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宦海沉浮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2-01 14:31:27 字数:5101
自那日宣了圣旨,皇上抑郁的心里宽慰了不少,有了这次机会,他不仅得了霍少珺这个心腹,还就势提了王伯安、梁攸,从此王伯安就会更多的随侍左右。而梁攸的谨慎睿智正是皇太子所缺乏的,自己身体一向不好,怕就像历任皇上那样短命,只盼在自己归天前,太子能在梁太傅的影响下有所改变。只要他能像霍少珺那样,自己也就放心了。
只是朝中的所有大臣对少珺还是猜不透,这个素日不常与人交往,又谨言慎行的人,连日来,不卑不亢,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依旧是对上级恭敬、同级谦和,对下级也从不自傲。谁也不知道他是哪边的,都暗自揣度,不愧是梁攸的学生,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了。
就是刘卞自那日进宫见过太后,也像变了个人一样,收敛不少。下了朝,他紧走几步,喊住少珺道:“霍知事,请留步。”
少珺停步回身道:“啊,刘丞相,刘恩师。”
刘卞笑笑,少珺却看出他笑里的无奈,便主动说道:“近日刚到任,诸多事务还不顺手,竟没时间到您府上请教,还请恩师谅解。”
刘卞道:“不敢当,霍大人年轻有为,又得朝廷赏识,老夫钦佩的很,何谈请教。今后还要靠霍大人相助。”
“少珺既食朝廷俸禄,自当与丞相配合,为朝廷效力。”
刘卞咋咋嘴,品不出少珺话里的味道。便转了话题,和蔼地问道:“霍大人,老夫冒昧问一句,大人可曾定过婚否?”
少珺一楞,看刘卞的意思,不像是怀疑自己,倒真是出于关心。便说道:“未曾婚配,下官如今还不想成家。”
刘卞道:“像明毓大人这种人品相貌,谁不钦羡,也该早日成家,老夫倒是……”
少珺心里一慌,开口打断道:“婚姻之事,下官不曾想过,如今初沐皇恩,尚未有任何建树,怎敢顾及小家。”
此时她与刘卞已走到崇天门外,兰湮带着轿子就等在那儿,她一拱手,与刘卞告辞,不容对方再说,匆匆进了轿子。
刘卞望着远去的轿子一脸不快,心想,这个人不过仗了太后一时的恩宠,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老夫惧过谁,不过是太后的面子,抬举你就是了。
“丞相,刘丞相,”梁攸唤道。他一直跟在刘卞与少珺的身后,见少珺上轿而去,便赶上几步,叫住刘卞,说道,“丞相走的忒快,让下官这一阵好赶。”
刘卞站住,问道:“右丞找我何事?”在他心里,这个滑头的梁攸最让他头疼,偏偏皇上把他放到自己身边,像个烫手的山芋,既抓不住,又仍不掉。
梁攸说道:“下官是想问问这立后的事,如今皇上的意思咱们清楚,不知太后是何想法,还想讨个丞相的示下。”
刘卞道:“太后自然是赞成德妃,那丽妃聪明的过了头,又是高丽人。怎奈皇上宠她,如今皇上迟迟不册封,就是这个原因。你起草一道奏章,明日我们一起探探皇上的意思。”
梁攸沉吟一下,说道:“奏章好说,只是这丽妃出自高丽王宫,与高丽牵扯,恐激起事端。”
刘卞看看梁攸,不屑道:“皇后乃是当朝国母,怎能受一个小小附属国钳制。”
梁攸点头,没再说话。
刘卞这一路上,脑子里反复折腾,自皇后妹妹殡天后,他就隐隐感到了不安。
那日进宫去见太后,他原是抱着一腔狐疑,直到见了太后,她容光焕发的神态和大病初愈的娇柔,叫他即刻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尽管自己与她同心同力,扶持了半生,但始终没把她控制在自己手里。如今定是被那儒生的风流倜傥和几句好话哄住了。当时他就一腔不满溢于脸上,对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见他如此,问道:‘是因为我提拔霍少珺没有给你商量,你怪哀家吗?”
刘卞低头道:“下官不敢,如今皇后已死,儿子又被夹持,下官终日惶惶不已,怎比年轻人的朝气。望太后念在臣多年效忠的份上,庇护臣的一家,就感激涕零了。”
太后也不禁感伤,起身下座,亲自扶起刘卞,说道:“是你糊涂了,我们自相识以来,互相扶持,早已不分你我,熬到这个份上,不该生分。”
刘卞起身,终是不平,说道:“不知太后为何对霍少珺如此,这个人的心思隐秘,臣看过他的试卷,确有才华,但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锐气,恐怕与我们不是一路。”
太后道:“哀家倒看他心思聪慧,不是愚钝的人,这种人只要拢得住,用起来省心。”
刘卞暗暗松口气,说道:“就怕这样的聪明人,不会死心塌地受太后控制,倒不如那些蒙古臣子忠心耿耿。”
“忠心个屁!他们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要不是我在皇上面前替他们挡着,还能把我放在眼里?再说你手下那些人,有几个顶用的,就会捞好处,闯出祸来,我在皇上跟前儿都没脸。”
太后说完,叹了口气,承认道:“对霍少珺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这孩子长的受看,又聪明,也有个被点拨的机灵劲儿,却得有个能圈住他的地方才行。我倒想把他与皇家扯个姻亲,但也没个合适的人儿。”
刘卞道:“臣倒有个待字的小女文燕,但朝中许多大臣都试过这霍少珺,他大概是不想受制于别人,根本不应这个茬儿。”
太后笑道:“是那个曾待选太子妃的孩子吧,长的还可以,就是野了点儿,倒像我年轻时的性子。好吧,这事容我想想,你也给文燕透个信儿,看他愿不愿意,她若像我,这不愿意的事也别勉强她。”
刘卞道:“自古婚姻父母定,哪有她选择的份。”
太后断然道:“这是什么话,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女人就该听天由命吗,这辈子我是怎么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到女儿身上,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刘卞心里一动,连声说是,不再申辩了。
太后看着刘卞眼角额头新添的不少皱纹,由衷说道:“如今我们都老了,你也是快有孙子的人了,不要整天想三想四的。告诉你那些人安分点,咱们也过几年安生的日子。回去吧,我看你这一阵老了不少,有些事想开点。他们汉人有句话,叫作茧自缚,不要无谓的生些烦恼,捆住自己。”
刘卞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觉心伤,低头告退。
轿子的颠簸,并没把刘卞的思路打断,他一次次回忆着太后的话,自己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历历在目。
当年那个健壮英武的蒙古勇士,在几千人的包围中,奋力厮杀,拼着性命救出了当时还是闵王妃的纯已太后。那时三十多岁的纯已还是个美丽的少妇,如盛开的玫瑰般浓郁,自然对这个年轻勇士格外恩典。从此,刘卞被封为殿前侍卫长,随侍闵王夫妇。相对于本分懦弱的丈夫,刘卞就成了纯已野心的追随者,也成就了他辉煌的权势。丈夫死后,纯已在两个儿子轮流执政期间独掌后宫,权势侵及当朝,靠的就是刘卞的威慑,两人相得益彰。
刘卞也知道,不论怎样,太后对他来说仍是唯一可靠的人。而他这棵浓荫颇大的树,太后也是永远离不开的,不管这个女人心有多高,她唯一的至亲除了皇上就是自己。想到这儿,他舒了口气,对轿旁的刘管家道:“回府,先不去中书衙门。”
刘卞一回府,就看到临安顾夫人来的一封信,信中提了姨表妹为儿子申岚风提亲的事,顾夫人不敢自专,就写信请刘卞定夺。
刘卞自儿子被抓,皇后殡天后,也已减退了些恃强的心。见霍少珺无有联姻之意,想到若是太后赐婚,必是勉强,以后女儿未必随心。太后说的对,文扈的婚事就是教训,何苦把事情搞成这样,我还是这朝廷上的第一大臣,一个霍少珺有何可怕,不能毁了女儿的终身。
他知道那个申家也是官宦之家,虽无多大势力,小门小户的倒是安稳。文燕自小心地纯净善良,不像自己与文扈已陷入朝野权力纷争,就让她安安稳稳嫁人过日子吧。
刘卞想到这里,便执笔写了回书,让夫人看着定夺。只要文燕愿意,就定了这门亲事,一切事宜让夫人着办,自己公务繁忙,就不能赶回去操办了。之后,又把文扈被扣押在玉凤山的事也一并说了。
这封信一到了顾夫人手里,便是一场轩然大波。她早把文燕的婚事放到一边去了,声声哭的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不住埋怨老爷堂堂一个丞相竟救不得儿子。
文燕劝说道:“父亲掌有兵权,怎能不救哥哥,只怕是投鼠忌器,别有苦衷,这说明哥哥在山上还无危险,母亲放心,再等消息就是。”
顾夫人心中正急,冲文燕撒气道:“你说的好听,你哥在家何曾受过这份罪,你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当然不急,平时你哥待你不薄,你不心疼?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一样。”
文燕被堵得心寒,转身回房,一路落着眼泪。刘文扈平日里脾气骄横,但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很好,如今落入这帮土匪手里,定是凶多吉少,文燕能不担心么。回房后想了一会儿,便把送信的家人找来,问道:“我哥不是上京了么,怎会在山东被抓去了?”
家人道:“是皇上下旨,叫他剿除玉凤山匪患。”
文燕又问道:“以我哥的武艺,一帮乌合之众怎能擒住他?”
那家人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是少爷带人去追从玉凤山潜逃的钦犯,单骑返回时中了埋伏。”
文燕就不解了,纳闷道:“不是土匪吗,怎么又有钦犯,我哥怎会一人回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
家人只好道:“小姐是一家人倒无妨,我就说了,但绝不能传到外面,老爷是不叫说的。”然后把刘文扈火烧赫连一家,惹恼了玉凤山土匪,设计捉他上山祭拜,扣留在山上,要挟朝廷,老爷也不敢派兵去剿的事说了。
文燕一听,立时就蒙了,不想事情竟会这样。她把自己关在屋里,香草几次来叫也不开门,神思恍惚了半天。她不敢相信,自己心仪的人会死,更想不到会死在自己亲哥哥的手下。
多少次她拼力相救,阻止兄长,却最终还是一场让人心痛的结局。那个从小逗着自己玩耍,关心自己胜过父亲的哥哥,那个处处在亲娘面前维护庶出小妹的哥哥,竟成了杀害小妹心上人的恶魔。
文燕刚刚还在为哥哥担忧,如今变成了一种怨恨,恨哥哥心胸狭隘,为一个霍长君对子玉几次加害,恨父兄为了私怨无视国法陷害无辜。
为什么两个自己最在乎的人成了生死冤家,为什么上天对文燕这样薄情,是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上天才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想起那个英俊侠义的少年,当时为报自己的恩,亲手放过仇人时的隐忍和豪爽大义,他也绝没想到竟是放虎归山,反丢了性命。还有陪他而死的赫连母女……
文燕一时恨上来,哥哥就该在玉凤山上披麻戴孝,以命谢罪。
可这种念头,是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太绝情?一时间,文燕的心被撕成了两半,两半都浸在极度痛苦里。
门外传来姜妈的声音,充满焦虑的叫道:“小姐,小姐,您开门,我是有要紧的事,您开门啊。”
听她这样说,文燕才起身把门打开。姜妈走进,一把拉过文燕道:“您是怎么啦?夫人为少爷急的不行,您也这样,可别把身体弄坏了。”文燕扑在姜妈怀里哭着,一句话也没说。
姜妈抚着文燕抽搐的双肩,半是安慰,半是提醒道:“小姐快不要这样,如今您的婚事老爷已经同意了,先想想该咋办吧,您若还惦记着那位赫连公子,可就要违背父母之命了。”
文燕流泪道:“不用惦记了,他已经不在人世,是哥哥把他害死了。”
姜妈吃了一惊,说道:“怎会这样,这不是造孽吗。”
文燕又道:“一起死的还有赫连家的夫人小姐,三条人命,是我刘家欠的一笔血债呀。”
姜妈叹了口气道:“血债早晚是要还,冤冤相报,老天是公平的。”
姜妈想想,拉起小姐的手,劝道:“赫连公子即然不在了,人死也不能复生,小姐就别难过了。依我的主意,还是嫁给那位申家表少爷吧,他是官宦人家,学问也好,你有了归宿,我就放心了。如今家里这样行事,恐不会长久,免得日后被牵连。”
文燕许久没出声,此时她的心里万念俱灰,根本没有一点出嫁的念头。事到如今,她才体会到汉族女子为何会守节,但凡一个女子心里有了人,就不会那么轻易放下了,何况赫连子玉是她一辈子的痛。三条命,是他们刘家在她心里留下的永远愧疚,她怎能再去享受洞房花烛的温馨。她不忍心,也没资格,那个清俊少年的影子会永远伴在她身边。
姜妈猜到她的心思,又说道:“小姐也别多想,这事都是老爷少爷干的,小姐已经为赫连公子尽力了,心里别再过不去,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九泉下的亲娘。”
提到亲娘,文燕又想起梦中的姻缘之事,不禁索然无趣。一时心思淡然起来,缘生缘灭,终是虚无,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追求。难道出嫁就是自己好的归宿吗?她不相信了,她宁愿自己独守终生,最起码还对得起自己选定的男人,平复一下内疚的心。
文燕拿定主意,对姜妈说道:“我想过了,这辈子我不再嫁给任何人,哪怕吃长斋,守佛灯,为我们刘氏一家赎赎欠下的孽账,娘亲地下有灵,也会体谅我的。”
姜妈见小姐决然的神色,心酸起来,落泪说道:“小姐年纪轻轻,竟走这条路,即是您不嫁人,老爷夫人怎能容你。”
文燕道:“不容能怎样,我不会逃走?只要奶妈怜我,不去告发,文燕就感激不尽,大不了还有一死,我读过汉书,又定了汉人为夫,怎不能学汉族女子守节殉夫。”
姜妈知道小姐的性子,这些话她是说到就能做到,自己若不帮她,就逼她走上绝路了。她擦去泪,对文燕道:“既然小姐想法不能改变,老奴就豁上违背老爷夫人,帮小姐一把。城外不远有一个庵堂,修行的老尼姑与我还熟些,只有一个徒儿,倒也清净。小姐暂住那里避过一时,且不可再一意孤行提什么出家念佛的事了。若小姐同意,我叫汉儿偷偷去联系,只是小姐一定小心莫让家里知道,若此事泄露,就没有我们娘俩的活路了。”
文燕忙跪了,发誓道:“刘文燕一生全靠姜妈妈守护,若今生不能报答,来生做牛马相报,文燕抵死不忘。”
姜妈慌得忙把小姐扶起,说道:“哎吆小姐,莫说报答的事,只要小姐平安,我就对得起你娘临终的托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