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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3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2-13 10:53:50      字数:3773

  这个星期日,春日暖阳温煦灿烂,如同女人的手摩挲着你,亲切温润。不过是成熟女人的手,充满母性的手。
  我觉得我有资格来如此描述或者譬喻,因为我有这种体验,我曾被这样抚摩过。只是那指尖微凉,溢出淡淡忧伤。
  上午帮侑搬家。侑和妻喜气洋洋,仿佛搬进婚房。
  都说教师穷酸。穷,指的是物质生活的拮据和贫困;酸,则指的是精神的状态。本来这两样东西不应该拼凑在一起。然而,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却将二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融于己身。这是一种历史的刻薄,这种刻薄让“穷酸”成为一种合理的传统。成为一种文化,这种关于“穷酸”的文化的核心就是“君子固穷”。坚持贫穷掩饰贫困就是“穷酸”。侑并不“酸”,但他的“穷”却是确定无疑的。
  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来都只是精神的富豪。
  侑家除了几件简陋的木制家具之外,只有两只硕大的柳条箱,估计也不过是衣物一类的东西,两辆手推车都没能装满。侑妻对两个柳条箱很是珍爱,一再叮嘱轻拿轻放。因为那是她的嫁妆。我们几个年轻人推起来连说带笑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学校后院,又把东西搬进屋子。侑已经把屋子粉刷过,散发着淡淡的嘎斯味道。侑妻扭着腰肢麻利地把床罩桌布铺好,整个小屋立刻焕然一新,很有家的味道。
  我把房让给了侑,赢得了全校教职员工们的一致好评。连俨这个视我为仇雠的家伙都对其他教师夸我有做派!书记头脑灵活,嗅觉灵敏,大概想在这上面做点文章鼓吹一下学校,就把事情反映给了教育局,还跟报社电台的记者打了招呼,意思是要把我的事迹宣传推广。吓得我连连摆手说,书记你就饶了我吧,记者领导我一概不见,我不是典型,也不想当典型,我就是一时良心发现,同情侑而已。弄得书记老头一脸不高兴。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心里在说:这小子怎么不识抬举啊。
  我对典型并不陌生。
  十岁时我曾代表红小兵上台发言批判一位历史有问题的老教师,就因为我之前的一篇忆苦思甜文章写的好,曾让不少教师和同学痛哭流涕,那是我在采访祖母后写的第一篇感人的文章。可我并不是我所代表的红小兵,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我被拒之于红小兵门外。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刻下一道深深的刀痕。由此我知道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种叫作历史的东西,有时,它甚至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或死。
  我也知道,许多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昙花一现,在时间的潮水中被湮灭,成为历史的笑柄。所以,我对典型唯恐避之不及,焉敢好了疮疤忘了疼!
  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善良的世界。虽然冬季绷着脸,北风凛冽,冰凌遍地,然而,它在时间轮转中只占有四分之一的段落,春天还是笑吟吟地来了。我觉得春天就是女人,总是对我妩媚笑着。
  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有感于侑妻对于感谢的表达方式。这要比尴尬的典型更让我沉醉和倾心。虽然有时这比典型还要尴尬。
  自让房之后,侑妻对我颇为关心。比如家里做好吃的,中午总是要给我带一些,在学校里也学侑的口吻称我为老弟;与别人谈论起我也一口一个我弟弟,而且口吻亲密,充满自豪,仿佛我就是她货真价实的亲弟弟。
  如果单纯视我为弟弟尚且作罢,问题是她那种关切的表情动作,是那么亲昵,居然比对侑还要亲热。这不仅让我常常面红耳赤,颇不自在,也惹得一些男教师颇生醋意。虽然对此我有着些许的尴尬,但还是喜欢这样的氛围,喜欢被年纪稍长的女人关心和呵护。
  我觉得那是一种额外的幸福,是男人一种生命温馨的回归,我渴望和珍惜这种幸福。
  昨天早晨,在无轨车上碰见了她。车上乘客并不很多,我猜想或许还会有空闲座位。可她竟一直站在我身边,站得那样贴近,那样莫名其妙,仿佛我们之间不存间隔,也不需要间隔。身边女人散发出春天般的温煦,对了,还有一种槐花香气。于是我就猜想,或许,她家门前就有一株或者一排高大的槐树,所以她把清晨槐花香带走些许,播散一路。当然,也捎给了我几缕。
  我让她坐到我的座位上,她用手按住我的肩膀,示意不必。她并没有过多和我说话,我却始终心不在焉。因为她的那只手臂居然一直滞留在我肩膀,没有丝毫准备离开的意思,这让我格外窘迫。毕竟,我这副结实的肩膀除了母亲和婶,还真没被其他女人占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占有。
  她若无其事地注视着窗外徐徐闪过的城市,我的肩膀理所当然成为她的扶手,我真不清楚,自己应该是忍受还是承受,抑或享受。
  我默默闭上眼睛,虔诚地履行扶手职责,仿佛这就是我的价值。心里却在祈祷,不要被同事或者其他认识我们的人发觉。
  对于女人的关爱,我总是慭慭然,仿佛窃贼。
  
  43
  
  中午自然是大碗喝酒。
  侑妻忙过饭菜之后,用身上的围裙前襟擦擦手,然后就笃持站在我身旁,像一棵娉婷的柳树,只在原地摇枝摆叶,却绝不移动半步。她的一只手臂又若无其事地搁置在我肩膀上,那样轻柔温和,那样理直气壮,那样堂而皇之,如同在无轨电车上一样旁若无人。
  我想,这似乎是她的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可她怎么就没有考虑到我并不习惯呢?尽管这是一种温柔的侵略。
  她有时劝我喝酒,有时又阻止我多喝,仿佛她有理由和权利对我全权负责。正如她有理由和权利维护抑或嗔责侑一样。这让我尴尬,更让我幸福。
  我红着脸享受这种高规格的出超的待遇。在我看来,女人对我的一切都是一种赏赐,哪怕是一种干预、一种嗔责、一种愤怒,我都乐于接受。如同那次在公交车上被一双高跟鞋的女主人谴责一样,我非但没有丝毫愠怒,下车时反而觉得有些幸福。谁能说与陌生女人的尴尬邂逅不是一种美妙呢?
  婚姻是有弹性的,像气球。侑妻对我的亲切,是一种婚姻权力的扩张和延伸,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一种女人对男人的某种占有。尽管这种占有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感恩之心,出于一种善良的担当,但却无法避免人们的妒忌。我从周围其他男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了这一点。
  我认为,嫉妒其实就是一种渴望。
  任何男人在任何情形中被任何女人关爱,都能引发某种嫉妒。这是不是说明,每个男人的内心都在渴望被女人们关注甚至关爱呢?
  几杯酒下肚,开始胡闹起来。有人倡议说,就冲这房子,侑两口子应该好好敬偲老师一杯,于是两口子分别敬酒。侑妻敬酒时,又有趁酒作乱者叫嚷着嫂子应该喝交杯酒,弄得我脸红得像喝了二斤酒。又有人问侑同意不。侑颇为大度地摆摆手说:“随你们闹吧!反正老婆是我的,只要不把嫂子领走就行!”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我以为侑妻会窘,会难堪。却忘记了她原是农村姑娘,为了走出贫困山沟进入城市才嫁了矮小的侑。像山谷间涌动的风,她骨子里有种山里女人无羁的野性。她不仅不窘,反而笑了,仿佛这个提议理所当然,正中下怀。
  “老弟来,嫂子就这么跟你喝!”她对我说。
  之后她勾起我的胳膊,仰脖兀自喝了一大口。硕大的乳房拥挤在我们抬起的胳膊之间,那样快活自由肆无忌惮。
  我一阵眩晕。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女人辽阔的胸部,相比之下,那是一种深邃和静谧,像一片博大的海洋,辽阔深沉。而此时却是一种惊涛拍岸,波澜汹涌的情形,令人惊骇不已。
  我不敢淹留,在众目睽睽之中慌张饮了这碗酒,她才抽回胳膊。可那一瞬间,我又突然感到一种落寞和凄凉,仿佛一轮夕阳陡然坠落,天色晦暗,暮霭深深。
  她轻拍胸脯,一边咳嗽一边说:“这口酒能辣我一辈子!”热辣的东北散白酒让她眼泪流了出来。惹得众人又一阵开心大笑。
  酒后,人们带着各自的酒气陆续离开,有的踉跄,有的蹀躞。我没醉,我很少醉,可心绪多少有些醉。
  侑妻坚持送我去无轨车站。我们并肩走在从学校后院到正门的幽静校园里。因为那杯酒,我还有些忐忑,对侑妻说:“嫂子,你别在意啊,那些人开玩笑有些过分的!”我打了一个嗝。
  “兄弟,这我明白,都是穷教师,都有烦心事,赶上喜庆事胡闹一下,也算是松口气,我可不在意。告诉你,老弟,山里人比这闹得还厉害呢!不信你问问侑?”又眨眨美丽的眼睛问,“对了,你说嫂子怎么样?”
  她停住脚步,拉拉衣襟撩撩鬓发,像准备照相一样微微侧身给我看。在皎洁月光中,她侧脸的瞬间,我陡然发现她的眼睛居然很长,像那枚弯月,美得惊骇。
  我一红脸,由衷赞叹:“好啊!嫂子绝对标准!”我记得一本古代相书里说过“妇人以眼长为贵”的话。
  我敢肯定,倘若早生一百多年,凭她的俏模样和修长娉婷的身姿,一定会选秀进宫,保不准成为乾隆、嘉庆抑或哪个皇帝的宠妃,抑或又一个慈禧。不过我不喜欢慈禧,她似乎有些刁蛮,也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
  她羞赧一笑,自信地挺挺腰身:“还行吧!其实吧,山里女人挺好的,要不是怕你觉得委屈,嫂子真想给你介绍一个山里姑娘呢,保证不比城里姑娘差,怎么样?”
  我惘然点点头,不知表示相信还是同意。
  确实,侑妻无论身材还是摸样都是上乘,而且通情达理办事干脆,在校办工厂干活也利落,确实是个好媳妇。不过,对于她的提议,我却不敢接受。
  “嫂子要以农村包围城市啊!”我嚅嚅然,半开玩笑说。
  她似乎不太懂,这确实有些深奥。但她知道我在拒绝,就撇撇嘴失望地说:“老师都一个德性,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有个好女人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我挺欣赏她撇嘴的样子,却并不完全懂她撇嘴的意思。
  “以后中午就别带饭了,过来一起吃。”她又热情地说。
  “这……这恐怕不行!”
  我摆摆手,苦涩笑着婉拒。心里寻思,她真是热情如火,山里人的朴素纯真确实让人感动;可是我天天跑到她家吃午饭明显不妥,即使侑不反对,也挡不住学校里那么多张嘴说三道四。
  我是个对环境和氛围十分敏感的男人,像非洲草原上的獴,不时翘起脚尖警惕逡巡这个世界。或许,从那个时代里走出来的少年都是如此。不过,我仅有獴的警觉,没有它的怯弱,我警觉而勇敢,这倒像只豹子。
  临上车时,她帮我整整衣领,情形像母亲。
  我蓦然感动,鼻子一酸,居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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