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箭双雕，一情两网

　　早上公主洗漱用餐完毕就由着玉儿和箫儿扶着，出去散步。外面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几株葵花稀落地长在公主的花圃里，这还是戈儿除草时发现并央求公主留下来的，现在它们比人高好多，金黄色的花盘刚好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凌霄花这会懒惰了，叶子有些泛黄；牡丹是不耐低温的，这段时间连花苞都很少见了。离公主居住的毡房门外不远处是一片苦荞，此时只有它们长势正好，一半早已结实，还有一半正盛开着不起眼的小花。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走出去散散步未尝不是好的。公主今天破例没有去练功房，葛尔丹又快要出征了，正忙着部署他的兵力，没空管自己的。好在这次不用跟那个魔头一起去前线看那些腥风血雨了，这本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知为何，公主心里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感。
　　和她有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箫儿，眼下人搀着公主出门，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以至于荞麦地里上下翻飞的蝴蝶和蜜蜂都引不起她的兴趣，这可不像她的性格，公主和玉儿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情这东西，没有人能够左右得了的。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精致的小人儿，居然爱上了一块冷血的木头。玉儿箫儿身上的伤才刚好，今日公主有兴致出来散步，一半是为了自己，另一半便是为了她们，不然这两个倔强的丫头，什么都不愿意假手于人，自己才刚好一点，凡是偏要亲力亲为不可。公主心疼她俩，便借口自己闷得慌，故意带着她们出去走走。
　　此时天气刚刚见凉，不冷不热，几个人一出来心情大好，竟然越走越远，不觉得竟走到了山根下，望着那看起来并不高的土坡似的小山，公主莞尔笑道：可惜今日穿了这双累赘的木屐，不然本宫今日非爬上去不可。
　　“呵呵，奴婢再不想看起来娇贵的公主竟如此淘气，山也敢爬的。”公主脸上的笑容感染了玉儿，她也开心地调侃道。
　　“这有何难，比起这个不起眼的小土丘，想当初再高再陡的山我也是爬过的……”公主多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不由有些忘情，回忆起自己幼时与娘亲一起爬山采蘑菇挖草药，一不小心竟说溜了嘴。还好玉儿轻轻的一声咳嗽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好在箫儿这会心就不在这，所以公主说什么她直接忽略了。玉儿倒不知她们这个“冒名顶替的公主”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她只是担心哪怕有一个万一，公主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她们所有人精心编造的谎言就会穿帮，到那时候她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何等聪明，玉儿一声咳嗽立刻就让她清醒过来，然后故意脱下木屐跟玉儿和箫儿挑战道：“不信大家比试比试？”
　　“公主您厉害，奴婢们服了便是，快别脱木屐了，这双千金玉足怎么能粘得一点污秽。”玉儿笑着嗔怪道。公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哪能来真的，于是就坡下驴也不再闹了。她们光顾着玩笑，却没有人注意头顶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忽然一个闪电，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吓得公主“嗖”的一下钻进玉儿怀里，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怎么办怎么办？好大的雷，吓死人了。”怎么说玉儿和箫儿两个也和公主共处了好几年，别看她们这个公主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宝剑架在脖子上都不吭一声，可就是怕打雷打闪，所以每到夏季都特别在意天气变化，但凡早晨起来发现头顶有一片乌云都不肯出门的。眼见得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们几个此刻离家甚远，四处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玉儿和刚回过神来的箫儿也急，没奈何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公主在雨前扬起的沙尘暴中往回跑。可惜三个人都小脚掂掂，又都穿着笨重的木屐，跑也跑不多远，雨便“哗哗”的劈头盖脸淋了下来。雷越来越大，闪电也越来越紧，公主死死攥着小粉拳头，不敢睁开眼睛，任由玉儿和箫儿两个拖着走。然而两个人又大病初愈，哪来的力气，眼见得这几人有一场好雨可淋。
　　不料想公主的一侧忽然空了，紧拉着她的箫儿一声疾呼“救命啊……”然后竟被人带上马背消失在茫茫雨中。
　　“什么人？还不快把人放了！”箫儿的呼救声让公主忘了害怕，赶紧娇叱道。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也被人打横抱上马背，大雨滂沱，打的公主眼睛都睁不开，一面放不下玉儿，一面又不知哪个行凶，只好闭着眼睛挣扎着就要打人，却听见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害怕雷声就别动，否则别怪本汗给你扔下马去！”
　　是他，竟然是那个恶魔！他怎么会来这里？而且……等等，他竟然晓得自己怕雷怕闪的事？没人告诉他啊……也是了，就凭自己刚刚的这副模样，还有几个是看不明白的。浑身湿透的她被紧紧箍在男人壮硕的怀里，第一次感到如此心安。“等等，还有玉儿呢……”既然救自己的是葛尔丹，那救箫儿的一定就是穆图，可是还有玉儿一个人在雨中淋着呢，她的身体才刚刚恢复，淋不得雨的。
　　“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看以后还敢乱跑。”葛尔丹那天抱走完颜秀之后，总觉得对不起公主，所以今天从阿奴那里回来，绕路去了公主那里，去干什么呢？对了，阿奴如今身子越来越重，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照顾她才行，不然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万一有不长眼睛的在对她腹中的胎儿动手脚怎么办？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这个“大清朝公主”，她是正妃，自己都还没生产呢她会保护别人的孩子？可不知为何，若说整个后宫里还有一个人可以信任的话，那就非蓝齐儿莫属了。没错，就冲着她对下人们生死与共的那份感情，就值得他葛尔丹信赖。这么善良的小女人，绝对不会去害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的。
　　可是等他大踏步来到公主的毡房，却被告知公主不在，大清早就出去了。她去了哪里？干嘛去了？“没你们的事，都出去忙吧，我就在这等她回来。穆图慕楚，去看看你家大妃在不在别的毡房里……练功房也去找找。”他打发走丽儿几人之后，兀自对着公主的画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穆图不大不小来了一声：“禀大汗，没找见公主，有人看见她出去了。外面阴云密布要下雨了……”
　　穆图的话音未落，一个厉闪随后就到，葛尔丹“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她出去了，哪个方向，快快引路！”这个小女人，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明明怕雷怕的要命，怎么就不晓得看见阴天早点回来呢？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飞一样跨上马背，生怕迟了一步小女人会有闪失。穆图本来就“公主带奴婢外出”这件事要不要向主子汇报在门外挣扎了好半天，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去马棚里把大汗和他自己的马都牵了来，顺便又带出来一匹，因为他心里清楚公主出去肯定不可能只带着箫儿一人。这会看见主子飞身上马他也来了精神，喊了一声门外守候的妹妹慕齐，也飞身上马疾追而去。慕齐可不是普通侍女，她也会些拳脚功夫的，当初葛尔丹把她放到公主门外本来就是为了监视公主的，后来公主自己赢得了葛尔丹的信任，她也变监视为保护。仍然在门外侍奉。说真格的，她是特别衷心护主的一个正义女孩，葛尔丹信任公主，她可没有，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所以从来没有松懈过，但是看到公主对自己的下人那么好，心里又特别敬佩。所以不屑于用打小报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公主。所以一直都没跟她的大汗说过公主的半句坏话。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此刻大雨将至，葛尔丹几个人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公主，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上马背，并紧紧揽在怀里，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倔强的敌国公主，他是那么在乎她的安危，甚至为了她失去生命都在所不惜。
　　穆图怀里抱着箫儿，小女人嘴里不住地喊着“放我下来”，手脚并用一通挣扎，气的穆图吼了一声：“别乱动，摔下马背可不是玩的。”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脸立刻羞的通红，她怎么能听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呢？别看那块木头平时冷冰冰的，关键时刻还是心里有自己的嘛。又转念一想，现在不过淋点雨，断不至于伤了性命的，她那时和玉儿两个都被人打得不成了，他怎么都没去救呢？想到这里，不由嘟起小嘴怒骂道：“你这块冷血无情木头，还不快放我下来，谁要你救，由着我淋死算了。”穆图此时真是百口莫辩，箫儿怎么晓得，那会公主受人陷害被打入冷宫，他穆图第一次跪在大汗的膝前为女人求情。争奈大汗当时心疼爱子阿布什昏了头脑，站起来就是两脚，把他踹翻，又生怕他出去搬救兵，着慕楚将他绳捆索绑关了禁闭。这一切箫儿怎么会知道，只恨他关键时刻不肯救自己，气的不轻，手舞足蹈地乱踢乱踹。穆图居高临下见她这副鼓着腮帮怒气冲冲的小模样，恨不能一口吞下才好，可是现在是在马背上，所以只冷冷喝了一句：“别动！”干脆不容分辨点了她的穴道……马背上的路总比脚下的路近好多，穆图刚跳下马背，就把怀中的小女子解开穴道交给正等在门口的洁儿戈儿两个，冷着脸道：“快去，给她换一身干衣服，再熬点姜汤！”待那两个人拽着箫儿进房半天了，才终于转身并嘟囔着“她大病初愈，身子又那么单薄，千万不要淋坏了才好”。
　　慕楚仍然守在大汗的帐篷外面，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不晓得他的主子和穆图这家伙抽什么风，居然为了几个女人顶着大雨往外跑，值得吗？这会听见穆图嘴里嘟嘟囔囔的，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薄的厚的又坏又好的？”
　　他这一问，穆图只以为被人家听到了秘密，不由脸上一红，故左右而言他：“下这么大雨，傻站在这干嘛？快进屋啊。”慕楚不晓得穆图这家伙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敢骂自己，不过人家说的也对，大汗又没吩咐过必须淋着雨等他，怎么今天都不晓得避雨了呢？想什么呢？
　　小女人有些弱不禁风，从回来就发着烧，嘴里说着胡话，一会咯咯娇笑着说“不信我爬给你们看看”，一会又使劲钻进他怀里，嘴里一叠声的喊“怕”，这个小东西，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卸掉那一身刺，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葛尔丹并没有把公主送回她的寝帐，他实在不放心她淋了个透心凉回去后会不会得到更好的照顾，还是自己来吧。他命两个侍女给连惊带吓陷入昏迷的公主洗漱完了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亵裤后放在自己的炕上，然后合衣躺在她身边。想他葛尔丹叱诧江湖这十数年来，侵犯女子无数，从不晓得何为怜香惜玉。可是身边的女子就有如此能耐，圣洁得另他不敢轻易亵渎。怀中的小人儿给他喂下汤药后这会退了些烧，安静了不少。夜里早已雨过天晴，空气清新，月光下他就那么深情地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不舍得移开眼睛，有生以来又一次为她失眠了：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能力护我儿周全？倘若阿奴和腹中胎儿有半分闪失，到那时恐怕自己想护她都不能够……葛尔丹也是第一次发觉爱妻阿奴似乎下了一盘必胜的棋，而这个与人无争的大清公主似乎正是她的一枚棋子……不，一定是本汗在战场上尔虞我诈中生活的太久的缘故，想的太多太复杂了。
　　出征这天，后宫的妃嫔们都来饯行，公主也在辞行的队伍当中，遥遥向他端起酒杯，嘴角露出招人恨的嘲讽的一笑。葛尔丹并没有告诉公主他此行目的就是攻打大清领地，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借口留下她照顾阿奴的尚未出生的胎儿，他竟然开始顾及她的感受在回避。
　　阿奴腆着大肚子，由呼卢金珠和另一个贴身侍女扶着，眼里含着泪光向她的大汗敬酒：“臣妾在这里祝我大汗此行必胜，霸业长存！”
　　怎么看自己的阿奴都不是一个暗藏心机的女人，她的善良是有目共睹的。比起那个冰冷孤傲的大清公主，他的阿奴就温柔可爱多了，葛尔丹咧开大嘴哈哈一笑分开胡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哈，爱妃身怀六甲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这次定要给本汗生个带把的，你们要母子平安等我回来！”
　　“放心吧，大汗，有大妃娘娘全力呵护，臣妾不会有事的。”大汗这么在乎自己，阿奴笑得更开心了。
　　葛尔丹顺着阿奴的话音扫了一眼公主，她才大病初愈，厚厚的披风似乎都挡不住塞外的冷空气，看上去此时只要刮来一股劲风随时都能把她吹倒的样子，心没来由得痛了一下，算了，也顾不得这许多，狠狠心跨上马背，一甩响鞭，一匹匹俊马向着空中嘶吼声声，甩开四蹄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