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泉水镇上公判恶霸

　　一九四九年古历的二月初二，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这个日子之所以特殊，除了因为这一日是二月二龙抬头的传统会日外，还因为淄川县将于这一日在泉水镇召开该县历史上最为浩大的一场公判大会。
　　淄川县之所以选择在泉水镇召开这场公判大会，一来因为将要公决的好几个犯人都是从泉水镇走出去的人；二来因为泉水镇的乡民们向来都有逛庙会的习俗。
　　利用传统会日召开公判大会，能造成最大的声势，能最大限度地起到宣传和震慑作用;所以，县政府将这场本县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公判大会，定在了二月初二那天的泉水镇。
　　就是在这场公判大会上，泉水县王家庄子村最大的地主分子齐玉泊被枪毙了。
　　齐玉河因为曾担任过伪保长、伪乡约的原因，也被押到会场陪沙场。
　　那场集会是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的。
　　三天前的时候，淄川县政府就给各乡镇下发了通知，要求各乡镇组织村民，有次序地去参加集会。
　　各乡镇在接到县政府的通知后，立即通知了各村庄农协，要求各村庄农协组织好乡民，按时按点按次序参加集会。
　　各村庄农协在接到乡镇的通知后，不敢马虎，没白没黑，挨家挨户地通知。
　　这之后，乡民们就掐着指头算计着古会会日，加之会日上要召开公判大会，向来爱看热闹的乡民们就格外地按捺不住了，急迫地等待着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古会日的到来，一来逛逛会日，二来看看难得一见的枪毙人的场景。
　　泉水镇王家庄子村的辛翠姑被特意通知到了。
　　辛翠姑在接到开会通知时，头就大了，一来是因为这次公判大会上要公判自己的男人，二来是因为自己和那个男人早已经分开过了，现在让自己去参加公判大会，分明是警示自己嘛！
　　想到过去的事情，烦恼就一下子聚在了辛翠姑心里，因此就惶惶不安起来。
　　对于人民政府将如何判决齐玉河，辛翠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辛翠姑心想，没解放的时候，瞧他那牛哄哄的样子，头戴大礼帽，手拄文明棍，纳着小妾，全不把我和孩子当亲人。现在好了，是该让人民政府好好收拾他一下子了，好叫你知道如何做人！
　　辛翠姑不怕去开会，令辛翠姑犯愁的是，她是以齐玉河老婆的名义被通知参加公判大会的。
　　两天前的时候，王家庄子村农协主任潘茂林来了。
　　潘茂林到辛翠姑家小院后，见辛翠姑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就也过来，顺手拿起一个小板凳，坐在了辛翠姑对面，对辛翠姑说道：“辛翠姑，你坐院里发什么愣呀？”
　　辛翠姑见是村农协主任，便赶忙站起身来，垂了头，等候着潘茂林的训话。
　　潘茂林见状，说道：“辛翠姑，在你家屋里呢，又不是在外头，你不要这么站着，你就坐板凳上吧！”
　　辛翠姑知道潘茂林说的是客套话，没敢往板凳上坐，仍旧垂着头站着。
　　潘茂林就对辛翠姑说道：“辛翠姑，我代表村农协专门来通知你，二月初二的时候，也就是后天，县上要在镇上召开公判大会呢，那些公判的人里面，还有你那口子，到时候你早早去，乡上的人会专门安排的。”
　　一听到要开公判大会，辛翠姑立马心惊胆颤起来，听到还有自己的那口子，就更慌了。
　　辛翠姑心想，就目前这个形势，自己的那个男人，政府咋判了咋判去，就算是判上个死刑，完了我让两个孩子给他收尸就行了；现在通知我也去开会，乡上还有人安排，这个恐怕不是啥好事，该不会是连我也一起给批斗了吧？
　　如此一想，辛翠姑心里就更害怕了。
　　虽然潘茂林是村上的贫协主任，但毕竟乡里乡亲的，倒比外乡来的工作队要熟悉些，辛翠姑就壮着胆子，怯怯地问道：“潘主任，俺那男人，你们也知道，俺跟他十多年都不在一起过了，他过去干的事情，与俺无关，现在政府怎么判他，也与俺无关，这会，俺不想去开，行不行？俺一个妇道人家的，不好抛头露面，要不让国虎去？”
　　潘茂林看了下辛翠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齐国虎从屋里出来，对着潘茂林说道：“潘叔，二月二的会我去开，俺娘脚小，跑不动，就不去了，俺去。”
　　齐国虎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了，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沉稳成熟。
　　潘茂林看了眼齐国虎，“唉”了声，说道：“乡上通知让家属去，你是齐玉河的儿子，也算是家属，去也行，关键你还是个小孩嘛，能代表了家属？人家乡上不高兴咋办？”
　　齐国虎闻言道：“我咋还是个小孩？来来来，潘叔，我和你比比个头，看谁还是个小孩？”
　　辛翠姑见状，骂齐国虎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赶紧给你潘叔赔礼。”
　　齐国虎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嘛！我都十七了，咋还是个小孩？管他乡上高兴不高兴，俺家去人了就是。”
　　辛翠姑闻言，又看向潘茂林，希望潘茂林就行不行给个干脆的答复。
　　潘茂林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说道：“辛翠姑，最好是你去，你要实在去不了了，就说是病了，就让虎子去吧，反正你家得去人参加公判大会。”
　　说完，潘茂林就出了辛翠姑家院门，走了。
　　潘茂林走了后，辛翠姑就犯起了愁。
　　辛翠姑心想，自己去开会吧，自己和齐玉河都十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了，自己因他去受羞辱，划不来，也没必要；让儿子国虎去开会吧，国虎还是个孩子，那场景，对孩子心理有影响。
　　辛翠姑拿不定主意，就唉声叹气起来。
　　齐国虎见状，说道：“娘，你别唉声叹气了，你只管在家呆着，俺去。”
　　辛翠姑闻言道：“娘在家里呆着是好，问题是你去了害怕不？”
　　“害怕啥？”齐国虎道，“不怕，反正这多年，咱爹也没管过我们，是和别人在一起过日子，既是这样，俺们也不管他，谁跟他一起生活，让谁管去。”
　　齐国虎如此一说，勾起了辛翠姑的哀怨之情，故此说道：“是这么个理。虎子，这个会你去开吧，娘就不去了。国虎，开会的时候，你只管应应卯你便是，只当是在批斗别人呢。”
　　齐国虎闻言道：“知道了，娘。”
　　辛翠姑正和齐国虎说这话，到外面玩耍的齐国彪回家来了。
　　齐国彪进到院中，问道：“娘，你和二哥说啥呢？二哥，你知道啥了。”
　　齐国龙尚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心里不放事，无忧无虑的年纪。
　　听到齐国彪这样问，辛翠姑就说道：“你只管玩你的就是了，问那么多干甚？就是告诉你了，你能抵什么事嘛！”
　　齐国彪闻言不高兴，把两只大眼睛一翻，瞪了辛翠姑一下道：“你不告诉俺，俺怎么知道抵事不抵事？”
　　辛翠姑也瞪了齐国彪一眼，不去理他。
　　齐国虎对齐国彪说道：“国彪，二月二县上在镇上开会呢，要判咱爹呢，村子上通知咱们去开会。咱娘脚小，跑不动，就不去了，俺去。”
　　齐国彪闻言道：“俺脚不小，俺也去。”
　　辛翠姑闻言，又瞪了齐国彪一眼道：“你去做什么？多光彩的事啊？你二哥去就行了，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
　　“不！”齐国彪梗着脖子说道，“俺不！娘，俺跟俺二哥去，俺给俺二哥做个伴。”
　　齐国彪这么一说，辛翠姑心想，也对，让俩孩子作伴去，相互还能壮壮胆，好坏开完那个会，俩人赶紧回来便是。
　　这样一想，辛翠姑便对齐国彪说：“彪子，你说你也去？”
　　齐国彪答道：“那当然了，我刚说的。”
　　辛翠姑便说道：“那好，你也去，给虎子做个伴。你俩去，别多管事，应付个差事就行了。”
　　齐国虎和齐国彪就一起答道：“知道了，娘。”
　　娘仨商量好后，就专等着二月二那天到来。
　　到了二月二那天，四乡八邻的人从四面八方赶往泉水镇泉水乡人民政府的戏台前，来看政府公判反革命分子和恶霸地主。
　　齐国虎和齐国彪两人早早就来到了乡政府。
　　正如潘茂林说的那样，乡政府专门安排了人，把齐国虎、齐国龙等一些地主、富农成分的人集中到了一起，先是训话，然后就在民兵的押送下，安排到了公判大会的最前头。这个意思能明确，就是要震慑一下他们，好叫他们老老实实地服从管教。
　　那天，去乡上开公判大会的还有齐国虎的四婶、齐国豹和怀里抱着一岁多小孩的宋翠莲等。
　　齐国虎和他四婶打了招呼，没理睬宋翠莲。
　　倒是齐国彪嘴甜，问候宋翠莲道：“宋姨，你也来了？”
　　宋翠莲腾出一只手来，摸了下齐国彪的头，道：“嗯，村上通知俺也来参加大会。”
　　齐国彪也扒拉开宋翠莲抱着小孩的小被子，看了下宋翠莲抱着小娃娃，用手去摸小娃娃的脸。
　　齐国虎见状，拉了下齐国彪，齐国彪就赶忙收回了手，悄悄跟在齐国虎身后。
　　那天的乡政府热闹得非同寻常，前来开会的人熙熙攘攘，戏台前人山人海。
　　乡民们从来也没有个组织纪律性，原以为集会就是逛庙会呢，不是挤成了疙瘩，就是乱了次序，乱走乱撞。
　　县上安排好的民兵就推搡着前来参会的乡民，也顾不了你是哪个乡哪个村的了，反正就是给推搡成一个个方阵罢了。
　　被推搡的乡民明显地感到今天的这个集会和往常的庙会大不相同，被推搡到固定位置后，就不敢再乱动了，就乖乖地站着，伸长脖子往戏台上望。
　　原来唱戏的戏台上没有了才子佳人，而是被布置得庄严肃静，戏台上沿横梁上挂着黑底白字的条幅，上面写着斗大的一排黑体字：淄川县镇压反革命分子及恶霸地主公判大会。
　　戏台中间上摆着一长排桌子，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戏台上，吆吆喝喝地指挥着戏台下面的乡民如何站队。
　　好不容易，戏台下面的乡民们站成了阵势，看上去黑压压的，全都是人头。
　　这会儿，七八个领导一个跟一个地走到了主席台上，坐在了台桌后面的椅子上。
　　先前指挥乡民们站队布阵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就退下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