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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白鲸

作品名称:骑士      作者:许归平      发布时间:2020-02-15 09:55:17      字数:4432

  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喝了一点啤酒。但因为有婉铃在,夜笙只是喝了一点。我们不久就出来了,一行人在湖边公园散步。这里公园原则上免费,但想要游船或者登上这里一座高塔还是需要购买门票。
  “遗憾啊,我还想来个晚上游湖呢。”夜笙感慨地说。
  其实稍微一想也明白,晚上不可能让游客下水。我们沿着环湖小道散步,中途折步走上湖面之上的一条长廊。我内心想到这是我见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着实觉得时间流逝不可思议,我见过那么多人,见了许许多多的最后一面,也只能说有人能在我心中留下印象才能偶然想起。上一次回到家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零八年的冬天,因为那场雪给了我很深印象。雪下了半个月,早上起来厚厚的雪堵住了门。我到处寻找漂亮的冰柱,被父母骂脑子发了神经。我在各处留下自己的脚印,最后回去将鞋脱下放在火边,袜子已经被雪水浸湿了。
  大概到了十点,我们开始返回。我因为走了一整天,小腿肌肉像石块一般坚硬。婉铃叫了一辆出租车,带我们到了订下房间的酒店。正好楼下商店门口摆了两台老虎机,夜笙和我每人换了十块钱的币。
  “苹果,苹果,苹果。”夜笙叫着。最后图案转到了一个两个苹果一个香蕉。
  “操。”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机子。
  我拉动拉杆,转到了三个苹果。金属硬币”叮铃叮铃”掉到出钱口。
  “一看就知道你运气好。”他说了几句。
  我拿着赢到的硬币到老板处换成纸币,一共有二十块。
  “不再来几把?”长着络腮胡子的老板笑着说。
  “不了。”我摆摆手。不可能总有好运气的。
  我单独住一个房间。我换下外衣,刷牙洗漱,用刮胡刀刮了脸。不料刮胡刀半路没电,我胡子才刮了一半。打开电视,跳过了几个湘潭本地频道,换到新闻频道。身穿职业西服的女主持人说中东局势继续升温,听语气仿佛美国与俄罗斯已经势如水火。接下来是几处战争镜头,枪械射击发出的烟和爆破掀起的尘土混在一起,看上去像北方吹来的沙尘暴。我换了频道,正播着时下热门的宫斗剧。只消稍微动一下按钮,便能从那样的痛苦换成那样的安逸。我看了几分钟,觉得有些无聊,换成了旅游频道,正在播几个渔民是如何钓上一米五的大鱼。
  夜笙不一会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两瓶百威啤酒。
  “在看这个呢。”他随意说了一句。看上去对看别人钓鱼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的胡子怎么回事?”他果然一眼就看到。
  “刮胡刀没电了。现在应该好了。”
  “算了,等下再去刮吧。我特意带了两瓶百威,在路上我们怎么可能喝得起这个。”
  “你买的?”
  “当然不。婉铃买的说叫我去和你喝酒。”
  “有意思啊,这人。”我说。
  “是啊,不能再好了。”他呷着啤酒说。
  “打算留在这里吗?”我问。
  “嗯。也打算没事回家一下,再怎么说也算有个家。你呢?也有家的吧。”
  “有,不过没回去的打算。”
  “你这家伙,说起来心肠比我还硬,我就发现没什么能改变你的。我不是说客套话,你不仅可以来这里玩玩。想要常住的话住房工作我来解决就是。你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埋没了。”
  “谢谢,今年我听到最好的称赞诞生了。”我感动地说。
  “我可不是称赞。我佩服你,不是因为你的什么铁石心肠,那只是开玩笑说的话。我第一次见过对自己那么严格,个性那么坚韧的人。好像即使知道明天自己要死了也对自己没有半点放松。”
  “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是没人可以依靠而已,如果有人依靠的话谁想这样。”我说。
  “如果你找到那个姑娘请和她说起我。”
  “没问题。”
  夜笙晚上没有回去,倒在床上睡着了,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我把剩下的胡子刮完,也躺下来睡着了。睡着的事不清楚,料想应该也是鼾声如雷。
  
  我重新一个人出发。在路边买了三块钱的油条和白粥当早餐,顿时觉得胃袋温暖充盈。一路上树叶大都变得金黄,叶落了一地。天空萧瑟,没有云,没有雨,连车的引擎声都变得低沉。打开的车窗灌进秋天的冷空气,无数的山脉时远时近。湖南,又是湖南。
  我开到娄底,经过邵阳,基本上沿直线往贵阳开去。速度快了很多,一种接近事实真相的感觉始终围绕在我心脏。我没有去思考她在或者不再那里,也没有想过她在会是怎样,不在我又该往何处去。不过心情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总算接近目的地了。我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夜笙的离去也没让我有多少伤感,也许就和他说的,我已经练成一颗铁石心肠。我不停地思考自己的过去,思考现在,思考如果我再找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已及相遇那天会不会有雪花飘落的问题。原来我已经二十五岁,她也和我一样,算在农村,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至少当下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我想的只是出发出发,一路向南。
  我每隔四小时休息三十分钟,将车停在无人的路边。撒尿,嚼饼干,或者小睡一会儿,听听广播。手机在山区信号不好,一路上有三个电话打来,一个是南京建邺区一处房地商问我有没有买房的打算。
  “我们这里可算是南京最优惠的地方了,地段也不错。”
  我挂断电话,思考为什么南京的房子还没有卖光。毕竟最起码有一百万人在以此为目标。
  一个推销保险,一个中央商场电器限时打折出售。我有点后悔没有换个号码,南京那个地方不可能有什么正经人联系我。
  我躺在后座,隔着车窗望着山顶,山的轮廓像是一个大大的龟。远处田野上,一个老农挑着粪在田沿上走。几颗柚子树在秋风中摇曳,树叶仍然青青翠翠,只是不见果实。狗在干枯的水田里奔跑,发了疯一般摇头晃脑。一栋二层水泥房伫立在山脚,想必是那个老农的住处。以她的性格想必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又没地方放花坛了,上次放在外面被几个小孩排成一排当球踢了。”她愁眉苦脸。
  “要是去湖南估计你会喜欢,一座山种满花也没人会打扰。”
  “那我不成种花的奴隶啦。不过经你那么一说,倒还有点向往那里了。”她微笑着。
  想着想着眼睛不自觉湿润了,看来我还不是那么铁石心肠。这一去万事难料。我撑起身体伸手去拿放在车前的烟,结果抽得自己眼泪直流,只抽两口就丢出车外。已经睡不着了,索性继续上路。
  
  我无意替自己辩解。我并非喜欢孤独的那一类人,从不觉得多上一人是一种负担。不过夜笙走后我心情一直很放松,不时打开车载播放器放周杰伦和汪峰的专辑,只是看着远处就很愉悦。我的骨子里有着追求自由和冒险的血液,不少人都有,这些血液似艾滋病毒一样潜伏在人身体内,直到某个时刻重新迸发活力。我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好是坏,现在并不是航海时代,不需要太多的冒险家(如果一个也没有想必也不是件好事)。我停车在一片已经变得金黄的稻田边,看着土地上鲜明的色彩,我站在路边大概五六分钟,几个老人警惕地看着我。我于是给自己找个理由,说自己是个作家,看到这稻田有了灵感,没别的意思。
  “你是写文章的?那可厉害着嘞。”
  “您有什么有趣的事想和我说一下吗,或者一些当地传说?”
  带着头巾的老人擦了擦脸上的汗,看上去像土家族风俗。他不好意思地露出牙齿微笑。
  “我一个没文化的,哪有什么好说的。”
  “说说自己的事就行了。”
  也许老人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带我到了一颗桑树下,那里放着他干农活准备的一铁壶茶,他用白瓷缸给我倒了一杯;有点苦味,不过很解渴。我喝完一半,老人端着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他黑黑的手背满是皱纹,喝完后脸上浮现因愉快而带来的红润。接着,他跟我说了他小时候一个人在山中长大,那时候这里大山猛兽横行,他的一些伙伴还特意去山中抓猴子吃猴子肉,到了晚上如果家中不养狗,花豹和狼很有可能叼走家中牲畜。
  “我每天晚上都拿着我老家伙做的那把火枪,对着田里放上两枪。一次枪突然炸膛,那个枪栓从我眼睛旁飞出去。那天后我就再也没碰过枪。”他给我看了他鼻子上一道白色的伤痕。
  他说起自己最骄傲的事就是曾经打死过一头花豹,子弹从肚子打进去,从肛门出来。他用这只豹子当了聘礼,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再说他家田地也不少。
  “那有地主吗?”
  “地主有的。对面陈卫星家里以前就是地主,这里田一大半都是他的,每到农忙都请一二十个长工。不过我不靠他,我祖先自己开荒,这田都是自己的,自己种,也不用请人。你不要看就这几亩,以前那山里,田不知道有多少,稍微一点平的地就挖成田。现在都荒了,哪个还种田。再说以前我家还是个大家,家里兄弟七八个,只是到我这一代竟然只剩我一个。大彪死了三年,大阳去年也死了,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个了。”
  他零零总总说了不少,说了自己妻子老是管他喝酒,后来死了,自己反而不喝了。他家中子女三个,女儿发出去,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留了号码,不过自己不会用电话,偶尔会打电话回来。也不图个什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你田慢慢割,身体不好就别种了。”
  “我几个儿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田多好,看着都漂亮,我也不是不能动。我那个丈人,下午死的上午还在田里给牛割草。哈哈哈哈。”
  我告别了这位豁达的老人。心里为自己欺骗他难受,连中午吃的泡面也好像到了喉咙。我告诉自己等找到她,消停一些后就写一部小说,也不算欺骗他。告诉自己后我心里舒服一些,头也不感到恶心了。
  
  路上闲暇时候我读了麦尔维尔的《白鲸》。结果好几晚梦到自己置身荒无人烟的空旷田野,手持猎枪,不停追捕某物。令梦中的我不安的是,我同时也在被某物追捕,好像有人用绳子套住我的咽喉,诱惑我只要追逐到前方的目标便能放我自由。结果我从未成功过,好在身后的追逐者也没有将我抓住。一次,我奋力从高高的山崖跃下,在灌木和草丛中奔驰,脚下乱石和沙砾没有影响我的脚步,我穿过低矮树林。看着对面高高的石林,一头鹿一脸哀伤地看着我。旋即又跳下石堆,消失在视线中。那眼神那样拟人化,那么让人难过,让我都忘了举枪。猛然,我向后看去,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看着我。我直接被吓醒。
  我一摸额头已经满是汗珠了。也许是车内空间狭小或者在梦中奔驰太久,身体软软地躺在车后座,腿腰都不能移动分毫。我勉强打开车窗,还好,月亮正好,星星也有几个,没有猩红的眼睛。路边静静悄悄,不闻任何响动。我一边看着一无所知的星空,一边思考自己在过去的时间里到底拥有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抛弃了相当多的东西,年少的向往,正常的人际关系,家庭,直至现在,险些连我这个人都丢到某个垃圾站了。这个血肉之躯的存在,完全是信念和情感支撑的,如果连这样的东西都失去,人已经不能算活着了。而我恐惧的东西正是或许我已经在某些不注意的情况下,像飞机失事减轻负担一样将这两样一点点丢下。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快捷方便,直到某一天,我再次思考这个问题,却一切都已木已成舟。
  我无意成为一个老者或是自己生命的智者。所谓的经历,如果太过清晰,反而让人思考不到意义。就像内容详细的数码表,有时太过详细反而让人无从下手。我希望自己做到的,也只是知晓自己将要到怎样的地方,不至于手足无措。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线路图,偶尔受阻,偶尔断路,这些都无关紧要。线路图的作用只是指示方向,而不是指手画脚。
  我的线路图呢?是从这条路开到贵阳,再开往那个兴仁县城,寻找她的蛛丝马迹。至于如何找到她的痕迹,便是对我和她的考验。我坚信自己对她的了解足以应付。世上除了我还会有对她这样了解的人吗?或者,这里有对我如此了解的人吗?
  我两手抱在胸前,夜晚的风寒彻刺骨。我有意关上窗户,又恐惧车内那个狭窄空间,只好找了一件黑色羽绒大衣盖在胸口。我一边告诉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有其意义”,一边盼望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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