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乘酒狂放(上)
作品名称:一品灵芝 作者:苍兰香墨 发布时间:2020-02-13 21:41:19 字数:4323
摘要:白日浊酒纵,莫问何处归。
C城的西北处,有一座凤栖山。
凤栖山的山顶,有一座龙鸣寺。
这座龙鸣寺,据说是大明崇祯爷时期留下的文物。
十五六年前,正赶上国家发掘保护历史文化古迹的列车,于是,这座古寺就被修整一新,重开了庙会。自此以后,龙鸣寺香火四时不断,关于这座古寺如何灵验的各种故事广为流传,孕育了一沓子的新都市传说。
周日,天气晴好。
因是佛诞周,所以龙鸣寺里的香客游人较往日熙攘,龙鸣寺里人声鼎沸、嘈杂异常。
在摩肩接踵的香客中,夹着小猫两只。
“现代的人真多啊……”
没见识的古人被眼前拥挤的人头海洋淹没了,连连发出感叹,“在我们的时代,即使逃难也未曾见过如此汹涌的人潮。”
好学不倦的灵芝小弟最近开始读史,刚刚看到他的时代。
“那是一个天才辈出的时代,也是一个奇葩和神经病扎堆的时代”,二姐曾这么评价过,让少年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些许打击。于是,他开始学史,想要看看,他所存活时代究竟是为何获得如此的身前身后名。
“你还逃过难啊?”,苏一一打断了灵芝小弟的感叹。
“嗯。大概九岁时……”
那天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天气也是很好。
唯一不同的是,嫡少爷并未像往日那般去小院,将他剥衣凌辱、毒打一番。岁月静好到让他心慌。
不久后,与娘交好的四姨娘慌慌张张跑来找娘。
四姨娘膝下无所出,对少年很是疼爱。只是四姨娘所住的宅院在王宅东北处,与娘在最西南的小院正好一个对角,加上王家素来家法森严,故往日里四姨娘与娘并不得以自由走动。
少年诧异着迎进了四姨娘。
更让他诧异的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娘就打了两个包裹,不由分说,拉上他,跟着四姨娘就往外跑。
那是少年第一次离开那牢笼一般的四方天地,隐隐地,竟然还有几许兴奋?
但是,当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广阔的世界时,映入眼的,只有,硝烟四起。
长街上,兵荒马乱,奸淫掳掠,满眼慌不择路的人头攒动,四处撕心裂肺的哭爹喊娘。
娘使劲抓住他的手臂,在拥挤的人流里乱窜,将他掐得生疼。
娘说,打仗了,建康城要陷了。
他不懂得为何要打仗,只是记住了,原来外面的世界妖魔横行,更加可怕。
父亲大人何在?他这么问娘。
娘顿了顿,没有再言语,只是拉着他拼命地逃啊逃啊,他也懂事得没有再追问。
后来,四姨娘和娘就带着他躲进了建康城外三十里处的牛鼻山,每日里,靠挖山上的野菜充饥,这一躲,就是半年多。
“……史称‘苏峻之乱’。”
少年从神游中回神,浅浅说了这么一句。
“那可不?有句话叫,人多力量大。我们这时代啊,最不缺的就是人力资源了,看看这里,是不是瞬间就能治愈你的密集恐惧症了?你看给菩萨多添多少麻烦?”
苏一一没有发现少年一瞬的恍惚,自顾自地接着茬,把他拽到了观音殿前,排队。
“据说,这个龙鸣寺里最灵验的就是这尊千手观音了,喏,你看,就现在这进度,咱们起码得排一个小时才能进上香。”
苏一一无比懊恼:“就不该听你的,挑这么一个‘好’时候来龙鸣寺。”
古人一诺重千金,相形之下,今人一诺赛狗屁。
二姐昨夜情急之下,无比汗颜,急忙找补,说,明日里你二姐休息,给您老补一个生日,全天的安排由您老做主,二姐定全力配合。
于是,少年就提出了,要去C城最大的寺庙进香。
“您老有钱了这是?”苏一一略不屑。
少年乖乖地将这49天的薪水双手捧上,惊得爱财如命的二姐一个趔趄。
她再次深切体会到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有劳动能力者不劳不得的正确性。
却见少年虽然被苏一一无视,却轻轻看着她笑了起来,“二姐说的对,都过去了”,他如是想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把他二姐看了个浑身发毛。
“干……干嘛?キモ!”
灵芝小弟摇了摇头,比苏一一高个半头多的少年,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二姐的头顶,调皮地问道:“怎么?二姐后悔了吗?”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你二姐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嗯!”少年坚决地点了点头。
“…………”
少年完胜。
“每年嫡少爷生日时,父亲大人都会带着娘她们,一起去庙里进香,给嫡少爷祈福。”
也就是那个时候,娘脸上才能有一丝异样的神情,说不出那是开心,还是难过。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娘临走时,都是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像要把他重新揉进身体里一般,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而后,娘会轻轻拍着他的背,仿佛那是永诀。而,每年那时三天后,娘都会准时回来,只是神色无比憔悴。
“据说,跪经这种事情不能劳烦母亲大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娘她们做的,一跪,就要连着三天。娘她……写得一手好字,每次都是由她抄经,所以……她也总是跪得最久……”
“小的时候,每到生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宝华寺给娘跪一次经,也跪满三天。不过,好像到了现代,这个愿望也不容易实现”,少年看着红旗招展的人山人海,轻轻摇了摇头。
苏一一沉默。
人心浮躁难安,不比从前。
曾经战乱离散,为了生存,人心惶惶;而今天下太平,因为欲望,魔气四散。
苏一一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走吧,人太多了。”
少年却突然反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瞳定定看着她:“没有关系,我能等。”
漫长的等待中,少年始终腰背笔挺,仰头看着不远处的殿门。
燥热渐起,夏日已至。
前面的队伍里,嘈杂依旧。婴儿啼声嘹亮、孩童来回奔钻、情侣交头接耳、老人念念有词。
只有安静的少年,翠竹一般挺拔,静静站立着,脸上竟无一丝不耐。
苏一一的左手被少年紧紧握在手中,渐渐也跟着沉静了下来,周围的嘈杂似乎化在了一阵阵清风中,她闭上了眼睛。
我自成佛,魔奈我何?
回城的公交车上,少年把头靠在苏一一肩上,沉睡着。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将少年的皮肤照得如同透明一般,皮肤上一层细小的绒毛迎着他的长睫,在光影穿梭中,定格成了一副版画。
苏一一轻轻笑了,仰头看了看窗外,回味着方才。
刚刚大殿中叩拜的少年,仿如天人。
三跪九叩,礼仪周全,清冷自持、端庄整肃。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王氏苓之。
大殿门口,原本嘈杂的队伍,突然出现了短暂的静穆,连呼吸都渐至不闻。
大家都如她一般,静静看着这少年,缓慢又优雅的仪态,同时,不免地自惭形秽。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拜佛。
“许了什么愿?这么虔诚?”等公交车的时候,苏一一忍不住好奇。
少年的脸红了一下,轻笑着,“我只是谢谢菩萨让我重生,然后跟娘说,不要担心,我……我遇见了好人,过得很好。”
皮厚如城墙的苏一一瞬间变成了一颗鲜活的西红柿。
于是,不禁夸的“西红柿”瞬间找不着北了。
回城后,她拉着从未见识过现代游戏场所的少年,直奔C城最大的游乐园而去。美其名曰,童年补偿。
过山车吱呀作响,缓慢地往上爬坡。少年右手紧紧握住苏一一的左腕,钳得她老人家龇牙咧嘴,惊觉,就算只是弱不禁风的蒲柳,作为男人,这把子力气也还是强于女人。
“哎哎哎,亲爱的灵芝小弟,莫怕哈,这个车很安全,当然你要害怕就使劲闭上眼睛,一会儿随着大家狂喊就行。”
“狂喊?”
少年还未理解二姐此言何意,爬到顶峰临界点的过山车呼啸着往下俯冲而去。
惨叫声瞬间淹没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一一身边传来一声比他还要雄浑的“狮吼功”,随着金蛇狂舞的过山车左右翻滚、上下腾挪,灵芝小弟闭着眼睛,紧紧掐着苏一一,嚎得忘乎所以。
所以,当过山车停稳后,他老人家不出意外地,吐了。
现代人的娱乐方式,当真,匪夷所思。
龙腾游乐园里,有一家颇为出名的私家菜馆。午后的餐厅,食客两三,其中,就有已然吐得七荤八素的灵芝小弟。
“还好吗?”苏一一将一杯蜂蜜柠檬水推到面色苍白的少年跟前。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喝点粥如何?”
少年乖乖地将主导权交还给了他二姐。
苏一一麻利地点好饭菜,不一会儿,粥菜齐备,碗盏铺满。旁边,还有一瓶酒。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惜啊,你没这个口福喽。嗯~~~~~,好酒啊好酒。”
她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少年在一旁看直了眼。
“杜康?是那个杜康?”
“是啊,就是那个杜康,你们那个时代的老酒。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怎么样?想不想尝一尝?”苏一一笑得春暖花开,她料定这小子不会喝酒,却故意要引逗于他。
“嗯,我喝。”
“呃?啥?”苏一一失策,“您老可是一杯倒,想清楚了?”
少年很坚决地点点头:“二姐你答应的!”
“……………………”
酒过三巡,少年果然趴在桌上,醉死过去。苏一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醉汉毫无反应。
此即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一一悔不当初。
不过,好在,上次检验过,这小子酒品不错,只要别出意外,能顺利把他弄上出租车就行。
只要别出意外……
然后,墨菲定理果不其然地,再一次发挥了其主观能动性。
苏一一在两个店员的帮助下,终于扶起了少年,将他一只手臂挂在自己脖子上,半拖半抱着少年往外走去。
西侧不足五百米之处,密密匝匝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奇装异服,不一而足,俱围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台子。
苏一一拍了一下脑门儿:“坏了,今儿是周日。”
周日的龙腾,是coser们的天堂。
苏一一只得折返,打算从另一侧绕行。
“噔——————”
还未及走远,后方传来一声巨响,高台上,有人在调试音箱。
两位“公子”,一着白,一着黑,一抱琴,一横笛,摆出一个经典的pose,四周瞬间尖叫四起。“抱琴公子”用手拨了一下琴弦,借着喇叭的扩音,传向四面八方,尖叫声沸反盈天。
苏一一肩头那个耷拉着的脑袋突然不安分地动了两下。
这小子,莫不是要醒?难不成,又要吐?
“灵芝小弟,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到家了哈,千万忍住。”
但是,那个不安分的脑袋非但没有受到安抚,反而抬起头来嘟囔着什么,整个身子晃动得越发厉害。
不远处,“噔------噹-------”的古琴声阵阵飘来。
苏一一身上扛着的少年越发沉了起来,气喘如牛的她挪步更加艰难,只好不住得求爷爷告奶奶。
终于,“啪唧”一声,醉汉脱手。
苏一一坐在地上,瞪着眼前这个迷迷瞪瞪的少年。
醉汉的力量,果然无穷大。
灵芝小弟刚刚猛地抽手,往后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双目依然没有焦距,人却已半醒。
苏一一伸出双手,在他眼前晃:“这是几?”
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狗熊一般扒着地,准备起身。
她老人家只好过去搭手,扶起了少年,此刻才隐隐约约听明白,原来,少年嘴里咕哝着的只有一个字:
琴。
“别管琴了,咱们快走吧?哎哎哎,你要去哪儿?”
刚刚站直的少年,跌跌撞撞地甩开苏一一的手,转身就往古琴声响处走去。老妈子一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上。
醉汉摇摇晃晃,完全不复往日文雅。扒着一层层人群往里挤去。
“哎呦,你有病啊?踩我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
“挤什么挤?”
“对不起对不起。”
“哎哎哎,谁拽我衣服了?”
“对不起对不起。”
………………
老妈子一不知道说了多少对不起,却始终拽不住在人堆里牛拱的灵芝小弟。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挤到了高台的台阶旁。
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并以一个狗趴姿势卧倒在当场,其姿态相当之“美观”,与狗熊上树相比,不遑多让。
场面一时静默。
被人群塞住来路去路的苏一一单手捂脸。
灵芝小弟最好祈祷,他明日什么都记不得。
真的,丢脸丢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