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绝路（二十）

二十五

痛苦时，找不到一丁点快乐；快乐时，却又找不到一丁点痛苦。
蓉蓉经常在舞厅里、唱歌的包房里搞测验，唱一些缠绵凄惨的歌给我听。
“你来赴前世写下的约，你爱解今生纠缠的结。眼前一片含着泪的天，未了的伤悲。我和你，梦还在纠缠，泪仍在眼里打转……”
“云淡风清一轮江月明，漂泊我此生凭多情。几分惆怅惆怅有几分，独让我自怜水中影。甜蜜往事浮现在心底啊，多少回忆锥痛我的心。我是不是牵挂都为你？怪我爱得浓时却不懂情。好梦易醒易醒是好梦，留不住转眼成烟云。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是不是天也不懂情……”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如果不是蓉蓉提醒，我真想不起《新白娘子传奇》里有这么多动人的歌曲。如果换做从前，可能我闻歌思人接受不了。可现在，随她怎么唱，我都不会哭了。有时，我会从歌词里想起香香，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的在心中闪过。我到死不会否认她的好，但我懂守一说一，守二说二的道理。蓉蓉才是我的依靠，我发现我一天也离不开她了！我在微笑中听着她唱，她唱完了看我的时候总是很高兴……
一个月后，我们在市里最大的“绮丽婚纱影楼”照了结婚照。当晚，又是雷电交加。我没等她打电话，就高高兴兴跑到她宿舍里陪她过夜。
“咱们真会赶时间！刚拍完照就下雨，再早下半天，咱们可怎么拍外景啊？”她在茶几旁剥着橘子，开心地说。
“老天爷有眼，知道咱们拍结婚照，把雨期延迟了。”我正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看电视《隋唐英雄传》。想到明天还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我又说：“不知道明天这雨能停不能停，停不了，咱就后天再去！”
“干吗后天？”她跳到床上，头枕着我的肚子，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下雨也去！明天八月八号，黄道吉日！有车子，你还怕下雨啊？”她把剥好的橘子瓣一个一个的从头后面递到我嘴里。连吃东西都不用自己动手了，美！
“听你的，你说去就去。”我借花献佛从橘子上掰下两瓣塞她嘴里。从前从电视上看到这镜头，我总是恶心得不得了，不就是吃东西吗？干吗非你一口我一口的？自己又不是没手！贱！贱得不堪入目！谁知到了我谈恋爱的时候，和电视上的角色是一样的贱！
突然，灯灭了，电视也灭了。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停电？
“哈哈！”蓉蓉开心地大笑。
“干吗？想起什么来了？你不是怕黑吗？”
“东子还搂着小姐跳舞呢！”
“正好，跳‘黑灯舞’呗！”两人一齐大笑。听说黑灯舞是一种和脱衣舞不相上下的下流舞蹈，被东子这种人跳出来，那极有可能！
“睡觉吧！我给你讲故事！”
“嗯！”我们窸窸窣窣地脱掉衣服，并排躺床上讲故事。并不是男男女女在一起睡觉都会干点儿别的，虽然我很想干点别的，但我是君子啊！我刻意的克制自己不冲动，即使冲动也不能太过分。最完美的初夜，我希望是在新婚之夜，这是对蓉蓉的尊重。好在新婚之夜也过不了几天了，不用煎熬得太久。
蓉蓉头枕着我的左臂，我搂着她光溜溜的小脊梁，给她讲小时侯偷鸭子怎样被主家抓住；讲上小学时和峰子如何策划袭击给我们打小报告的女班长；讲我妈打我时用细竹竿，为了防滑，还要在手握处粘上胶布；讲我妈给我买的解不开的破腰带，在学校里让我尿过两次裤子……我兴致勃勃地讲着，她兴高采烈地听着。一直讲到她说话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我就轻拍着她后背，像小时侯被妈妈拍着哄着睡觉的情形，边拍，边轻轻地哼哼，“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蓉蓉睡着了，打着轻柔的鼾声，鼻子里喷出的气流喷到我胳膊上，热热的，痒痒的。我的左臂被她枕的又酸又麻，可我就是舍不得把她的头搬开。看着她朦胧的睡影，听着轰轰的雷声，我幸福无比……
雷越来越响了，雨越来越大了……

次日动身时，蓉蓉穿上了大红的连衣套装，遮阳帽、太阳镜、高跟鞋、就差牵条狮子狗了。像是归国华侨一般，宛然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我为形势所逼，也在大热的天气里系了领带。挽着手高高兴兴地走了，到了停车场却遇到了麻烦，她的宝石捷死活发动不起来了！
“这破车，真他妈的！早不出毛病晚不出毛病！”蓉蓉气的在轮胎上踹了一脚。我要开我的奥迪A6，蓉蓉嫌次，说领结婚证的日子，一切都要大操大办。我只好把白乔的奔驰六零零开了出来。因为开得不熟，小心翼翼地上了路。
一路上，两人兴奋的不得了。马上，我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民政局距离水晶宫不过二十多里路，说实话，开这车去我都觉得有点儿烧包得过分！人高兴时就是这样子的，什么都要场面。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宝石捷坏了。还有一件美中不足的，我居然在领结婚证的时候头疼！疼就疼吧！不耽误心情愉快。我忍着头疼把车开到了民政局，办理手续时却遇到了更头疼的事！
蓉蓉把她的介绍信户口本身份证等物交给结婚登记处的同志没一分钟，那姑娘就把证件退了回来。“拿错了，身份证不对！”
再看下去，那身份证居然是薛庆的！
“倒霉死了！这缺德的！怎么把身份证都拿错了！”蓉蓉咧着嘴抱怨。
“算了！明天再来！”
“不行！乘兴而来，不能败兴而归！今天日子多好啊？”
“那就再跑一趟吧！”我掏车钥匙要走，她把我拦住了。“你头疼，就在这等着吧！我马上就来！”
“你开的了白乔的车吗？”
“我比你驾龄长四年，你都能开，我怎么就不能开？”
蓉蓉走了，我在民政大厅的椅子里等。

从九点等到了十点半，仍不见她回来。我打她手机，没人接。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给水晶宫挂了电话，可那边说：“她回来了一趟，早就开车走了！”
我暗叫一声：“不好！”
冲出民政局，我雇了一辆三轮车，向水晶宫原路返回，不住的向两边观望。我心跳得厉害，蓉蓉！蓉蓉啊……
在文化路的十字路口，一群人嘻嘻笑笑地交谈着。三轮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我听到一小伙子神采飞扬地说：“真他妈过瘾！有钱人！烧包吧！肯定活不成了！”“操他妈的！奔驰六零零！省长坐的车啊！”
“停车！”我大喊那蹬三轮的。我从车上飞跳下去，问那小伙子：“什么牌照知道吗？”
“没注意！出车祸的是个漂亮小姐，撞大货车上了，车刚被交警队托走！”
我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心猛地揪成了一条线，几近扯断了！
手机响了，我迫不及待的接通，放耳朵上。一个水晶宫的服务员焦急地喊：“林经理！快来市医院！蓉经理出车祸了！”
“撞得怎么样？”我着急的大喊。
“医生说什么，说颅什么性骨折……我看看单子啊！等等……不是，这是胸部透视的。左肺压缩……看不清，右肺压缩……字太乱了，百分之……九十……”
我觉得一柄利剑从肚子里转着圈插上去，穿过膈肌直入胸腔，肺、心脏、猛的炸开了。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色彩极其鲜艳的世界。天是血红血红的，放风筝般飞翔着一群群带翅膀的天使。地上长满了一望无际的尖刀，尖刀里，能看到几株狰狞的、奇形怪状的大树，和几座十字架。最前面的十字架上，钉着我的母亲，没有左半截的身子。天空中，有两个似曾相识的天使扯着香香的胳膊，拎死人似的满天乱飞，香香的身体像废纸般在空中摆动，她还在微笑着看着我。我又听到天边传来印地安土著人战争胜利时欢呼的欧欧声，从远处飞来一个身体庞大的天使，从空中扔下蓉蓉。掉落到到处尖刀的地上，身上扯着一根绳子，那天使拉着绳子在天上飞，蓉蓉被扯的在尖刀里来回翻滚，发出恐怖凄惨的叫声：“林放！救救我！”我恼怒的从地上拔起尖刀，向他们走去，天使们从空中扑击我、嘲笑我、调戏我，我向他们疯狂地挥舞尖刀，却一个也砍不到……
我醒来时，坐在一个很熟悉的KTV包房里，屋子里乱成一片，茶几是碎的，点歌的机子也是碎的，白乔，韩东、还有很多的打手，站在屋子里看我。
“你们干吗？干吗看着我？”我想站起来。可我被捆的结结实实。
“捆我干吗？快放开！”
“你还打我不打我了？”东子神经兮兮地看着我，抹着腮帮子上的血。
“你说我刚才打你了？”我不相信。我可不敢和他打架，他是跆拳道带黑带的四段高手，一脚能把我踢死，我敢和他打架吗！
“你不记得了？”
我想了想，觉得正是好表现的时候。“哦！我知道了！我刚才梦到黄飞鸿了，他刚教了我几招！我是不是飞起来用脚踢的你？”
“你踢我了，踢的还不轻。不过……”
“那是佛山无影脚！”
他们都看我。我笑：“你们有病啊？你们看我干什么？”
他们不理我，白乔直勾勾看着东子：“谁告诉的他蓉蓉出车祸了？”
“蓉蓉撞死了！”我想起来了。我呜呜地哭。“颅底粉碎性骨折，双肺压缩90%多，谁他妈救的活？”
“哪有那么厉害？她没事儿！”东子大喊着。“她伤得不厉害，很快就能出院！”
胡说八道！颅底粉碎骨折，肺都压缩成那样了！还敢说没事儿？我恨东子，可我没时间理她，我只知道蓉蓉回不来了！
“那电话怎么打的呀？”白乔火了。“赶紧去个人，把蓉蓉检查结果拿来给他看看！”
峰子猛地踢开门，看了我几眼，大步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也直勾勾看我。
“妈的！你看什么看？还不把我解开？”
峰子要给我解绳子，东子把他拦住了：“别解！按不住！”
“韩东！你他妈的！要不解就永远别解，我要能动了，先拿无影脚踢死你！”我最恨这小子，好不容易有人要放开我了，他还拦着！
“按不住再说按不住！那是我哥！我受不了！”峰子像个娘们儿似地抹着眼泪，瞪了他们几眼，还是把我解开了。我感激的把他按到沙发里，挨他坐下。
“兄弟！你早来就好了！和我一起打他！”
东子紧张地说：“林哥！我没打你呀！是你找茬先打我的！我招架不住！”
我满足了。黑带四段都怕我了。既然服了我，就没必要再欺负他了。那显得我没肚量。
峰子搂着脸呜呜地哭，我笑地喘不过气来。拍着他后背：“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这是！别娘们儿似的了！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我刚学了两手！”
我看没人理我，觉得很寂寞，我想干点儿别的什么。想，却想不起来。
“我想出去玩会儿！”
众人看着我。看了老半天，白乔问我：“你想玩儿什么？咱们该吃饭了，你是想先玩儿呢？还是先吃饭呢？”
我想了想，想出一个又能吃又能玩儿的好办法。“厨房里有活鲫鱼没有？我去宰个活鱼给你们做白水鲫鱼汤！除了盐什么都不放，汤是白的，还没腥味儿！”
“好啊！我看看你手艺！”白乔说。扭头问大家，“你们想不想看你们林哥宰鱼？”
“想！”他们喊口号时真像黑社会，特整齐！特严肃！
“走！”我率领一大群人去厨房宰鱼。走在队伍前面的感觉很美。连白乔都走在我后面了，连他也怕了我……

白水煮白鱼做好了，他们却不肯吃，说什么这些天肚里油水太大，一吃腥就恶心。我却是只有做的爱好没有吃的爱好，我从小就不爱吃鱼。
有个服务员拿着一摞医院的单子跑到厨房里，我赶紧抢过来。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把我气坏了！
什么左肺压缩89%，右肺90％多？那分明是把％上的0当成9了！颅顶线形骨折！那根本就不用治！还说什么“性”骨折？那一个“性”字就把我吓怕了！
“谁呀？谁这么没文化？连个报告单也看不懂！还尽招收大学生呢！大学生就这本事啊？”
“本来就没事儿！我告诉你时你哪信那？”东子说。
“给我备车！我到医院看看她去！”
人们忙拦我。
“干嘛不让我去？”我火了。
东子趴在我耳朵边上悄悄说：“她屁股上有伤，害臊！不让人们去！这不，把我们都轰回来了！”
“没事儿！我去了她就不害臊！”突然发现薛庆在一边儿傻呆呆地眨眨眼睛，很不情愿的样子，我赶紧把嘴闭了。
“她脸上还粘着创可贴呢！她说她丑了，创可贴揭下来之前，谁看她她和谁急！”东子说。“反正过不了几天她就回来了，你就在家玩儿着等她呗！她害臊，正不愿见人呢，你干嘛逼她？”
“那……那就等等吧。”我不情愿地说。
“坏了！坏了！”白乔皱着眉头，直搓手。
“什么坏了？”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闹肚子！去厕所！”
“你看你那出息！”我鄙视地瞪他一眼。厨房里洗菜的还有女的呢，他居然当人家一女人的面儿说这么恶心的话！

这个水晶宫地方很大，能玩儿的东西有很多。星星月亮出来的时候，我藏起来让他们找我，玩儿的很开心。他们不如我地形熟，有好多地方是他们找不到的，我有好多地方能看到他们的脚和腿，他们居然看不到我！我憋烦了，就跑出来站在后面吓唬他们。让他们藏起来我去找，他们选的地方又不行，次次被我找出来。
白乔说一次玩儿的时间久了会很累，第二天没精神玩儿。我不想没精神，只好去睡觉。他又说东子睡觉姿势特好看，让他陪我睡，让我看个够。可那小子他妈的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我一直盼他睡，想看他是什么姿势，他总说不困，这小子渴了，要喝水，我发现他居然却冲咖啡喝！
“你睡觉不睡觉啊！你怎么还喝咖啡呢？”我恼了。
这小子！我不恼他就不怕我。他乖乖地躺床上摆姿势，说狗就是这样睡的，马是这样的睡！一点儿不像，我看他的傻样子很开心。他给我冲白开水，说晚上喝点儿水能补充体力，我喝了些，不但没觉得体力旺盛，却越来越想躺下，浑身没劲！他妈的……
第二天，他们早早的就来陪我了。白乔让东子休息，晚上再陪我睡，那傻小子乐颠颠的去吃我的安眠药！
“哈哈！吃多了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你就吃吧！”我笑他。
“我困！紊乱了我也愿意！”他可能不大喜欢我了，看我时的眼神儿也很是恼恨。他一口往嘴里倒进去四片安眠药，像是故意气我！傻逼！他吃安眠药碍我屁事了？我才不会生气！

在这的日子真的很美。想杀个什么东西，厨房里都有！我和他们比过，厨子的杀生手艺不比我高明，他们用的切菜大刀太笨重，不如我的手术刀好用。他们只会杀，不会用止血钳止血，就更别说缝合了！配菜的小张说他快跟我学会缝合了，这狗日的！偷学我东西！白乔给我买了个咬骨钳，我刚和厨房的师傅说买个狗来，明天做截肢，这回！等着吧！猫要不是藏了上树的本事，就被老虎吃了！别说截肢，下次我打结时都不会打对的，我打滑结！让你个狗日的学！
我最不怕东子和小乐，这两个傻逼，手把手教他们东西都学不会。典型的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白乔是什么都不学，就知道摆个书生的样子装斯文，和我装斯文还嫩点儿，我以前家里放了两书柜的书，我才是书香门第！我以前的老婆还会写小说呢，他算老几？峰子这人我是喜欢的，总冷冰冰的，像个黑帮老大，对我也很好。男的，我喜欢峰子，女的，我喜欢曹娟和餐厅的一个端菜的。
反正，是够我玩儿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