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庆贺

　　陈方勇考上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月亮街。
　　乡亲们都知道，陈方勇考上大学，意味着他即将走出月亮街。大学毕业后，即可由政府分配工作，可以堂堂正正地吃国家粮，按月领取工资，衣食无忧；免受日晒雨淋之苦，彻底告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难生活。
　　在月亮湾，能吃上国家粮的人屈指可数。林明南是老革命家，他早年参加革命，解放后，他是月亮湾第一个吃上国家粮的；陈武当兵出身，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他是用生命挣来的国家粮。还有一个人叫王力华，他是陈方勇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顺利考取中等师范学校，跃出龙门，吃上国家粮。陈方勇是月亮街第一个通过参加高考而吃上国家粮的年轻人，他的起点最高，所以轰动了整条月亮街。
　　陈世安一家喜气盈门，热闹无比。跟陈家关系要好的乡邻听到消息后，纷纷上门道贺。
　　“你们陈家教子有方，方勇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方勇小时候，我就说过，他是块读书的好料。如今果然被我说中！”
　　“等方勇读完书，你们高高兴兴进城享福，你们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听到这些甜言蜜语，一向不苟言笑的陈世安破天荒地露出笑容。游玉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忙不迭地说着一大堆好话，答谢乡邻。
　　陈世安的大女儿陈方优、二女儿陈方英得知弟弟陈方勇考上大学，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上午，她们匆匆赶回娘家。
　　“娘，我在供销社买了一只皮箱，送给弟弟！”陈方优拎着一只大皮箱进了家门，大声禀报。
　　“娘，我在县城买了一套最新款式的被褥，送给勇勇！杨远才说，这几套军装他退伍后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勇勇考上大学，送给勇勇啦！”陈方英满脸堆笑着说，“娘，我们陈家好久没有办过喜事，勇勇考上大学，我家要风风光光地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庆贺一番！”
　　“娘，这回您要拿出绝招，我要尝尝您亲手做的月婆鸡汤、米粉蒸肉、莙达包、肉圆子、油炸芋圆、焖猪脚、酸辣鱼！”陈方玲更是欢天喜地，一口气说出一大堆金华传统美食。
　　“好好！勇勇考上大学，我们确实要办一场喜事！不过，你们也别想偷懒，要使出浑身力气，张罗办好这桩好事，免得让人家笑话！”游玉雪跟女儿们聚在一起，聊得格外开心。
　　“娘，请客那天夜晚，我们要请县里的电影队进村放一场电影，这样才显得热闹。让十里八乡的人知道，我们陈家出了一个状元啦！”陈方英喜啧啧地建议。
　　“对，我们要请县电影队下乡来放两场电影！”陈方玲附和道。
　　“请电影的事，叫你家杨运才去搞掂！你到时叫他请两天假就行啦！”游玉雪发号施令。
　　
　　黄昏，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驶进月亮街村口。一群阿婆坐在古榕树下纳凉，她们见了拖拉机驶进村口，连忙起身向前，拦住拖拉机，大呼小叫起来。
　　拖拉机紧急刹车，跳下三个男子。
　　“你们不知道哩！方勇考上大学了！”
　　“阿婆，你们听谁说的？”
　　“通知书昨天就到了。你们家正热闹着呢！快回家去瞧瞧！”阿婆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拖拉机跳下的正是陈方华、陈方雄和陈方勇，他们在丰水镇卖完西瓜后，驾驶拖拉机匆匆赶回家。
　　陈方勇闻言，一阵狂喜，他再也顾不得两位哥哥，撒开双脚，如旋风般冲向家门。家人见陈方勇平安归来，满脸笑容，起身相问。
　　“勇勇，我们终于盼你回家啦！”陈方优满脸喜色。
　　“我可怜的勇勇！几日不见，怎么就瘦成这个模样？乌口黑脸，一身邋遢。过来，让娘瞧瞧！”游玉雪见陈方勇蓬头垢面，心疼不已。
　　陈方玲赶紧把录取通知书捧到陈方勇跟前，她知道，此时的细哥，最迫切的事莫过于读到这份录取通知书！
　　“细哥，你瞧，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陈方勇迫不及待地读完通知书，百感交织，心中狂喜不已。十年寒窗苦读，日夜奋战，演算了数以万计的题目，付出了无数汗水与心血，就是为了拿到这张小小的录取通知书！如今，这张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就攥在自己的手里！
　　“勇勇，你考上大学，姐姐真替你高兴！你是我们家的骄傲！”陈方英拉着陈方勇的手说。
　　“谢谢二姐！”陈方勇充满感激之情。当年，二姐为了他能读上高中、考上大学，推迟了结婚年龄，苦苦支撑这个家庭，直到二十八岁那年，二姐才依依不舍出嫁。陈方勇至今记得，二姐出嫁那晚，哭得伤心欲绝。她泪流满面地嘱咐弟弟说：“勇勇，你要发愤读书，不要辜负姐姐对你的期望！”
　　“英英，说真的，我也要替勇勇感谢你！要不是你借录音机给勇勇练习英语听力，他估计很难考上大学，更不要说考取公费生了。”
　　“二姐，娘说得对！要不是你把录音机借给我，我是绝对没有把握考上大学！”陈方勇动容地说。
　　“勇勇，你别这么说，这是姐姐应该做的事情！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如今弟弟有了出息，姐姐可高兴呢！”陈方英满脸自豪。
　　“勇勇，你真能干，为我们陈家争了光！”陈方优和颜悦色地说。
　　陈方勇五岁时，陈方优嫁给一位军人。出嫁那天，陈方勇追上迎亲的队伍，大哭大闹一场：“你们不准带走我大姐，我要跟大姐在一起！”
　　亲友们见状，七手八脚把他抱起，硬是把他哄回家。
　　“勇勇，虽说你考上大学，可你心里要记着姐姐们、哥嫂们的千般好处，你不能忘本，没有他们的付出，你哪有今天？你瞧，你大姐、二姐对你多上心，她们为你买了皮箱和被褥。”游玉雪语重心长地叮嘱陈方勇。
　　“娘，你知道，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永远记着家人的好处，哪敢忘本？”
　　“这样最好！”游玉雪见陈方勇如此回答，一张老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陈方勇上大学前的那个夜晚，陈家特意请了县电影队进村，摆下十几桌酒席，宴请所有亲友。亲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向陈家贺喜。
　　陈方华家里穷，拿不出钱来作贺礼。他脱去衣衫，只穿一条短裤，跳进月亮湾北岸的深水洞里，捕捉数尾大红鲤鱼，提上岸来。他光着上身，双手把大红鲤鱼提到游玉雪跟前，满含歉意地说：“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勇勇，就捕了这几尾鲤鱼作为贺礼。”
　　“啊哟，华仔，你费心了！你们兄弟之间，干吗弄得那么客气？像个外人似的，多么不好！快去穿上衣服，一起陪亲戚们吃饭！”游玉雪见陈方华浑身上下淌着水珠，连忙劝道。
　　十多年前，憨厚的陈方华娶回媳妇，完成了终身大事。可他兄弟多，母亲便把他夫妇单独分家。分家时，连吃饭的桌椅也没有，小夫妻俩为此犯愁。他的媳妇埋怨说：“你老娘根本没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哪有这样分家的？连张吃饭的桌椅也没有！”
　　为此，小夫妻俩磕磕绊绊，不时打起冷仗。那时，游玉雪正雇请一位江西木匠师傅在家里打制家具。她见陈方华夫妇着实可怜，成天蹲着吃饭，便动了恻隐之心，另外打制一套崭新的家具，涂上一层闪光的油漆，亲自送过门去。陈方华夫妻对此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这位好心的婶娘。
　　陈方华是西岭镇有名的大力士，能负重两三百斤。有一年，公社征集民力修筑水库，陈方华在应征之列。在工地上，他跟一群后生仔在水库脚下的空地上比拼力气。他二话不说，双手举起了一块一百五十斤的大石块，勇挫所有对手，荣获“大力士”绰号。在月亮街，陈方华还有一个绰号叫“浪里白跳”，他精通水性，善于捕鱼，常常潜入水底，捕捉大鱼。
　　游玉雪瞧见陈方华提来几尾活蹦活跳的大红鲤鱼，心里格外欢喜。她见家里操办喜事，红鲤鱼是吉祥之物，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陈方雄、陈方勇在门口迎来两位特殊客人，一位是西岭小学的校长陈庆国，一位是白云镇镇委书记陈武。
　　陈庆国跟陈方雄关系非同一般。每年，小学都有一些修修补补的工程，陈庆国喜欢请陈方雄前来施工。在他的印象中，陈方雄诚实，做事踏实，一丝不苟，是位值得信赖的泥匠。逢年过节，陈方雄知恩图报，捉一只院子里的老母鸡，外加十斤自产的土特产红瓜子，亲自登门答谢。一来二去，两人混熟，双方经常走动，这份情谊更加牢固。
　　那一天，陈庆国到县教育局办事，他在招生办见到陈方勇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心中大喜，便签下他的大名，代陈方勇领回录取通知书，带回学校，转交给陈方雄的儿子陈星。
　　陈武跟陈方雄家原是对门邻居，从小到大，他跟陈方雄一起玩耍，犹如一对好兄弟。当年，陈武报名参军，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立下战功。陈武退伍后，分到公社工作，担任公社民兵营长，掌管武装力量。有时，他杠枪回家，邀陈方雄一起来到月亮湾，爬上河边的树木，手持步枪，居高临下，瞄准河湾中的鱼儿，“呯呯呯”连放数枪。枪声过后，鱼儿便泛起鱼肚白，不停地在水中挣扎。他与陈方雄见状，哈哈大笑，立即脱去衣服，纵身跳进河中，赶紧捞鱼。陈方勇年纪小，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后来，公社变成乡镇，陈武的官越做越大，他升迁到了乡镇书记的职务，平时回乡，专职司机为他驾驶一辆白色面包车，徐徐驶进月亮街，引来村民无比羡慕的目光。这一次，陈方雄专门进城向陈武报喜。陈武闻讯后，抽空携老婆孩子回乡，亲自参加陈方勇的升学宴。游玉雪听说陈武回来了，急忙领着儿女们出门，笑脸相迎，把陈武一家拥进屋里。
　　傍晚时分，陈家门前明灯高悬，宾客盈门。两串长长的大红鞭炮挂在楼上，一直垂到地面。晚宴前，陈方雄、陈方勇兄弟俩分别点燃两串大红鞭炮。鞭炮霹雳啪啦地炸个不停，响彻月亮街。
　　跟陈世安一家欢天喜地的气氛相比，月亮街林明南一家却愁云密布，阴云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