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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02 10:07:52      字数:10707

  简公让还没走的三伢子两个哥哥叫各房主事的去,三伢子忽然想起个事,跟族长说也要去趟公房,自己不是房主就不去祠堂了。简公也不勉强,又仔细问了九公说的情况。三伢子别过简公,拔腿追上上座。上座问他怎么不去祠堂,伢子说自己冇资格去,蛮子笑说你都冇资格我还揪什么,又问他的功夫哪里学的,伢子大略说了一下,上座叹说老了,恐怕再学不来那么厉害了。
  到了公屋前请他进去喝酒,三伢子说不去,只请上座把邱书生叫出来,问那独行人情况。邱书生说这几个月倒是在府君那打过几个照面,神出鬼没的,行踪搞不准,听府君讲,也奇怪得很。那些差也不是官府派给他的,每次都是不请自来。说实话,我们帮着征税抽丁的,到老百姓那头,吓唬的多,没办法才下手。但那个人不一样,二话不说就动硬的,倒是能解决事,不过民愤也大,官府不管多用,他自己多半因了这个不怎么露面吧。
  “那就一点找到的办法都冇哩吗?”三伢子心沉沉问道。搁平时邱书生肯定说没有,谁愿跟那样的人结梁子啊,但面对这个相当了不起的英武少年,却不知怎的心生巴结之意,搜肠刮肚地翻腾半天,灵光一闪戒尺一拍:“有,倒是有,就是难。”三伢子哪里怕过难,忙问什么办法,老邱道:“我看这个人不像本土人,说话怪里怪气的,身上有股子寒气,喜欢喝烧酒,还要高度的。平时虽然躲得不出来,但打酒还是有人见过,庐吉城里有几家卖烧酒的,可以去打听打听。不过一年也就打几次,碰到难。”三伢子眼睛一亮:“现在天气冷,正好吃烧酒,我去问问!”邱书生也跟上一句:“我也找人盯一盯。”说完就恨自己多嘴,不再出言。
  三伢子谢过老邱,也不停留,转身往外走,很快到了村外池塘边,找到秦旦修的房子。看已有人家占用了,探头望一眼,恰巧被主人看到,见是这伢子,热情奔出来招呼进屋。三伢子急推就是路过,不肯进屋,一溜烟跑远了。回村看祠堂灯火通明,也不进去,径直回家,跟父母说明日还要去城里一趟,小年前肯定回来。父母虽然不舍,但晓得伢子是出门闯的人,还有偌大本事,也就没多强留。拉着家常,母亲忽然想起件事,说秦家那姑娘有次跟人回来过。三伢子惊问回来了?说什么了?母亲柔色道,咳,也没多说什么,想想也怪可怜的,一家子奔来撵去,她阿翁还被打伤了,听说你因她家事被派差了,过来致个歉。
  父亲接过话头:“我说那三霸硬推我伢子去押车,原来早就打过一架。冇安好心!”三伢子黯然说她家又搬走了。母亲问:“你咋晓得?她来也提了一嘴说搬家的事。”三伢子紧问说搬哪去了么?母亲摇摇头,女娃说她阿翁不让说,威逼他们的人十个三霸都赶不上,怕又连累了你。不过那汐儿姑娘倒蛮有心计,冇说准,就含含糊糊打了个哑谜。三伢子急问什么谜?大哥凑过来,手里还拎着那小心包好的板凳:“人家说了,三伢子拿了她家一条板凳,他们就搬去板凳山!”说着家里人都笑起来。三伢子耳根一热,说明天还要出门办事,早点困觉去。母亲看他径回里屋,忙要另点灯盏送去,儿说不用,能看清,入内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草草对付几口,三伢子便别过家人往城里去了。跑了几家烧酒店,都说打酒的人太多,又不是常来常往的老主顾,冇哪个专门去记;口音长相更难说,这些年北方佬跑来的多,哪晓得是哪个。三伢子很是挠头,转了几圈毫无进展,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逛悠着。看那戏院酒肆杂货铺子倒也热闹欢腾,可惜与己无关。走着走着,有点饿了,找家小馆子随便吃点米粉。店面不大,几张小方桌,摞着几层大土碗。三个铜壳子一付,不一会儿,一大碗炒粉就上桌了。那店主兼伙计端好刚要转身,强又扭过头,看了又看,突然一拍手,大喊一声:“天高华夏、地厚炎黄!”三伢子一惊,也上下打量他。对方“哎呀”一声,连连叫道:“冇错,冇错,你就是伍少侠,瘦了点,瘦了点,差些认不出来了!”
  三伢子问他怎么晓得的?那老伙计弓着腰道:“少侠忘了?上半年,你是押运官,我给你当过车古佬啊!”押运官这才回过神来,问了问他跟虎王走了后车队的事。车古佬一一作答,并让女客加盘肉上来。三伢子说不用不用,店主大声道:“这哪里行的,你是我哩恩人啊,跟着少侠,比先前强多了,路上冇受咋个苦,回来还带了点货,一趟搞了几十吊大钱。开这个小店全托伍老弟你的福啊!”三伢子问生意怎么样?老伙计连说还蛮行市。又皱眉道,“刚才我为咋个不敢认吗?原先不晓得哪个乱传,说你被老虎吃了;还有人乱哇,不是老虎,是老头。我跟他们争过几多次了。我还不晓得?在路上看到的,有只四脚老虎,还有只两脚老虎,看后头你是骑马跟着走,老虎冇吃人的意思。”三伢子问:“什么两脚老虎?”车古佬反问:“不是吗?看有个两脚虎骑在一只四脚虎背上。”
  一听押运官差点喷出来:“那是个人,头发长,穿个虎皮衫!”“哦!”老伙计醒道,“还有个样厉害的人?当时车队离得远,冇看清楚。”边吃边闲扯话。三伢子不经意的问晓不晓得有个名声很坏的北方佬?店主一听,弹起出门左右瞧瞧,回来小声问道:“小恩公说的是不是那个‘活阎王’‘窝眼杂毛’?你可别去惹他,惹不起!”三伢子不置可否,又问了一些细情。原来这个人很早就存在,但以前不怎么出现,好独来独往,知道的不多;但这几年不知咋的活动起来了,仗着武功高强,打着官府的旗号,横征暴敛。那狠劲,凶得厉害,有时连跟着当差的都看不下去。
  “那米粉店家本是个安分的山古佬,这几年触霉碰到那魔王,旱涝不管,地里出多少收多少,没办法豁着命去当押运的车古佬。直到跟上顶天立地伍翰星才缓过劲来,稳住脚后就开了这家小馆子。见过这人的虽然不多,但每碰到的都往死里整,长得是深眼,做人也蛮好,就是长了嘴不好,日日为塞这张口,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说着都笑起来。
  三伢子散了点郁气,胃口又好起来,把剩下的都吃干净,就跟夫妻俩别过要走。车古佬不舍,把那三个铜子硬还回窝子一身黑的黄的红的杂毛,活脱脱一个现世阎王,是以得了那几个外号,连三霸见到都躲着走,何况其他?三伢子又问酒的事,才知道卖烧酒的肯定晓得,就是不敢说,每次去哪敢要钱,说不定还送上几瓮呢。
  三伢子又犯难了,剩了小半碗吃不下,又问:“他就没个朋友?”老伙计怒道:“鬼才跟他交朋友!”押运官点点头:“鬼还能把人撵走了!”车古佬摇摇头:“而今世道,做人比做鬼还难!”三伢子问为咋个?那门口女客接过来:“伢仔,做鬼不用吃饭啊给他。三伢子没办法,先接着,等走出十来步,一个反手,三个孔方兄又列队叮呤哐啷的蹿回银盘里了。
  肚子虽填饱了,可事仍没眉目,又不觉犯起愁来。四下打听消息,转了一天所获甚少,晚上找客栈歇息,转天仍想办法找。估计城里是没什么戏了,那就带点干粮,上郊外甚至野外去。漫无目的走着,阵阵伤感袭来,河边那些村庄比先前又凋敝了不少,押那一趟差,是不是把农家猎户的血汗粮拉走了?里面不也有汐儿家交的吗?那自己也算是逼走她家的一份子了?想着念着又愧疚不已,不禁加快脚步,离城越来越远。每个村子都打听打听,都晓得那个人,不过那魔头倒也刁钻,并不一下全搞,到一个地方,最多只对一两家下手;尤其那领头或死硬定的,不就范就下狠手,虽当场不出人命,那过后自戕或跑路的不在少数。年成好还行,要不好想交也冇办法,也不晓得下次会轮到哪个,微末小民个个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三伢子忽然想起路上尤师傅也提到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人,武功山师傅一直要找这条独狼算账。苦于这条恶狼行踪诡异,加上这几年师傅们跑外面北边的多,那魔头还跟官府眉来眼去,难得全力追剿。一路转着圈问遍了几十个村子,渐渐也有了点小眉目。那活阎王由于长得怪道,本地人是不来往,但有打猎的碰到过几次影子,就在太湖山那边,好像还有几个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敢过去仔细瞧。三伢子忙问太湖山在哪头?那村民呵呵一笑:“武功湖晓得么?”伢子眼睛一亮:“晓得晓得,去过去过。”“离得冇几远哩就是。”“冇几远?以前咋个冇听到过?”“那个地方野得很,先前人多时还行,而今人少了,哪个冇事敢去那啊,除了那个活阎王跟一帮鬼样的人。”
  三伢子又问那山什么样的?旁边有个像读过几句书的人过来插话:“要哇呢,那个本不叫山,原先就是个大湖,后头加了一点叫太湖,那个点就是湖心一座小岛山,越来越有名,几十年前还有人上去过,听哇蛮好,乱了之后就冇听哪个去了。”三伢子又问了些路况,看样子是想去。村民纷纷劝阻去不得,路难走野兽还多,打猎的不是成群结队都不敢去,一个小伢子单枪匹马去不是要休命啊!何况那“窝眼杂毛”还冇准在不在呢;就是在你也打不过他,武功山老座都没奈何得了,你一个青皮后生能咋样?就算有仇,也等以后再报吧。三伢子万分谢过村民好意,匆匆别过就离开了。
  太湖山,武功湖,离得不远,这个人敢离师尊这么近,看样子本事不小哇。三伢子心一紧,催动水鬼步法,迅迅前行。快到中午了,山里雪地颇为完整,白茫茫一片很是壮美,不禁渐慢下来,边走边欣赏。在村里自家虽以务农为主,但打小就常跟猎头阿雄他们进山,对这猎人开的路还是有数的,况且进这种深山,即便胆大的,也要凑几个一起去,脚印还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越往里走,林子越密,在地面越难进发,于是学起树怪师傅,跃起上树,从那枝杈间像猴一样腾挪弯转着向前。开始不太适应,越飞越有意思,越钻越熟练,时不时还惊起一窝窝雀鸟,扑啦啦尖叫着飞去老远。
  三伢子来兴趣就追一追,追够了就歇一歇,玩得不亦乐乎。不晓得过了多久,闯了多远的路,估摸着应该快到了,一点点缓下来,一弹翻上棵很高的枫树,勾在一个大叉子上四下眺望。巡看了几遍,除了山,还是山,也没见着什么大湖啊,传言恐怕不可信,吹牛皮一样,把个小池塘也能吹成大脚盆!想着想着不禁笑了,顺手摘了点野果子吃。心想实在找不着就上武功山找师尊去,虽然离约好的日子早了点,可总比这漫无目的的乱找好,师傅们原先对付这个人,说不定有什么好线索呢。
  没办法,又强行往前去。底下已见不到人踩的路了,望着那密密层层的森林,忽感自己进了个大天井般,光在里头转圈了,是不是迷路了?正踌躇盘算着,不知哪里“旺旺旺”几声传来。三伢子一喜又惊,这里还能有人家?寻音而去,隐隐像是有个木楼,再往里靠近,犬吠声更大,听着还不止一只,在这寂寂密林中颇显生气。看来还是聚居呢。奋臂向前,抓住个枝条,往下一垂,怎么挂不住?直往下坠,脚一蹬腰一旋,反飞上来往前冲,一头撞上一大爿阔叶,“收、收!”听得几声尖叫声,耳边嗤嗤响,不一下,就被包饺子样给裹立面了。幸好有树叶垫着,躺着还挺舒服。三伢子心想是被猎户当猎物捕了,要挣开也容易,不过窝里头确实挺美。少年气性,欢喜怪事,加上累了正好歇息会儿呢,估摸着他们还不把自己背回去?省得再费心找那屋子了,也就不再动弹,眯眼静观其变。
  那头看猎物落网,叽叽喳喳捆紧拉上,速速往大本营去。一会儿像是到了屋里,“嘭”往地上一摔,就听狂犬怒嚎,有人兴奋禀报:“郡主,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个了!”“抓着了?”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顿了一下,继而喝道:“解开!”一阵乱如麻的手忙脚乱后,三伢子被“倒”了出来。随着几声“啊”的惊叫,那温和的声响又起:“我说嘛,那些个臭东西能轻易逮住了?”把几条狗定住,仍和声道,“给小伢子看座。”有人拖来个木凳,三伢子老实坐下,环眼一看,都是些大姐样的姑娘啊,仍默不作声。
  听那被叫郡主的问:“这个伢子,从哪里来的啊?”三伢子答道:“庐吉。”又问:“来做什么?”“找人。”“找人?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迷路了。”“哦,找谁呢?”“仇人!”郡主一听,呵呵笑道:“小小年纪,跟谁结仇呀?”三伢子安静道:“不单是我的仇人,庐吉农夫猎户的仇人。”“嚯,好有气量,小伙子管起大人事了。对了,你就一个人出来,还到了这儿?”三伢子点点头。郡主又笑:“那还算你有点本事,也算是难得的稀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么?”三伢子摇摇头。郡主立刻吩咐下去:“带客人各处转转,四向网子都结紧了!”说着自顾抚摸脚下几条黄白相间的大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宁。
  几个女子得令便各自行动,其中一个领着三伢子往门口走。刚一踏出,冷不丁一惊,把脚急缩回来,那木屋下面竟是悬着的,差点踩空掉了下去。姑娘“扑哧”一笑,反身告诉他怎么走,如何用力,仍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不敢直起来,弓腰张手伏着往前走,时不时还蒙上眼,不敢往下看。引路的姑娘越走越笑话他,一路倒也乐和快活,不远就到了另一个屋子。三伢子趴在门框上望外看,原来这些房子是建在参天大树上的,中间铺了连接的踏板索道,即便没风,走起来也是晃晃悠悠的,大约有十几二十座,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在荏高地方能搞出这些屋子,靠这些大姐姐?她们来这干什么?吃什么喝什么?防范还这么紧?一串串疑问如鱼贯出。
  要问旁边的姐姐,人家说郡主只让带他看看,当作回客。误打误撞来了,也是缘分,见个稀奇就走吧,这儿天黑后不留人,何况是男子。三伢子小心地问:“这儿是哪儿?”姑娘歪着头想想:“郡主让说了吗?”三伢子反问:“郡主不让说了吗?”姑娘想想也对,便一五一十地说:“这里叫‘双木峰’。”“真有双木峰?”客人惊道。“是呀,这不是吗?”主人奇怪地问:“你早就知道吗?”客人又把头探出去仔仔细细扫了好几遍:“嘿,真神了。小的时候就听说山里有个双木峰,可谁也没见过。说那里的树又高又壮,都是成双成对长的;最奇怪的还是,还是有两层树干,劈开一层里头还有一层!”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姑娘边听边笑:“嘻嘻,你个小伢子还说小时候呢,还以为你没长大不怎么会说话呢,刚才还几个几个字的嘣,这会儿就能说长溜了?”客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忙窜开话题道:“你们,小姐姐、大姐姐,怎么到这儿了?”导游姐姐一听,凄然变色:“好个小伢子,又不会说话了!磕磕咔咔的?!”
  看要生气,三伢子也就不再追问,只琢磨这木屋子咋盖起来的,渐渐探出点门道。大约就是用双木的外杆搭起来的,但那般巧妙还要力气的活,会是这些娇弱女子干出来的吗?一堆疑团,一问到关键处,那姐姐是一句不搭,没办法,就当逛了个稀奇,回去可以跟简公阿雄他们说道说道了,肯定要给自己竖大拇哥。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忽然有个念头蹿进来:“忘了要干什么了?尽在这里耽误工夫!”猛然醒过来,跟导游姐姐说天也过午了,自己要走了。在这清冷孤寂的高峰上,好不容易来了个外头客,不一下就去了。那姑娘倒颇生出些不舍,想再挽留个一时半刻,就说要去禀报郡主,送他点吃食再走。三伢子本要说不用,但一听有吃的,倒不是饿了,而是想看看她们在这双木峰到底吃的什么。于是也不推辞,在一个有床有桌的小木屋里等着,没事再望窗外四下看看,见那青山之下有白雪,层林之外云气蒙蒙,也不知道樟台家在哪个方向,不由得又升起思乡之念。
  坐了不多久,就见那姐姐带进来一个小包裹。三伢子边谢边接过,拿出钱来要给,被她一眼瞪回去了:“我们用不着!”有点不好意思的尴尬。姑娘又笑笑:“你看看吃得惯吗?”三伢子一听,放下心来,好奇地打开看看,嚯,样式还不少呢。熟干肉熏腊肠爆米饼和各种山果,还有一小罐水,真齐整。这是你们平日吃的?姑娘笑着点点头。三伢子不觉出了点口水,赶紧顺嘴问为什么不出去呢?不上城里去村里也行啊。一出言方觉话又说多了。
  果然姑娘不搭话,反问:“你来找什么人呀?”三伢子如实告知。那姐姐显然不明白“活阎王”“窝眼杂毛”什么的是谁,她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哪晓得外头的事。没再多说就告别出屋了。寻人心切,不再装愣,在浮桥上一纵而上,攀上一棵大树,回头一招手,扭身瞬转而去。大姑娘“啊”一声,也摆摆手,望那少年如猿一般,长臂伸屈几下就不见了,摇头呆呆地回郡主屋去。
  双木峰是出来了,可往哪走呢?越往深去越发晕头转向了。干脆躺在斜树干上,先饱餐一顿再说。那些姑娘家弄得东西味道还真不错,虽然凉点,可蛮有吃头。塞了好几节肠子,再灌一口水,那个惬意啊,比庐吉馆子里的饭菜还好吃呢。享受得差不多了,怕天黑得早,忙收拾裹起来,起身再望望看哪去好。无意间像听到个声音传来:“跟我走——”一侧耳,断了,等不在意了,似又响起了。
  难道耳花了?三伢子忙运气定神,用天坑洞中卷上修炼的法门,让自己处于极静状态,慢慢能感受到前方确乎有人,即便不出声,也能探得到了。缓缓立起来,虽身动而心不动,攀援腾跳着向目标靠近。那人像是已知他的行踪,也迅速穿梭前去,估摸着有个十来丈远,枝叶挡着看不到,还怕后头跟不上,时不时还微微来一句:“走咯——”三伢子想追上去,可始终不远不近,难以多靠近一点。这功夫恐怕树怪师傅也难及啊。
  约摸过了半刻钟,前头忽然停了,仍是轻轻一声:“到了,找你要找的人去吧!”话一多就大概听出有点苍老。但一语说完就噗噗奔远了。三伢子聚齐真气往老人方向凌空轻喊一声谢过恩家,立马静下来,搜寻要找的目标,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仍以极静之气探受脉动之物,辅以地成功中的通感心法,渐渐有了一些声响。循音而去,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那不远那边,隐隐出现一大片水面;再过去一段,越发开阔明亮。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太湖?那山呢?近了一看,果然湖心有座小岛,椭圆形般静静卧在大湖中。远远望去,岛上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就是离湖边有点远,那太湖确比武功湖大不少,因于人迹罕至,湖面连条船也见不着,小岛虽好,也只能望湖兴叹了。三伢子奔突向前,快到湖边时,已不用气感探物了,眼前早见地面列着一排木房子,周边还摊着好几丘田和蔬菜地呢,只是天寒貌似荒着罢了,原来是有人家的。
  三伢子盘旋着跳下树,心想那老恩人真有准。悄悄走近一间小房子,一股酸臭味丝丝熏来,门缝一看,关着几条牛呢。捂着鼻子走开了,到了中间一个两层的大屋子下,听到嗡嗡响,还不时传来笑声。贴行上去,到了二楼的一个小耳间,往那大厅中一瞄,不少,十多个人呢。酒兴正酣,欢谈笑语的,好不闹热。只听一个含糊囔囔道:“说,说来说去还是这帮小娘们,她们守活寡,俺们受活罪。哪天豁出去都他奶奶的上树快活去!”哄然称是,又“喝喝喝”个不停。几口下去,又一醉人骂道:“都怪那死、死老婆子,供她们吃、供她们喝,怎么就、就不能供她们用啊!哈哈哈!”又是一通嬉笑乱灌。
  尚未消停,一个尖利的声响又起:“你嘎功夫上不得桌,还想有那台面事?也怪不得那老婆子,烂游侠碰上狠角色,自认倒霉吧。打上一辈子光棍,日日有酒有肉,蛮好嘛,啊!喝!”一听这个哪还喝得进去,纷纷抹嘴痛骂,兼有摔碗踢凳的;也有人趁酒劲揶揄道:“你老哥行,行,行也不见你找老婆子,替、替兄弟们出、出这口气,你那,不算,不算本事!你也,也是熊蛋,嘿嘿嘿!”那尖声也不恼:“哼哼,我嘎一来,她就不敢露面,你让她现个身看看!”“那、那咱还上那峰顶上去,看她,她还能拦住我侬不!”“来明的我嘎不怕,走暗的还得防着点,那老妖婆毒得很,小、小心点好!”“别,别说那没用的,还,还是不敢去!今天,晚,晚了点,你看,看老子们明天,就明天,去还是不去,你,老哥,看好戏、看好戏吧!”“忘了前几次狼狈样了?还去!不是我嘎救你们早让扔沟里去了!”“她们舍得吗?我侬冇了,哪有男人管饭呐?哈哈哈!”“愿去你嘎去吧,我嘎懒得管了啰!”“诶,去是去得,就是要换个法!”
  一语众酒鬼又来了兴致,不过语调忽然降下来了,嘀嘀咕咕的像在商量,听不大清。只听后头啪啪拍起掌来,看样子损招议定好了,又如欢庆般海喝起来,话苗子又转向胡夸尖声人的功夫上来。三伢子本不想听,转到别屋看看,忽然飘出“武功山”字样,一愣、一醒,转而又竖起耳朵。
  一人小声问道:“老哥,那你武功山去不去得?”那尖声人哼一声:“我嘎哪里去不得?这十多年都摸,摸清了,他们也就那么五招,什么回形,回力,回气,回心,回天,对着东南西北中。最厉害的,叫什么‘无力回天’。看到没?他们回不了天!我嘎,我嘎就是天王派来的,那老头子能,能奈何得了天王特使?过了年还有好戏哩,让他们好看!啊,说不得了。哈,哈哈哈!”一人仍不太相信地问:“老哥跟老头对打过啦?能,能赢吗?”天王特使闷声道:“那个嘛,还不着急嘛,我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嘎不是不服官府吗?我嘎还要让让小民不服官府!官府扳倒了,你嘎不就可以回去称王称霸了嘛!”
  众人喜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我侬要回去得,先请老哥坐头把交椅!”特使哼道:“我嘎才不稀罕庐吉那把小交椅!你嘎谁愿坐谁坐去!”酒闷子们仍点头称是。刚才疑心那个人又问:“老哥咋,咋让小民不服官府的呢?!”一语未了,就听“嘭”一声,什么东西砸身上了,那人“哎哟”大嚷,紧跟着尖声传来:“你嘎长长记性!不管我嘎咋搞,你嘎就是不服,不服我嘎是,是吧,啊?!”那人疼得呻吟不已,不敢再言。又出来几个打圆场道:“老哥莫急,莫急,‘老鼠精’不懂人事,我侬教训他!这次,这次本来不商量对付,对付老妖婆的嘛。自家莫,莫伤了和气!”那特使仍怒道:“你嘎,你嘎都不太服,服我嘎,是,是吧,那好,好!明天,明天他娘娘的我嘎带,带你嘎去,正大光明,光明正大地去。晚上,就,就让你嘎住上自己盖,盖的大树,大树房子!老妖婆,老妖婆敢拦着,就让她见老天、天王去!哈,哈哈哈!”紧接着又是一顿拍手顿足的欢呼,放开大量的把干大事前能喝的都喝到云霄去。
  等他们喝得烂泥般了,三伢子悄悄往里探个头。方桌上杯盘狼藉,那火盆里木炭仍烧得旺,醉鬼们东倒西歪横里八叉的摊了一地。难道那个什么天王特使就是活阎王?三伢子蹑手蹑脚地过去,脸有冲上冲下的,也搞不清楚对不上号。看天尚未暗下来,不想在这屋浪费时日,先到别屋看看,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所在再说。
  刚跨过门槛一只脚,耳边传来一阵哼哼声,气若游丝般问:“谁?谁?!”三伢子一惊,先跃出门,再转身从木缝里看,原来那桌子底下还趴着一个呢,正对着门口,精瘦干瘪的,嘴角还淌着血。莫非刚才被打那个?三伢子见他受伤了,不多想拐进屋去,跑到桌边蹲下搭脉,那人仍在“谁谁”个不停。三伢子示意让他闭嘴,从脉象上看,还算平稳,就是偶有几个跳脉蹿过,估摸着是惊吓过度,再受了点内伤,血气瘀滞,不能动弹。随即把他侧过来,从背心和心窝两处穴道冲入真气,扫清郁气,不大一会儿,伤员大喘几口气,喷出一通酒水,冒了一身汗,终于缓过神来。小眼睛紧张地盯着三伢子,仍不忘问:“谁,谁?!”三伢子见他轻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拎而起,提着出了这个大间,找到一间像卧房的小屋,把他往床上一扔,喝道:“你是老鼠精?!”
  “啊?啊!”那人哆嗦着,“你,你是谁?!咋晓得?官,官府的?”三伢子含糊道:“别管我是谁,你们是干什么的?!”老鼠精一听放下心来,看他年纪也不大,也就力气大点,山里人也都会疗点小伤,便不那么慌张地说:“我侬是官府下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通缉犯?打家劫舍的?”“去,这年头哪有什么家舍可打?就是抢点军饷。”三伢子想起自己押运粮草的辛苦,不禁怒问:“你们敢抢军饷?!也不怕雷劈!”老鼠精顿显不屑状:“我侬抢那点就遭雷劈,那马王爷家早该劈光了!”“哪个马王爷?也是通缉犯?”三伢子问。“呵呵呵。”老鼠精舒下心,坐起来,“对,也是通缉犯,通缉犯捉通缉犯!呵呵。”
  三伢子毕竟阅历浅,不明白他笑什么,也懒得管那偏题的话,专盯想知道的:“那个天王特使是什么人?哪里的天王?”老鼠精见他问这个,又开始疑神疑鬼的:“小哥,你问他做咋个?”三伢子见这瘦子开始跟自己绕弯子了,也没好气到:“活该被揍!你不想揍回去吗?!”“揍回去?”老鼠精不解道,“我干嘛揍回去?我揍得过吗?再说了,没人家顶着,我侬早被老妖婆烦死了,何况明天——哈哈哈……不揍,不能揍。”又问了几个来回,那老鼠精就是不说。三伢子气得也想揍他一顿,可总觉不妥,下不了手。
  快要天黑了,眼对眼僵持了半天,正没奈何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点他章门穴。”老鼠精闻声颤抖:“死,死妖婆!”又指着三伢子问,“你是她徒弟?”三伢子不点头也不摇头,作势要出指。老鼠精筛糠一样求道:“小英雄,莫听老妖婆的,你问,问吧,我晓得的,说,都说。”三伢子笑笑:“还是刚才问过的。”老鼠精耷拉着脑袋:“要说底细,我侬也搞不清多少,就晓得他老自吹什么天王特使,北边来的,十多年了,来这边做什么也不晓得。”“这不晓得,那不晓得!”三伢子纳闷道,“那你们怎么跟他搞到一起的?”“嘻嘻”老鼠精说到这里兴奋了点,抬起头来:“还不是为那帮小娘们!”“双木峰?”三伢子抢道。“你个山里伢子蛮厉害!”老鼠精问,“老妖婆告诉你的?”三伢子不作答,老鼠精又嘿嘿一笑:“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快说,长不长短不短的啰嗦什么?”“别急嘛,小伙子。是这样。我侬兄弟十二个吧,五六年前没办法跑到这个地方,还不赖,偷着种了点地,盖了几间房,虽不快活,好歹比蹲班房强。就是缺个女客,日子难熬哩,你懂吗?”
  见三伢子不说什么,又叭嘴接着道:“这要说老天开眼,四五年前,不晓得从哪也钻进来一堆年轻女客,那个水灵啊!”说着老鼠精停下回味一番,三伢子催三遍了,才迷眼续上,“你猜过少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当当好十二个,你说这不是老天爷给我侬送过来的吗?我侬那个欢喜啊,正要抢,那个,请过来,屋子不够可以再盖嘛,多美的事,可惜让个老妖婆毁得稀碎啊!”三伢子不禁皱眉:“也不看看你们配不配!”“怎么不配?!”老鼠精气言,“我侬十二罗汉当年也是道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三伢子懒得理他,问那婆婆怎么着他们了?老鼠精一听更气:“这死老婆子,就跟在十二女客后头,让我侬看一眼,就开始派活了,上那个双木峰,给女客们建房子。当时想得好啊,建好上那一起住也行啊,建完了才晓得,那是把我侬当傻子耍啊,一完工就撵回来了,还要做好吃的天天供着。她奶奶的,除了官府,我侬兄弟吃过谁荏大的亏!”三伢子大概猜出八九分:“你们也打不过那个太婆!”说完远处传来一阵轻笑。“呸!”老鼠精往那方向吐了一口,“哼!死婆子太阴了,回回躲在暗处,就是不敢出来见人,不晓得难看成什么样!”
  见外头没什么反应,老鼠精又硬气道:“我侬是打不赢,可有能打赢的!半年前,我侬这里来了个新老哥,就是北边塞外来的天王特使,交了几次手,旗鼓相当吧,我看老妖婆不躲暗处输的面大。吓得那十二朵金花啊,天天下套想拦我侬,嘿嘿,那管啥用啊?那老妖婆还能活八百岁啊?哈哈,到那时,哼哼!”三伢子厌恶道:“你们明天不就要去吗?”“这,这你哪晓得?”老鼠精滴溜溜盯着他,“山里伢子,从哪里来,赶快回哪里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乱掺乎大人的事,更别跟那老妖婆瞎鼓秋,为你好啊。伢子,快回去吧。”
  看这货也就能挖出这么多了,三伢子不理睬他,顺手点在其章门穴上;老鼠精啊啊几声,更缩成一团,瘫软下去,光剩两小眼睛在那扑闪扑闪的溜转着。三伢子冲他笑笑:“没事啊,明早醒来就好了,不耽误你侬大事。”说完跨几步走出门去,天已黑了,对空谢过老太婆,远远又寻得一间干净点的卧房,走进去拴好,躺下舒坦睡开了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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