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笙箫一去不复还(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07 10:45:17 字数:12513
数月之间,武功山没了老师尊束约,倒是活泛非常,跟着小师尊习武练功大有进益、自行春耕秋收颇有收获之余。难得武林寂静、军国消停,便相互掐闹起来;尤那逸南师傅和游方子,也不知争斗什么,互相瞧不顺眼,到后来才慢慢品到像是为一个什么公主号笙箫的。
本来对那贵家公主一无所闻,或至多略有耳闻,让他俩这么一翻腾,到成未谋面的大名人了,闹得是无人不知,谁个不晓。游方子专司蹦高,年岁不小,但在三伢子调教下进步神速。古樟那一丈多的杈台子也能一跃而上了,颇为得意,但再怎么着哪如树怪轻灵,老笑话他像根烧火棍被踢上去一般。每每腾起,树怪也一旋而上,圆滑落下,还总要比他高一截。
老游气归气,见拿他没办法,也发挥善动脑筋的优势。那天不知从哪搞来一桶松油,在对头常立脚的树弯那像刷墙一样抹了好几层,跳下就放出风去自己要蹦了。树怪和凑热闹的果然闻声而至,歪着脑袋等着他。老游皱眉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树怪撇嘴告他能弹多高弹多高。怕那松油干了,老游再不像平日那般嚼舌,二话不说玩了个空中翻滚稳稳地落在大杈上,还坐下来摇头晃脑的显摆。树怪拍拍手:“有长进,有长进,开始玩花样了,不过那是几百年前师傅玩腻的,看好了,瞧准了啊,好好学学南师的真功夫!”随即倒转过来,以手撑地,稍一弯一翻,空中演起一段采茶舞姿;又忽如翠鸟般箭身飞到老游头顶杈子上,拍拍衣袖,飘然坐下来,“徒儿,看明白了吗?”地上纷纷叫好,老游也使劲鼓掌:“好功夫、真功夫,笙箫若在,可不迷死你了!”
逸南听着顺耳:“难得啊,嗯,不但功夫——”指指脑壳,“这儿也有长进,孺子可教!晓得了吧,光拽几句酸词是靠不住滴,还是真把式好使!”老游拱拱手:“今天算是有点服你了,再练十年也赶不上。这些日子蝉鸣烦人,但有几段散句能解解闷,还含着我和树下兄弟姐妹们对你的敬佩之意,想不想听听?”搁以往,树怪早捂上耳朵骂走了,今儿个天虽热,但心情却清爽宜人,便冲下笑着说:“大哥小弟们,闲着也是闲着,咱都欣赏欣赏游方跳侠的大作吧!”底下也翘首以盼。
老游稳稳神,咳一声,便摇头晃脑道:“蝉,善鸣者也。时逢盛夏,乃振翅高歌,其辞曰:吾应热而生,暑隐则逝,虽身小量轻、翼薄气短,然纵横树间、牙尖嘴利,亦无敢挡者;何哉?古来万事唯我知了,身后寒苦何须再言,此圣门之道、贤达之为也。试问百羽,谁堪比肩?歌毕,有顽童起杆粘之,鸣蝉怒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黄毛小儿,无知无畏,大辱斯文!童子曰:汝万事皆知,为何不知吾将粘之?”说完哈哈大笑。树怪也没觉着怎么夸自己,勉强呵呵两声,底下虽没听懂,却连连叫好,更有人嚷:“还差一句,还差一句!”老游说就这么多,不差了不差了!那人笑道:“还差‘咋写得那么好呢!’”
一语未了,上下都乐呵起来,老游也跟着笑:“这个一般般,一般般啊,哈哈。噢,还约了小师尊练双空翻呢,你们玩吧,好好玩,我那个先走一步了!”说着起身跳下,一溜烟跑了。这是干啥?还没玩够呢!树怪“嘿”一下猛一起身,就听“嗤啦”一声,后边一凉,显是薄裤被撕开了,树下也立马察觉这一动静,顿时像被点了笑穴一般,哈哈大乐起来。女师徒羞得赶忙偷笑躲开,有不嫌事多的还要绕到树后去观景。树怪大囧,急要跳起,怎奈脚底还被粘牢了,慌忙坐下搭盖,边破口大骂老游鬼迷心窍忘恩负义边叫木苟快给自己拿衣裳来,还要把黏在树下的热闹精们撵走,大汗淋漓直忙乎磨蹭到天黑才脱身消停。
露腚事件后,游逸二人更是形同水火,处处相互刁难,连小师尊衡中酒怪等一再调停也不好使,两散人相斗已成武功一景。只要偶遇,必有大拨人马等着看戏,且每次必不负众望,老游之才、树怪之功,总令人津津乐道、回味无穷,平添许多生趣。游方子还又得一“文怪”雅号,笙箫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令人欣欣向往之。
练功夫苦,见游逸乐,就在这苦乐之中,武功山林由绿而青。时光飞逝,又快到中秋了,却总不见老师尊回山,也未得丝毫口信消息,众师徒不免担忧。这些日子,三伢子逐渐把天真地成和从马太婆那学来的北边功夫融为一炉,虽尚未得心应手,好歹也能初见成效了;加上与师傅们对战交流,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众师徒对这少年也日益敬重,小小年纪就有这等神功,真乃天纵英才,非唯苦练之功。见他内气外力种种套路均渐渐与师尊不同,跟“又不服”也离得远,倒越来越别出一格、匪夷所思,就商议着要换个响亮名头。不叫天真地成,该叫什么呢?让老游想想词,游散人这段时间迷障一样老惦记着八月十五回建康呢,哪有心思琢磨这个,别人还憋不出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着一路行船二十来天足够,老游这些天加紧练功,双空翻像模像样了,状态好了也能到个近两丈,窃喜不已。谁知乐极生苦,不知哪一下吃紧了,使劲一蹦,脚筋没舒展开,一下拉伤了,扑倒在地,生疼不已。这下不是肉痛,更是心痛!回京显是泡汤了,游笙会已成泡影,整日凄凄养伤,哀恸不已,还总能听到窗外“八月十五月宫明,秦淮河畔笙箫情”的欢歌声,更是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日子越近,山中越冷清,师徒们纷纷归家去,连小师尊也回了,就剩十几个本就在这山里和无处可去的看家。想着那树怪也早早离山说去豫章,鬼知道去哪,说不定早去出云楼下候着呢,让他占了这个大便宜,更是愤愤不平,恨老天不公。
好容易挨到正日子这天,山林寂静、月光皎洁,老游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孤悬的银盘,触景生情,垂泪不已。对有人送来柚子和薄酥饼等毫无知觉,也了无胃口,沉在思念的梦乡难以自拔。想那美胜嫦娥的公主,此时此刻当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在幽怨旷远的笙箫声中,盈步上楼,曼妙身姿倚扶妆点华丽的栏杆,向万千慕名而至的人群中洒下祝福团圆香气四溢的槐花桂花牧娇花,不由得伸出手去,像是那香花已飘飘扬扬翻山越河,从小窗中穿进来一般,托起一片,在鼻尖痴迷地闻着。
过了一会儿,窗外仍如白昼,却已不见如洗明月,大概公主又迎空眺望。那月宫仙子愧于相对,自己掩上纱巾,隐在云后了吧。咳,如此良辰美景,自己竟然错过,孤卧这偏远深山,徒然挂记那唯留空影的世外佳人,郁郁之气,无过于斯。不禁捶胸长叹,岁月无情,伤不逢时,如何对得起笙箫一顾,万千长愁?一想到这,又记起去岁在河畔碑亭疾书的痛快,难得一时宽慰,不觉笑出声来。又忖今宵此时,虽不能谋面,也不可无辞纪念吧,光有离思愁绪,却无一语出自肺腑,岂不有愧于心?于是打起精神头,强行拄杖起床,佝偻挪出木屋,终于又见当空明月,一时百感交集,胸口沉萦,不抒不快。仰望苍穹,俯瞰层林,顿有天地之间、皓月之下,唯存笙箫与己之快,心中郁结纷纷沸跃迸散,如泉涌出:
敢叩上天,有情因何生?生而奈何苦?天姆曰:阴阳两分有情乃生,苦为生之根,奈何不苦吔?
敢叩上天,有缘因何启?启而奈何远?天姆曰:阴阳互感有缘乃启,远为启之始,奈何不远吔?
有道是,一片心,遗恨初遇空相依;叹如今,两分离,明月欢歌可曾记?
直堪笑,游方子,身无长物念笙箫;凭谁问,千山外,出云仙子将归否?
风乍起,林中寂,顾影成双守夜人;杵莫捣,恐惊去,幽幽月宫深深情。
顿挫口占毕,颓然散架般倚杖撑住。良久才拖步回屋,辗转难眠。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外头颤颠着进来个挑夫,担了两瓮酒,气喘吁吁地说是个屈老人家让送过来的。在哪不让说,只讲跟一个姓董的老头在一偏僻地方过神仙日子,好得很,不用挂着,酒喝完下回还送来。师徒们一合计,估摸着两大对头碰一块,未必像说得那么好,但人没事就安心了,再细问,挑夫也不能多说,外加倒换了几手,实在也搞不清楚这酒到底从哪来的,也就存疑了。坐下闲扯外头事,怎么觉着像是太平多了,原先稀稀拉拉南下的毛子们突然间不晓得搞咋个名堂,也不怎么见得到了,难道跑回去了?挑夫远近不挑,哪都去,捕风捉影的奇闻异事倒是能挑满一担子。
见这山里招呼不错,还多给了份走足钱,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口又骂烂毛子真是欺人太甚,八月十五也不让人好好过节,走就走吧,听说顺带还把京城一个不晓得是到塔上还是楼上往下没事抛花玩的公主捉走了,你说气不气人!大伙儿有骂有摔有拍桌子,也有摇头叹气的。老游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像响了个炸雷般,不顾脚伤未好,腾地站起来,闷声不响一瘸一拐地去找小师尊,憋不住嚎啕哭嚷着要北上找仇家算账。
三伢子经过这一年多历练,加之师尊不在山上,遇事已沉稳多了,让酒怪师傅劝住他,另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最好还能访得师尊师公所在,也能有个老道的主心骨。老游伤心公主被掳,哀叹白练了蹦高,又祈盼那公主不是笙箫,日日望北,焦虑万分的等着消息哪怕只言片语的口信。
过了大半个月,派出去的人还没见影,树怪却失魂落魄地回山了,带来比坏消息还坏的消息——笙箫确实被掳。老游一听到这便晕厥过去,被拉回小屋去了。更糟糕的是,公主在眼皮底下被抢走,马王爷家脸上实在挂不住,即便小民也把这当为奇耻大辱。群情汹汹,刚消停不到一年的边事恐怕又要风起,眼见大战在即,生灵涂炭在所难免,各地又在加紧征粮抽丁,这个年怕是过不消停了。武功山师徒这几个月虽未大出山,但对笙箫公主早已如雷贯耳,获知这样的情况,也是气愤填膺,挥拳悲叹。只等小师尊表态,出山剿贼。三伢子请衡中师傅安抚大家,事发突然,不是不管,要等出山的师傅们有新的消息传回来,再作定夺不迟。大伙儿也明白贸然出击,后果难测,也只能稍定心情,愤懑散去。
快到下霜的时节,终于有人马络绎回返。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笙箫被挟持离京后,几经争夺辗转,成了北朝最强一国的战利品,以天资神貌,荣膺蓟都新宠。本万分难从,但无人能救,又顾虑因己一人陷万众于战乱,竟无可奈何应下胡廷,待来年开春就要受礼大婚,成为雍容无双皇子妃了。马王爷家自忖难敌北方诸朝,跨境出兵更是毫无胜算,见胡朝来使洽接,也就打算顺水低头,曲成其事。只说原就定好中秋发送,胡礼与华礼不同,虽有不妥,亦无损大节,正络绎准备贺礼呢。
游逸二人闻此如丧考妣,再无相斗意气,成日郁悒难解,愁容满面。三伢子顿然想起马太婆所恨,竟也如石捶胸,闷闷不乐。整个武功林渐渐笼罩在密布阴云中,难缠难解,天未寒,人却像给冻住了一般,毫无生气活力。
昏沉沉过了几日,忽然传来小师尊要北上救出笙箫的决定,方才一扫郁气,平地滋出一缕喜气。不过此事体大事密,不可兴师动众,只能数人出山。游逸二人自然最是欢欣鼓舞,当仁不让,豁着命的要跟着去。酒怪最喜行走江湖,有酒有肉,外加智敏可用,押车有功,哪里肯留下来干等。还须有熟悉北情的,雍北师徒那是兴奋不已,外事远路雍北跑得多不说,本家就是幽州人氏,上蓟都那就是回乡啊,这还能缺得了?水生是师傅去哪,那跟贴膏药一样,揭都揭不下来。这样一算,出山的阵容敲定下来,虽仍有师徒踊跃挤进来,但已无余地了,人去多了非但于事无补,反容易暴露行踪和施展不开,于是只剩下准备盘缠和议好行期了。
武功林田产林产颇丰,自是不缺,又有家资颇丰的急急送来不少黄白之物,足够资用了。游逸双苦恨不得立马飞出山去,酒怪雍北却直说不行,这一趟非比寻常,出门极远,事关重大,老师尊又不在,必得计议清楚才行。两苦人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说不得别的了,整日凑一起细细商议起来。
没想这消息走得倒快,不知为何传到曼琴寨,马太婆难得掩面前来,向出征的壮士们尽己所能告知北方诸国朝廷、武林和民风情状。六人受益颇丰,如何去、如何救、如何回愈加清晰可行,于是不日定好日子,别过太婆和一众师徒,再三请托衡中顾理山林后,才背上包铁加固的板凳,跃上拓宽加厚的马车。六壮士扬鞭启程,碾着满地落叶,呼啸而去,不一会儿便隐没在青山深林中,极目难寻了。
出山入城,到了江边,又弃车登舟,水尽上岸,再雇车前奔。三伢子带着雍北师徒和三怪,一路风雨兼程,没心思留意各地风土人情,无大事不敢稍加停留。疾行一个多月,方到得汝南郡境内。此处早已没入北朝之手,虽胡汉杂居,但深目色发者众,除雍北外口音又不大通,几人虽急,但也处处小心,专挑偏僻小道,低调潜行,不日到了冀州。
离得不远了,天又渐寒,三伢子带大家去添点衣物。进了一家汉人开的不大点铺子,雍北上去交涉。店家盯着他们,左看右看,什么也没说,把来客引进一间小屋,请其挑选。山居惯了的,对穿什么本就没什么讲究,合身就行,唯老游翻来覆去扒拉了一遍,怒气腾腾,囔囔着要砸店,这样的破衣烂衫也敢摆出来,冇一件好的,还不如厅堂上作样子乱挂的那几件!店家知他不满意,又听不大懂,转眼望着雍北。得知端的,压低声悄悄道:“料子好样子新的,只有胡子能穿,你们从南头来的吧?亏得穿得破,要不然早被抓起来吊打了!”一众愕然,老游更是骂个不停。但也没办法了,又不能耽误工夫,赶紧选几件厚的换上,草草踢门而去。
一路走啊走,越不愿碰的越往上撞。从一墙根一拐弯,眼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胡将领着一小队兵士迎面而来,想躲反而像有事似的,只好硬着头皮冲前去。到了三五步近时,头马上坐着的忽然一鞭子抽下来,叽里呱啦大叫。三伢子离得虽近,但闪得也快,没被抽着,这下胡子兵将更怒了,迅速把几人围起来。这是做啥?雍北小声说,这个我知道,胡人最见不得汉人闲着没事,一堆人闲逛,更是重罪!还有,见了胡将,远要避,近要跪,谁敢像我们这样不当回事的!
酒怪咪了一口:“俺还就不把几条胡狗放在眼里!”说着先发制人,把几个连成串的葫芦一甩一拉,冷不丁竟把胡将手上弯刀全收了过来。趁着发懵的工夫,雍北喊一声:“好伙计!”跃起一手擒住一个拉下马来。本想趁劲把两人狠点拍撞死,怕惹上大麻烦,松了点力道,只听头盔“咚”的一声,已晕软在地上。旁边树怪看动手了,也没闲着,飘飘跃起,用新学的点穴功夫发出小石子,腾腾几下,那胡将一声没吭就从马上翻落下来,不省人事。
胡兵乍见此变,原想冲上救主,被水生拎棍吓唬几下,也不敢贸然出击,但也不逃。见中间有个少年坐个板凳,旁边一人蹦来蹦去护着,估计是个贵公子,能打的也就三个人,仗着人多,便都往板凳方向聚集,想把少年抢走。见三个强手这么快就把小将解决了,气势汹汹的转杀过来,便也不敢恋战,刀口向外缓缓后撤,等到了三丈开外,才转身狂奔而去。
雍北哈哈大笑:“解气!解气!比老子当年逃得还狼狈!”尤西警道:“都别看了!上马快走!”大伙儿速回过神来。可马虽大,只有三匹,酒怪雍北块大,一人一匹,最多带上水生,已有难处,游逸二人细瘦,似可拼骑一马,唯小师尊难处,不大不小,若再有一匹就好了,但仓促间哪弄去?三伢子本没动,看时不宜迟,催他们快上马,自己地上跟着就行。几人目瞪口呆,不说辈分高低,就是同来同往也不好这样啊。
眼看似有追兵要来,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踩蹬上马,水生顺带还捡了把弯刀走。扬鞭策马,好不风快!开始三匹马跑得还不快,后头追来的都能听到叫嚷声。三伢子让他们快点再快点,才疯跑起来,不时往后看看。见这小师尊腿脚也没怎么大动,怎的跟在马后毫无滞坠感,这等轻身功夫,真是匪夷所思,也就放手扬鞭,信僵驰骋了。
专往小道小地方去,好歹把追兵甩掉了,大半天到了一个小镇,哎呀不好,尽是色目彩发人,本想落个脚,这下掉胡子窝去了。本想一穿而过,哪知见到这些汉人骑着胡马过来,碰到的都热情得很,纷纷弯腰致礼,也就不好视而不见了;加上肚子咕咕乱叫,干脆吃完饭再走。下马进馆,里头竟能用熟练的汉语招呼,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酒菜就上桌了,掌柜还吩咐喂好马,并问客人往哪里去,住不住之类。雍北说回幽州老家顺带过蓟都瞧瞧。
红发掌柜一听更兴奋,说蓟都年后还有大喜事啊,南北和婚美得很!老游怒怼“抢婚”被树怪拍下去,亏得方言重主家也没听清楚,仍高兴说不打了日子就好。雍北边吃边跟他漫聊着,才知此地叫陵口渡,从这上大船几天就到幽州了。早先汉末魏初就顺河迁过来了,跟原住民也和睦相处,这几十年不知怎的,汉人有的被撵走,有的就自己跑了,光剩下外迁来的,今天难得见到他们;又想起原先那些汉民街坊邻居,好端端的跑什么路呢!雍北说还不怪你们那些头头子!把汉人当羊使,想杀就杀,吃不饱穿不好,哪有活路!自己一家当年就是被占了房地被迫逃到南方的。
掌柜直摇头:“我们也不知怎么的,当初听说是汉家鼓动先祖们过来的,后来乱了,到处都杀啊吃啊,世道搞不懂了!”树怪夹起一块肉,接口道:“没什么不懂得,看到这块肥肉没?都想吃,在边荒寒地哪来这么多?抢吃抢喝抢惯了,到了好地方,一看,你们以前这么易得吃肉啊!眼红加妒恨,刀把子又硬,不得把过好日子的人赶尽杀绝,自己顿顿肥油大肉,把苦日子遭的罪补回来啊!”一说把肉塞进嘴去,桌上都深思不语。掌柜的仍摇头叹道:“还是不懂,一起过好日子有什么不好?!”
树怪抹嘴哂笑:“你们有的族长就晓得往自己碗里扒拉,是我的就不能是你的,哪像我们孔老夫子那般讲‘大同’,既来之则安之?”掌柜听完眼窝子更深了:“小哥怕是说得对,我没念过什么书,闹不清大道理,光想着哪个族来了不吃饭过日子?打打杀杀不给人留活路就不是好日子!”说得大家纷纷点头。一顿好饭吃完,要算账了,主家执意不肯收款,就当还原先汉民一个情。推脱半天,六人无奈,只好万分谢过,又别过进店来觑望的,好一阵子,才重新上马。刚要走,竟有人送来一匹配好鞍的马,也不要不行,只得歉意接受。水生过来跟三伢子一起,坐稳挥手,扬鞭远去。
到了渡口上了船,不知怎的,越近心越沉,救火队人人沉思难解,仿佛过了一旬,才上了幽州地界。踏上家乡土,雍北顿时兴奋起来,喋喋不休地跟同行介绍山川风物,那是如数家珍,情真意切。老游只关心到蓟都还需几天?雍北笑道:“咱不有好马了吗,再一旬足够了。”仍不忘声情并茂地殷勤布道。大伙儿知禁不住,也就随他去了。临近都城,人丁也旺了些,胡汉均有,相处亦无大碍。三伢子随口说跟传闻不一样啊。尤西笑笑说:“看这马没?胡马、汉马,谁骑它都是马,俺估摸着,这老百姓在哪边不是当牛做马的,斗个什么劲!都是那马上的鬼胡子在作怪!”说完猛呷一口烈酒。
雍北停住自己的话头,也接口道:“老伙计讲得对味,我们原先在这头就低人一等,哪里还怕再低一等,汉人在北边是吃亏,逃到南边也不一定就过得好,只要过得下,哪个愿背井离乡遭那个罪哟!你们是没吃过那苦!”逸南听两个老土掉一个坑里去了,就有心拉他们一把:“亏得你哩还一人一匹马,骑马就要晓得马上人咋样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族入侵,套路就是先杀头后杀心,原先汉人多,怕造反管不住,边杀边赶,先吓住你,而今北边胡人多了,再杀还有谁来当牛做马?我看该烧文火了。”雍北纠正道:“北边总括起来特别是城外头还是汉人多,说到底是我们的老地盘!”
逸南点头:“老北蛮子你说对了,人家文火烧得好,现今也不怕你反了。就像你哩两个说的,哪当牛马都一样,你要都愿当胡子牛做胡子马了,汉人再多也不过多了些牛圈马槽了!”“呸!”酒怪嚷道,“谁愿当胡子牛马了?!多读了几句歪书就编排起俺们来了!”逸南笑道:“老酒桶把脑子灌糊涂了就被怪别人说你!”尤西又要辩,雍北摆手拦住:“你们反正都有理,都有理,哈哈,就我不开窍,水生,你听明白了吗?”水生正看街头那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呢,听师傅乍一问,“啊”一声:“听,听什么了?是,北方的小风车还带响呢!”众人一笑,老游摇头晃脑道:“公主在受苦,你们还有空笑!”一说把大家都憋住了,涨红着脸快快往前赶。
风尘仆仆,寒气逼人,耳朵都快冻木了的时候,好容易靠近蓟都了。先找个偏点不大的馆子安顿下来,得空再探探路子。不来不知道,一来才明了,他们六个还真够晚了,这些日子打着救笙箫名号络绎来的,已不下十好几拨了。可惜要么门都摸不着,要么让人给打废了;即便有幸见着了,人家公主根本不买账,就不愿意回去,正候着吉日大婚呢!游逸二人心急如焚,直言都是那些人没用,没本事救就别来捣乱坏事,哪有不愿回的,想走走不了,逼得没办法嘛!老游又问那宫墙有多高,听说也就一两丈,放心大胆等半夜看守困了就要去救人。
树怪讥道:“守门的困,公主就不困啊?”老游恍然大悟,猛拍脑袋再想好法子。酒怪说这个事不那么简单,要从长计议,雍北抡着大铁椎:“老子等不得了,当年被撵得像狗一样窜,如今回来了,还不让我早些收拾他们呐!”酒怪猛嘬一口:“哼,就凭你北蛮子那点死力气啊!跟这老白干一样,入口烈是烈,就是冇后劲!”雍北往地上猛一砸:“有本事你到宫里搞好酒去啊!闷倒驴、放倒马,有的是!”尤西一惊:“真的么?!”一出语才悟到被这看着憨的大汉耍了,赶紧改口:“哼,哪个稀罕那个!让小师尊给俺们开导开导吧。”
雍北刚笑不到一半,就听三伢子不紧不慢地说:“我想,既然前头有人来了,上头又要和好成亲,公主身边看得肯定紧,宫里头防得也严,打草惊蛇加硬闯肯定不行,想办法救出来倒不是不可以,就怕救到了公主不肯走怎么办?”酒怪点头,老游急道:“在这个鬼地方受活罪,哪有不想走的?”逸南也帮腔:“先救出来再说,回不回再看。”三伢子一捅水生,水生便叫道:“噢,打仗,救出来就要打仗!”雍北过来敲他一下:“你懂什么!老子巴不得早点打,打完了再正大光明回来!”酒怪看看三伢子,笑道:“既然来了,不救是不行啦,就看怎么救好。”树怪紧跟着:“老酒桶算是说了句清醒话!”碰了半天也没得出个子丑寅卯,跑远途也累得不行,当日也就草草将息,待明日再作打算。
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酒怪没在屋里头,问伙计说那黑汉子老早就出去了,没说干啥,雍北边哈欠边笑指定找闷倒驴去了。快到晌午了,才见尤西急匆匆赶回来,后身还跟着两个人。据言是多年的老朋友,正赶点,于是边吃饭边叙话。一个是蓟都本方的,姓钟名无骇,耍得一手好莲花枪,也是好走江湖的,人又热气,各地来人少不得先寻他。一个也是起头来救笙箫的,兖州人氏,号称形意无双鲁南平。钟无骇一扫桌上,呵呵笑道:“久闻武功山大名,来了两个壮的,两个瘦的,两个小的,你们打算怎么干?”尤西还没开口,雍北就拿开幽州腔了:“我们两壮的撞开墙,两瘦的爬树放风,两小师傅进屋抢人。”鲁南平皱眉道:“我带十几个人都没挨着墙,就你们几个,哈哈。”
酒怪忙打圆场一块好商量。树怪刺他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尖声问道:“你哩一个坐地户,一个来得早,我看天都要上冻了,弄出过什么动静没有?”钟无骇咽下一口肉:“咋没整出动静?都打听出来了,胡子抢公主这招还拜你武功山所赐呢!”三伢子停筷问为咋个?鲁南平没抬眼就接:“问你几个师傅去,这几年武功山把胡兵害苦了,把北边跟中原武林也坑惨了,你们打完一跑了之,名头也赚够了,胡人把气全撒在我们头上,东躲西藏不说,吃饭都成问题,南头有事还要靠北边来摆平!”酒怪听着终于忍不住骂道:“两个狗卵子!想吃饱饭就把牙口掏干净点!不想吃俺找别家去!”
钟无骇立即堆笑:“老尤哥,不是说你,你是厉害,这边总坛高手不都朝南去了吗,我看也灰溜溜回来了。”鲁南平涨着脸不说了,但嚼口倒没停,大骨头啃得挺香。雍北把盘子都往两人那推推,仍问救人的事。钟无骇抹抹嘴说:“我看难。胡子把公主抢过来本来就是个一箭双雕的事。”鲁南平边啃边插话:“一箭三雕!”
钟无骇闷一口酒:“对,一箭三雕。抢了人就要救吧,出兵,哪那么容易?武林好汉不就来了吗?正好一网打尽,尤其你们武功山的,不也来了吗?幸亏住得偏远,现在城里城外到处是巡查的,要不然我们也不敢来了。这是第一雕。把公主抢跑了,不是打南朝的脸吗?你还手不?出兵啊!北朝诸国巴不得呢,正好一起南下瓜分地盘。这几年北兵没怎么往南去,武功山出手其实没关大痛痒,重头是胡子内里头几国不和,打来打去,分不开身,抢个公主回来不也打了几个月才消停吗?你要南兵北伐,他们就矛头一起冲外了,就等着打仗呢。这是第二雕。现今啊,笑死人,南朝果然不敢出兵,还就驴下坡送贺礼来了,让人家白赚了一个黄花天仙美公主。这就是第三雕,我看你们都回去吧,天下太平就靠笙箫了,把人救走了,北兵又有理由一起南下,还中了人家第二雕。朝廷她老爹都不管,把闺女拱手送出去,就苦了中第一雕的我们这些傻汉了!自己饿得要死还拼命救别人!”
老游听着泪下:“最苦的还是公主,我们义无反顾!”鲁南平吃得差不多了,又管不住嘴,哈哈笑道:“饱了,饱了。要救可以,就看你们长没长这个本事。我们前些天来也是一时冲动,算尽了良心,功夫也高,怎么样?到现在都走不脱,还吃不饱睡不沉,别提了!就那个宗主日日在宫里守着,哪个敢去?等到大婚,还救个毛啊!”尤西砸了他一葫芦,忙掩掩嘴,不说了。树怪气问先前来的高手们都躲哪里了?钟无骇前后左右转圈看,虽没什么人,也直言说不得,别让胡子端了窝。又问宫里情况,才东弯西绕讲了个大概,显是没进去过。
三伢子倒忽然乐道:“有人问了!都来了!”鲁南平惊问谁来了?三伢子说宫里头的人,二三十个,正往这馆子里赶呢!你们两个师傅要不要先走?老鲁一听,这后辈还敢消遣自己,打着饱嗝怒喝娃子说胡话呢,老钟也不以为然,问老尤怎么还敢带娃娃来,武功山没人了?酒怪作势要打,无骇一把闪开,顺势说我出门瞧瞧,不到半刻钟即惊恐回来,边叫“乌鸦嘴,乌鸦嘴!”边问掌柜有暗道没?没有!哪现挖去?!赶快喊都躲屋里去,别出来,巡捕的侍卫带兵来了!几人见三伢子没动,也就安坐着,任钟鲁二人匆匆上屋里藏着去。
伴着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不一时就见一彪人马闯进旅馆。进门都是客,掌柜的挺着胆子招呼,被一把挡开,一个锦衣人喝道:“查!”一时叮里砰咙的里外搜了一遍。钟无骇跟鲁南平缩着头被撵出来了,见武功山来的仍在那坐着,不识好歹地呷酒吃菜,好心提醒快站起来。一会儿人齐了,小馆子加一块也就十多个,胡人也有,都未明所以惶然聚在厅中。见还有人不闻不顾的吃饭,上来几个兵弁提鞭就抽,响声挺大,也打着了,就是不见动静。难道是一帮瞎子聋子蠢子?又一个锦衣人出来,钟无骇见势不妙,急喊:“老尤!”这一叫不打紧,锦衣人反冲着他来了。无骇没办法,仗着本地人小心说估计那是南边投奔过来的,乡下人没见世面不懂规矩。
锦衣人哇哇骂一通,一脚踹向饭桌,那桌子不知怎的平挪了一下,猛地踩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不知从哪传出轻笑声,锦衣人硬挺起来,带着兵士围住桌子,眼见就要下杀手。鲁南平不知怎的冲过来,笑着说:“吃饱饭,又冲动了!”问锦衣人他们要抓谁?这几个人腿脚不好,立不起来,过来看病的!那锦衣人上下打量,问老鲁:“你嘎干么事的?!”老鲁笑说郎中,郎中,看病的。见那头磨蹭,门口两个束腰锦衣人抽刀也要过来,钟鲁二人吃过亏的,知道侍卫厉害,想骂老尤他们也不敢大开口,挡是挡不住了,你们不堂堂武功山来的吗?好自为之吧,不听劝,也只得作壁上观了。
两侍卫过来,一人果然举刀就要往桌上劈。刀头刚伸到顶,往下一使劲,不知怎的手一滑,刀柄竟脱手了,拳头一砸桌面,顿感生疼。见有此变,屋里头都齐刷刷往上打眼,见那弯刀倒刺被什么卡住,正凌空吊着呢,一条细链引向房梁,一个紧身黑衣人半蹲着倚在上面,正弹着链子,颇像唱着冬不拉的样。一见此人,先前来的随即抛下桌边坐的,急拢过来对付上头。钟无骇趁乱靠近尤西,边打边指着梁上,悄声说:“他怎么也来了?”尤西点点头:“他来了好!”逸南虽不认识此人,但见他用链子挂刀,一时忆起当日红线牵笙箫的事来,满心欢悦,陷入苦思,对这黑衣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问酒怪什么来头?尤西轻言一下说不清,都专注仰头看着。黑衣客拽上刀,打个招呼:“上外头去,被砸了人家买卖!”从顶窗穿出外去。掌柜的千恩万谢,侍卫领着兵丁速速出门,见那人真在一棵树下候着,立刻围上去,虎视眈眈。住客也大多跑出来,或远或近的看热闹。
被夺刀的锦衣人上前怒骂,却不敢太近身。树怪笑这胡人汉话倒不赖,一套一套的。钟无骇哂道:“什么胡人,没看长相吗,实打实的汉人侍卫,倒是那被骂的算个胡人。”见同行的几人好奇,酒怪接下说:“穿黑衣那个,难讲得很。父亲是胡子,母亲是汉人,原姓什么拓跋之类的。他老子也是个好武的,属于阴山宗,不是靠着朝廷的祁连宗。小时候在塞北打了点底子,后来父亲没得早,跟着母亲南迁,在虎牢一带过日子,随母改汉姓费。长大仗着南北皆通,四方拜师习武,连武功山十几年前也去过,虽杂揉百家,路数乱,但真有几下子,江湖上名头蛮响,叫什么冇人记得,就把两个姓合一块,号称横扫千军‘拖把飞’,打起架那条链子就像拖把一样乱飞乱扫,哈哈。前几年帮着武功山师傅对付胡子军头出了不少力,这两年又总跟祁连宗过不去,他来了还能分散点对头精力,我们好救人。”正说着,那边由骂转打了,三伢子忙带队悄身靠过去。
“五星三相阵!”钟无骇不禁叫出声来。二十名兵士四人一组分占五个角,三名锦衣侍卫在几个空档闪击。那带倒刺的弯刀显然还回去了,“拖把飞”仍单使那条细链子,舞得是眼花缭乱、黄尘漫天,一会儿就如罩在雾中一般。双方都保持着半丈距离,只听得叮呤哐啷响,喊杀声一片。那阵法倒也灵动,内圈三人顺着转,外圈五队就逆着转,侍卫攻上路,兵丁就攻下盘,令黑衣人防不胜防。突然间,一名侍卫陡然跃起,横刀一砍,一条大白杨枝杈应声而落,正好缠住对手链子。
好在“拖把飞”也是身经百战的,缠就缠住,转而以枝当链,四向出击,更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磅礴阵势,直把侍卫队逼到一两丈外。本以为出奇制胜,没想到弄巧成拙,三侍卫倒也训练有素,三把刀长的在前,短的在后,集中一个方向突击,噼里啪啦把杨树枝砍断。那汉人侍卫更是瞅准机会,用倒钩使劲一拽,竟把那钢链一把钩出来了,解了夺刀之恨,兴奋得哈哈大笑。不一会儿,黑衣人手里就剩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了,包围圈又速速缩小。好在背靠着盘口粗的大树,“拖把飞”急贴过去,边用树枝闪打,边踩着隆起的树根,眼见就要不支时刻,又一奇招出现了。好个“拖把飞”,真不是浪得虚名,背对着树,用两脚一手竟也能往上爬,边爬还边吹着口哨还击,到了一个分岔口,往上一窜,双脚变手,在粗枝上游走,倒吊着跟卫队厮打。
看到这,三伢子猛然想起马太婆教的手脚互换法门,她老人家也不太会,这下见着真章了,这哪是互换啊,简直就是双手变四手了,不禁脱口叫好,观战的也纷纷拍掌。锦衣侍卫久战不下,外头还让人笑话,回去也没法交代,边打边商量,突然一喊:“弯弓!”兵士中立即跳出五人,搭弓上弦;同时地面只留一名侍卫应付,另两人一跃飞上,直取那树杈上的“两手”。这下上下受敌,还有近弓难防,黑衣人眼看又要落下风。
逸南对树上人颇有好感,正要出手相助,被小师尊发觉摁下,只见那人弯腰一转,像猴一般往上钻。酒怪冲逸南一笑:“用俺武功山穿林功夫了。”树怪仍目不转睛,难道要跑?底下的兵丁层层散开,大有你往哪逃我就网子往哪收之势,弓箭手又多了五个,只是都引而未发。树上的两侍卫紧追不舍,到底刀快,一通乱砍下来,枝叶扑簌簌往下掉,好个茂盛杨树都快给砍秃了。再往上就到树梢了,看你还往哪去!周边大多是些不成形的小树,难道还能上天不成?!但看那“拖把飞”倒挺自在,这般性命关天的紧要当口,仍打着口哨,还越来越响,原来嘴里还咬着根管呢,要不能这么大声。
这音越听越不对,越来越刺耳扎心,树怪忙捂紧胸口,不少围众纷纷跑远了,连弯弓的兵士也软下来,提不起劲。不过几个侍卫倒像没什么事,仍挥刀往上突击。那口哨越吹越急,越来越尖,就在快要逼到一起近身对斗的当口,众人耳中忽然传来嗡嗡的扑棱声。哇呀,天边怎么乌泱泱一大片,难道要下雨了?过近了才知道,那哪是乌云,原来是各式各样的大小飞鸟啊,还混杂着不少猛禽,足足有数百成千只,这大冷天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