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重返故乡(3)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2-13 22:09:14 字数:7894
祥荣怎么这么突然回到家乡来了呢?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呢?我们还得回头说一下。
原来,祥荣两天前还在战斗部队里。他入伍不到两年时间,由于在部队里觉悟高,肯吃苦,作战勇敢,立过好几次功受过好多次奖,由战士逐渐升到战斗小组长,付班长、班长到小队长(排长)。今年五月里,大队还把他送到教导队去集训了一个月。在这期间,他和三五支队广大干部听过党中央毛主席派来的浙东游击纵队政委,浙东区党委书记谭启龙和何克希司令的报告。
随着抗日战争的发展,浙东区党委和三北地区游击司令部,决定扩大浙东地区抗日游击区域,向四明山发展。上个月,他们大队奉命跟随谭政委、何司令,经慈南打石门,击败了国民党顽固派慈溪县游击纵队,挺进到四明山区。
他们来到四明山后,因这里国民党杂牌部队和游击队很多,局面开展得很不顺利。
前天夜里,在密岩,吃过夜饭,周大队长把他和侦察班长罗顺和等十几个班排长,一道叫到大队部,大队长坐在暂作大队部的一家老乡家里一间后间的凉床边。一进去大队长就拉了一条长凳在八仙桌旁叫他们坐下,然后他自己坐到床边沿。严肃又亲切地对他们说:“同志们,你们几个来,大概已经听说了,要调动一下你们的工作。因为这是一次不平常的调动,所以还得向你们说一说。我们来到四明山区已经好些日子了,原本我们的目标是想把日伪顽赶出去,解放全浙东。但是你们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日伪军控制着宁波城,还在市郊一些重镇筑了碉堡把守着,顽强地阻止抗日队伍进城。而且这些地方又有许多国民党顽固派军队,到处都是国民党的游吃队;我们常与他们磨擦、冲突。我们在这里筹划粮食都很困难,局面很难打开。为此,区党委决定派一批得力的同志到敌后去,叫我们到那里去宣传群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那里的老百姓已经受尽了日伪顽的迫害和煎熬。他们真是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要去解放和拯救这些受尽苦难的百姓,在四明山区和边缘地区建立抗日群众组织,扩大敌后抗日游击区,并为将后解放宁波城作好准备。那里群众吃尽了日伪顽的苦头,都想起来抗日,抗日意志是很坚强的。只要我们去发动去宣传,群众很快就会起来。
“为此组织上这次挑选了你们十几位优秀的同志,下到游击区去工作。考虑你们有几位是那一带地方的人,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因此把你们暂时调到杏林区区警卫队去。将来局面打开了再回来。你们下去都要独当一面去开展工作。要和群众同命运共呼吸。要去那里秘密发动群众和组织民兵游击小组,打击在那里烧杀抢掠鱼肉百姓的日伪军和国民党游吃队,逐渐扩大我们的抗日力量,到时候和主力部队配合,一起消灭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固派!怎么样,你们下去有信心有决心吗?”
当时祥荣听了,先是十分激动,组织上这样相信自己。他入伍不过两年多时间,经历虽然很多,但斗争经验并不丰富。却派他下去担负这样的重要任务。而且这下子有机会可到家乡去了,可以回家去看看他的妻子和孩子了,自是高兴。自从打到四明山来,他是日日夜夜想啊!多么希望部队能立即打到他家乡去啊!去解放在敌人跌蹄下挣扎的家乡苦难同胞。去见他朝思暮想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可没想到这事情来得这么快,他三年来的愿望马上可以实现了,心里兴奋的不行。可一听大队长说,要叫他去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开展抗日斗争,就感到畏难起来。当时祥荣和大家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大队长说:“大队长你去不去呀?”大队长说:“我也去。区党委已经决定让我到鄞慈县杏林区委去,和同志们一起工作。不过我去的范围较大,一个区十几个乡,不能像在部队那样天天和你们见面了。你们都得要独立开展工作。你们去了也起码要负责一个乡。”
“啊——大队长,我们可从来没做过地方工作呀,那里情况又复杂,我们怕是担挡不起来。”祥荣皱着眉头,他脑子里闪过凶狠的黑无常,狡猾的张芝青,残暴的小阎王和现在到处岗哨林立的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伪军,以及形形色色的国军杂牌部队游击队,靠他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抗日战士怎么对付得了这些形形色色的敌人呢?
“你不要发愁。”大队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锻炼锻炼胆子就大了。我当年刚来三北开展工作时,不也是一两个人?还没有你们今天这样的基础呢。你们如今都在部队锻炼了几年,都当过部队里的基层干部,像祥荣,你还到教导大队去集训过,基础蛮好的。你们又都是那里土生土长的,情况又熟悉,派你们去再合适不过了。我相信你们完全可以担挡起这个使命,把那里的群众很快地发动起来。”
“去的人实在太少了。”祥荣仍是担心。
“派你们去是去当火种的。那里有的是受尽日伪顽苦难的和想参加抗日报仇雪恨的百姓。他们就像一批干柴,只要你们去点燃一下,他们很快就会燃烧起来。嗯,你们大着胆量下去吧!有啥困难到时候你们随时随地来找区委、区警卫队找我。最主要是要依靠群众,有事多和群众商量。把自己融洽在群众之中……”大家听了都点点头。
“张祥荣,你到了那里可以先去看看你的家里,你不是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嘛?顺便也先在那里摸摸情况、然后以你家乡为据点,逐渐向周边扩大范围——”
祥荣感激地点点头。
就这样,第二天,昨天晚上他就被派到这里来了。临行,他想去找找祥甫,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一下,谁知祥甫去支队开会去了,只好请大队长转告一下。大队长说这事情祥甫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去吧。以后你们兄弟相会的机会多着呢。他于是就这样来了。
天没亮彩凤就悄悄起来了。听彩凤起来祥荣也醒了。
“你还好再睡一会了,昨天晚上这么晚睡。”彩凤对祥荣说。
“我在部队已经习惯了,再睡也睡不着。”祥荣说,“我到外边去转转。”
祥荣穿好衣裳,伸了个舒展,悄悄走出门去,只见祠堂旁边,他家和阿木叔的火烧场基上,站着一个人。他吃了一惊。“这么乌老早的是啥人站在那里?”他悄悄来到那人身后,只见那人白发蓬松,穿着一件破夹袄在那里低沉地哭念着:“阿秀的娘呵!阿秀的娘呵!你走了,叫我俩爹怎么过日子呵……我这个老头活着还有啥意思哦……”
“是阿木叔!他怎么这么早就来到这里?”他激动地走上前去,“阿木叔……”祥荣轻轻地叫了一声。
“谁……”阿木叔也吓得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来,“你是谁?是咬脐?你是咬脐?”
“阿木叔,我是祥荣。”
“祥荣?啊……啊,祥荣……你,你是啥时候回来的?我是在做梦吧?人家都说你没了,你倒回来了。好,好,你回来好!回来好!你回来我高兴啊!进屋去过了?见过彩凤了吗?你啥时候回来的?昨天夜里?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真是菩萨保佑啊!你到底回来了。”
“阿叔,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唉,睡不着啊!祥荣,烧掉了,烧掉了,都烧掉了,惨哪!惨哪!你阿婶是活活的被日本鬼子用剌刀戳死的——一户人家全叫东洋鬼子毁了!毁了——”
“阿叔,我已经都知道了,阿婶还是为我家彩凤和孩子牺牲的。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报仇?还报啥仇呵!人都没了,咬脐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了,还报啥仇啊!靠我一个孤老老头还能报仇?你是从啥地方来的?有看见过我家咬脐吗?没有?唉,这个没良心的,管自一个人走了。家里也不管了。娘死了,他竟会硬着心肠独自一人到外头去闯荡去了。去到那里都不知道,一去一年多,至今生死难明。我看这个人算是没了,这个人也是没了……”
祥荣安慰他说:“不会的,他又不是小孩子,年轻力壮的,不会那么容易给敌人弄杀的,以后会归来的。”
“但愿有那一天。那你还出去吗?要出去一定要替我找一找啊!难为我们叔侄一场。当年你叫黑无常抓去,我为你跑了好几天咧。唉,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呀,你再出去一定替我寻寻看,阿叔永生永世忘不了你!他不来我这户人家就算绝种了,断香火了!”
祥荣对他说:“阿叔,你放心!你不讲我也会去找他的,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祥荣把他扶到家里。这时天已很亮了,一切东西看得更细致。几年不见他见阿木叔大变了样,头发全白了,一脸哀愁,瘦得皮包骨头,青皮料峭的。和当年的乐观开朗的阿木叔,完全不一样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跟他到屋里看看,穷得和自己屋里差不多,两张搁铺床,一坛狗头灶,几只粗瓷碗。阿木叔告诉他,这几只碗还有床铺上的两条破棉被还是震海从同学家里给他拿来的呢。祥荣回想起阿木叔当年一家四口人,种着五六亩田,两间小平屋,屋里家具齐全,他自己腌腌咸菜,咸菜腌熟了,叫咬脐挑着到江对岸裘市去卖。农忙时咬脐给人家打打忙工,有时去做做小炉,屋里由阿木婶和阿秀相帮,虽算不上不小康之家,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可如今房子被烧,阿木婶被杀,咬脐出走,一户人家一下子被弄得只剩下阿木叔父女俩了。好好的一户人家给弄成这个样子!祥荣感叹不已。想着自己结婚时,父亲还借他三十元洋钱,如今一时里也无力还他。而且如今彩凤住的这半间小屋也是他家的,感到十分惭愧。他难过地对他说,“阿叔,你如今日子是够苦了!”
“唉!甭讲了!甭讲了!一户人家弄得不像样子了,不像样子了!”阿木叔摇头说,“这些年你在外头做什么?现在还出不出去了?”
祥荣告诉他:“暂时不出去了,屋里这么苦难。”
“不出去好。好!好!你回来彩凤就高兴了,你回来彩凤就好了!唉,这小娘真不错啊,这几年你在外头,她一个女人家拖着一个孩子,全靠她起早落夜做凉帽过日子的,真不容易啊,这日子亏她熬过来的!如今好了,你回来她就苦出头了!”
说话间彩凤走了进来,搬来一大碗咸菜面糊,放到阿木叔的小灶头,对阿木叔说:“叔公,你还没弄过饭吧?我也弄不出啥好饭,这碗六谷糊你先吃着吧!”
“哦,祥荣媳妇,你又搬来啦!你们自己吃好了。如今祥荣来了三个人了,自己也不够吃。”老阿木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六谷糊不安地说。他还告诉祥荣,“彩凤时常这么搬来的。我家咬脐走了,阿秀也到她阿姨家去了。她阿姨不放心她,怕她老是想娘,人弄得呆呆的,叫去在她家里过。剩下我一个人常不弄饭,也没东西好煮,亏得彩凤常过来递茶递饭照应我,你这媳妇待人真好呵!就像我自家儿媳妇一样。这样好的媳妇全芦苇漕都寻不出来的!”
彩凤听了红着脸说:“叔公,我那里有这么好!这些日子我自己也弄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搬来给你吃。”
“够好了!够好了!东西好坏是一回事,我知道你家情况的,有你这么一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祥荣说:“阿叔,这是应该的,你对她也够好的了,不是你照顾她让她住在这里,她还不知道啥地方去安身呢。”说着他又安慰了老人一番就跟着彩凤回家来吃早饭了。
早饭后祥荣又来到前头门贵法家,他走到贵法家门口,见贵法娘正弯着腰在灶间的风炉边烟薰火燎地烧着什么,便走过去招呼:“阿婶,你在烧饭哪,贵法呢?”
“啊,是祥荣……想不到,想不到,他在里面哪。贵法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是祥荣回来啦!”
“说啥,阿妈?你在说啥?啥人回来啦?”贵法在房间里问。
祥荣推开门走进房去,见贵法披着破布衫正睡眼朦胧地打着呵吹起来。一见祥荣,他眨巴着那只好眼半天愕在那里不敢认,再用手揉了揉眼,还不敢认。
“怎么,贵法,你不认得我啦?”祥荣走过去,一下子坐到他的床沿边。
“啊哟,是你!祥荣。”贵法高兴得跳起来,“你这是几时来的?没想到!没想到!这些年你都在啥地方?看你样子,外头可能混得还不错。”他赶快捞过挂在床横头的破裤子穿上,趿上鞋爿跳下床来。
“怎么,你这响没出去打忙工?”
“嘿,还打忙工?”贵法一瘸一拐走到一张破桌子边的矮凳上坐下来说,“叫张芝青小阎王他们给拉去做了一个多月民夫。吃点黄糙米粥,没有力气得做不动,日本鬼子就用皮鞭打,石头砸,弄得混身都是伤,路都走不动了,这两天算好一点了。”
祥荣听了点点头叹一口气说:“我听说了。这年头,到处都一样。前年我也替日本鬼子做过民夫。”他望着贵法补钉累布钉的破布衫,床上也是补过又补的一块的破被子,以及桌子上摆着的那碗嗅哄哄的发黑的嗅咸菜,摇摇头问:“这几年你们倒是咋过来的……”
“好甭讲了,留了一条命下来就算是好的了。”贵法说,“你没有看到阿木叔弄得这样惨?我这趟到集士港、鄞江桥做民夫,亲眼看见好几个民夫被活活砸死被狼狗咬死,那还要倒霉了。”说话间,贵法娘端了那在风炉上的沙锅来,放在摇摇摆摆的破桌子上,对祥荣说,“祥荣,你吃过了吗?唉,我也叫不出口,镬也没有了,叫小阎王挖去了。只好用这沙锅煮点东西,这只沙锅还是阿二家送过来的。贵法长久没去做忙工了,就靠我做点凉帽,籴点麦皮细糠来溜点糠糊糊过过光阴。”
说着她拿过那只破粗碗,先倒出一碗来给贵法,贵法拿过筷子,搬起那碗又稀又粗像锯沫似的细糠糊,皱着眉头呼噜呼噜地喝起来,边喝边呸呸地吐着粗糠秣。
“他娘的,里面尽是砻糠,咽也咽不下去。祥荣,这日子咋过呢?我是受不了了!气起来,他妈的老子也当游击队去,弄一支枪,把他们统统干掉!”
祥荣一听心里高兴,嘿,真如大队长所说的,百姓已经忍无可忍了。这时贵法娘正好去灶间,祥荣就悄声地张弄他耳朵说:“贵法,对!是得要和他们干咧!再这样下去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贵法放下细糠碗,睁大眼睛盯着祥荣问:“怎么,祥荣,你如今……嘿,看你不出,你去外头闯荡几年也变了,也主张对坏人要还手了。你这几年都在啥地方?如今外头时势怎么样……”
祥荣见贵法娘在灶间忙着什么,他凑近贵法耳朵说:“我这几年在三北那边打忙工、做小工,我看人家那地方老百姓早就拉起民兵自卫队来啦,早就和东洋鬼子和平军(伪军)干开了!”
贵法听得直点头说:“嗨,那才叫过瘾呢。祥荣,我们这里能不能也拉起来?如果有人伸头我马上就参加!他娘的,一会东洋人来拉夫,一会乡公所来要捐,小阎王一来,出屋掳棉被,伛倒抓雄鸡,弄得你倾家荡产,横竖过不下去了。”
“嗯,不用谁伸头,再来抓夫拉人,大家都站出来他们就不敢了。”祥荣说。
“对!祥荣!”贵法拍了一下大腿说,“只是我们人太少,又没有武器,难办。”
“人,大家互相联络联络就会多起来的,武器?锄头铁耙镰刀菜刀也可以砸人杀人的,三北刚兴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干的。”
“好!祥荣,我听你的!你来伸头,我跟着你干!”
“咱们一块干!”祥荣说,“不过你目下先不要给人家说,咱们目前还得悄没声响的。咱们的队伍还没拉起来,先叫张芝青、小阎王知道了不好。”
“我知道了。”
一会,他们俩又去到根宝和阿二家。
吃过夜饭,闻听祥荣回来了,邻舍隔壁亲朋好友都来看望了,贵法、阿二、根宝、祥海以及彩玲、贵法娘、根宝娘、阿二嫂等等也都跟众人一起来到中央居火烧场基后面的小屋里来看祥荣。热情的邻里们,一方面来探望祥荣,一方面也是为彩凤高兴来祝贺她的。
“人呢,人呢?祥荣人呢?”阿二嫂边进屋边问。
“怎么,还在屋里厢躲着哪?”
“彩凤,祥荣在啥地方?让我们看看。”
他们一到小屋门前就高兴地大叫,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说个不停,使多日来的这个只见悲伤和凄凉的祠堂后头两间小屋热闹起来。原来彩凤怕被张芝青和黑无常他们晓得,所以把丈夫藏在屋里不叫出来。如今见大家都热情地来探望,她没办法了,只得高兴地出来接待:“在里面呢。快进来!快请进来!屋里非常小……”忙拉椅搬凳欢迎大家。小屋里只有两把破椅子和两条小矮凳,见大家来的人多了,只得把把搁铺床也让大家坐,把烧火矮凳也挪过来给大家坐。
祥荣见大家来看他,就抱着孩子过来,高兴地招呼:“坐,坐……”
大家一见祥荣穿得清清爽爽,人虽然瘦了却很有精神,都非常高兴,为彩凤高兴,也为孩子高兴。
“哦,祥荣,你总算回来了!”
“彩凤这下子可好了!她们母子俩总算没白等你!”
“嗯,人看去老了一点,但还是老样子。”
“这些年你都在啥地方?怎么音讯也一点没?”
“亏得彩凤熬过来的!”
只半天功夫,前头门、中央间、东岸,凡过去和老成章友好的和祥荣友好的和彩凤友好的邻里亲眷们,都来高兴地祝贺问候。
夜里,贵法、根宝、阿二和祥海等那班同祥荣同方年纪的后生弟兄们、子侄们,又来到祥荣地方,打听外面的世道。
“祥荣,你白天里好像讲过,三北那面已经有游击队打东洋人,你看见过吗?”
“看得多了。”祥荣微笑着说。
“不就是郭清白、宋胡子、田胡子那些游吃队吗?”有人不以为然地说,“你莫听他们自己吹得好听,他们啥时光真正抗过日呀?看见东洋人比老鼠看见猫逃得还要快,只会搜刮老百姓。”
“哎,这些人算什么,人家是真刀真枪和东洋鬼子干的。”祥荣抚摸着孩子的头说。
“你亲眼见过吗?”
“见过。”祥荣轻描淡写地说,“去年五月,三北抗日游击纵队单是关帝庙一仗就打死日本鬼子几十个,那些伪军更不用讲了。一听他们就躲得老远,现在那些地方他们去都不敢去了。”
“那些抗日游击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呀?”
“也就是和你我一样的人。”祥荣望着大家说,“有当过兵的;有工人;有种田人;有学生;还有姑娘;年纪都很轻。”
“啊,还有姑娘?姑娘的也会捏枪干子打仗呀?”坐在一旁一边编着草帽一边听着的彩凤挺感兴趣地问。
“哦,那些当兵倒有趣呢,男夹妇女在一起。”贵法不由眨着一只眼笑着说。
“不,你们不要乱想!”祥荣认真地纠正大家说,“人家可规矩呢,不要说自己队伍里的人,连老百姓的妇女都不随便去调戏的,也不打人骂人,还不拿老百姓一草一木。借一双筷子一只碗都及时还给人家。”
一时大家听了都愕了。有人眨巴着眼睛摇摇头不相信。“有这么好的军队?”
“当兵的不抢人家就不错了。”大家将信将疑。可是祥荣对他们说的口气是那么的认真,不由你不信,于是大家转向羡慕和兴叹了。
“唉,这么好的游击队到我们这里来就好了,也好杀杀东洋人和和平军的威风。做做国军和黑无常的规矩。”
“这样好的游击队要是到我们这里来,东洋人伪军早蹲不下去了,时势也早太平了。”
“这么好的队伍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祥荣心里一阵冲动,本想告诉他们:“已经来了,我就是一个呢。”但是他现在不敢讲,也不能讲。怕人多口杂工作没开展起来,反给自己添麻烦。要发展只能个别串联。
接着大家又讲到黑无常,大伙关切地对祥荣说:“这会回来你可得当心点了,说不定黑无常又会派小阎王来抓你呢,如今黑无常靠东洋人牌头更霸道了。”阿二提醒祥荣说。
“呵,我正等着他们呢。”祥荣满不在乎地说。
“祥荣,你莫大意哦!”根宝也提醒他说,“如今他是双皮老虎呢,一边通东洋人、和平军;一边通国军游击队,你要再落到他们手里就没命了。”
“他再敢来抓我,想把我弄到东洋人地方去,我就要和他新账老账一起算!”
大家听了不由得互相看看,感到祥荣出去这几年,完全不像过去那个沉默寡言只知低着头干活的祥荣了,整个变了,变得会说话了;变得坚强了;变得勇敢了;变得有主心骨了。大家心里被他说得热乎乎的,似乎受了他的感染,也感到变得胆大有力量了。
第二天,祥荣又和他们一个个聊了一天一夜。
三天后,他在芦苇漕串联了贵法、根宝、阿二、祥青等五个人,秘密成立了芦苇漕村民兵游击小组,叫贵法当组长,并在祠堂门口开起小炉来,根宝和阿二——会打铁的,把大家找出来的发锈的大刀、戳子等旧家伙回回炉,再打了几把新戳子。还从门背后寻出一些沾满灰尘的两齿稻叉、锒镗等家伙。
“嘿,祥荣,这种土家伙有啥用场!”根宝羡慕地望着祥荣插在腰里的快机说,“东洋人来了,拿这种家伙能打仗吗?有像你那样快机弄两支就好了。”
“哼,你野心倒不小啊!还想手枪,现在弄两支老套筒独角龙猎枪也蛮好了。”贵法说。
“莫性急,慢慢来。”祥荣微笑着对他们说,“以后碰到敌人有机会弄到手的,眼下我们有了这些土武器,也挺不错的,当年要是有这些大刀戳子,鬼子进村来就不会受这么大的损失了。用这些土家伙对付一下敌人的游勇散兵还是蛮有用场的。”
“那大队的东洋人、伪军来了怎么办呢?”
“敌人来得多我们就避一避。三三两两的来,我们就和他干过!”
“嗯,这是个办法。”
“过些日子,形势好了,三五支队大部队也会来的,到时候我们就配合他们一块战斗。”
大家心里明白了,这就是游击小组的任务。用锄头铁耙镰刀戳子武装起来自卫,打击小股敌人,有机会支援和配合大部队一道狠狠打击大股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