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兄弟叙情

　　四月初，苴国的天气渐入温热。山山岭岭被或浓或淡的肥绿遮遮挡挡地盖住了肌肤。山变得丰腴起来，就连一贯摆着副板正面孔的剑门群峰也因了绿荫渲染，显得温润了许多。
　　一阵浓郁的槐香浸入葭阴的心脾，他放下手中那册刚从秦国流传过来的竹简，抬头望望窗外：哦，槐花开啦！串串白中泛绿的槐花摇曳在绿叶中，开了的似星星耀眼，朵朵灵动；没开的像珍珠洁白，粒粒饱满！望着这一树充满生机的槐花，葭阴的神情都愉悦了许多。
　　“小阴，这是我刚做好的槐花蜜饼，来尝尝。”
　　葭阴转过身去，看见母妃双手端着一个橘红色的陶盘，陶盘上整整齐齐码着三层精致的小饼，小心跨进门来。他赶快起身去扶住母妃。四十多岁的王妃面色红润、白皙，还如年轻时一样美丽。她如水的眸子不染人世的牵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葭阴拿起一块掰开，蜂蜜的甜香和着槐花的浓香扑鼻而来。葭阴一口就吃下半个，那馋样看得老王妃露出慈爱的笑容，一边伸手轻拍着葭阴后背一边说：“别急，慢慢吃，别噎着。”
　　这时的葭阴全没有平时的清冷，好似一个贪吃的男孩。两个小饼下肚，葭阴搓搓手抬起头问道：“真香！母妃，还有吗？”
　　“别急，还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拿。”
　　“不是我吃。我想送一些进宫给王兄，也许他会喜欢！”
　　“那好，我这就去吩咐家奴仔细装好，让你带进宫去。只是不知大王会不会喜欢。”王妃一边出门，一边又回头有些担忧地问道。
　　“母妃做得这么好吃，王兄定然会喜欢的。”听到儿子的夸赞，王妃笑了。
　　不一会儿，王妃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手捧白丝帛的包裹。
　　葭阴叫来梁实，相跟着进了王宫。
　　“葭阴公子到！”看见葭阴走近，站在苴王宫室门口值日的宫奴大声报告着，旁边领路的小宫奴赶快过来，领着葭阴和梁实往宫内走去。
　　小宫奴领他们来到苴王寻常看书的屋子，见苴王正坐在条案后专心看着那幅巴王送来的蜀国地图。
　　“葭阴拜见王兄，王兄辛苦了！”葭阴进门后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道。苴王见葭阴来了，高兴地招呼道：“王弟来啦！你可难得主动进宫来看我呀。来，看看巴蜀现在作战的地方。”苴王边说边招手让葭阴在他对面坐下。
　　葭阴脱去套鞋，屈膝坐在苴王对面条案后的绣垫上，双手抚平地图，寻找着巴蜀作战的地方。
　　“看，这里，泸郡过去的贡县，就是巴蜀正在交战的地方。刚才巴国来使送信说，巴国的军队已攻打到蜀国贡郡的边界，遇到了蜀国的激烈抵抗，现在战事胶着，巴国的士兵伤亡有些大，不过蜀国也不好过。巴王来信问我们这边战事如何，说他们压力太大，希望我们加大力度攻打蜀国，让苴国吸引一部分蜀兵，减轻一下他们的压力，这样才能使他们坚持得长久一些，将来大家获得的利益也才更多。王弟认为何如？”
　　葭阴仔细看着地图，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王兄以为呢？”
　　“我想我们还是实打实地告诉我国与蜀国的交战情况吧，然后派大兵进攻蜀国。因为先前既是约定好了共同攻打蜀国，前段时间我们只守不进，已经有些不守盟约了，现在巴王已经提出要求了，我认为应该加大攻打的力度好些。”苴王往后坐了坐，说道。
　　葭阴想了想才讲道：“王兄真是仁义之人。不过，我认为还不到出兵的时间。
　　“说说理由。”
　　“国家间的战争是不能讲仁义的，不然就会像两百多年前的宋襄公那样成为历史的笑柄。巴蜀开战还不久，双方的战力应该都还有一定的保留。如果我们这时进攻，蜀国的这些战力是会使我们牺牲很多苴国男儿的生命。因此现在还不是最佳的出兵时机，等巴蜀再打一段时间的持久战，让巴国消耗一下蜀国的战力再说。
　　“至于给巴国的回信，王兄可以这样写：就说我国已攻占了蜀国的梓郡，正和蜀国三四万的军队交战。并且听说蜀国派往我国的兵力还在不断增加，不过我国到现在还是稍微占据上风。”
　　“此是何意？”
　　“你这样，巴国看了会觉得我们不但遵守了盟约，还有很强大的战力，定会吸引更多的蜀兵。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压力就会越来越小。这样可以增强他们继续和蜀国打下去的信心。巴国坚持得越久，消耗的蜀国实力越大，将来我们攻夺蜀国领土的压力才会越小。”
　　苴王思考一下，手指敲着条案点点头说：“王弟说的有道理。”
　　葭阴接着说：“现在军营正在训练，你暗地里吩咐带兵的将军等会儿要拿出气势来，然后可以带巴国使者去看看我们的军队，让他告诉巴王，我们苴国后方的军队还有七八万人，正在不断地派到苴蜀边境，会给蜀国造成越来越大的压力。”
　　“我要真有这么多兵力，可能早已派出去一部分支援白胜了。”
　　“兵不厌诈嘛!”
　　“有道理。就按你的计策来。”苴王点点头，“王弟，你比朝堂上好多大臣都考虑得周全。以后上朝时，也到朝堂来参与议朝政吧！现在是非常时期，王弟不可推辞！”
　　“王兄教训的是，我拿国家的供养，就有责任为国家出力。王兄有需要，只管吩咐就是！”葭阴站起来向苴王一边行礼一边诚恳地表态。苴王也站起来，右手拉着葭阴的手，左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大王，请品尝！”见苴王和葭阴说完了话，梁实走上一步，捧着包裹的双手伸向苴王。
　　苴王看见梁实手里抱着个白丝帛包好的包裹，闻道一阵香甜的气味，不由问道：“咦，是什么这么香？”
　　葭阴卷好地图，让梁实把包裹放在条案上，解开白丝帛，露出一个精致的黑釉铜罐。葭阴揭开罐上的盖子，那诱人食欲的香味扑鼻而来。
　　“真香！做的是什么？”苴王凑上前来，看见了罐里淡黄色的圆形小饼码得整整齐齐，放了满满一罐。
　　“这是母妃刚制作的蜂蜜槐花饼。今天早上，母妃看门前槐花开了，她知道我最喜欢吃蜂蜜槐花饼，就命宫奴采摘下新开的槐花做了一些。做这蜂蜜槐花饼，需采新鲜槐花，摘去花蒂花柄，蒸熟后和蜂蜜拌均匀，外面包上磨细去皮的面粉，精心烘烤制作而成。刚才我吃了几个觉得味道香甜，就特地送几个给王兄尝尝。”
　　“王弟，你怎么会学这些？”苴王惊奇地问道。
　　葭阴有些羞涩地一笑：“这是小时候有一次好奇，跟在母妃后面看到她如何做，就记下来了。”
　　葭阴说着，让宫奴拿来盘子，把罐里的槐花蜜饼拿出来放好。然后他又让宫奴拿给他一块，自己吃了一半，让梁实也吃了一半。
　　苴王见弟弟这么不着痕迹告诉自己饼子无毒，自己尽管吃好了，不由有些感动。拿起一个尝了尝，又酥又甜，还带着花的香气，不由点头着说好吃，好吃。吃完一个，拿起第二个时，他把饼放在鼻前嗅嗅说：“真还有槐花的香气！如此美食，在这里吃了可惜。走，我们到园中边赏景边吃饼。”
　　“好！刚才我进来时，看见园中的槐花也开了，王兄，我们就到那里去赏槐花吃槐花饼如何？”
　　
　　兄弟二人出了宫殿，朝园子走去。园中的槐花树上挂满串串槐花，远远就能闻到飘在空气中的花香。
　　“这里的槐花开得热闹，我们就在这里坐吧，一边赏槐花，一边饮酒吃槐花蜜饼，也可称雅事一件。”葭阴说。
　　苴王让宫奴摆好坐垫，端来巴乡清，摆好槐花蜜饼。不一会儿，一切摆放停当，宫奴又端上一盘刚采摘的樱桃，。樱桃水灵灵红艳艳，很是惹人喜爱。
　　兄弟俩一边喝酒，一边吃饼，一边聊天，真是其乐融融！
　　微风拂过，一片槐花飘然落下，刚巧掉在葭阴的杯中。
　　“看来王弟要走桃花运了！”苴王调笑葭阴，接着关心地问道，“王弟可否有中意的女子？告诉王兄，有王兄为你做主，这苴国境内没有你娶不到的女子。”
　　葭阴有些感动：“多谢王兄，我这落的不是槐花吗？只听说走桃花运的，没听说有走槐花运呀！你看这槐花素雅，洁白如玉，人说君子如玉，所以定不是有女子看上我了，可能是我要交到一个君子一样的朋友吧！又或者预示我此生将是白条条地孤独终生。”葭阴轻松地笑着说。
　　“你说槐花如玉，王妃小名不就叫玉心吗？她也是女人，所以槐花也可是女人。”
　　葭阴心中一惊，刚要端起的酒杯重新落到桌上，抬眼看看苴王，见苴王面带笑容，正低头品酒，方知这话里并无它意。
　　葭阴赶紧放好酒杯，惶恐起身，往旁边一站，深施一礼：“王兄恕罪，王弟失言了！”
　　“坐下，坐下，哪来那么多的罪？”苴王摆摆手，示意葭阴不要多礼。
　　葭阴恭敬地说：“王妃不是普通女子，怎可用一般花儿来比喻呢？她是天边的一片朝霞。”
　　“唉，只可惜——”苴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把酒杯放下。葭阴不知苴王心中想起什么，不好贸然开口，只好也端起酒杯轻轻一抿，然后又叫旁边的宫奴添酒。
　　“可惜朝霞一般灿烂的女子为什么要生病呢？还偏偏看不出生了什么病，到现在也不见好转。”苴王有些惋惜地说，“总这样下去，朝霞会变成落霞的。”
　　葭阴听闻不禁一怔，心中一痛，一口饮尽杯中余酒。
　　“唉！”葭阴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包含着太多的无奈与心疼。
　　梁实赶快接过宫奴手中的酒壶，为苴王添上，再为葭阴倒满，然后躬身立于苴王旁边安慰道：“我王宽心，王妃必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久定会好转。”
　　苴王斜眼看看梁实，笑着说：“梁实，平时像个木桩一样跟在王弟后面，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想不到你挺会说的嘛！来，赏酒！”宫奴赶紧倒上一杯给梁实端来。
　　葭阴平静地问道：“王妃胃口可好？”
　　“就是不怎么吃东西。想了很多办法，也不见好转。我头几天使人去问过，听说还是老样子。”
　　“王兄会常去探望王妃吧？有你的关心，王妃会好起来的！”葭阴有些试探地问道。
　　“近来国事烦扰，去的较少。她的侍女倒是常来报告王妃的情况，总是一句相同的话‘还是如往常’。”苴王顿了顿，说，“没见变坏也行，等她慢慢静养吧。来，我们兄弟俩喝一杯。”
　　“大王，要不给王妃送点槐花蜂蜜饼？让王妃尝尝！也许她会喜欢吃一点。”旁边的梁实小心地说。
　　“好。来人，把罐里剩下的饼都给王妃送去。”苴王吩咐道。
　　旁边的宫奴躬身走过来，小心抱走桌上的陶罐。
　　兄弟俩接着随意地饮着，谈着，情意渐渐浓厚。
　　“这样的时光真难得！”苴王饮下一杯香醇的巴清酒，又拈起一块槐花蜜饼放在嘴里，陶醉地说着，随后换上诚恳的语气，“王弟，父王的血脉也只有我们俩。民间常说兄弟是手足，可见兄弟有多重要。以后我们俩要多多亲近，别像以前那样冷谈。”
　　“是，我以后一定常进宫来看望王兄。”
　　“你总是这么多礼，放轻松些。有我在，你就别怕有谁会伤害你。”
　　“……”葭阴什么也没说，举起杯向苴王施了一礼，一饮而尽。再看时，公子眼睛已有些湿润。
　　“为了我们苴国的发展，从今往后，你就伴在我身旁，给我出出主意吧！”苴王拉着葭阴的手，恳切地说。
　　“王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愚弟一定竭尽全力为王兄效力。”
　　兄弟俩的这次聚会在其乐融融中结束。
　　回去的路上，梁实高兴地说：“公子，这趟进宫真值得。大王这次与你欢叙兄弟情谊，看来是真的想对你这个王弟好些。你以后再不用担心大王的猜忌了，跟随大王，参与朝政，还可施展你的才能，为苴国做一点事情。”
　　葭阴笑着说：“听了王兄的话，我也高兴。虽说我自愿做一个闲人，其实我心里哪能放下苴国的安危？况且国如不在，我又何以安身？不过君王的话不可全信。虽然我相信王兄说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但一个人的真心也会随时间、随地点的变化有所改变。何况他是君，我是臣，君臣间的界限是不可忘的，不然到时候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君臣，只剩下仇敌。”
　　“不管怎样，公子以后可以为国做事了，总是一件好事。”
　　“我也不知道我的努力能否为苴国的安稳做出一点贡献。现在苴、蜀、巴三国混战，不知最后谁胜谁负。其实与蜀国的胜负还不那么让我忧心，因为那还不至于影响我苴国的安危。最令我担心的还是苴国背后的秦国。别看蜀国以前和秦国交战常常打成平手，有时还会赢。可是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国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恐怕就是苴、蜀联手都已不能和它抗衡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尽人力，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