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离别·征战

　　苴国的白胜将军见后方军队迟迟没有前来支援，不敢冒险进攻，只好谨慎地防守。这正合蜀国将领的意愿，因为蜀王派他来本就只是为防备苴国进攻。因此在巴蜀间打得不可开交之时，苴蜀的战事在相互的戒备中没有拉开。然而战事不变，却不是苴王出兵的初衷，他急切希望在这场三家战乱中寻找发展的机会，可时间并不着急，仍然以它惯有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流过。五月底，苴国派入巴蜀交战之地的信探终于带来了苴王盼望已久的消息：探子回报说，五月上旬，巴国军队攻入阳县，与蜀国的大军在此相遇，双方展开大战，交锋多次，死伤都很大，但谁都不愿撤退，现在一直僵持着，已有二十天了。开始双方都不断有后续部队加入，近几天两国增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苴王听完探子送来的消息，觉得进攻的战机到了，赶快宣葭阴进殿相商。葭阴细细听完探子的汇报，又问了一些他关心的消息，然后冷静地对苴王说，现在正是大举发兵攻打蜀国的时候。苴王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站住自言自语似的说：“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苴王在葭阴面前站住：“王弟，我们这次可出兵多少才能实现目标？”葭阴这段时间没少研究蜀国的国情，见苴王相问，他非常郑重地答道：“王兄，愚弟认为这次进攻蜀国，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迅速达到目的，必须马上退守，方能保全我们苴国。因此这次出兵应该倾全国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江油以东的土地，然后坚守。”
　　“好！为了不让蜀王总对我指手画脚，和他平起平坐，我们值得一拼。”
　　“只是——”葭阴有些迟疑，看看苴王，停住了话语。
　　“只是什么，你大胆地说出来。”
　　“我担心把兵力都调去攻打蜀国，万一秦国的军队从金牛道直插过来，我国可就有——”葭阴停住没往下说，只是露出深深的忧色。
　　苴王一愣，又笑着说，秦国是比以前强大了许多，可秦惠王跟中原各国的关系也不太好，那些国家应该够他忙的了，必然顾不上苴国。再说从秦国离苴国那么远，打过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探知秦国稍有异动，前方回兵防守就是。
　　葭阴点点头，说：“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王兄既如此决定，宜尽早起兵。”
　　“好！”
　　新年刚过时，苴国就已开始准备伐蜀的相关事宜，国内百姓又非常支持，因此经过两三个月的筹备，现在的苴国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苴王一声令下，整个大军随时都可以开赴前线。
　　苴王立即召大臣进殿议事，现在臣子们都明白苴国的处境：只有打赢蜀国，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因此苴王提出建议让臣子们议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况且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建议。商议的结果跟苴王要求的一样：苴国君臣决定举全国之兵攻打蜀国，夺取江油以东的蜀国土地为己有。
　　军队有了，粮食有了，苴王突然发现还缺一个能统帅全军的将领。
　　看遍朝中大臣，智、勇、谋俱佳的，才德兼备的，令人放心的，除了葭阴，实在找不出第二人了，苴王只好命令葭阴率兵攻打蜀国。
　　葭阴接受任命后，给苴王建议说，为稳妥起见，请求国内留下一万士兵守城，在大军走后，守兵赶紧巩固城墙，如果发生不测之事，有这一万士兵守着坚固的城池，敌人怎么也不会一下子攻进城来，这样可以给大部队回撤赢得时间，赶回来救护城池。又建议苴王向秦国方向多多派去信探，随时探知秦兵的动向。苴王听了连夸葭阴思虑周密。
　　商议完国事，苴王说葭阴这一去跋山涉水，还会餐风露宿，必定会吃不少的苦，为表他的情谊，特留下葭阴对饮。葭阴擅饮，人又年轻，不久，苴王有些醉了，让葭阴自去休息。
　　葭阴告别王兄，走出大殿已是薄暮时分。他站在宫门前，望着西边的天幕，寂寥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丝红晕；红晕晕染得天空下那道深绿色剑山山脉上像罩了一层似有似无的轻纱；那轻纱一直铺到眼前，近处的那片园子也快被罩进去了，心中忽然生起几缕惆怅。
　　“公子，想到园中走走吗？”跟在身后的梁实问道。
　　葭阴回头看看欲言又止的梁实，心里一动，说：“去看看吧，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雕花的石门，慢慢走向西面的园中。此园挨近山边，一面依山而修，一面环水而建，一面与王宫相接，一面与山林相连，中间用高高的石墙隔开。园中多种花草果树，树下有草坪，处处景色间由石板面路的石径连通，时时有涓涓细流在园中回旋穿过；不经意间还会有一座亭子出现在眼前，亭前清泓浅浅，整个园子经过一代一代苴王们休整，景色很是优美。来园中的多是宫中女人，现在的苴王来得少，他如想散心，多骑马到外面去了。
　　此时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寂静的园中早已无人。他们穿过茂密的槐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方，王宫已隐在身后的树荫里。此时虽然身在王城之中，却看不见房屋，听不见人声，恍惚之间如同身处遗世山林。
　　走过这片草地，眼前是一片桃林。桃树上挂着着鸡蛋大的桃子青里透白，看来不久就要成熟了。
　　桃林中冒出一张年轻女子的俏颜，恍若那要熟未熟的桃儿变成的精灵。定睛一看，原来她的一身穿绿衣仿若和桃林融为一体。
　　“明月拜见公子。”
　　“明月？”在这里碰见明月，葭阴有点惊奇。
　　“玉心公主在望阳楼上静修。你去看看她吧！听说你要带兵走了，她这几天常常望着你们房屋的方向不说不动。”香叶有些担心地低声说。
　　葭阴抬头凝望，薄暮中，依稀看见修筑在半山腰的望阳楼上有一个人影靠栏而倚。
　　“楼上只有玉心公主一人。香叶刚走，到宫中去给公主开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也是公主从巴国带来的人。你上去看看玉心公主吧！天要黑了，我有点怕，梁实，你陪我一起在楼下等等香叶吧。”明月说着，拉着梁实坐在桃林丛中的石凳上。
　　原来玉心的侍女和梁实早已在暗中安排下二人这次的会面。
　　葭阴拾级而上，心中五味杂陈，脚下时快时慢。
　　站在最高一层楼的最后一道台阶上，葭阴看见背对着他的玉心还一如刚才那样，靠栏杆而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塑像，只是那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会随风中飞扬的衣袂飞升。
　　“玉心！”葭阴低低地叫了一声。
　　如石像一般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来。葭阴看见玉心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出奇，那神态恍如做梦一般满眼迷茫，转瞬间惊喜布满面孔：“公子！”玉心疾步走来，险些跌倒。葭阴奔过去伸手扶住，再看玉心，佳人的双颊早已滚满热泪。
　　葭阴怜惜地拭去玉心的泪水，满是心疼：这么美丽这么善良这么情真意切的女子，只因为爱上了自己，她承受了多少寂寞，多少痛苦，多少无望的期待！
　　“你如果没有爱上我，过得该多好呀！”葭阴说着，紧紧搂住玉心。
　　玉心伸出右手按住葭阴的嘴唇：“不许这么说！爱上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为了这一刻的幸福，我愿意用一生的等待来换取。除非你后悔了。”
　　“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葭阴喃喃低语，“我真希望能带你远走天涯。可惜我放不下的事太多！我的母妃，我的苴国，这些都是我不能割舍、不能辜负的，我不能辜负他们，就只好辜负你了。能慰藉你的，就是用我的寂寞陪伴你的寂寞，让我的痛苦抚平你的忧伤，以我的无望等待安抚你的无期期盼！”
　　“别这么说，这么说会让我心疼的。”玉心用嘴唇堵住了葭阴的嘴唇，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背。
　　新月印上天幕，葭阴离开望阳楼时，玉心表现得非常平静，她紧紧抱了抱葭阴的胸膛，然后放开，看着葭阴的眼睛说：“我等着你！”
　　那一刻，葭阴真想说:等我回来，我一定带你离开。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一眼玉心，转身走下望阳楼。
　　
　　六月初二一大早，祭司应苴王请求，举行了一场仪式庄严的祭祀。仪式刚完，葭阴即刻率领苴国五万男儿迅速开拔。
　　六月午后的阳光灼人皮肤。好在一路有树荫山影的遮挡，行军的战士们被太阳烤着的时间并不多。中途休整过一次，但经过一上午的急行军，战士们看起来已经有点疲惫，满脸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梁实问公子是否让士兵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葭阴说现在需要的就是速度，要在蜀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赶到苴蜀边境，趁之不备，取胜的把握才大些。如果行军速度慢了，被蜀国知道消息，他们必定会有所准备，到时候想打赢他们就会增加难度，而每一份难度都是需要苴国战士用生命来填补。何况苴王发动战争的目的可不只是打赢蜀国，而是想夺取蜀国土地。所以只有趁蜀国与巴国交战，分身乏术之时，迅速占领绵州以东梓潼地区的土地，然后凭借那里易守难攻的地势派精兵把守，这样才可能答成苴王的愿望。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葭阴的大部队到达玉泉山与白将军汇合。葭阴听取了近来苴蜀两国军队的战况，为白胜将军的正确决策感到高兴，决定第二天一早对蜀军发动突然袭击。
　　第二天鸡还没叫头遍，苴国五万士兵就怀揣干粮，手拿样式各异的兵器，悄悄鱼贯出关。此时太阳未升，星月已沉，正是一夜中天色最暗的时候。苴国士兵手握武器，口衔竹枝，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山谷中。
　　蜀营驻扎在两里开外的一片开阔地上。
　　苴兵一万多人出关直奔蜀营左边，藏在树林中；一万多人藏在蜀营右边的山洼中；一千人各持一捆干草干柴摸到蜀营外；五千弓箭手守在营门外，其余士兵则团团围在驻地周围。此时天色仍然未明，蜀营站在门口守卫的士兵抱着枪困得一摇一晃。梁实带领几个机灵的士兵，悄悄摸近，手起刀落，结束了门口蜀兵的性命。葭阴吩咐下令手持干草、干柴的士兵迅速把手中之物堆到蜀营的大门前。转眼间，一千捆干草、干柴瞬间在蜀营门前堆成一座小山。士兵取出随身带的火石，引燃干草。干草一着火，迅速燃起来，又引燃干柴，转眼间成了一座火焰山，烟气火气窜过营墙，烧向营内，蜀营内惊呼声起，接着又见人影奔忙，有的士兵爬上营墙想要灭火，守在营门外的苴国士兵赶快弯弓搭箭射下。
　　火山烧燃了腰杆粗的木头做成的营门，又引燃了营地的建筑，前后不到三分钟，就看见蜀营窜起了火苗。蜀国的士兵被大火封门，无法开门迎战，营内也星星点点地燃起来，虽然烧着的人不多，可慌乱之间，有一部分士兵在奔跑逃命中相互践踏伤亡。
　　蜀营大门在火焰中变形，倒塌，一身泥浆的苴国士兵冒火穿过大门杀进蜀营。两个苴国士兵捉对儿与一个蜀兵厮杀，蜀兵很快就失去战斗力。一部分士兵开始往营外逃去，刚逃到大门外，就被从树丛草丛赶过来的苴国士兵围住了。
　　一个多时辰的厮杀结束，两万多蜀兵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投降的只剩四千多人，逃走的不足一千。德郡来的蜀国将领也在这次突然袭击中身亡。
　　苴国大胜，士气高涨，葭阴带着队伍乘胜追击。
　　蜀国这一千残兵当然无法再战，他们分成几拨报信求援：一部分人往附近的守关请求援救，一部分人逃回成都向蜀王请求发兵。四五天后，蜀王收到苴国大举进攻的消息，气得大骂苴国忘恩负义，可惜急切之间调不出大兵来攻防，因为蜀国的绝大多数兵力都陷在了与巴国的战争中，只好派沿途地方军暂时抵抗，准备等和巴国打完后再来收拾苴国。
　　沿路的几处关卡哪里挡得住苴国军队进攻的步伐！
　　苴国军队遇到最大的一次抵抗是在离梓潼不远一个叫许河庄的地方，遇到了从绵州赶来的援军，援军约一万人，开始他们还气势汹汹，有点阻力，但一交手，这万人的队伍哪里是这五万多人的对手？刚一碰面，就丢盔弃甲，跑得快的逃走了，慢的又被捉住送回苴国后方做了奴隶。
　　除此外再没遇到像样的对抗了。
　　六月上旬末，苴国的军队攻到江油边境。葭阴看看当地的地势，再过去是山丘平原，不利于阻击大军，就下令队伍停止前进。吩咐大军就地驻守，开始设计防御工事，派兵修筑城池。
　　几天的顺利进攻让苴国军队非常顺利地占领蜀地许多土地，也让官兵们产生了蜀军可以轻易战胜的念头。正打得高兴，怎么突然停下来？白胜与一众下级官兵都来问为什么不继续往江油方向攻打，趁着蜀兵的大部队还没来，不正好挥戈而进？
　　葭阴问他们苴国军队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打仗么？
　　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当然是为了夺取蜀国的土地。”
　　“我们如和蜀国的大部队交战，我们这些兵力能有多少胜算？这可已是我国的主要兵力了。”
　　“……”他们没说话。
　　葭阴耐心地给部下解释就地驻防、修筑工事的原因，他们听完连连点头。
　　于是大部分士兵开始参与修筑城池，小部分士兵在白胜将军的指挥下应对前来骚扰的蜀兵。
　　开始几天进行的顺利，关卡的模型很快就出来了。第八天开始下起雨来，雨时大时小，使得修城的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好在关卡的大体模型已经出来，余下的主要是加固修整。
　　这天一早起来，瓢泼似的大雨下个不停，葭阴冒雨督促手下催促士兵加紧修建工事。他站在雨里吩咐各个队伍的工作任务，梁实劝他避避雨，葭阴却命令他赶快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士兵们见公子自己都冒雨督促修城，谁都没抱怨了。还好是夏天，大雨淋在身上也不太冷，士兵们全都光着身体在雨中忙碌。用土筑的城墙不经雨水浸泡，于是就改用石头和树木加固。还好，梓潼地区不缺少这些材料，只是比起用土筑城墙要辛苦多了，但筑起的城池更坚固。
　　蜀王收到苴国停止进攻的消息，没急着调兵来收复失地，而是一心和巴国交战，这让苴国士兵安心修筑着防御的城池。
　　
　　七月初，苴王派人送来巴蜀罢兵的消息，葭阴命令赶紧修筑城池。
　　二十多天后，江油与梓郡接壤的李家山，一座依山临水的坚固城池已修筑完成。
　　葭阴命令白胜和夏书带领的那一万军队撤回苴国，黄关长带领两万军队驻守东水进行休整，做好两头接应的准备，自己和梁实指挥余下的部队驻守在此地，防备蜀军前来攻袭。
　　白胜担心蜀兵大队前来，葭阴的三万守兵抵抗不住。葭阴笑笑说，这里关隘坚固，防守兵力可以一抵十算，何况蜀国刚和巴国打了几个月的仗，又被苴国消灭的有三万兵力，他们一下子也出动不了多少军队，况且疲惫之军也不足为惧。
　　葭阴他们商议完军事，杨关走进来请求留下协助葭阴防守，葭阴很高兴，将他留在身边了。
　　当天，白胜将军和黄关长就带兵撤退到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