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夫债妻顶 (1)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2-01 22:39:08 字数:6692
天还没亮,果然小阎王带着他的特务班就穷凶极恶风风火火来了。一来就砰砰地捣祥荣家的门,彩凤和阿秀早有思想准备,他们穿上衣服来开门。
“他妈的!张祥荣呢,张祥荣?快把张祥荣交出来!”
“不是已经叫你们抓去了吗?你们还要来抓他?”阿秀披衣出来代彩凤回答。
“妈的,你们装什么蒜,他逃跑啦!弟兄们,进去搜!”
阿秀叫喊着想要阻挡也来不及了,吓得彩凤叫着往一旁躲。于是小阎王他们把床上床下,里间外间,灶脚下和小阁楼,到处用枪尖乱挑乱翻腾,到底寻不出个影子来。他们又到村后的祠堂里、草垛里和各处寻找,甚至到祠堂后头的坟滩里的草披棺材缝中,角角落落都去寻了个遍,当然仍不见踪影。小阎王气得呼呼地只得骂骂咧咧回去复命。
他们去了以后,彩凤和阿木叔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估计黑无常还会有花样来,他们不会这样善罢干休的。果然,半早上时光,来了黑无常家的作头矮子二妹,他一来到彩凤家门口把锄头使劲一顿,凸着金鱼眼对彩凤说:“那姆的!你老公犯法逃了,债没人还,如今得叫你去顶债!”
“啊——”已经哭得眼睛红肿的彩凤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父债子顶,夫债妻顶嘛!天经地义,你得马上去!去给老板家做娘姨(佣人)。不去把你那间破屋子拆掉,把木头瓦片卖掉抵债。两条路随你走那一条。”
彩凤听了气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众人叫着:“彩凤!彩凤!”赶快把她扶到床上。
人们指着陈二妹骂:“你们也做得太绝了!真是丧尽天良!”
“弄人也不是这样子弄法的!”
“把她男人抓的去,还要来叫她做娘姨,要不来拆她家的房子,她男人到底犯了什么法?”
矮子二妹嘿嘿笑着说:“你们怕还不晓得吗?谁叫她老公不老老实实给罗老板做生活!那姆的,对老板不满,狗胆包天竟敢手持大斧半夜三更捣门去杀老板!去杀罗乡长!那姆的,他跑了。没跑掉就要送他到警察局去坐监牢。喂!祥荣老婆,快点想想明白,到底是你自己去做娘姨还是明天叫人来拆屋?”
阿木婶忙赶着矮子二妹说:“好啦!好啦!人都叫你逼死啦,还来凶。也得让她醒转来想一想。你们把她屋拆掉,以后叫她住到那里去?再说这屋还是与我家拼墙的,你们把她的屋拆了,把我家的屋也拆进在内了,我们家损坏要你们赔偿的!”
“哪,咱可管不着,你们不愿拆屋就叫她到老板家去做娘姨好啦。”
阿木婶气得瞪着他骂道:“你别狗仗人势欺人太甚!这样强横霸道的!”
矮子二妹把锄头一顿冷笑着对阿木婶说:“哼!哼!好啊,你骂嘛。等下告诉她:极迟明天就要叫她去。她不去,后天就要来拆屋。”矮子二妹骂声“那姆的”,背起锄头嗵嗵嗵地走了。
一会,彩凤醒来,听了阿木婶的话,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忽然眼睛一眨哈哈大笑起来说:“黑无常真会动脑筋,叫我到他家去做佣人,他想的倒好呀,哈,哈,哈,哈!叫我给他做娘姨?哈哈哈哈!他倒不用跑到这里来了。呵!原来是这样呀,亏他想出这样好的办法来!哈,哈,哈,哈,这下子我倒好了,寻着饭碗了,我的妈呀!叫我怎么做人呵!亏他黑无常想来出这样好的法子来!”她就这样又哭又笑,又叫又骂,一会儿把老阿木当作黑无常,瞪着眼睛骂他,一会又傻傻的笑,可把众人急坏了。阿木婶说,彩凤这是痰迷心窍,急疯了气疯了。
“这还怎么好?一个逼走了,一个气疯了,老成章被他们逼死,祥甫又不知下落,一户人家被弄得这样下场。”有人提议去城里法院告黑无常,可是这一意见一提出来就叫大家打断了。
贵法说:“告黑无常,到那里去告?告得倒他?人家黑无常是堂堂的九龙乡乡长,过去他爹还当过县长,县里有人,省里有人,就是到中央政府去蒋委员长也会包庇他。咱们有啥靠山?你再有理,‘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也甭想告出他啥名堂来!”一席话说得大家闷声不响没有话说了。
真正想不出办法了,所谓“路绝无君子”“人穷志短”,有人提议,是不是再到彩凤爹地方去商量商量,不管怎么样,难为父女一场,好歹再借些钱来,把祥荣欠黑无常的壮丁费给他,总不能看着他的女儿跳火坑啊。在一旁的彩凤的大姐彩玲(金凤)说,不用去了,我爹是只重铜钿不重人的,上次我已经去触过一回霉头了,再去还有啥意思。
那么明天只好等着黑无常来拆屋了。虽然这屋也不是祥荣他家自己的,但是族里也不会出来干涉了。可这屋拆了叫彩凤住到那里去呢?要不,只有叫彩凤到罗家去了。但是去到黑无常家会有啥后果,那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而不敢说或不想说的,那明摆着是一个火坑,一跳进去就完了。黑无常几次上门来调戏,这会千方百计逼彩凤就范不就是为的这个目的吗,彩凤为这不是已经气的疯疯癫癫了吗?而且日后祥荣回来不见了妻子又会怎么样呢?
人们没有办法,阿木婶只好劝慰彩凤:“别的法子是想不出来了,黑无常真要来拆屋就让他来拆吧,彩凤你到我家来住,没有啥大了不起的!”
“他要拆,一边是我家拼墙,叫黑无常得给我家大墙打好!”咬脐生气地说,“这一拆连我家的屋都住不来了。”
“唉!我家住不来是小意思,但屋拆掉总不是办法!”阿木婶说,“人总要有个窝,以后连个窝都没有了,彩凤蹲到啥地方去呢?”
“再说彩凤再半年就要坐月子了,生孩子自己没屋到啥人家去呵?”彩风的姐姐也替她发愁地说。
彩凤听着,哭泣着,呆呆地发愕,有时一声不响,只是睁着眼默默地出神,饭不吃水不喝,神情十分可怕。夜里阿秀给她做伴,她也不和她说话了,仿佛和她不认识似的,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边,眼睛直直望着幽幽的菜油灯盏出神。一会又伤心哭起来,伏到在床上咬着枕头哭得全身颤抖手脚哆嗦,慌得阿秀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劝慰她好。她只得替她揩揩眼泪,嘴里说着:莫哭了,莫哭了,可是她自己赔着她也哭起来了。
不知哭到什么时候,彩凤昏沉沉睡过去了,阿秀也不敢惊动她替她脱衣裳,索性就让她和衣睡着,替她盖点被子,阿秀就坐在床边陪着她。一会看看她,发现她的枕头都被泪水湿透了,原来她不是在睡,是在无声地哭泣。阿秀只得拍拍她的背,叫她别哭了,别哭了,她还是伏在床上哭泣。
彩凤早上中午都没吃饭,晚上,在大家戏说下勉强吃了要木婶做的一点稀饭。阿木婶悄悄嘱咐阿秀:夜里要时刻防备着她,叫阿秀夜里睡觉怔觉一点,以防她一时想不过来寻短见。因此阿秀起初假睡着,时刻注意她的动静。到了五更里阿秀真正熬不住,阿秀自己倒睡着了。早上起来,阿秀睁开眼一看,床上不见了彩凤阿嫂,她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眼睛骨碌碌往四处找,却发现彩凤早早起来坐在窗口边对着小镜子梳头呢,而且换了整洁的衣裳。当阿秀诧异地来到小厨边来看她时,她面朝着镜子手梳着黑亮的头发对阿秀从容地说:“阿秀,等会我就走了,这屋里就托你照顾了,麻烦你和你妈有空常过来照看照看。”
“你要到啥地方去?”阿秀吃惊地问。
“到罗家去。我决定给他去做娘姨。”
“啊——”阿秀有点不相信。但是她看她镜子里她那坚定、果决、刚毅甚至叫人害怕的眼睛,不容置疑,她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到罗家去了。阿秀慌了手脚,赶快去告诉她母亲。
一会,阿木婶跟着阿秀急匆匆地来了。彩凤看见阿木婶,一下子扑倒在她怀里哭起来。
“阿婶,我是没有办法了!昨夜一夜,我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本想逃,可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我逃走了黑无常还会来拆屋,这屋一拆,连你家的屋都完了。再说我以后还要回来坐月子,他以后作兴还会回来,我只有霍出去了。”
“彩凤,那可是个陷坑,你千万去不得呀!”阿木婶抚着她哆嗦的背说。
“阿婶,我没有别的路了。”
阿木婶又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替她揩揩眼泪,不断叹息。确实,她也为她绞尽了脑汁,想不出啥好法子来了。
“哎!彩凤!黑无常这个没良心的,你到那里可千万要当心他啊!”
彩凤立起身来,揩干眼泪点点头说:“我会对得起祥荣的。”
阿木婶信赖地点点头,用围身布拦抹抹眼泪回去了。
接着她打开箱子,先挑出一块印花布包袱皮,迅速地挑了几件粗布衣裳,包好。又把屋里里里外外整了整,把地扫了一遍。把几只小鸡捧到阿木婶家里去。然后她吃了一碗昨天剩下的汤饭,坐在屋里等着。
一会,她大姐,阿木婶母女,贵法娘,根宝娘,阿二嫂等亲戚邻居都关心地来看她,劝慰她,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不去?彩凤摇摇头,感谢乡亲们的关怀,说:没有啥法子好想了,我已想定当了。众人也无可奈何,忖断肚肠也想不出啥法子来,只好替她摇头叹息。但大家还都存着一丝侥幸的念头,也许罗家不会派人来,昨天只是来吓唬吓唬的那就好了。如果他们真的又来,再想法子求求他。
可早半上午时矮子二妹果然又来了,这会他气势汹汹的还带来五六个天台人,各人手里都提着洋槁、挠棍,看样子是真来拆房子的。
“那姆的,你忖明白了吗,是跟我到老板家去做娘姨,还是拆屋来顶?”矮子二妹看见彩凤把锄头一顿,就恶狠狠这么问。
“走!我跟你去做娘姨!”彩凤霍地立起身来,拎起小包袱瞪着矮子二妹说。
“啊,那好,那好。”矮子二妹立刻堆下笑脸来说,“早就这样多少好!其实你去了老板也不会亏待你的。”彩凤挑起眉毛愤怒地瞪他一眼,矮子二妹不敢再往下说了。
“啊约,作头老倌!你给你罗老板讲一声,能不能再宽限她几天,这几天她身体不好。”阿木婶等又上前求告,想来个缓兵之计。
“哼!她自己都已经同意去了,那姆的,要你们多管闲账!”矮子二妹瞪起金鱼眼又喝斥众人。
彩凤感激地望了一下阿木婶、大姐、阿秀和众邻居一下,仿佛说谢谢你们了,求他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霍出去了,就让我去吧。她回过头来瞪着陈二妹说:“走吧!你还讲什么!”她走出门来,锁上锁,把钥匙交给阿秀,抬起头来,泪汪汪地最后望了一望来送她的阿秀、阿木婶、阿二嫂与她大姐一眼,头一别就毅然决然走了。
众人流泪叹息,望着她跟矮子二妹渐渐远去,直到过了小桥那边河塘上看不到为止。
在罗家大屋后面,靠村后的小路旁,有一个幽雅的小花园。过路人走过这小花园的围墙下,二月里能看见高出墙头开着血红花朵的茶花;五月里可以看见一树翠绿艳红的石榴花;在八月里,人们还能闻到从花园里飘出来的沁人肺腑的桂花香;十二月里那株熬雪开放的金黄色的蜡梅花,更是香得醉人。
在这个小花园的左后方,靠围墙边,有一排坐西朝东整齐的小平房。粉壁乌瓦,清静幽雅,其中中间两间布置得特别景致,里面油漆地板,雪白墙壁,在中间的第二间房里,两边还挂着八仙过海,天女撒花等画轴。房子中间是一个用绣着各种花纹的锦绣围屏遮起来的一个佛龛,里面是一尊白玉雕成的光艳晶荧的观世音菩萨。菩萨面前摆着香罗、烛台,再后面的一个台阶上摆着一个大木鱼。菩萨面前的地板上,还摆着一块前高后低的拜佛矮凳,矮凳上面垫着一块圆圆的用箬壳编成的蒲垫。走进这间屋里,使人感到幽雅清静,凡念具消。这里原来当年是黑无常母亲的经堂。经堂隔壁是一间十分清爽的小卧室,里面呈设着一张嵌镶、雕花的宁式眠床和一只漆得乌亮的嵌镶着小白花的小立厨。床的两旁边,一边摆着一口梳妆台,一边摆着一只马桶箱。眠床的屏风外面还摆着两方小圆橙,床对面靠窗边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边放着两把单背椅。此外,在衣厨顶上高高地还摆着一溜好几只红漆果桶和锡瓶等盛器。
这间房间是当年黑无常母亲的卧室。
黑无常的母亲在五年前就去世了,为什么这卧室仍原封不动地摆着呢,还有经堂?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据说黑无常是个孝子,他对母亲生前孝顺倍之,死后仍非常怀念她,为纪念她的亡母,所以对她居住过地方和使用过的东西一概不动,好让他的母亲在阴间有空再到这里来念佛和休息。二是黑无常有时自己可以派用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黑无常时常把以各种手段弄来的姑娘、媳妇藏在这里,成为他金屋藏娇荒淫无耻的场所。
黑无常的老婆“死蟹”,一天傍晚曾经到小花园来,听到那经堂里有唏嘘的哭泣声和响动,吓得从此再不敢来,以为里面有鬼。黑无常便将计就计,说他也经常听到屋里有声音,有时走进去还听到有敲木鱼声和喃喃的念佛声,想必是母亲的阴魂仍在这经堂里。这就吓得“死蟹”更加不敢来了。
由于长久没有猎获到俏丽的村姑和少妇在这里藏娇,因此这屋里的桌椅上已经积满了灰尖,墙角落里布满了蛛网,里面还有一股长久没住人的霉气和灰尘嗅味。经三阿婶化了一天时间的精心打扫,现在墙角里的蛛网和桌椅上的灰尘已看不见了,桌儿板橙也擦得一抹流光,但灰尘气味仍很浓重。
床上用品也全部换了。多日没人睡过的眠床挂起了崭新的花夏布蚊帐,床上铺着雪白的带穗头的线织垫毯,垫毯上整齐地叠着三条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绘龙绣凤的绸缎绵被和一对绣花枕头。小厨上还袅袅地点起一炉龙香,把那灰尘味、潮气的小房间薰得异香满室。凡此种种,完全把这间长久没住人的冷屋布置成像个新房了。
这会,这间卧房里的房桌旁,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眼睛红肿,神情忧伤,穿着朴素的年轻少妇,她就是彩凤。
矮子二妹把她带来后,没去正房大屋里,征直把她领到这小花园里的经堂间卧室,交给一个叫三阿婶的五十多岁的老阿姆——三阿婶。当时三阿婶就在这经堂旁边的另一间小屋里等着。三阿婶是个在旧社会里我们常见到的,那种受过巨大精神创伤的一脸悲戚的孤寡老妇人式的阿姆。当时她把彩凤领到这里打开房门用她那凄怆、哀愁、猜疑的神情望着彩凤说:“小娘,你进去吧。”
彩凤飞速地向那间房间掠了一眼,倒退了两步推着三阿婶的手说:“不!阿婶……”她看了那房间的摆设、气氛,顿时吓得面红耳热心惊肉跳,不安地问,“这是啥人房间?叫我在这里侍候啥人?”
“进去吧!这就是给你住的。”三阿婶冷冷地说。
“不!不!阿婶……”彩凤望望那房间里整齐的摆设和床上新娘子房似的被褥,双脚倒退着,仿佛那是个可怕的妖怪洞,里面住着吃人的狐狸鬼怪似的。她躲到阿姆背后呐呐地说,“阿姆,我是来做娘姨的,你住在啥地方?我和你住在一起就行了。”
老妇人猜疑、凄怆、哀愁的皱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同情、怜悯的神色,她望着彩凤说:“唉!这可不行!这是老板吩咐过的,你来了一定要你住在这里。”
“还有别的女人吗?”
三阿婶摇摇头。
“这间房间以前是啥人住的?”
“没有固定人住。”
“阿姆,那你就和我作伴吧!”
三阿婶尴尬地咧咧凄惨的嘴,似乎责怪她这话太不像话地说:“你这小娘,给你住的房间我怎么能随便进去住!”
彩凤心里全明白了。她默默地又望望那阵设得像新房一样华丽的卧室,愤懑地咬着下嘴唇不知如何应对。她原想黑无常可能在我给他做娘姨干活时来调戏她,没想到这赤佬竟这么明目张胆的,一来就要她。她一时又气又急,她想起祥荣临别时的嘱咐,想起芦苇漕家阿木婶等众亲戚邻居对自己的关照,她要是从了黑无常,还怎么样对得起祥荣呵!怎么对得起众邻居呵!以后还有啥面目见人呢?何况黑无常又是这样丑恶这样凶狠的坏人。
他打死了她慈爱的公公;他逼走了她亲爱的丈夫和叔叔;他活活拆散了她们的恩爱夫妻;他夺去了她刚刚得到的幸福;他弄得她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他比强盗还凶!比魔鬼还恶,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她丈夫和张家不共戴天的冤家!为了掠夺她家的三亩田,他竟想出如此凶狠的阴谋。为了想霸占她,竟会使出这样卑鄙的无耻的手段。这是什么人?这是豺狼!这是恶鬼!这是比豺狼和恶鬼更凶狠残暴的野兽和恶魔!一个纯洁的人怎么能和野兽住在一起?一个清白的人怎么样能和恶魔共同生活?不!这是决不能!决决不能够的!
现在她后悔,她当时考虑得太简单,简直是自投罗网。她不该不听阿木婶的话,她不该轻易到这里来。宁可让他来拆房子也不能到这魔窟来,房子拆掉了总不至于戴雨伞,随便到阿木婶家或者是大姐家里住住也能过得去的,一个人的名声毁坏了那就一切都完了。
她当时想,叫她来做娘姨嘛,预备给他像在父亲家时那样一天晚给他家烧火弄饭,端水扫地给他忙吧,万一他来调戏,她到时候再想法子对付他。等到她肚皮渐渐大了要生孩子时,总得让她回来嘛。可是那想到现在一来他就这样的赤夥夥的,明目张胆就想霸占她。现在她已经上了圈套,进了这阎王门。她迅速环视一下这四周,想是不是能再走出去。但见那四周高高的围墙,这两头黑漆的栎树大门,怎么样能出得去?而既然出不去了,黑无常怎肯与她善罢干休。
老天爷呀!她最可怕的难关到了,她的末日到了!两颗晶萤的泪珠又顺着她苍白的脸上嗦嗦地流下来。
“小娘,你就先进去歇歇吧,我给你打盆洗脸水来洗洗脸。”三阿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我不要!”彩凤摇摇头说。
“那你先进去坐一会吧,我看你好像吃力了。”三阿婶爱怜地同情地望望彩凤苍白的脸说。
彩凤再一想,既然进来了,一时也出不去了,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她确实从身体到精神都累了。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如今她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将要独自一人对付危险、恐怖的艰难局面,她是需要积畜一点力气呢,她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彩凤害怕地望了那房间一眼,怯怯地走进门去,把小包袱轻轻放在小厨上,把门闩上,侧身对着玻璃窗,在八仙桌旁的那把单背椅上坐了下来。见那阿姆一边走一边隔窗忧戚戚地望望她,摇摇头,似乎在叹息,然后扯起围裙抹着多泪的眼睛,颠着小脚颤巍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