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花小为“丁”，逆风飘“香”

　　公主一回来，眼睛就先给了她的花圃，可惜那些花经不起寒冷，早就枯萎了。地面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花圃也被平整过，一点残枝败叶都不见。芙蓉只剩下寥寥几根干巴巴的树枝，依然满怀傲气临着风。玉儿明白公主心里想的是什么，赶紧去她们埋下种子的地方查看，连续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失望地冲公主摇了摇头。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难过，公主平静地道：“别找了，本宫早就猜到，北方寒冷，是种不了梅花的。快些起来吧，那地上凉，小心凉到你。”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公主莫急，反正我们还存了好些梅种，迟早有一天，咱们一定会让梅花开到北方来的。”玉儿见不得公主难过，好言安慰道。
　　“开到北方来？呵呵。”公主言语中有无奈，也有些许悲凉，“谈何容易，便是梅再耐寒，也需有度的，紫禁城的梅花一样有泪，紫禁城的梅子一样饱含数不清的心酸……即便有一天这梅真的能在北地扎根，冬季也是不能够的。”
　　箫儿有些诧异，公主的话怎么听起来云里雾里的，于是好奇地问道：“冬季不能够，那要何时才开呢？倘使开在夏天，各色的花应有尽有，那也算不得什么稀罕景致了？”
　　玉儿好似明白了公主的心思，於是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公主：“冬日实在开不得？公主是要它开在早春，做第一个报春的么？”
　　“没错。”公主看着玉儿的眼睛，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总有一天，本宫定会让梅花开满北地，也不必拘束在这小小花圃里，要开就开个漫山遍野，十里飘香！”
　　“若果真如此，那花朵在风霜里生存，怎么能够长得大呢？必是更小的了……”玉儿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花朵再小又如何，只要抱成团，也是一样的！远远看去，满树芬芳，谁能分的清是一朵还是一万朵呢？”
　　公主此刻脸上有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信心坚定，矢志不移的光芒，继而眸子又暗了一下：“只是……长在这天寒地冻之北方，那枝干、那叶——那花必是饮足了苦水，所以即便真的开了，也定都是苦的。”公主那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但仍有两行不听话的珍珠顺腮滑下。
　　箫儿只顾着在地下四处寻找梅芽，并未见公主脸上的泪光，只是听她说的有些飘渺，宛如怪异聊斋，较不得真的，便好奇问道：“依公主说来，您将来育出的梅花固然能开，可也与咱们紫禁城的梅迥异，那就定不能称是梅花了，我们可称作什么是好呢？”
　　“……”公主沉吟良久，才开口道，“不称作梅花也好，那便唤作……‘苦丁香’如何？”
　　此语一出，玉儿马上便解其义：“花小，且香，只是味苦……公主……”她的目光看向公主，她为了母国舍身舍命，这“苦丁香”说的可不是公主自己么？想到这里，心下终是不忍，于是换了口气道，“公主，我们且别去研究这些罢，不管怎样，横竖我们都到家了，公主快些回屋里歇息吧，这一身泥沙气的衣服，也得叫下人们浆洗浆洗不是？”
　　箫儿也终于注意到公主神色有些不对，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玉儿这么一说，也赶紧附和道：“就是就是，外面这样冷，公主还是快些回房吧，冻到了可不是玩的。您看奴婢的这双巧手，都快冻僵了呢。”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推着公主就走。
　　“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的了。”玉儿噗嗤一笑。也跟着往毡房里去。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炕烧的暖暖的，字画，摆设，甚至那绘有“四大美女”的琉璃花瓶都擦的一尘不染，花瓶里竟然有各色“花”在盛开？这个季节？公主好奇地走过去——原来竟是用丝绢剪的花瓣，粘在小树枝上，不细看竟看不出来呢：“好奇巧的心思，这是谁的手笔？”公主笑呵呵问。
　　“咱们姐妹们都不在家，管理这些事物的该是二等宫女。找个人进来一问便知。”玉儿回道。
　　“那便快去，本宫还真想知道谁会如此细心呢。”
　　“是！”玉儿领命出得门去，不一会便把雪儿领了进来，雪儿进来便跪：“奴婢雪儿参见大妃娘娘，大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雪儿？本宫不在家的这些时日，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打理么？手脚勤快，心思细腻，本宫当如何赏你才是呢？”公主脸上带着微笑，目里含着威严，雪儿不知哪里做错了，竟然打了一个激灵。
　　“公主，雪儿还跪着呢……”箫儿小声提醒道。
　　“雪儿，你‘守家’有功，洒扫有劳，本宫便赏你白银十两。但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二等侍女之首该是慕齐，你做这一切她知道么？她可吩咐过你么？没有吩咐私自做主那就是逾矩，一个下人，记住规矩本分才是最重要的！”公主的声音不重但也不轻，直吓得雪儿小脸立刻煞白。“还有本宫这书房，不经允许擅自闯入你该当何罪？”
　　公主板着面孔，将琉璃花瓶里的一大把粉色绢花朝着雪儿狠狠一掷。那轻轻的绢花带着怒气，打在雪儿身上，竟有些痛意。
　　箫儿不解公主因何发怒，玉儿却是明白：不懂得规矩的奴婢，便是做得再好，也断不能轻信的。她给公主斟上热茶，轻声软语道：“公主，这么冷的天，快喝杯热茶暖暖吧，别让不相干的人和事气坏了身子。”
　　公主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小口，半晌才道：“平身吧，但本宫要你记住，下不为例。否则本宫的宝剑也不是吃素的！”雪儿真是被吓坏了，自到“玉梅轩”以来，还从未见公主发怒过，她以为看上去温婉和蔼甚至有些懦弱的公主很好侍奉的，看来有时候“眼见不一定就是真的”。她谢过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敢进过公主的书房。
　　“箫儿不明白，雪儿是私自做主为您洒扫，可是她也是一片好心呐。您看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如此干净，公主不赏她也就算了，怎能……”好不容易等雪儿走了之后，箫儿再忍不住问道。
　　“几时箫儿你也长长脑子，才不枉本宫疼你一番。”公主有些恨铁不成钢，“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你从没去过阿海那里，你的玉簪是如何偷来的？还有那夹竹桃粉末，它怎么就那么凑巧偏偏在庶妃出事那会进了你的梳妆盒呢？”
　　“公主你是说……玉儿？不会吧？她那么聪明那么伶俐，怎么会害我呢？”
　　气的玉儿戳着她的小脑袋嗔道：“你呀，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箫儿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公主的为人她是再清楚不过，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向来不会轻易发怒的。于是便问道：“即是如此，公主为何不把她交给大汗治她的罪呢？就算不杀她，打一顿板子也是该的。”
　　“证据呢？”玉儿接过话茬，“无凭无据，可有人信服？此举不过打草惊蛇罢了。”
　　“没错。”公主接口道，“只有把长线放出去了，才能钓到大鱼。”雪儿究竟听命与谁，还要慢慢地看……
　　
　　葛尔丹回来这几日去了阿奴那儿，去看了耶律燕，去临幸了完颜秀……甚至连阿海也去看过了，忽然想起，有一个重要的人，他是最应该与之共度的了——蓝齐儿的女儿红，他好久都没喝到了。
　　于是趁着今夜更深人静，他再按捺不住，来到公主的寝宫。玉儿听见敲门声，便问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是本汗，还不快开门么？”
　　“启禀大汗，公主已经歇下了，大汗有事明天再说……”
　　不料公主却打断她的话：“玉儿，大汗来了还不快开门等什么呢？谁给你的胆子，连大汗的话你都敢驳了？”说着也不待更衣，从炕上爬起来披着披风就跳下地去迎接葛尔丹，一面走一面吩咐道，“快去炒两个菜，再把本宫珍藏的酒也拿出来，本宫今日要与大汗一醉方休。”玉儿从来没见过这样下贱的公主，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头，还是听话的一一照做了。
　　公主笑嘻嘻迎向进门的葛尔丹，眉目含情道：“日盼夜盼，大汗总算想起本宫来了。”
　　“哈哈，爱妃这是怪本汗冷落你了？也罢，今天本汗就陪你一醉方休！”说着搂着公主的纤腰坐在玉儿刚刚放好的八仙桌旁。
　　公主也不推，也不躲，一个劲地劝酒布菜，葛尔丹对着美人竟喝个酩酊大醉，公主更是醉话连篇：“玉儿，你收拾收拾快些出去吧，本宫与大汗该歇息了。”
　　实话说，葛尔丹之所以喜欢公主，，并不是因为她长的有多美，而是因了她那份铮铮傲骨——若凌寒独自开的梅，清冷，孤傲，却香气十足。而眼前的女子，这般做派与妓女何异？实在让人大倒胃口。公主可没看到他的厌恶，仍然催促葛尔丹快些休息。实在忍不住，葛尔丹将投怀送抱的公主狠狠推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荡妇！”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葛尔丹已经把自己放在心上了，仅凭微薄之力，一个小小弱女子，不用点手段，如何斗得过他呢？公主苦笑了一下，赶紧脱掉那身被葛尔丹碰过的衣服，又换了一身干净的才回去睡。
　　玉儿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她们公主今夜是哪根筋不对，又不甘心她被侮，在门外来回踱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见葛尔丹怒气冲冲地走了，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她才放心回屋关上门，此时炕上的公主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等等，公主今晚不是……不是特别想留住大汗么？怎么人家走了，她不哭不闹，竟然沉沉睡下了呢？聪明如她，也想不通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