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上）

　　1941年10月10日，日军全部撤到新墙河北岸后，薛岳努力开动宣传机器，说日军如何在第9战区打击下，溃不成军，死伤枕藉，说第9战区一共歼灭了多少万日军，取得了怎样骄人的战绩。
　　薛岳的宣传机器就是那些报刊和电台，捉笔的自然是那些喜欢热闹的记者。长沙城一天到晚喧嚣异常，搭台唱戏，鼓乐漫天，炮竹声声，不少人甚至喊出“薛主席万岁”的口号。薛岳这样一捣鼓，重庆的党政机关祝捷电雪片一样飞来，所有的电文一个腔调，都是颂扬薛岳如何指挥有方，第9战区军队如何英勇善战，日军如何狼狈不堪。
　　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致电薛岳，祝贺第二次长沙大捷。称此次“顽寇麋集犯湘，赖兄等出奇制胜，兜截追杀，强敌崩摧，全湘安稳，精忠勇毅，建树大勋，良深钦佩”。
　　党政机关闻人一带头，群众团体、海外华人华侨也跟着祝捷，为第9战区捐钱捐物，蒋介石却不这样看问题，他是喜忧参半，可喜的是国人的热情，要把抗战持久地进行下去，没有热情是万万不成的，忧的是第9战区存在的问题。新闻说，第二次会战是中方胜了，他觉得不是这样，很大程度上来说，这是中国军队的一场败仗。
　　第二次会战一结束，忧心忡忡的蒋介石就在10月12日来到了南岳衡山，他要在这里召开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好好地做一番总结。
　　蒋介石甫一到南岳，就开始接见军方人员和有识之士，第一个被叫到蒋氏官邸的是南岳图书馆馆长康和声。
　　蒋介石说：“凤琴兄，南岳幽静，适宜做学问，您老是埋头船山先生著作整理怕也不行，眼睛还是要帮我盯着时局看看，您的见解，中正我往往如醍醐灌顶。”
　　康和声看着不苟言笑的蒋介石说：“委员长，康某离开军界多年，再要枉议时局军情，恐有不便。”
　　“为何这样说呢？”
　　“一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者也是不熟悉。”
　　“凤琴兄不必谦虚，中正也不是要你干政，我们就是朋友，况且一室之内仅我二人，就当是谈心还不行吗？”
　　“委员长这样说，凤琴也就不好推辞了，请委员长出题。”
　　“我只有一题，凤琴兄如何看待第二次会战。”
　　“全局看，应该是有败有胜。”
　　“那么，伯陵呢，如何看待伯陵的指挥？”
　　康和声不紧不慢说：“委员长不是说只一题吗？”
　　蒋介石说：“这个没外题啊，因为他是9战区司令长官呀！”
　　“其实，委员长的问题本身就包含了答案。”
　　蒋介石知道，这个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康和声是个有节操的人，他不会随便议论人物，特别是像薛岳这样的高级军官。
　　蒋介石接见的第二个人物是顾祝同。
　　他说：“墨三，你如何看待薛伯陵这次的长沙会战？”
　　顾祝同说：“很不错啊委座，你看这个薛岳，硬是把个凶残的阿南惟几揍回到新墙河北岸。”
　　“你耍滑头啊墨三，阿南惟几是伯陵揍回去的吗？”
　　“应该算是吧。”
　　“好啦，我们不谈伯陵啦，免得伤了你‘军中圣人’的雅号，你还是说说你们第3战区吧。”
　　“好的委座，我们第3战区这一次协助长沙会战，牵制了一定数量的日军。委座知道，我们第3战区在日军和南京汪伪军的夹缝中求生存实属不易，虽没有薛伯陵这样的骄人战绩，却是从旁协助了很多周边战役的进行。”
　　蒋介石接见的第三个人是熊式辉，这一次，他没有和熊式辉谈薛岳与二次会战，而是专谈江西。
　　蒋介石说：“天翼，你是江西人，又主政江西，江西人对你很是赞赏，你主要做了什么事呢？”
　　熊式辉说：“委座，我目前在江西只做一件事，就是建立许多工厂，解决民生。”
　　“各地都有民生问题呀，难道只有江西不同？”
　　“是的，委座，江西的民生问题比各地都要严重，江西是个四战之地，周围各省除开福建外，全都沦陷，难民只往江西跑，他们要吃饭要穿衣，如何办？我只有开工厂一途。”
　　“你那个中正大学目前办得如何？”
　　“谢谢委座关心，还算可以，主要是选对了一个好校长，那个胡先骕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之后，蒋介石又接见了李觉、唐式遵、张文清等高级将领，向他们垂询战况。
　　有了这样的底子，蒋介石才接见薛岳，他一向就很喜爱薛岳，所以，就很随便。
　　蒋介石说：“伯陵，你是不是又把嘴吹破了呀？”
　　薛岳何其聪明的人啊，一听便知蒋介石说什么了，就回答蒋介石说：“委座，其实名义上是宣传我，实际是在宣传您，我的上面是谁？还不是委员长您吗？”
　　“狡辩，纯粹是狡辩！在湖南，你薛伯陵的名声比我蒋某人大啊，他们都喊你万岁了，你呀，只差坐上龙椅了。”
　　“委座，您这样说，我会短阳寿的。”
　　“好吧，伯陵，还是言归正题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开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吗？”
　　“您应该是给我们第9战区打气，好再次迎接下一轮大会战。”
　　“是啊，薛伯陵，你总认为我是来给你唱赞歌的，我不是林森主席，也不是那些无聊的记者，我不会给你唱赞歌的！成千上万的人在帮你吹捧，我要是再给你唱赞歌，你不就飘到天上去了吗，还怎么迎接下一轮会战？”
　　薛岳听到这里，脑门上的汗就奔将出来，他实实在在感受到龙颜威仪了。
　　“我现在要矫正你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为二次会战是我们国军获胜了？我看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你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你的那些吹鼓手也是这么吹的，我没说错吧？”
　　“是的，委座，我认为是我们获胜了，我们把阿南赶过了新墙河，也消灭了他们三四万人。”
　　“愚蠢！阿南是你赶过去的吗？你自己也战死了六七万人又作何解释？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你没有胜利，而是失败了！为什么会失败，你想过没有，你多次违背了我对你的训示，才导致失败的，这次我来南岳召开第3次军事会议，就是为了检讨这次会战的失误和教训。”
　　薛岳一时转不过弯来，他感觉到委员长有点小题大作了，他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蒋介石当然是察觉到了薛岳这个心思，就和他详谈细谈，直到薛岳彻底心服口服才罢。
　　14日那天，儿子经国来到南岳，一为参加会议，二来看看父亲。蒋介石陪他游览广济寺、南天门等处风光名胜，一边走一边向他征求会议意见。
　　经国说：“父亲，我觉得开好这个会议很重要，怎么样才算开好？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戒浮夸，人一浮夸，就飘飘然，还如何脚踏实地做事啊！”
　　蒋介石笑逐颜开，他说：“经国你在赣南还真是得到了锻炼啊，我们父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父亲，这个薛伯陵不欠赞歌，您要给他下点毛毛雨。这次会战，依我看问题甚多，最关键的有两个，一是排兵布阵有问题，二是泄露天机。王耀武的铁军损失为什么这样大，李玉堂的泰山军损失为什么这样惨？就是他泄密了。”
　　到了南天门，蒋介石岔开话题说：“经国儿，你看这个南天门，云笼雾罩，下有一卧龙石，土人称作‘飞来船’，流云绕身，仿佛船在云海中破浪而行，那块石牌坊不就是高耸的桅杆吗？”
　　“父亲，这有寓意吗？”
　　“哪来那么多寓意啊，这就是衡山的奇景，你来的次数多了，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做神仙，至于凡间的苦难，就置身事外了。”
　　“父亲，我们不能做神仙。”
　　走山阴一面，来到南天门牌坊，这是祝融峰下的一座精致的石牌坊，素称“通天之门”，蒋介石说：“过了南天门牌坊，就越过凡间，进入九天之上的仙境了。你说我们不做神仙，那还去不去看？”
　　“父亲，做不做全在于自己的心态。”
　　蒋介石听后，心中大喜，经国儿还真是有出息了。
　　这天晚上，蒋介石召集白崇禧、李济深等军委会要员，商讨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的程序。
　　10月15日，蒋介石正准备召开预备会。日军飞机突然飞临南岳上空狂轰滥炸，与会人员只得紧急疏散钻了防空洞，晚上才把预备会开完。
　　10月16日上午，蒋介石在圣经学校主持召开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总结第二次长沙会战的经验和教训。
　　军委会副参谋总长白崇禧、桂林行营主任李济深、侍从室主任贺耀祖、军令部次长林蔚、军政部次长曹浩森、政治部副部长王东原、铁道运输司令部副司令员蒋锄欧等参加了会议。
　　第3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副司令长官唐式遵、政治部主任邓文仪;第4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参谋长吴石、政治部主任梁华盛;第7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粤赣边区总司令香翰屏、政治部主任李煦寰;第9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参谋长吴逸志;湘鄂赣边区总司令李默庵、政治部主任郑丙庚参加了会议。
　　集团军总司令李觉、夏威、邓龙光、罗卓英、杨森、王陵基、徐景唐、高荫槐，军长杜聿明、欧震、李玉堂、张文清、刘广济、王耀武、夏楚中、陈沛、黄涛、邹洪、孙渡、陈公侠、贺维珍、周祖晃、肖之楚、黄国樑、傅仲芳、韩全朴、莫与硕、张瑞贵等参加了会议。
　　中央军校六个分校主任钟彬、李明灏、唐冠吴、韩汉英、黄杰，以及湘、浙、桂、赣、粤、闽六省的省主席、保安处长、绥靖公署主任等参加了会议。
　　还有各战区高级幕僚、部分参战的师长列席了会议。
　　金秋十月，南岳群峰叠翠，丹桂飘香。
　　蒋介石致开幕词，他说：“我们今天坐下来开会，为的是什么，那就是检讨第二次长沙会战的失败和教训。我们先要弄清楚一个问题，二次会战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我认为是失败了，死伤六七万军人，还让日军打进了长沙城，不是失败是什么？当然，在宣传上，我们要讲自己胜利了，这是一个策略，作为一个将军，你不能拿这个策略沾沾自喜，自以为是，更不要落到茅坑里还不知道臭。这是一个前提，在这个前提下，我着重讲中国抗战制胜的根本要诀与将领精神修养之重要。
　　“必须承认，就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来比较，无论就政治、经济与军事哪一项来讲，无论就训练准备与技术装备哪一样来说，我们都不如敌人。但是，我们到现在还能够与敌人抗战而不致失败，而且我全国军民都相信一定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其原因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们这次所以能够抗战，抗战而能必胜，根本的原因就是在能发扬我们民族固有的道德与精神，就是由于我们中国固有哲学所培养滋长而成的正气，也就是浩然之气。
　　“就军事上讲，古人所谓‘仁、义、礼、智、信’，就是军人正气的表现，是中华民族一贯相传所独有的特性。这一普遍悠久、浩然长存的正气，实在是我们国民命运所托的根本，是我们抗战胜利基本的力量。
　　“我要强调的是礼、义、廉、耻‘四维’和仁、义、礼、智、信‘五德’，实在是我们一般高级将领最大的学问与修养，然而结合第二次长沙会战的战况看，我们军队的耻辱实在太大了!高级将领太溺职了!太对不起国家和同胞了!反躬省察，真是汗流夹背，实在无地自容!
　　“我这不是危言耸听，检讨起来，我们有三个方面致命的弱点：第一就是怯懦——与敌接触，挨日退走，不知廉耻，不守纪律，不服从命令;第二就是虚伪——各级报告不确实，蒙蔽军情，欺骗上官;第三就是贪污——走私营利、荒淫无度。这‘虚、怯、贪’三个字，我们都有了，如何能不失败，能不灭亡?你们听了这一番话会不会脸红心跳。如果你还知道脸红心跳，那就说明还可救药，还有廉耻之心；如果你坐在这里还若无其事，那就是毫无廉耻之心了，不可救药了。为此，我要求全军上下，人人都要讲求礼、义、廉、耻‘四维’与仁、义、礼、智、信‘五德’，来发扬我们民族的正气，奠定最后胜利的基础!
　　“现在敌人要打我们的哪一点，他就可以打我们哪一点;他要占领我们长沙，就可以占领我们长沙;他要几时进来，他要几时撤退，皆可大喊大叫地用广播来通知我们，而且他一定能遵照他预定的时间，丝毫不爽的实施做到。”
　　薛岳在会场里早就坐不住了，他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好像蒋介石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他说的，二次会战失败了，责任在他；将领不知道四维不懂得五德，责任在他；将领被“虚、怯、贪”三字充斥内心，责任在他，因为这是讨论第9战区的事情啊！
　　薛岳的脸一阵阵红一阵阵白，就像川剧变脸一样，他不敢看别人，心里想的是别人老在偷看他，看他的变脸，用眼睛余光瞟一眼，别人又都在认真听讲，眼睛看着台上的委员长。要是有地缝多好啊，有地缝就钻进地缝算啦，让委员长讲完了再从地缝里冒出来。
　　蒋介石总算是把他的开幕词讲完了，薛岳听得大汗淋漓，早就是深秋了，山上不再是凉爽的天气，而是有点寒冷了，他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下午开会的时候，薛岳以为蒋介石声讨他的罪责完事了，没想到开了一小时后，蒋介石又要讲话了，他要发表什么“对于长沙会战之讲评与战略战术之训示”。
　　蒋介石说：“这次长沙会战在战斗方案、兵力配备、指挥调度、工事构筑等方面暴露出来很多的战略战术问题。比如在金井、福临铺、三姐桥以北与日军决战就是一个错误，再比如李玉堂第10军未配守长沙而调到金井、福临铺一线更是一个严重错误，日军打进了长沙城，我们竟然没部队抵抗它，这不是荒谬么？”
　　蒋介石严厉批评道：“这次长沙会战，敌来不能抵抗，敌退不能追击，适足以表现我们在胆量上和战术上根本没有修养的弱点。”
　　“我不是说没有抵抗，而是抵抗不住。日军过新墙河的时候，竟然只有柏辉章一个师挡在那里，几千人的黔军如何挡得住十几万虎狼之师，好在柏辉章是条汉子，打得全师只剩下600人还在那里硬拼，请问，你的几十万部队摆在哪里，干什么去了？一个重松支队就在大云山拖住了你5个师，还不知道要醒过来。追击的时候也是一样，东边山里面不是有3个军吗，日军北撤的时候为什么不冲出来拦住他，是不是畏畏缩缩不敢出来，是不是还在往南冲要去长沙地区？”
　　接着，会议用3天时间由各参战部队汇报这次长沙会战的战斗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