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你真正喜欢的

　　总的来说房子还算不错。只是长久没有住人，到处长满霉菌。光是清理就快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还需要到附近捡一些干柴回来，铁锅的锈也需要清除，水缸需要加满。不过把这些一弄好，要做的就没有多少了。我特意把放在杂物间的烤火架和炉子拿出来，用水清洗了晒在院子里。搬动架子的时候，一个东西从夹缝中掉下来。是一个木质的田园犬，大概有拳头那么大，耳朵缺了一块，身体有一道裂缝，不过看上去还是挺逼真。狗竖着尾巴，双目警觉地看着前方，四个小爪子紧紧抓住地面。也和架子一起洗了，放在窗台上。
　　下午五点，我正在生火准备晚饭，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我排除了戴尚伟（没有听到汽车引擎声）。门一开，女友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将两手放在嘴边取暖。
　　“每次出现都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像个……”
　　“像个幽灵是吧。”她不以为意地说。
　　“刚生了火。”
　　“还有客人呢。”
　　这时候，一条黄狗从门的一侧探出头来，好奇地闻了闻我裤脚。又从门口晃悠着进屋去了。
　　“他这是在确认你的味道，这样以后你在哪里出现他都会知道。”
　　“这狗叫什么名字？”我问。
　　“呆毛。就像福尔摩斯中的透比一样。”
　　“挺时尚的。”
　　我挽住她的脖颈，久久地吻了她一下。闻了闻她像白瓷娃娃一样的肌肤，还带着自然的清香。
　　“这几天过的可好。”我轻咬她的耳垂。
　　“不太好，想到你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自己会不会不习惯。”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着。她声音一向如此，像有些年代的磁带。
　　“我一直不走不就行了。”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她直视着我的眼睛。
　　“对于你，我不想说谎。也没有必要。”我肯定无疑地说。
　　“可是你终究会走的。”
　　“我周末回到这里，工作日去当辅导老师。”
　　“不是说这个，是你会永远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人是不会停留的呀，尤其是对你来说。”
　　“你对我并非那么了解。为了自己心里的美好，我愿意追寻，自然也愿意停留。”
　　“但这样对你而言太不公平，你本来就该做自己的事，旅游、写作、工作。”
　　“那你想我永远都是一个人吗？”我反问。
　　她低着嘴角摇摇头。
　　“那可以和我你现在的困境吗，不管我能不能带来帮助。”
　　“下次再说吧，现在只想抱着你。”
　　我们在沙发上无言的拥抱。过了十分钟，我生火，她掌厨，两人做了简单的晚餐。夜幕降临，山中的雾无言地弥漫，黄色火光倒映在窗户玻璃上，仿佛让山野也带上暖暖的火焰。
　　“看着这个窗户，仿佛回到了看《雪国》的时候。”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小小的房子仿佛成了一列驶向雪国的列车。
　　“要是有点雪该多好啊。不过我听说这里不下雪的，说是四季如春有点夸张，但从未下雪倒是事实。”
　　“天公不总是遂人意的。”我安慰道。
　　她将脑袋轻靠在我肩膀上，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寒冷，只有眼前一束火堆供我们取暖。火上缓缓飘向空中的烟尘，像逝去之人的薄薄魂灵。耳边偶尔听见一两声不知从何处发出的轻微响动，狗蜷缩在一旁。
　　“这我也知道的。只是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想把喜欢的东西都见一遍。”
　　“那你还喜欢什么？”我问。
　　“喜欢狗，雪花，蒲公英，周杰伦，还有邮筒。”
　　“邮筒？”
　　“每次把信投进去，仿佛就看到有什么把我和你联系在一起。嗳，阿光，真的问你一件事。”她直视着我，黑黑的眸子让我心跳动个不停。
　　“什么事？”
　　“你真正喜欢什么？我觉得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对你的喜好总是不那么了解。感觉自己好像很不合格。”
　　“没那回事。不过要说真正喜欢的，喜欢自然一点的东西，不加掩饰也没有文过饰非。像无拘无束的动物，奇形怪状的山石，或者少年人写的文章，你也包含在这自然之类。”
　　“因为我从来不加掩饰，不文过饰非吗？”
　　“应该是。每次想起你都喜欢的不得了，想不顾一切靠近你，用尽一切去守护你，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就像生来没意义似的。”
　　“你生来的意义就是这个吗，守护某人？”
　　“我想是的。”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离开我的肩膀。
　　“这么久每见倒是没想到你口才变这么好了。”她带着洞若观火的狡黠笑容。
　　“这些早就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了，只想一见到你就说给你听。”我实话实说。
　　“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也说了吧。”
　　“路上一个朋友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我于是讲了夜笙的事，讲了如何与他相识，他又是怎样一个聪明又高傲的人，我们有限的一些经历。
　　“听你这么一说，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地道。”她认真地说。
　　“为什么？”
　　“你想他一来有钱，但反而想逃避，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富家子弟。而来对自己的女朋友态度又是时好时坏，心情不好时一脚踢开，回过神来又做出一副千依百顺的姿态。我要是他女朋友，有过一次赶我走的那种经历，我就再也不理会他。”
　　“不过我反而觉得他为人真诚，率直，比一些矫揉造作花天酒地的男人好了太多。”
　　“是因为那样的人你见得太少了，所以看到一个才会觉得独特。”
　　我们沉默下来。她蹙起眉头看着火堆，仿佛想起什么严肃的事。屋外的竹林沙沙地响，有夜半的冷风从门口灌进来，我于是走开关了一下门。回来时她还是那个动作。
　　“放首歌吧。”她拄着下巴对我说。
　　我于是拿出手机翻翻找找。
　　“我记得你听音乐都用一个MP3，说让你有青春的感觉。”
　　“路上送给一个道姑朋友了。”我解释道。
　　我放了周杰伦的《等你下课》，这便是戴尚伟所说的痴情形象。不过说起来，又有几个人不曾真正喜欢一个人，只是看得这份喜欢值不值得而已。但总有思考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是没有思考过值不值得的问题的人，只要不是太多，也是生命千姿百态的体现。
　　“什么歌啊？”她问。
　　“周杰伦39岁生日发布的一首歌，没听过？”
　　她面带苦涩地摇摇头。
　　“最近耳朵常常出现回响，一种安静到极点反而被声音吞没的感觉。我想如果不是你们来到这里，可以让我偶尔来避避难，我连听这个动作都不知道是何意了。”
　　“你见过晶晶了？”
　　“嗯，先见的她。你也用不着不满，我有这样做的理由。”她端起我的右手，端视着手心。
　　“总归不太能和她那样的人合拍。”我不满地摇摇头。
　　“你不是大学的时候读过道德经嘛，正反原本就不是对立的，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她对你嘴是毒了一点，但也没有信口胡言。更何况那人我明白，不是在乎的人根本不会这样讽刺。”
　　“那我还要多谢谢她的嘲讽喽。”我哼着气说。
　　她拧了一下我的右手。我条件反射缩手但又控制不动。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对谁这样都不行。”
　　“不过说起来，她确实是我难得的朋友，就是不知道我对她来说是不是这样。”我回过神来说。
　　“相信我，只会比你更多。”
　　快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我们等火最终熄灭。用灰盖住余烬，两人睡在左边的卧室。我伸手探进内衣，她轻轻抓住我的手，我便没有继续，只是抱住腰，享受这久违的幸福时刻。山中的夜真正的黑，像一口吸走所有色彩的幕布，只留下这如水晶般纯粹的颜色。等到天重新泛白，我睁开眼，她已经不在身边了。
　　
　　周日一直等到天黑，她始终没有再次出现。狗也随她而去。至于这一天做过什么，吃过什么菜，走过什么路都记不得了。我在房屋周围可以看得见的道路上逛来逛去，直到想起要做午餐了，才恍惚抬头。原来我已经走到山腰，眼前是一面近九十度的花岗岩壁。上面布满了象征着时间流逝的神秘花纹，一眼望不到顶。回头一看，房子已经成了一个小点。我摇头失笑，不知道就这样在山中迷失能不能找到她的踪迹。有时候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反而不容易实现愿望，无所谓的漫游反而可以让人重逢。不过终究还是被这一道岩壁阻住去路，我开始往后走。再次回头时，岩壁却怎么也看不见了。
　　回到房子，正好看到晾干的木质烤火架和木雕狗。我拿起木雕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像呆毛，当然更有可能是我的主观臆断，毕竟没有颜色的田园犬身形都不会差太多。我将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了热，简单对付了一顿。
　　“周一一早便要上课，今晚是不可能在此过夜了。”我找了一张纸条将这句话贴在门上。趁着夜色未浓，开车回到兴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