕发了青春的活力，长头发时充满了女性的风韵。就我的眼光，觉得长头发的她更加光芒四射，不过毕竟她并非特意剪给我看，也没必要说三道四。
　　“眼光还不错。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和她做爱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感觉是怎样？”她看着我身后某一点问我。
　　我着实吃了一惊，险些摔掉手中的碗。
　　“这些事，和你男朋友谈起才理所当然吧？”
　　“你知道我没有的。”
　　“我怎么知道。”我下意识回答。突然觉得不太妙，她的表情迅速变得尖锐。
　　“你怎么知道。”她重复一遍，重重将碗放下，坐到一边去了。
　　“你不吃了吗？”
　　“被你气饱了。”
　　我于是也放下碗筷过去道歉。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嘛，再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又很少，她肯定对这些了如指掌，只是没和我说而已。”
　　“你只关心你爱的人，对其他所有人都漠然以对。”她不带感情地说道
　　“这些吃完饭再说吧，吃饭的时候说什么做爱总归不太好。”
　　“我现在就想问，吃完饭就不问了。”
　　我叹了口气。
　　“也无非什么特别，就是感觉自己被幸福感包围，像要溺死在幸福中一样。”
　　“和别的女人也一样？”
　　“没有和别的女人做过，不过我想应该是不同的。”我说。
　　“有什么不同？”
　　“进去的时候，想到是她，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就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就是说，你觉得她是你合情合理的性对象，觉得这样合乎规则。”她若有所思。
　　“不，不是这样的。性冲动可能对其他的女人产生，但是那种温馨的感情却只能是怀有爱意的人。”
　　“你觉得是温馨的情感，有没有想过她会产生被侵犯的感觉，毕竟是别人的东西进入自己身体内。她会同意只是因为你想要而已。”
　　“不仅如此。我觉得她在那个时候，和我产生某种联系，心情交融在一起，身体的感官反倒是其次了。对她来说也是一样，不然不愿意的事她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她点点头，像在确认些什么。
　　“我以前也谈过男朋友，对我的经历感兴趣？”
　　“感兴趣。”我口是心非地说。实际上别的女人，尤其是她的恋爱经历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想起女友的话，罢了罢了，权当是一个听众。当然表面上可不能让她看出什么来。
　　“过去高中时候对这些一直不感兴趣，虽然当时班级有很多对情侣，下课就聚在教室后面抱在一起，接吻，眉开眼笑，但我对这些喜欢不来。”
　　“是觉得没有男生能配上你吧？”我尽量控制讽刺的语气。
　　“至少那样的男生配不上我。总之我一直戛然一身，每到晚上，寝室里讨论的总是哪个男生比较帅，哪个男生性格温和，女生交流的问题无非这些。不过我从来没有为哪个男生倾心过，一次都没有。即使是学校那个受人欢迎的富家子弟，钢琴十级的，我唯一的印象也只有他在元旦演出上弹错了一个音。”
　　“是你感兴趣的还没出现过吧。”我说。
　　她向我柔和地笑了一下。我反而有种世界为之颠倒的错觉，想起女友的话，也许真的是我被莫名的讨厌蒙住双眼，像《傲慢与偏见》一样。
　　“到了大学，正巧我加入了一个街舞社团。那个社长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人，没有之一。本来觉得你已经够让人讨厌了，和他比起来你还算好那么一点点。”
　　“谢谢。”我说。
　　“不过他还算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呢。真是不堪回首。我加入之后，他开始大献殷勤，我内心看穿了他的把戏。不过可能是那时候脑袋中一根筋松懈，想着答应他也没什么。不正好也想看看谈恋爱是什么感觉，恰好那个时候她也和你在一起了。”
　　“那是什么感觉？”
　　“黏糊糊的，不痛快的感觉。比方说他会经常送我会寝室，说一些不算好笑的笑话。不知道他对其他女生这种把戏有没有用，我不感兴趣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到了寝室门下又是一段类似我喜欢你之类的告别，拜托，就算真的喜欢，也不用时常挂在嘴边，让人觉得喜欢都已经泛滥了。晚上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没吹干又打来电话，想挂又想顾忌他的感受，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挂电话，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都没心情去吹了。”
　　“说的很现实嘛。”我忍不住地笑。
　　“反正后来，处了几个月吧，拉手亲吻都做过了，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体会到像英国小说写的那样爱情的美好。一个晚上，我们在市里看电影到了晚上。两人就在市里休息，开了双人标间。他在床上开始动手动脚，虽然我们本来就是情侣，做这些也无可厚非；不过那时候心里总告诉自己，把自己身体给这么一个人不值得，于是我很严肃地让他老实点，他还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反而说什么‘不要紧，试一试，没什么事的’令人发腻的话。”
　　这话太让她不高兴，即使是这么多年以后还是让她瘪了瘪嘴。我饶有兴趣看着她丰富多变的表情，像一潭清澈流动的溪水。
　　“你讲的很有意思，真的。”我说。
　　“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讽刺我吧。”她恍然大悟地盯着我。
　　“这句倒是没有。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用力把他踹下床。他穿好了自己衣服，带上门出去了。第二天就和他分手了。”晶晶恢复了平淡的语气。
　　我突然觉得这是我听过最荒诞的一个爱情故事。也许算不上爱情，只有故事。我在背包里留了一瓶雪花啤酒，拉开拉环准备喝掉，晶晶让我给她倒一点。
　　“这种你是不会喜欢的。”
　　“让你倒就倒，哪拿这么多话。”
　　得，不识好人心。我从厨房碗柜找了一个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满杯，泡沫全部浮在上面。她试了一口。
　　“有什么感受？”我有些好奇。印象中，她讨厌喝酒，尤其是讨厌劣质啤酒，在她眼中喝这种东西的不是街头混混就是工地的农民工。不开玩笑，在她眼中我一直扮演着差不多的角色。
　　“有点苦，没有我过去喝的那种淡淡的清香。”她脸上漾出微醺女性最迷人的绯红。
　　“请问你过去喝的是多少钱的呢？”我打断她。
　　“不要一直把我想成那样的人。”
　　“我想不想根本不重要，我都用不着去想。”我喝了一口酒，用地痞流氓那样流里流气的语气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高兴，就想像个地痞那样过一天，我才喝了一口啤酒。
　　“和你根本说不通。你就是个屌丝。”
　　“哈哈，我还有什么像屌丝的？”我高兴地问她。
　　“我都不用去列举，你一站出来这两个字就往脑袋里冒。”她又喝了一口。
　　“《傲慢与偏见》。”我像醉汉那样拖着很长的音。
　　“见鬼的《傲慢与偏见》。”她骂了一句。又不再说话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这段恋情虎头蛇尾，不伦不类的。”我说。
　　“反正我就这么一段了，这之后更是不想对这些什么感情有想法了。现在的人，说什么爱情呢，只不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是啊。”我不再说话。将餐桌收拾一下，洗碗的时候房间传出她告别的声音。
　　“再等一下，我洗完了送送你。”
　　“有什么好送的。我走了。”
　　等我洗碗完成之后已经不见她人影了。我觉得空空落落的，单纯为离去而悲伤。她离开后我没有人可以说话，生活也无趣许多。我写了一下后几天的备课，窗外黑夜悄悄降临。四周不闻任何响动，只有不定时出现的火车摩擦铁轨的声音传来，才能让我想起这还是在现实的社会。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关入一个孤零零的监狱，留下的只有一具空洞的躯体。我到哪里去了呢？也许被留在山中那个烧着火堆奇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