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住宿问题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2 20:37:00 字数:4715
中午放学,走读生回家吃饭,住校生到食堂吃饭。他走进食堂,用馍票买了八两馒头,整整两大条,农村的孩子的饭量大,再由于不吃菜没有油水,这么多,这只能吃个七成饱。他用一个网兜把馒头装起来,生怕别人看到,偷偷地走出食堂,他也不想闻到那种馋人的菜香味。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吃不起菜的学生。虚荣心每个人都有的啊!他提着馒头躲进教学楼的楼道里,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吃完,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了教室,他的午饭就这样结束了。
下午第一堂课是语文。一位看起来有五十岁的妇女蹬上了讲台。乌黑的烫发头下一副黑黝黝的面孔上,爬上了稀松的皱纹。一双大而恶的眼睛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厚厚的镜片下却放射出两道咄咄逼人的光芒。宽宽的嘴巴,上下两张黑色的嘴唇微微的翘起。黄健突然听到旁边的一个城里的女生低声说:“母老虎的课。”
“谁在说话,不知道是上课了吗?!”母老虎可能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外号了,他怒目圆睁,骇人的眼神扫视着全班,教室里鸦雀无声。她接着说:“上课铃响后,就是上课时间,不准再说话!从现在开始,如果谁再敢在我的课上说话,我就让TA站到讲台上来打TA自己的嘴头子!”
母老虎的这种上讲台“打嘴头子”的规定,同学们都当成了她的气话,谁也不会相信真得会执行。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黄健由于只吃了八两馒头,没沾一点油水,再加上在农村干体力活养成的大胃口,他已经被饿得头晕眼花了。同学们都在教室外蹦啊跳啊,他却趴在桌子上咀嚼着饥饿的滋味。他真担心放学后会饿得走不动路,因为他的两条腿软绵绵的,感觉没有一丝力气了,还感到眼前发黑。不能被饿死啊!口袋里仅剩一元钱了,无论如何也得剩下,因为星期天回家,弟弟和妹妹一定来迎接自己,也不能让他们空欢喜,用这一元钱一定给他们买些零食啊!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孔荷身边问道:“妹妹,能借给我五毛钱吗?我出去买个烧饼,下星期还你。”
“哦,”孔荷说,“我没带钱,但我有菜票,是马路对面实验中学的。你出去校门,横过马路在实验中学门口有个打烧饼的老头,他收实验中学的菜票,你现在就可去那里去买。”孔荷把一叠菜票都给了他又说:“这菜票你都拿着,我回家吃饭用不着,在我手里放着都揉烂了。”
“你怎么用实验中学的菜票?”黄健有些感激地问。
“我哥哥孔涛和姐姐孔秀,你可能记得吧?他们都在实验中学,他们给我一些菜票是怕哪天刮风下雨回不了家,去他们那里去吃饭的。”
“那你都给我,万一哪天刮风下雨了,你怎么用?这样吧,我先借你五毛,下周还你五毛现金,一定还你的。”黄健抽出了一张五毛的,其余的都还给了她,转身走出教室,跨出校门,横过马路,果真看到一个老头在打烧饼。
黄健走到跟前递上那五角菜票说:“买烧饼。”
“我们不收菜票,只要现钱。”那老头边揉面边用冷漠的眼神瞟了一眼黄健捏着的菜票说。
黄健心凉了,有点上当的感觉,心灰意冷地回到教室,把菜票还给孔荷说:“人家不收菜票。”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孔荷着急地说,“那里有两家呢,大门左边一家,右边一家,你去的哪家?”
“右边一家。”
“错了,是左边一家。”
“算了,麻烦,不买了。”
“我去给你买。”孔荷说着,跑步走出教室,马尾辫摆来摆去。
黄健继续趴着位上,品味饥饿。孔荷把一包烧饼整整四个,用牛皮纸包着放进了他的抽屉洞,然后回到自己的位上。
又是一次上课铃敲响了,黄健走进教室,一个叫张国军男生的一直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目送到坐在座位上。那种怪怪的眼神让黄健感到恶心和厌恶。“看什么看,没见过爹啊!”黄健忍不住小声骂道,声音非常的小,简直是在发哑巴恨,他的心情的确太糟糕了,若在正常情况下,他会置之不理的,这次却像阿Q骂洋鬼子一样骂出了声。
“你骂的谁?”一个叫盛利的家伙突然怒目圆睁地责问他。可能他也看黄健了,黄健没有注意到他也会看自己;更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小的声音也能被他听到。这盛利的父亲是本校的地理老师,所以显得有些势力,才如此的凶猛。并且他本人是读过全年级的,又重新开始读初一,成绩显得比较好,他自我感觉很有资本。
“我哪是骂的你啊?”黄健解释说。
“那两个学生站到前面来。”母老虎在讲台上厉声斥道。啊!原来是母老虎的语文课。
“说话的那两个学生快站到前面来!”母老虎再次重复说,瞪得一双眼珠子几乎要迸出眼眶了。
面对这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黄健哪敢怠慢走到了讲台前。那盛利也随着来到讲台前。
“执行,不执行?!”母老虎发怒道。
黄健早已把母老虎的规定给忘了,谁会把她那种气话当成规定,因此不知道执行什么。那盛利也许知道执行什么,但他死也不会打自己的嘴巴的。
“不执行,就好好得在这里站着!”母老虎见两人都纹丝不动,又说道。接着她开始授课。黄健和盛利站了整整一节课。
第二天上午又是一堂母老虎的语文课。班长喊起立。母老虎又厉声叫道:“那两个学生站到前面来。”
黄健万万没有想到,母老虎还没有给算完。因此,两人再次站到讲台前。
“执行不?”母老虎又责问道。
黄健仍没想起来到底执行什么,那盛利固然也没有执行什么。所以两人又站了一节课。下课后,黄健跟着母老虎到教室外,终于鼓起勇气问:“卢老师,到底执行什么啊?”
“打嘴头子!”母老虎厉声答道,“你还不知道啊!”
黄健这才想起母老虎那天下的规定。黄健认为这母老虎一定看了《孙子兵法》或者《三国》上的诸葛亮刚被刘皇叔请来,整张飞那一段。她正是借整这两个学生来树立自己的威风呢。
下午的语文课,母老虎照例把黄健和盛利叫到了讲台前。
“啪,啪。”黄健刚到讲台前,就往自己嘴巴上打了反正两个耳光。教室内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其中有几个城里的女生发出了唏嘘声。
“改了不?”母老虎仍怒问道。
“改不改你不用管了,你不是有规定吗?不改执行你的规定就是了。”黄健也对自己话感到惊讶了,他连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而且眼里冒着凶火,对视着母老虎。
“你这学生看起来很老实,怎么那么倔强?”
“老实就该受到你的体罚吗?你知道体罚学生是违法吗?我们才读初一,不久前还是小学生,我们幼小的心灵就该受到你的摧残吗?其实我这两巴掌打的不仅是我自己,打的还有那个搞腐朽教育的人。我们是来学习的,来接受学校教育的,不是来受法西斯的军事教育的!”黄健对自己的这番话都感到意外了,还是自己吗?还是哪个演讲家的魂扑到了自己的身上。
教室内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黄健看了一眼下面,见孔荷正使劲的鼓掌,眼里却含着激动的泪花。
“鼓什么掌!”母老虎怒目圆睁地阻止道。
掌声渐渐停下来。
“你执行不?”母老虎对着盛利怒斥道。
“我不执行,你想打就打。”盛利倔强地说。
“啪。”母老虎往他脸上重重地打了了一把掌。他对黄健那番话的积怨全迁怒到盛利的脸上。因为她无理反驳黄健那番削铁如泥的话。
第二天天刚亮,黄健起床见窗外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把校园笼罩在雾蒙蒙的潮气中了。黄健发愁了,这被褥是不能在放在露天楼顶上了,放在那里呢。他走出教室,在寻找放被褥的地方。他蹬上对面二层办公楼上,大清早的办公楼静悄悄的,门窗紧锁。见走廊里有张旧桌子,他灵机一动,把被褥放在这旧桌子上不就可以了吗?他都有点庆幸自己的聪明了,他急忙下楼回到教室,把被褥叠好,按想法把被褥放在了办公楼走廊的一张旧桌子上了。这样被褥又淋不着了,真是一个好办法。他回到教室又把桌子拉整齐。
早读课结束,黄健从厕所回来刚走到教室门口,昂首便见二层办公楼走廊里,母老虎正抱着他的被子扔了下来,那被子像降落伞似的,飘飘悠悠地落到校园里的水龙头前。黄贝贝说:“健叔叔,你的被子。”很多同学都来围观了。牛毛细雨渐渐把把被子淋湿了。黄健感觉脸在发烧,他相信一定红到脖子根了,他下腰半跪下,一双颤抖的手在叠自己的被褥。黄贝贝和孔荷也匆匆赶来下腰帮忙。叠完被褥,又不知道放在何处了。孔荷起身,黄健见她眼里却噙着泪。
“这是什么老师,扔学生的被子,我报告校长去。”孔荷说着跑向了校长室。
不大工夫,一位姓程的校长赶来了,他五十岁上下,头发已败落,光秃秃的大脑袋一直延伸到正头顶。架着一副花眼镜。他让黄健把被子先放到油印室,然后回到了校长室。程校长到底批评了母老虎没有,没有人知道了。
黄健默默地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又羞又酸又涩。他很想背起书包马上回家,结束这个令人难受的滋味。他想到了慈祥的娘,若娘在身边,他很想扑到娘怀里才会感到安全。亲爱的娘如果知道了儿子这种遭遇,一定会很心疼。长大了,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让孩子过上富裕的日子,绝不能因为八十元的住宿费交不起而无处置身。黄健正在胡思乱想。月彩新坐在了他身边。
月彩新说:“黄健,很佩服你敢在语文课上怒斥母老虎。我家在武装部家属院住。”
黄健细细打量此人,白净细长的脸型,留着偏分头,雪白的白衬衫,发白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服,一看便是城里的富家公子。黄健点头苦笑。
“给你介绍一个人。”月彩新指着一个个头矮矮,脸像气蛤蟆的男生说,“这是钱道贺。”
他不介绍,黄健也认识了,同一个班里,谁不认识啊!他还介绍,黄健感觉有点可笑。但又不知道这月彩新又在卖什么药,他对城里学生都是表面敬而客气,心里厌恶的。
“我让他给你找了一个地方住,你去不去?”月彩新问道。
“那怎么会不去。谢谢,谢谢。”黄健说着,一手一个地抓住他俩的手激动地说。
“地方很简陋,你可千万别嫌弃。”钱道贺说。
“哪里会啊!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黄健说。
黄健把被褥放在自行车上,推着自行车跟着钱道贺穿过马路,又拐了几个胡洞便到了实验中学的院后。两扇铁大门展现在眼前,铁大门上方的门楼上篆刻着几个大字“雄信县第一建筑公司”。
原来,钱道贺的父亲是这建筑公司的一位普通工人。钱道贺跟着父亲就住进着公司里。跨过公司大门,又穿过一栋小门楼,便见一口大门朝东的通间大屋,足足有二百多平方米。像黄土高原上的居民窑洞。
“就住在这里面,”钱道贺说,“这大屋里面住的全是建筑工人。咱用木板和砖支张床,我爸问你或撵你,你什么都不要说。”
黄健点头说:“明白。”
跨进这所大屋,却有一股难闻的发霉味道夹杂着刺鼻的汗腥味扑过来。这大屋像是以前建的,墙壁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窗户上的玻璃几乎脱落过了。靠南墙堆放着一些破烂的什物。其余的面积则被建筑工人用建筑用架板隔开了一个个单元空间,变成了他们的单人宿舍。黄健明白了,这大屋是专门让建筑工人住的。
钱道贺找了一些木板和砖,选定了一个空间,开始搭床。这时,在旁边也是用木板搭的床铺上有几个像是学生的小孩坐着打“勾技”扑克。其中有一个很瘦的小孩,一双眼睛又明又亮,有点像孙悟空。他放下手中的扑克说:“您是不是也想住在这里?”
黄健点了点头。钱道贺只顾忙没有理他。
“来,咱别打牌了,帮他们搭搭床吧!”那瘦小孩接着说。
几个小孩还真的帮黄健搭起床来,有的搬砖,有的抬木板,不大工夫一张床便OK了。
“Thankyou了。”黄健谢道。
“Allright.”那瘦小孩也用英语幽默的回应,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你在哪个学校?”瘦小孩问黄健。
“一中啊!”
“哪个班?”
“初一二班。”
“你认识孔荷吗?”
“认识啊,她是我孔妹妹。”
“哈哈,那么巧,我是他哥哥,我叫孔涛。在实验中学读初二。我知道了,你就是黄健,我爸爸给我提过你。回头聊,快上课了,我们要回学校了。”
“好的。”黄健看着这几个孩子远走的背影答道。心想,这午饭时间也来打一会儿牌,真是争分夺秒啊。
钱道贺说:“最好别理他们,都是混子。”
黄健把被褥卸下来,把床铺整理好。
这时,进来了一位中年男人,头顶光秃秃的,眼睛虽大但无光泽。一身过时的中山装;脚穿一双黄胶鞋却沾满了水泥。钱道贺小声对黄健说:“这是我爸爸。”
“这是你领来的吧?”钱爸爸,看了一眼黄健的床铺,转脸对着钱道贺责问道。
钱道贺低头不语。气氛紧张起来。
“你怎么那么多事?你还嫌这地方乱得轻是吧?快让他搬走!”钱爸爸愤怒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