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猴山法则（上）

　　摘要：低处看屁股，高处看笑脸。
　　
　　2018年4月9日，灵芝小弟正式上岗工作。
　　宅在家疯狂与现代文明接轨的灵芝小弟，终于要打响他走入社会的第一枪，他万分紧张。
　　保姆一整理着他本就很整洁的仪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木头桩子一样僵硬的少年：“别害怕，跟在家没什么不一样。虽然只是便利店的收银小弟，但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劳动是光荣滴。您老可千万别觉得，自个儿是少爷就屈尊降贵了，只要能赚到钱养活自己就好！还有哦，你刚刚去上班，谁都是你的前辈，多干活，少说话。切记不管什么单位，都是一座猴山，反正伏低做小就行了哈！还有……”
　　“猴山？”好学不倦的灵芝小弟觉得这词儿很是新鲜，“为何？”
　　“嗯~~~~当然是因为，猴山是座金字塔，最底层的猴子往上看，看到的都是上面的猴儿屁股，塔尖的猴子往下看，看到的都是下面的猴儿笑脸。”
　　“二姐，现代世界，不是人人平等，工作不分贵贱吗？为何还会有阶梯分化？”
　　“这…………”苏一一语塞。
　　“那若每只猴子都挤到塔尖，塔底的猴子只剩下一个，那这猴山不就崩塌了吗？”
　　“这…………”苏一一冷汗都快下来了，这古人怎么这么较劲？
　　“好了好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放心，塔尖的猴子永远只有一个，爬不到塔尖，只能做塔基。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OK了，perfect！”苏一一对着镜子拍了一下少年的背，“照照看，好一个风流儒雅、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啊……我严重怀疑，你是靠色相蛊惑了你们店长。”
　　“……店长是男的……”
　　“多新鲜呐，难道你不知道，现代人都是男女通吃的吗？”苏一一坏笑着，灵芝小弟一张娇俏的小脸儿瞬间煞白，“真……真的啊？”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看到少年被她唬得花容失色，苏一一感觉自己恶作剧大成功，不得不说，这小子，如今真的上道了很多。
　　“好好工作，下个月你就生日了吧？赚了第一笔工资记得给恩公我上供哈。嗳？等等，你今年就20了吧？嗯~~~~~~~弱冠了啊……那好，恩公我请你吃大餐，风风光光地给你办个成人礼，你觉得如何？”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
　　“所以哦，好好干，千万别半途而废哈！”苏一一满脸阳光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
　　
　　不过有句俗话叫做，年年打雁，今朝被雁啄了眼，说的就是此刻的苏一一。
　　她没想到，早上刚语重心长地教育头天上班的灵芝小弟，接着她自己就要面临猴山法则的考验。
　　此乃一年一度的年终考核投票日，又名：见证自己江湖地位的时刻。
　　很显然，她的阳光没有普照到自己身上。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年还是年终考核倒数第一。
　　“我这人缘是有多差啊”，苏一一扒了个橘子，慢慢嚼着。
　　虽然辛苦工作一年，赚这种结果很难看，不过，苏一一倒是对此结果看得很开。那是因为，她已经走过那段颇为心酸的往事了。
　　彼时，她如现在的眼镜一般，也是刚刚上班一菜鸟。只不过，当时的她，可比如今灵活机变的眼镜差之远矣，只是一个轴轴的笨丫头，江湖人称：轴妞儿！
　　轴妞儿的爹在她上高中时就去见了马克思，偏偏轴妞儿本就不是个聪明孩子，课业一直吊着车尾，让一直以来都自强不息的一一妈很是叹息，所以在最后报志愿时，选择了对数理化要求最低的中文系。
　　俗话说，祸福相依，谁能想到，大学毕业以后，曾经的吊车尾一举考取了C城的一家大型国企的编制，一步迈入铁饭碗行列，一一妈很是欣慰。于是，在她临上班时不住地耳提面命，你啊，天生粗轴，那地方可都是些人精扎堆儿，以后啊，有点眼力见儿，多干活儿，少说话，勤跑腿，别计较，切记，吃亏是福，千万不能给你爸丢脸。
　　于是轴妞儿将太后的旨意牢记于心，初上班时很是勤劳肯干，她当时作为实习期的新进人员，理所当然的跑马小妹，见人必称前辈，前辈却个个将白眼儿甩得欢快，将其视若无物，结果年终考核时，毫不意外地，苏一一倒数第一。
　　“没关系，刚刚来嘛，还不适应，好好表现就行！”苏一一这么安慰着自己。
　　第二年实习期满，承包了单位所有杂活儿的新人苏一一转正，单位又进了新人。啊~~~~，终于，我不是最小的了，轴妞儿的猴山阶梯似乎能往上进一级了。
　　没想到，事与愿违。杂活儿与轴妞儿相爱相杀，难舍难离，刚来的新人分进了业务科室。于是，当了两年跑马小妹的轴妞儿年终考评又是倒数第一。
　　犹记得，当时酒量奇差无比的轴妞儿，拽着余末末泣了一场又一场，只换来亲发小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评价：“窝囊！”
　　苏一一挂着两拖清鼻涕，满脸泪糊妆，万般的委屈：“姐姐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差，结果这个推诿、那个扯皮，工作全推我这儿来。一旦有什么安排不当的漏洞，全往我身上赖，一旦有什么成果，全都忙不迭地抢功劳，我……我……我能怎么办我？”
　　“猪吃得可不差，猪要吃差了不上膘儿的！”
　　“呜~~~~~~~~~~哇——————”末末同学将猪的地位提升到了她前面，成功的摧毁了一一薄弱的自尊心。
　　一场淋漓尽致的嚎啕痛哭后，末末同学拍拍比猪待遇还差的、这位姑娘的后脑勺，“亲爱的，告诉我，你有爹妈可拼吗？”
　　轴妞儿摇摇头。
　　“逢年过节你去领导家坐坐吗？”
　　轴妞儿又摇摇头，“我都不知道领导住哪个区？”
　　余末末白眼儿一翻，“那您觉得您貌若天仙了？是个男人见了你就迈不开腿儿？”
　　轴妞儿再次摇摇头，“从小到大，都没有男孩子追过我……”
　　“您看看您，没权没势没钱没色没靠山，还这么抠儿，那您凭什么在单位立足？”
　　“我认真能干，我与人为善！”
　　“呵呵”，末末一声冷笑，“亲爱的，在您那单位，认真能干是最不重要的一项技能！人们为什么喜欢欺负没心机的老实人呢？就是因为觉得，这种人成不了气候，比如，你！什么与人为善？那是因为你太蠢，那些人精们根本不屑跟你玩心眼儿，不信？你看着吧，以后你的工作会越来越多，背的锅也会越来越多，而且，你呢，注定不可能被提拔，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死的不是一根筋的忠臣良将？”
　　而后，如末末所言，第三年，第四年……
　　直到第六年上，已经升级成为二姐的轴妞儿同学，依然稳稳地作为唯一的塔基，天天看着猴山上面的猴儿屁股，听着一个个曾经的新人教育着后来的新人，“可别像我们那位二姐那样，都这么大年纪了，干啥都不行……”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无数的夜里，一一曾经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为何自己拼尽全力努力，始终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那为何别人不用这么努力，依然可以轻松得到认可？
　　“那是因为，别人付出了你看不到的代价……”，末末撸着串儿，一口啤酒下肚，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比如呢？”
　　“那得你自己悟~~~嗝---------”
　　没想到，前脚刚刚跟末末探讨完“悟”之话题，后脚这时机就狗腿地自己送上门儿了。
　　那是前年夏天的一个阴雨天。
　　一贯加班到深夜的苏一一，迎来了又一个睡得比狗还晚的工作日。
　　而后，从来都安静如鸡的她，在走出单位办公室时，迎头就在走廊里撞见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的人-----那个晚她一年工作的小张妹妹，即，眼镜的“张姐”-----------大名张芳菲是也。更加意外的是，小张妹妹后面还站着一座“塔”，面黑似锅底地把她瞅着，正是平日里高高在上、饱受万众敬仰的单位一把手刘总。
　　恰此时，天上一个惊雷直劈下来，小张妹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下一秒火速变成血红，得，这技术，不学川剧变脸，可惜了啊！
　　
　　“大爷的，我当人家是怎么技术过硬、勤劳肯干的？现在看来，肯定是经过实践证明，保证技术过硬、勤劳肯干啊…………”
　　“噗——————”
　　“呃~~~~~~脏死了~~~~~~”
　　苏一一撸着串儿，发出一连串了然的长叹，引来了末末同学一顿喷饭。
　　只见她老人家一边儿抹着脸上的饭粒儿，一边如释重负地感叹，“我说呢，每天上午十点以后、下午四点以前，您别想从我们单位看到她人影儿；一有搭档干活儿的时候，她一准儿消失无踪；等你干到八九不离十，差不多该有成果了吧，人家立马儿上线邀功，原来是这样啊……”
　　余末末一脸看弱智的表情：“亲爱的，你别告诉我，你都工作五年多了，还不晓得这些职场潜规则哈？”
　　“我当然知道”，苏一一嘴上不肯服输，“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老总口味这么重？”
　　“噗——————”
　　“再说，她都有老公闺女了，再干这事儿，不合适吧？何况找个大了快20岁的糟老头子，她也不嫌老人臭，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这嘴？”
　　“噗……一一同学，我才发现，您老不去说相声，亏了，太损了，噗哈哈哈哈哈……”末末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就问你一句，换成你，这代价你可愿意付？”
　　“当然不愿意！”一一斩钉截铁回答道。
　　“那不结了？那您老处在单位食物链的最底层，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猴山法则请记牢，想要看到下面的笑脸，请先舔好上面的屁股！”
　　“…………您可真是我亲发小啊……”
　　
　　不得不说，有时候，一根筋在被强力震碎三观时，也是会弯成蚊香的。
　　自此以后，苏一一终于放下心结，丢掉脸面，经常被老总大人吆五喝六地喊去训话，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直到如今，第八年，苏一一终于不再追求上进，安安心心做她的咸鱼，稳稳当当坐在她宝贵的倒数第一宝座上。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啊，何况，不就量身定制穿个小鞋嘛，爱咋咋地吧！
　　苏一一把手中的打分票一水儿地打了90分，淡定地扔进了投票箱，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起那第一天上班的灵芝小弟。
　　“那较劲的倒霉孩子可千万别学得像我这么轴，会很受罪的！”
　　
　　但是，就如股票行情般曲折离奇的触底反弹一样，苏一一接到了她入职以来第一个意外的结果。
　　投票结束没多久，眼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办公室，依然只有她们二人。
　　“二姐二姐二姐……”
　　“我没聋，您能喘口气儿再说吗？”苏一一鄙视地甩了一个白眼儿给她，顺便递给她一杯水，接着问，“咋滴了？谁家的猪又撞树上了？”
　　“你--------你--------你还没---------没听说吗？”眼镜扶着自己的瓶子底，上气不接下气。
　　“我听说啥啊？”
　　“老刘头出事儿了！”
　　“what？什么时候的事儿？因为什么？”
　　“好像是---------清明，呼---------可跑死我了，听说是因为这个”，眼镜一竖右手小指。
　　“消息准确不？”
　　“绝对准确。”
　　“嗳？我就奇了怪了，你是从哪儿得的这么多小道消息啊？”
　　“咳，别提了，清明那天，城北派出所接到报案，说是有两口子打架，都快出人命了，然后刘结巴和他搭档出了警。刘结巴就我那个高中同班，你见过吧？”
　　苏一一点点头。
　　“然后到了才知道，什么两口子打架，是一男人回家，把他老婆捉奸在床，然后这男人和那奸夫打起来了，好家伙，连大门儿都给人打破了。刘结巴一做笔录，那奸夫竟然是咱们集团一把手？这下那女的她老公不依不饶了，于是就给举报了。据说那女的还是咱集团内部的，至于是谁，刘结巴说他不认识。我亲爱的二姐，你最近是不是太宅了点儿啊？这都错过多少新闻了啊？”
　　“呵呵，还真是猪撞树上了啊！”苏一一轻声嘀咕着，摇了摇头。
　　“啊？你说什么？”
　　“没事儿，我是说，谢谢你这个江湖百晓生，有什么最新进展，随时分享。”
　　“了解！”眼镜夸张又滑稽地敬了一个礼，转头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年终考核成绩公布，张芳菲坐上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苏一一无感地看着隔壁空着的座位，一时间，五味杂陈。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