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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家有女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11 16:05:53      字数:4975

  自李家房村向南十八里的河东,有个叫高家台子的地方。
  这高家台子是个拥挤着八百多口子人家的杂姓大村,村西头的高旺犊,是高家台子八百口子人家里唯一不靠拉犁种地就能养家糊口,而且还过得挺滋润的人家。
  虽说都很羡慕,但却不是能攀比的,因为高旺犊所以能够不靠种地养家糊口,凭得是祖传的一门本事——坐诊行医。
  那时候河东河西地界上遇个灾落个病的无非是两个去处,一是找老北山白云观的玄明道长打卦驱鬼求神仙,再就是奔河东找高大夫扎针抓药拨火罐了。
  这河东河西有成千上万户人家,高旺犊除了医术精湛之外,待人接物也比较活泛,比如家里有钱的前来看病可以拿钱;没钱的用粮食、棉花、豆油、柴禾之类的实物相抵也行;再不济了还可以到他家里干几天短工顶账;连短工也干不动的高旺犊也不往外撵人家,只是在成本上尽量减省些而已。
  如此一来,高旺犊便成了河东河西最有善名也最为忙碌的人物,悬壶济世之余,虽没落得大富大贵,日子却过得比一般的富裕人家还要殷实些,比如他家盖屋用的是河口镇老窑口定制的青砖大瓦;家里不种地,却在后院里养了推磨的叫驴和一头拉车代步的铁青骡子;家里的粮囤菜窖也颇为宽敞,而且无论年景如何就从来没见亏空过……
  从来没种过庄稼的高旺犊,还喜欢空闲的时候到左邻右舍的地头上转一转,而此时彼刻的他,常常会遇上一些恭敬有加提气长脸的事情:
  一个牵牛的老农正在自家的田埂上款款而行,见他来了,连忙倒退着步子让出路来,低眉弯腰地说:“哎哟,他叔,出来走走啊?家里那口子已经能下地了,这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高旺犊就说:“哎,别客气,当大夫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能挨过这一关也是嫂子命里该得的福分。”
  老农连忙说:“是呀,家里那口子命好,摊上了你这么个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偶尔遇上个没治好症候的,高旺犊也不会心虚气短,会伸出手来敲敲人家的痛处说:“腰还是直不起来呀,是不是又受风寒了?这症候属风症,是湿邪留滞经络引起的,要记着保暧,午后到我那儿再扎两针试试,青黄不接的,就不用再捎棒子粒儿了。”
  被询问的人一般都不会有怨言,会说:“你看看,又得给先生添麻烦了,这把老骨头折磨俺十几年了,哪能这么容易就好利索了?不过说实在的,你那一针下去还真就轻快了不少……”
  高旺犊现在遇上的,是个一跩一跩地从背后头撵上来的小脚妇人。
  小脚妇人喘着粗气说:“哎呀,高先生,一大清早的咋跑到地头上来了?幸亏碰上了,这要走差了,还不得诓到你家里去坐半天冷板凳?”
  高旺犊这才看明白,从背后撵上来的不是别人,是河东河西出了名能说会道的媒婆杨二姑。
  再往后看,还有个胡子拉碴、手里牵着头毛驴的男人,此时正躲在杨二姑的腚后头冲他傻笑呢。
  其实不用问高旺犊也知道,这肯定是用毛驴驮着杨二姑前来提亲的,因为年前高旺犊曾为闺女的事儿托付过杨二姑,杨二姑也是雷厉风行,隔三岔五就会领个人过来转转,一般情况都是先递上帖子看看生辰八字,然后再把双方的家境说出来比对比对。其实这两条一般不会有啥出入,那些八字相冲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杨二姑也不会往家里领。难就难在最后一条上了,高旺犊的闺女啥都好,就是两只脚上有个不招人待见的短处——没缠过足,按当时的说法是个“倒贴银子都觅不着婆家的傻大脚”!
  其实对闺女这个短处,高旺犊也没什么可埋怨,谁让他一上来就没把这个头生闺女当成金枝玉叶养活呢?记得媳妇桂枝怀着孩子的时候,他曾枕着桂枝日渐隆起的肚皮在西厢房的大床上做了一个至今想起来还犯嘀咕的怪梦。
  梦里的他,匪夷所思地碰上了一个病逝多年,活着的时候常来家讨要他的便溺充当“药引子”的表妗子。
  表妗子总是气喘吁吁的样子,还像小时候时那样,把他紧紧揽在肉乎乎的怀里,嘘呀嘘地催着他往瓦罐里撒尿,而喝了一肚子饺子汤的他却一点尿的意思也没有,直逼得表妗子大汗淋漓地说出一句话来,高旺犊才算是把“药引子”放了出来。
  表姈子说:“这孩子,阳气不畅啊,可别是个生闺女的命。”
  为了这个陌名其妙的怪梦,也是为了桂枝日渐丰硕的肚子,高旺犊趁进山采药的机会跑到老北山牛犊子岭的白云观里会了会善长解梦的玄明道长。
  这玄明道长是位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头,虽身为玄门也懂得一些古法行医之术,却一点也不排斥高旺犊这个乡土郎中,还常常会把求仙问病的信众推荐给他,高旺犊也是投桃报李,凡遇拿不准的事情,便会亲赴道观当面请教,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见高旺犊恳求解梦,玄明道长命他和盘托出梦境后说:“生老病死乃虚象也,欲知其中三昧,须看那西厢房里的卧具是啥木料,屋里还有什么物件可与这案子相呼应。”
  玄明道长此言一出,高旺犊立马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因为瞬间之内他便想起祖传的大床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而西厢房里能与此物相呼应的,只能是那个自打记事起就竖立在山墙根儿上,专门用来存放各种草药和家传秘制的药斗柜!
  他当时便有一种立即求证的冲动,但玄明道长却闭上眼睛语气和缓地阻止住了他,说天机不可泄露,让他在回家的路上自己慢慢琢磨。
  这还用琢磨吗?楠木可解为男女的“男”呀;药斗柜俗称“药柜子”,谐音不就是“要贵子”吗?
  回家的路上高旺犊心情大好,他觉得这玄明道长简直就是个千年不遇的老神仙,其实他什么具体事也没说,就是说梦见了一个多年前常来家求医问病的亲戚,这亲戚曾用自己儿时的“童子尿”做过药引子,迷迷糊糊中,还觉得在西厢房里困了一小觉什么的。玄明道长怎么就能知道往这上边凑?怎么就知道西厢房里有楠木大床和药柜子?怎么就知道他高旺犊三代单传,娶亲后又数年未见结果,怎么就知道香火未续爹娘竟接连驾鹤西归,怎么就知道盼“贵子”盼得他肝肠寸断望眼欲穿呢?
  回家后心里一高兴,这事儿不但透露给了桂枝,连登堂求医的乡邻患者面前他都忍不住说走了嘴儿,直到有人开始上门道喜的时候,一向稳重的高旺犊才察觉这事儿似乎张扬的早了点。
  不过这并不影响兴致,高旺犊甚至还当着前来道喜的人,按族中的“盛”字辈儿,给还没出生的儿子起了个比自己体面了许多的名字,因为自懂事以来,他一直不满意老来得子的父亲给自己起的那个粗鄙不堪的“旺犊”,尽管生在“旺”字辈儿上了,那可以叫“旺耕”“旺家”“旺业”什么的嘛,为什么偏要叫牛犊子的“犊”呢?弄得自己身为人医,名字却要与畜类为伍。
  桂枝生产的那天,他亲自赶上骡车,请来了河东河西手脚最麻利的接生婆,又亲自下灶烧了两大锅滚烫的开水,熬了一罐添加了草药、可以催奶补血的老母鸡汤,更重要的,是老辈上传下来的一张专打石子雕花弹弓,被他悬挂在了屋外的门框子上。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河东河西养儿挂弓箭的习俗,其实高家祖上是出过武举的官宦人家,只因后来官场失意家道中落,才弃武行医逐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每逢高家添丁生子,此吉物自是不可或缺。
  高旺犊琢磨过,儿子将来至少得和自己一样,先读几年私塾,等写得一笔好字了,再进西厢房里认药学徒,要是书读得好呢,能出将入相重振祖业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算起来,高旺犊是那位武举先祖的第十二代传人,第十三代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十全十美”、“三阳开泰”?“十载寒窗”还是“三生有幸”?看来少不了又得请那白云观的玄明老神仙掐算掐算了……
  腚大腰圆的桂枝是顺产。也就一袋烟的功夫,一个胖嘟嘟的肉蛋就从产道里掉出来了,接生婆分开两腿一看,没把儿,于是冲门外的高旺犊和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咋唬:“道喜了出来了,怪白怪胖的!”
  高旺犊隔着门帘应道:“胖了好,胖了身板壮,有力气,将来也做个骑马挎枪的武状元。”
  “你当是‘穆桂英’‘花木兰’呀,”接生婆在里面念叨,“小妮子不耍枪弄棒才是福气,保不准将来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呢!”
  崩溃一眨眼的功夫就到来了,高旺犊不顾一切地掀开帘子闯进了血光冲天的屋里,倒提起闺女光溜溜的小腿,看清楚那地方空无一物后再猛一撒手,正张着嘴儿拼命哭喊的亲闺女,就一头攮在满是血腥的砖地上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高旺犊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当天夜里就跑到牛犊子岭找到了没把话说透彻的玄明道长。
  玄明道长说:“不是让你自己慢慢琢磨嘛,天机不可泄露呀。”
  高旺犊说:“有啥不可泄露的,俺那床是楠木做的,怎么琢磨都应该是个男女的‘男’吧,西厢房里还有个传了好几代的药柜子,谐音不就是‘要贵子’嘛!”
  玄明道长叹了口气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忘记了念想太大容易钻牛角尖的道理,这么给你说吧,药柜子解为‘要贵子’不算离谱,楠木的‘楠’你得再往透里再想想,不是说要相互对应吗,你应该把这两个物件的读音连起来试试。”
  高旺犊不禁脱口而出:“楠(难)要贵子……”
  玄明道长又说:“要还不明白的话,你就倒过来再试试吧。”
  高旺犊这下没词儿了,因为不用试他也知道,这两种物件的读音倒过来和正着读没啥差别,无非是“难要贵子”变成了“要贵子难”而已。
  经过了这场变故,高旺犊盼“香火”的心思就更迫切了,那张祖传的楠木大床被他套上骡子拉到大集上贱卖了,又请来河东河西最好的木匠重新打造了张枣木床,对桂枝身子的热情也与日俱增,他甚至依照秘方给自己配制了与四时相适宜的几种壮阳药,只要是闲暇,便关起门来做功课,且乐此不疲,经年不断,从来没有灰心丧气的意思。
  就这么折腾了三个年头,一个微风拂煦的春夜里,斜靠在枣木床上的桂枝终于忐忑不安地告诉他,自己好像又有了。
  这回高旺犊不敢再造次,既没到白云观垂询玄明道长,也没屋里屋外地胡乱说道,连接生婆子也是产前半日,才用骡车从河西悄悄拉到家里来的。
  不过打这起,老天爷还真是眷顾到高家了,那年开春,桂枝不仅生了儿子,而且隔年一个,连续给高旺犊生了三个白白胖胖的光葫芦,弄得高旺犊都不知道该怎么待弄这些夹壶带把的心肝宝贝才好了,也幸亏生下来就差点被他摔死的闺女命硬,还不到六岁就能背着弟弟满院子跑,再长大点,连穿衣喂饭、把屎把尿这些轻稳的活计也都像模像样地搭上了手,这才让高旺犊夫妻有了松口气的感觉。不过也就是帮衬着爹娘拉扯几个弟弟的原故,闺女都老大不小了也没能顾上请人把脚给缠裹了,连名字也没像儿子们似地费心思起,可能是因为抱柴禾烧火常常弄一头乱草的原故吧,顺嘴儿就叫成了“草妮子”。
  其实草妮子六岁的那年,第二次鼓起大肚子的桂枝到是想过缠脚的事来着,连村东头的四婶子都说好了,可要缠的那天自己的羊水突然破了,这生了儿子一忙活一高兴,啥事儿也就都耽误过去了。
  九岁的那年又想过给草妮子缠脚的事,不过这时候的草妮子已经连背带抱能顶一个全活人用了,要是把脚给缠了,一年半载的下不了床不说,就是下了床,一步三摇的怎么再侍弄几个弟弟?桂枝屋里屋外地忙活起来,还真就少不了这个整天在眼前跑来跑去的亲闺女。
  再往后就更没办法了,十二岁那年,桂枝咬了咬牙把村东头的四婶子请到家里来,打算说什么也把草妮子的脚给缠了。可人家四婶子来了一看草妮子的个头就说:“这妮子咋和薄屎汤子浇的庄稼似地窜长得这么快呢?不是才十二生嘛,身量都赶上你了。”
  桂枝就说:“闺女长得是猛了点,这不随他爹嘛,其实俺也不指望闺女的脚能秀气到几拃几寸的,只要有那点意思就行。”
  四婶子低下头摸了摸草妮子的五个脚指头说:“拉倒吧,张牙舞爪地都赶上爷们了,还硬的和石头似的,除了拿刀砍,缠是缠不住啦。”
  草妮子缠脚的事就这么给耽搁了,尽管事后仍不死心的桂枝按自己小时候缠足的记忆,比猫画虎地给草妮子硬缠了几次,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草妮子那因趾骨将折而发出来的惨叫和几个弟弟的拼命哭喊,让桂枝最终放弃了把草妮子脚趾弄残的念头。
  就这样,草妮子呱唧着两只天生地造的大脚板儿不知不觉度过了童年,又不知不觉地从大清国来到了民国,直到谈婚论嫁找婆家的年龄了,这脚上的短处就凸显出来了,那时候无论河东河西还是天南地北,兴得是玲珑小巧的“三寸金莲”,但凡谈婚论嫁,婆家最关心的就是脚上的尺寸,至于脸面长得是不是周正,身架是不是匀称,基本上就不是太大的问题。也就是说,条件再差的闺女,只要有双尺寸够狠的小脚,河东河西的女婿就基本上随她挑了;反过来,脸面再好的闺女要是脚上的事儿没侍弄利落,再有什么样的条件都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
  像草妮子这样压根没缠裹过的天足,不仅难找婆家,简直就是丢人现眼,所以快到找婆家的年龄了,一直没把闺女当回事的高旺犊猛然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找到了能说会道的杨二姑。
  其实高旺犊的心思也很简单:脚上的损失已无可挽回,白驹过隙般的“二八芳龄”就实在不能再耽误了,说白了,打小不遭待见的草妮子也就剩下这点儿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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