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学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2 16:36:31 字数:3794
“你转告我孔大爷,就说我有急事走了。”黄健说着,推起自行车蛮腿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孔春奇的家门,行走在繁华的南关街上,蹬着自行车,他倒感觉浑身轻松起来。初秋的太阳从灰蒙蒙的云层里露出脸来,温柔地照射着这个古老的县城的每条街道,每栋建筑物;也照射着这个骑着大轮金鹿车的破衣烂衫的农村男孩,显得和这里极不相衬。这学是上不成了,他想,回家种地也不错啊!省得父亲作难了。路过县一中大门口,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下来自行车,再看一眼他日夜向往的这所“高等学府”吧!可惜这里与自己马上没有关系了,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自己主动说不上,父亲哪会不同意呢。他曾想起在五年级牛得水的一堂数学课上,学到圆柱和圆锥的体积时,他联想到,“球”的体积怎么求啊。他问牛得水:“牛老师,那球的体积怎么求啊?”
“这个问题,到了高中,在立体几何中才能学到。”牛得水神秘地说。是啊,多么神奥的知识啊!那时他真希望能立刻去读高中去,急切想知道这球的体积到底是怎么求的,肯定和半径R有关系。可惜这球的体积将永远成了一个谜了。哎,也不能说是永远,等自己挣了好多钱买一本高中的立体几何不就可以了吗?他在安慰着自己。
这书虽然不读了,但看看这学校总还有权利吧!这县一中坐落在南关中心路地段,花岗岩砌的大门上方是石刻的,“雄信县第一中学”七个行书大字。门两旁各有一敦石狮子挺立着。跨进大门,校园里铺的是平整的柏油路;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五层的教学楼,教学楼前则是宽广的操场了,其中有篮球栏,地面上划着起跑线。操场南面也是一所五层楼,闪闪反光的玻璃窗上方题着“办公楼”三个白色大字。穿过操场往北走,不远就是到白色的宿舍楼了。多么美丽校园啊,可怜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望梅兴叹了。
还是安心地回家吧!这里已经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了,待得越久心越痛。还是回家给牛割青草踏实。他不小心碰到了口袋,那张入学通知书还在里面装着,它马上就变为一张废纸了,留着它也只能作为一个留念保存着了,一直保存着自己有了孩子。让自己的孩子也看看你黄健爸爸也考上过县一中,上面有血红的印章为证。要是自己当爸爸时,一定卖血也要给孩子交学费,绝不会让孩子十多岁就去求爷爷告奶奶,去面对似纸的人情,这对孩子的心灵将是一种怎样的伤害啊!
“健儿啊,这学砸锅卖铁也得上。”黄福超抽了一口卷烟对正在给牛淘草的黄健说。
“不上了。”黄健一边捞草一边擦了一下脸上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泪。
“健儿啊!我找信用社的信贷员了,他答应贷给钱了,明天你去找他拿钱吧!明年春天卖了牛咱就还他。儿啊,老子快四十岁了才明白,人间啊,你对别人好,别指望别人就一定对你好。”黄福超一边帮儿子往淘草缸里装草一边感慨地说。
黄健扭过脸去,擦了一下再也抑不住的泪水……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皮,深蓝的天空还挂着一轮苍白的残月。隔着空旷的田野,遥远的天边还弥漫着一层暗蓝色的雾霭。一个少年蹬着一辆六十年代的金鹿大轮自行车。他洁净而轻微发黄的头发梳成一个偏分头;白净的脸上还能看出来那丝丝没有退尽的孩童稚气。上衣是一件褪色的蓝褂,只有他自己明白还是他表哥拾给他的二手货;下衣是一件秋裤,两个侧面各有三道白布条。这秋裤本身是应该套一件外裤的,可是他没有,父母是没有能力再给买衣服了。这身衣服也许就是他能拿出门的最好的了。在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拖着被褥和一个鼓囊囊的大提包。这提包里大概是书籍和能换洗的衣服罢。
“健叔叔,咱又可以在一起了。”黄贝贝也骑着自行车在他左边兴奋地说。一起长大的同龄童伴黄贝贝为了能和黄健在一起,向父亲黄槐哭着闹着要读一中。队长黄槐心疼孩子,只好跑东跑西,托关系,最后多交了500元的高价费才搞定了。
“是啊,贝贝,人生路上有你陪伴才不寂寞。”黄健也很兴奋地答道。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到达县一中的初中部。班级已经分好,初一共四个班。每个班级教室门口都贴着当班的学生名单。黄健和贝贝从初一一班开始寻找他们的姓名;在一班没有找到他们的名字,他们又来到二班门口。
“健哥哥。”他正在耐心地在那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却听到一个女生在他背后叫他。
他转身发现是孔荷,清澈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水,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美丽。
“孔荷妹妹你在哪班?”黄健声音很低,显得有些羞涩,也许这女孩太漂亮了,他简直不敢看那双扑扇扑扇的大眼睛。
“我在二班啊!我看到了你也在二班。找到我的,我就找姓黄的,因为你会在姓黄的里面,结果找到了两个姓黄的,一个是你,另一个叫贝贝。黄贝贝是和你一起的吗?”孔荷的声音像缓缓流淌的二胡声音。
“我就是黄贝贝,”黄贝贝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虎牙说,“我和健叔叔是一起的。”
“那么巧,我们三个都分到一个班了。”黄健有点兴奋地说。
这时,一位看起来有二十多岁的青年拿着一把钥匙来开教室门了。他白净的脸上还没完全退去一种书生气,穿着一身像军装似的绿色衣服,显得潇洒自如。
“先进教室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人到齐了再统一排位。”那青年说。黄健已明白这青年是班主任了,贴在教室门口的名单上有,班主任:杨兴国。不用说那这青年就是杨老师了。
正式上榜的学生,每班本来就有四十个人。但每个班实际都有六十人。原来有二十位高价生,大部分是城里户口比较富裕的干部子弟家的孩子。他们基本上都是来混够三年,图那张毕业证的,三年后毕业证一到手,就完成任务了。他们这些人都被杨老师安排到了教室的最后面。黄健发育的早,个头比同龄人高很多,也被安排到这些人中间了。孔荷和黄贝贝都被安排到了中间位置。
黄健走进教室,刚坐在位置上,后一排的两个男生“咯咯”地笑起来,笑完又用小声叽咕:“这家伙穿了一个秋裤。”黄健听到了,并没有心思去理他们,因为他顾不了这些了。他心里有更烦心的事:学校规定如果要住宿的学生要每学期比走读生多80元的住宿费;菜票要用现金买,每周至少要10元。这两项费用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向父亲要了,他也明白,就是张嘴了也是枉然,父母确实没有钱了。妹妹黄曦在一年级掉了两次班;在二年级又掉班了,母亲决定不再让她读了,如果是富裕的家庭,孩子笨可以像老母鸡一样慢慢的烙,可是这个家不允许,就这样黄曦便正式离开了校园。虽然笨,她才十岁啊!想到这些,他就阵阵心酸,哪还忍心再提住宿费这过分的要求呢。开学入校前,单爱英把家仅有的三元钱给了他。三元是不多,但父亲干一天泥水匠小工才挣回来。大工才挣5元。一周三元钱能干什么呢?黄福超说:“你单大舅家离城里近,就住在他家。粮食换馍票可以解决主食问题;然后用一元钱买些豆腐干就可以吃一星期了,根本花不着钱买菜票。这样,住宿费和菜票费就省下了。”
吃豆腐干他可以接受,就是吃糠咽菜他也愿意,但让他住进单大舅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因为他不想看到单大舅那张凶狠的脸,这样会让他做噩梦。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把被褥拖到学校再说。
灯自习结束后,走读生已各自回家;住校生已各自回宿舍。黄健却站在教室门口茫然地望着深邃的夜空不知何去何从,去哪里住呢?他真后悔选择了读书,老老实实在家做个农民有多踏实啊!
他看到教室的课桌突然灵机一动,在教室的桌子上睡不行吗?杨老师曾说,谁最后离开教室谁锁门。这不正好是自己最后一人了,当然具有锁门的权利了啊!他决定住到教室里了。他首先把十多张课桌组集在一起,搭成了一张平整的临时床铺,然后把被褥铺上,把灯熄灭把门栓插死。便上“床”睡觉了。他很快入睡,睡得很香,并且做着一个甜甜的梦,但门外的说话声还是把他惊醒了。
“这是谁最后走的,怎么没锁教室门?”黄健听出来是杨老师的声音。他屏住呼吸,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谁在里面?”杨老师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动。
黄健再也瞒不住了,他只好下“床”把门打开说:“杨老师,是我。”
“哦,黄健你在干什么?”通过朦胧的月色杨老师还能看清是黄健,他拉亮了灯。
杨老师看了看他的“杰作”,然后用深情的眼神凝视了他有十多秒钟。
“杨老师。”黄健低下了头,声音几乎哽咽了,“我家没有钱交住宿费。”
杨老师却坐在了他的床铺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很像我小时候上学的情况,我读书时也非常地穷,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我很理解和同情你。你先在这里睡着吧!如果被政教处值班的或保安查到,我会出面和他们解释的。我比你大不过十多岁,就算是你的老大哥吧!以后只要你有困难,我如果能帮的一定帮你。”
黄健禁不住热泪盈眶。“杨老师,谢谢你。”他感激地说。有杨老师给他这个定心丸,他心里踏实多了。
“天不早了,把灯熄灭把门插好休息吧!”杨老师说完起身离去。
第二天,天刚亮,黄健就早早地起床了,把被子叠整齐搬到了办公楼露天楼顶上,上面有拴的铁丝。他把被褥搭在铁丝上,阳光还可以晒一晒,既能把被子晒了,又能把被子放在这里,真是两全齐美的事。站在这露天楼顶上,清晨的空气,显得非常的清新,东方的天空一片血红的朝霞,一轮苍白的圆月已没有了光泽正悬挂在东南天际。他眺望四周,感觉心旷神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往东能看到一栋白色的大楼,那是武装部。往南也能看到高高的商业大楼,连上面的大钟表都能看到。他禁不住伸伸懒腰,压压腿,还做了十个仰卧运动,原来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十多分钟后他才满足地走回教室,马上就是早操时间了。
睡觉的问题解决了,最重要的就是吃饭问题了。馒头可以用小麦在食堂换票,那菜票怎么办呢?口袋里仅有三元钱啊!一星期的菜票至少也得接近十元,笔墨纸张还要用点钱,这三元钱连上影子也不够啊!父亲说让买豆腐干,他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豆腐干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