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乡村巨变

　　时光荏苒，时下已是二〇一五年腊月。
　　曲欣已经退休。上了几十年的班，突然静下来，虽说轻松了，自由了，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天早晨，她习惯地早早起了床，吃了饭，又和往常上班的时点一样，一身职业女性的打扮，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只听一辆车子突然从背后向她驶来，她一愣，刚想躲到一边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姐，这么早……想去哪儿？”
　　曲欣回头一看，是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轿车停在自己脚下，一张可爱的脸正从落下玻璃的车窗里探出来向自己灿烂地微笑呢。
　　她倒吸了口气，手捂胸口，生气似地白了她一眼说：“哎吆你呀！疯啥疯啊？可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按下喇叭预告一下呢？”
　　“就想吓吓您呗！不在家里睡个懒觉，这么早出来干啥？”宁静娇嗔地说。
　　“退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出来随便走走呗！你上班去？”
　　“嗯。要不您也上来吧！咱俩去镜湖山玩儿玩儿？”
　　“你那么忙还有时间陪我？快走吧你。”
　　“今天我就是下去转转，没啥事儿的。转完了咱俩去爬山吧。”
　　“你真的没事儿？”
　　“嗯！”宁静点点头，顺便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曲欣略一犹豫，低头钻了进去：“可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儿噢！”
　　“没事儿。难得碰上您。”宁静手握方向盘，笑盈盈地扭头看看姐姐，“您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了吧？哪像我，还得为了生存而奔波。”
　　“哪有你这样奔波的？你是在潇洒！”曲欣羡慕地说，“再说了，忙点也不错。闲久了也无聊。”
　　“哎——姐！要不您来我公司吧！起码每天有个去处。”宁静似乎理解了姐姐“闲久了也无聊”的感慨。
　　“我？去你们公司？呵呵……我能干啥？总不能寄人篱下吃闲饭吧！”曲欣惊诧地摇摇头，乐呵呵地说。
　　“吃闲饭？还怕您忙不过来呢。”宁静瞥了姐姐一眼，又说，“上边一直让我们公司成立党支部，我正愁着没有合适的人选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不！你应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曲欣笑笑说。
　　“随你怎么说。不过我们公司再大也是私企，您来我们公司是不是有点大才小用啊？要不就委屈您一下呗？”宁静试探地问。
　　“我倒不在意或大或小的，那就容我再考虑考虑吧。”曲欣说。
　　“好吧，期待着你给一个满意的回复。”宁静说着把车停了下来，“姐，还记得这个村子吧？”
　　曲欣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
　　她俩走下车来，曲欣瞭望了下四周说：“这不是八年前的正月初四你带我来过的宁家坳嘛。”她又指了指眼前的房子说，“你的童年不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度过的嘛。”
　　“喔！您记性真好。”宁静赞叹道。
　　“是呀，这说明我还没老啊，还算年富力强吧，原本就不该退休。”曲欣有些委屈似地说。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您也是个官迷啊！”宁静逗姐姐说。
　　“那你可就冤枉死我喽！我只是说，这也是国家对人力资源的浪费。”曲欣风趣幽默地白了她一眼说。
　　“不过……国家正在研究如何延迟退休年龄呢。”宁静也为姐姐的幽默之意而惋惜，又似乎在安慰姐姐说。
　　“是呀！那是以后的事了，已与我无关喽。姐姐我呀，只能虚度晚年喽！”曲欣深深地吸了口山里清新的空气，“走吧！看看你的新成就吧！”
　　宁静带她来到村外一片新盖的厂房大门前，门口挂着“B市彩虹集团宁家坳地毯公司”的大牌子，她告诉姐姐说：“这就是新建的地毯厂，去年刚投入使用。”
　　“嗯，不错。”她又回头指指说，“我看村里的老房子也在改造吧？”
　　“是的！走，咱们再去工地看看吧。”
　　“怎么？宁家坳的旧村改造也是你的项目？”
　　“是呀。不光旧村改造，还有林牧业呢。村里的山林荒坡都被我包了。”宁静指了指村周围的山山岭岭说。
　　“林牧业你可是外行！”曲欣不无担心地说。
　　“搞企业不能光靠自己。我有个同学可是这方面的土专家，被我聘了过来。”宁静引导着姐姐，沿着村前的小河边，边走边聊说。
　　“嗯。你这胃口越来越大了。”曲欣赞佩地说，“这么说宁家坳的人都是你的员工喽！”
　　“可以这么说吧。如今不是提倡土地流转嘛。农村人的年收入可不低呀。除了从我这里拿走土地出让金外，他们回过头来再在这片土地上干活，还要再挣工资。如今的农民啊，可是今非昔比，他们的腰包鼓了。这不，都想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所以说，旧村改造，拆了平房盖别墅，是人心所向啊。如今呀，想不让他们富都不行，个个争先恐后地问你要活干，真是‘快马扬鞭自奋蹄’啊！”宁静一阵感慨，曲欣听得入了迷。
　　不知不觉中，二人绕村子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上车吧。咱们去下一站。”宁静对姐姐说。
　　“下一站去哪？”曲欣问。
　　“枫林山庄。”
　　这让曲欣想起了八年前的正月初四那天，也是坐在宁静的车上，也是从这里出发去枫林山庄，途经致远出事的山崖。
　　她俩自上车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也许她们都在回忆着同一件事儿，同时又都陷入了对吴致远深深思念的痛苦之中……
　　车子爬上了山顶，接着滑下山坡，冲向连接两山之间的那座大桥。宁静缓缓地把车停在桥上。她俩心照不宣地走下车来，来到大桥护栏边上，手把护栏，远远地望着对面陡峭的山崖和那幽深的谷底。谷底里那块巨石，依旧守候在那里，它仿佛一直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宁静走到这里的落魄；诉说着吴致远是怎样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和雨水、而后他眼里流露着真挚的情感给她围在头上；它见证了吴致远生命的最后瞬间。
　　曲欣触景伤情，仿佛又看到了吴致远从山崖滑下的幻影，看见了他躺在了殷红的血泊中，地上那蜿蜒的血迹的幻影与她流淌下来的眼泪融合在一起，她泪眼朦胧地哽咽起来……
　　宁静掏出手纸递给了姐姐。尔后自己也擦了擦眼角，声音颤抖地说：“姐，咱走吧。”这是她俩自宁家坳出来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曲欣在宁静的搀扶下，回到了车上。
　　转眼间，来到了枫林山庄地毯厂。
　　枫林山庄地毯厂是个老厂。
　　每一次来到这里，都让宁静想起了吴娟，因为这是吴娟亲自操建的，吴娟曾经在这里承包过，这里凝聚着吴娟辛劳的汗水。如今的吴娟和丈夫也已退休。令人羡慕的是吴娟成了高干太太。
　　看完了地毯厂，她们又来到了吴妈家。吴妈家的大门紧锁着。
　　自吴昊和奶奶走后，曲欣和宁静也很少来家里了。她们打开房门，走进屋里。一股久没人住的霉味扑面而来。她们急忙开开门窗，清新的空气方徐徐而进。
　　曲欣环视一周，发现屋里的一切东西还是吴妈走时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了，它们仿佛还在静静地等候着主人的归来。尽管所有的物件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曲欣和宁静也曾时不时地来家里清扫过，擦拭过，可毕竟不像吴妈在家的时候那么干净，那么人气十足，那么充满了活力与温馨。院子里也落满了枯枝败叶，地上长出了枯萎的小草。给人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
　　曲欣和宁静看墙角有掃具，她俩索性拿起掃具扫了起来。
　　“哎——姐！昊昊和奶奶不是说要回来吗？啥时到啊！”宁静忽然停下，捋了把额头的碎发问。
　　“大概在春节以前吧。说是回来过年呢。”曲欣并没有抬头，边扫地边说。
　　“那我们何不把屋里也好好收拾一下呢？也好迎接他们归来啊！”宁静说。
　　“改日吧，改日我专程过来收拾。”曲欣依然没有抬头。
　　“这次回来，听说好像是不回去了？”
　　“嗯。这不仅是昊昊的意思，也是他奶奶的意思。”曲欣也许累了，这回直起腰来，拄着手里的掃把，看着宁静认真地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想家呢，说哪里也不如自家好，做梦都想回来，不想把自己的老骨头扔在国外。”
　　“也是。昊昊有何打算？”
　　“他？雄心勃勃。说在国内发展比在国外有前途。”一说起吴昊，曲欣满脸洋溢着少有的自豪感，“好在他已拿到博士文凭，回国工作没问题。”
　　“真为你高兴。将门出虎子啊！”宁静赞叹道。
　　曲欣话锋一转问：“宁宁就没有出去的意愿？”
　　“她？刚大学毕业那阵子也想过，后来就没听她提过，现在就更没有那个必要了。”
　　“是呀，如今咱们国家发展的这么好，你的企业又这么兴旺，还是好好在国内待着吧。再说了，有她给你当财务总监，你多省心啊！”
　　“是的。不过她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找个人家吧，到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真为她着急。”
　　“像你们这样家大业大人家的女儿，要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主，确实难对付。”
　　“也不是没有。找了几个都还行，可她就是死活不同意，说看不惯他们那些油头滑脑的纨绔相，也不知她心里想啥。”宁静略一停顿，又问，“昊昊有对象了吗？”
　　“没听他说过，也是不着急的样子。他俩该不会还在藕断丝连吧？”
　　“难说！俩人倒是经常网聊，一聊起来就没个挡。”宁静说。
　　“是吗？我倒为他俩的事儿一直担心着呢。”
　　“唉——我也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咱俩如果不是亲姐妹该有多好啊！”宁静长叹一口气说。
　　“……”曲欣并没言语，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她们已把院子扫完。曲欣问宁静说：“下一站去哪？”
　　“去您熟悉的镜湖花园呗！”宁静眼里滚动着俏皮的诡异，带有几分风情地看看姐姐说。
　　这不能不让曲欣想起已去世的周宏才。每当想起他，都让曲欣有一种负疚感……她的心在隐隐作痛……
　　镜湖村能有今天，确实离不开周宏才生前对她的赤诚和对镜湖村的尽心竭力，乃至不惜把生命献给了那里……
　　在曲欣对他的怀念中，车子不知不觉地来到镜湖山下。
　　曲欣坐在车里，隔着挡风玻璃，远远地望着镜湖花园。镜湖花园宛如一副美丽的画屏，又像被一枚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印章、蘸上红红的印泥、牢牢地盖印在镜湖山脚下的半山坡上；走近方显立体画面，别墅造型别致，排列整齐。屋顶红瓦隆起，飞檐翘角；米黄色的墙壁，粉饰一新；楼宇间的街道，宽敞笔直，整洁干净；家家楼前，停放着漂亮的私家轿车。这一景象，是她八年前，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上的承诺，如今已变成现实。
　　曲欣触景生情，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她对镜湖村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那破烂的旧村址，除了矿泉水厂占用外，均改建成特色小吃街；那条进山的环村公路，成了矿泉水厂和进山旅游的专用车道，成了镜湖村经济发展大动脉。
　　山中那些丘陵薄地，全部退耕还林。
　　还青山一片绿，让湖水更湛蓝，是镜湖人的初衷。
　　现在的镜湖山与往年可大不一样，一年四季，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春赏杜鹃，满山红遍；桃李芬芳，樱花飘香；樱桃果大肉甜，红润饱满，枝头压弯，点缀山崖。
　　夏有仙桃、蓝莓、山菜、蘑菇和山药；一棵棵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空气湿润清新，山风徐徐吹拂；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秋有苹果、柿子、山楂和板栗，满山遍野，果实累累；走进山里，曲径通幽，处处飘香。
　　冬日和风暖阳，举家登峰，结伴同游，是锻炼身体的好去处；山脚下还设有大型停车场、人工滑雪场、游乐园和风味小吃街……
　　小小的镜湖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成了区里市里，乃至省里脱贫致富的先进村，精神文明的示范村。
　　来这里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尤其喝到“镜湖山”牌矿泉水，更是赞不绝口。
　　镜湖村人很聪明，不仅用自己的产品招待客人，临走时还送上自己的土特产，借此机会大力宣传自家的产品，什么“镜湖山”牌矿泉水呀，蓝莓呀，板栗呀，还有其他各种水果和果脯等等、等等。接待室、会议室、大酒店以及餐厅等公共场所都铺有“彩虹”牌地毯。来这里参观学习如同度假旅游。能让他们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能让他们感受到镜湖村人的热情与豪放；他们都为镜湖村的巨变和镜湖人的幸福而赞叹不已。
　　可惜……曾经带领村民艰苦创业的第一人周宏才走了，周奶奶走了，村里的老干部老党员也走了。好在他们已被列为镜湖村的历史名人，在村史中，永远留下了他们光辉的一页，镜湖人不会忘记他们的光辉事迹和奋斗岁月……
　　如今的村里两委成员，净是有文化有学历的年轻人，唯独刘二年纪最大，没想到他干上了村主任。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在他这里得到了印证。更让人料没想到的是，“二嫂”为他生了个儿子，他们也算是老来得子。老两口整天乐得合不拢嘴，一有空就抱着儿子在街上转悠，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越来越幸福。
　　这一切，对曲欣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她是在镜湖村最困难最贫穷的时候，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扶过三年贫。恰恰是这三年才让镜湖村发生了如此之巨变。
　　曲欣更知道，当下镜湖花园的山山岭岭，每一寸土地，包括各个企业都被宁静承包了，都属于彩虹集团。
　　车子缓缓地驶入了停车场。
　　“姐，下车吧。一路上您在想啥？”宁静停下车，莞尔一笑问。
　　曲欣推门下车，知道妹妹问有所指。她长叹一声，不无感慨地说：“唉——能想啥？还不是想那些为镜湖村的今天而作出贡献的、或者是付出生命的人们。”
　　“是呀！镜湖村能有今天，实属不易啊！”宁静也深有感慨。
　　“你名下这么多企业，先看哪家？”曲欣问。
　　“不看了！咱俩随便走走吧！”宁静看姐姐心情不太好，举头望望镜湖山说。
　　“你是说爬山？”曲欣问。
　　“是呀！难得和您潇洒走一回。”宁静莞尔一笑，向前冲去……
　　虽说腊月，但天气还是暖融融的。
　　曲欣被宁静的兴致所感染，也跟着跑了起来。但毕竟是退了休的人了，再也不是在校时文体委员了，她被宁静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她累得满头大汗，索性停了下来，用手捋了捋额头散乱的碎发说：“你急啥？等等我呀！”
　　宁静回头一看，姐姐正在气喘吁吁呢，便说：“多年不练，落伍了吧……”她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起。她急忙拿出一看，是宁宁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