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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宏才遗愿

作品名称:心雨淅沥沥      作者:单波      发布时间:2020-01-28 16:07:21      字数:5952

  黎明时分,天色濛濛,小雨淅淅。人们尚在睡梦中。不幸的是,周宏才已被压在瓦砾中……
  直到上午七点多,刘二巡逻至村委大院,看见院里院外大门敞开着,知道临时避险的村民可能都回家了,他随意走进去一看,果然空无一人。他拿出手机,正想向周宏才汇报一下巡逻所发现的情况呢,他转念一想,还是不打扰他吧,这几天他够累的了,也许现在正睡觉呢。
  刘二继续在村里巡逻着,由于大部分人都搬到了别墅区,清晨起来,老旧街道显得有些寂静萧条,偶尔有人出入,也是匆匆而过。当他巡逻至村东南角时,他特意向周宏才家望去,忽然发现房子不见了,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是大脑一时出现了幻觉。当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还是只看见一堆黑乎乎的瓦砾。他害怕了,多么希望周宏才也像周奶奶家一样,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搬离了老宅子啊!可他还是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周宏才的电话,电话是通了,可一直无人接听。这下可把刘二吓坏了,他惊慌失措地向周宏才家的方向跑去。他的“大黄”也紧随其后。他用手指了指周宏才的家,大黄先蹿了过去,它围着倒塌的房子转了一圈后,停在了周宏才被埋的地方,咬住露在外面的一只手的袖子,轻轻地拽了两下,可它感觉拽不动,便站在瓦砾上一个劲地朝刘二这边“汪汪”地叫了起来。刘二知道有情况,吓得腿有些发软,但他还是晃晃悠悠地跑了过去。大黄看刘二过来了,又咬住周宏才露在外面的那只胳膊的袖口拽了起来。刘二一看懵了。那盆面条已被打翻在地,盆子还紧紧地攥在他的手里。刘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他顺势攥住了周宏才的手,感觉还有些温度。便坐在地上大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周书记被房子压倒了……”
  毕竟是刘二年轻气盛,他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振动了整个山谷,在镜湖村上空一遍又一遍地盘旋回荡……
  人们纷纷跑出家门,惊恐万分地向周宏才家这边跑来。
  刘二看来了这么多人,生怕对周宏才造成二次伤害,边哭边说:“老少爷妹们,不要都过来,来几个年轻力壮的,细心的,先从上面一点点地往下清理,周书记就在里面。”他边说边指了指周宏才露出的胳膊。
  这时一位老者走上前来,把周宏才那只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巴的胳膊攥在手里,想让他尽量与地面脱离开来。这时,老者忽然感觉周宏才的手热乎乎的,老者急忙对前来施救的人们说:“小伙子们,他还有体温。你们慢一点儿,先把他身上的瓦片和木头移开。”他又趴在地上企图看看周宏才伤的怎么样,可一时无法判断。好在他没发现地上有血迹,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希望的笑容。
  经过十几分钟的抢救,终于把周宏才从瓦砾中扒了出来。
  这时,救护车也开了过来。在医务人员的救护下,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镜湖村的老百姓们,望着远去的救护车,个个面色苍白,心里流淌的泪水,就像天空中这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
  
  医院的急救室里,大夫们正在忙碌着。急救室的走廊里站满了镜湖村的老老少少。其中,刘二和周奶奶哭得最伤心。
  这时,宁静和姐姐曲欣也走了过来。镜湖村的所有人好像看到了救星,目光齐聚到曲欣身上,大家“呼啦”一声围拢过来,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二凭他个高力大,冲到曲欣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曲主席,您救救他吧!他是为了我,为了周奶奶,为了镜湖村的老百姓才这样的呀!您就……”
  曲欣没等他把话说完,打断他的话说:“好了!这些我都知道!”她看看围拢过来乡亲们,又说,“请乡亲们安静!咱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咱们都得听大夫的。你们留下几个人就行了,其余的人都回去吧,该干啥干啥。暴雨警报还没有解除嘛!不要顾此失彼。说实话,大家都在这里也没用。”说完,她挽起宁静的手,走进了电梯。
  刘二和周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走,又留下来两个人,其余的都回去了。
  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大夫。
  刘二他们一起涌上前去问大夫说:“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摇摇头说:“病危中。还在抢救。”
  刘二和周奶奶惊愕地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求求你们……”没等刘二说完,那大夫旋风般地飘然而去。
  过了一会儿,曲欣和宁静又从电梯口出来了。但见她二人脸色凝重,一声不吭地在急救室门口的坐骑上坐下来。
  曲欣忽然看见一位蹲缩在角落里的老太太,正在掩面而泣。她走过去想把她拉起来,可低头仔细一看,发现是周奶奶。她惊诧地说:“这不是周奶奶吗?快起来吧!”
  周奶奶一看是曲欣,伤心地擦着泪说:“但愿老天长眼,能让他醒过来呀!”
  “周奶奶,您老年纪大了,这样伤心对身体可不好。您还是回家吧!”说着她把她搀扶起来,走回她刚才坐的地方。
  “曲主席呀,您是不知道啊!宏才这孩子都是因为俺才这样的啊。”周奶奶拍着曲欣的手伤心地说。
  “喔?这到底是咋回事?”曲欣有些惊讶地问。
  “俺村这不是搬迁嘛,按当初抓阄时的排号,他应该是第一批的房号。这不因为刘二结婚嘛,他把房子让给了刘二,他要了刘二的房号,刘二排在第三批。前些日子,到了第三批分房的时候,他看我家房子墙开屋裂的,怕伤着我,这不又想方设法把新房子让给了我。大前天呀,我就搬进了那新房。可昨晚呀……那一场大雨,果不其然把我家那老宅子给淋倒了,这不……我得救了,他却这样了,您说不是为了我是为谁?”说着,她又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唉!要不……砸死的该是我呀!倒不如砸死我这老妈子还好些……”
  “好了……奶奶,都已经这样了。再说了,砸着谁都不好。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曲欣抖了抖周奶奶的手说。
  “您没跟大夫说说,让他们给好好治治?”周奶奶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曲欣说。
  “说了。正在全力以赴呢。”曲欣说。
  “唉!宏才这孩子啊……说来也有些可怜,年轻的时候父亲走得早,后来呀,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省吃俭用,让他上完了学,参加了工作,总算把他拉扯成人。早些年,他年轻的时候,出落的也是一表人才,听说在县百货大楼干得很不错,还当了什么主任。有好多女孩子追过他呢,可不知为什么,他一个也没看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他同年同岁的女孩儿都结了婚,闪下他,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孤身一人。人啊!年轻的时候眼眶子不能太高!后来呀,出了场车祸,供销社也不景气了,这媳妇啊……就更难找喽!前些年啊,他娘也走了。唉!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周奶奶摸着曲欣的手,自言自语似地唠叨着,“他刚回村里的时候,我从娘家那头给他介绍了个老闺女,人长得不错。也是年轻的时候挑三拣四的把自己给耽误了,才四十挂零,说起来人家还认识他呢。人家倒是满愿意的,可跟他一说,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子’似的,说什么‘铁了心’不找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唉!工作倒是没的说,处处想着大家伙,一心为村里奔波。咱村啊……幸亏他回来……”
  曲欣默默地听着,心里一阵阵地酸楚。周奶奶那慢声细语的唠叨,如同影片中的话外音,勾起她对周宏才的回忆:
  在校时,因为他的“蛮横”,她教训了他。后来他变得对自己“毕恭毕敬”起来,慢慢地讨好起来;毕业那天,他一路跟在自己和吴致远后面,曾畏畏缩缩地问自己说:“你们谈恋爱了?”看他那无精打采的表情,便知他很嫉妒、很沮丧;参加工作后,也许并不像周奶奶所说的那样——眼眶子太高,而是……若不,他怎么不顾自己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跑到自己家里、跑到自己单位里一次次地求爱呢?最终自己约他在小餐馆里开诚布公、各抒己见,向他说了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话。最终,表面上把酒言欢,实则他是不欢而散。这一次次的情景,就像电影中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活灵活现地闪现。再想想近几年来,因工作关系,在他们的频繁接触中,她感觉他那柔情的目光里,对自己依然流露出炙热而渴望的眼神。这无不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无奈的怜悯。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遐想似乎冷落周奶奶,便问周奶奶说:“他现在没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他父母就生下他一个。早些年,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后来就不能再生育了。”周奶奶说。
  “噢……原来是这样。”曲欣点点头说。
  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护人员把周宏才推了出来。
  周宏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经过抢救和医检,他脑部和胸部负有重伤,身上多处骨折,最终还是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大夫告诉他们说:“目前最要紧的是让他心率恢复正常,能够快些醒来。希望你们保持安静。”
  “叮铃铃……”曲欣的手机响了。她掏出一看,是办公室打来的。她走出病房,来到过道里。“喂!是哪位?”
  “曲主席,市妇联领导说,一会儿要过来。您在哪呢?”电话里说。
  “喔!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说完她挂了手机,回到病房看了看昏迷中的周宏才,对周奶奶和刘二他们说,“留下两个人就行了。周奶奶年纪大了,和其他人都回去吧。有事就找大夫,我已与院方领导打过招呼,他们会全力以赴的。”她又举腕看看表说,“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说完她与宁静走出了病房。
  
  曲欣回到单位,陪同领导忙了一个上午,中午才回到办公室。可她一想起周宏才,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她午饭也没吃,下午又去区里开了个会。
  这天傍晚,她独自回到家里,本感到肚腹空空,想吃点东西,可一想起周宏才,就感觉吃不下。她觉得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自己害了他。
  如果不是她建议他回乡,也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让她有些追悔莫及。她索性放下筷子,想再去医院看看他。
  她先去了水果店,买了些水果。
  当她来到医院,天已大黑。医院里的人也渐渐地少了起来。
  她轻轻地走进重症监护室,看见刘二正倚歪在床边打瞌睡。
  室内静谧得很,空气格外凝重,凝重的有些压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窗外的梅雨,依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地间雨雾濛濛,混沌不清。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曲欣把水果轻轻地往床头柜上一放,惊醒了刘二。刘二猛然站起来说:“曲主席,您来了?”
  “嗯。他还好吗?”曲欣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周宏才问。
  “嗯,一直这样。不过刚才我好像发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呢!”刘二说。
  “是吗?那太好了!”曲欣看了看他那臃肿的脸说。她又扭头问刘二,“你还没吃饭吧?”
  “不急,那位吃饭去了,我等他回来再去。”
  “快去吧。我在这儿呢。”
  “那多不好意思。您是大领导,能让您替我们值班?”刘二不好意思地说。
  “快去吧!”曲欣认真地看看他,好像在下命令。
  刘二一看曲欣是认真的,有点不敢“抗令”地笑笑,乖乖地走出了病房。
  曲欣听刘二已下楼去,她把病房门掩上,坐到周宏才脸旁,握住他的手,慢声细语地说:“老同学,我是曲欣啊,你听见了吗?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心里酸酸的、特别难受,你懂吗?我呀……特别后悔,后悔当初就不该劝你回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工作、只想着让镜湖村快些富起来没考虑你的感受?我知道,你完全是为了我才回乡的啊!而我对你关心得太少,太让你失望了吧?”曲欣很动情,眼里滚动着泪花。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又说,“我这一生啊!没有对不起谁,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你了!记得初中的时候,你长得那么点,还老是欺负我。后来啊……我因为内急,把你推倒了,从你身上踏了过去;还有一次,就是上课了,你撅着屁股不让我进位,我一看老师都进课堂了。说真的,我真的有点急,才把你提溜起来甩了出去。我知道那次摔得你很重,同学们又哄堂大笑,就连老师也偷偷地笑了,让你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向你道歉。今天就让我对你说声‘宏才老同学!对不起了’。”她站起来,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尔后,又握着他的手抖了抖。
  忽然,她感觉他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眼角滚落下一颗泪珠。
  曲欣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喊道:“宏才!你醒了?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周宏才的手指又动了一下,他又好像在微微额首,唇齿间好像正在吐露着难以听见的信息。
  曲欣迅速俯下身去,用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你再说一遍,我没听着。”
  “水,水。”
  “水?好的!你稍等一下。”曲欣一看他醒来,惊喜万分,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甚至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忙按下了床头的按钮,护士马上跑过来说:“怎么了?”
  “大夫,他醒了!想喝水呢!”曲欣兴奋地说。
  护士们看他爆裂的嘴唇,急忙问曲欣说:“有汤匙吗?”
  曲欣翻箱倒柜找起来,可最终也没找到汤匙。护士马上跑了出去,霎时,手里拿着汤匙递给曲欣说:“一点点地饮吧。”
  护士又把床摇了起来,让周宏才半躺着。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护士们又给他换了药,一切安排就绪,她们都走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但周宏才的嘴里又在发出微弱的声音。曲欣再次俯下身去,贴耳聆听着。
  他好像在说:“曲欣,刚才……你……说得话……我都……听见了,你……不用……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这是……在……哪里?握着……你的手……真好。”他的手指又动了动。
  “你受伤了,在医院里呢。”曲欣紧握他的手说。
  “噢。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和……吴致远。你……是……那么……漂亮,他……是……那么……帅气,帅的……让我……妒忌。梦见了……你俩……在……桃花园里,就……像……新婚……燕尔。伴……随着你……铜铃……般的……笑声,你们……相互……追逐着,跑啊……跑,跑啊……跑,一直……跑到了……镜湖山上,镜湖山……好美……好美!”
  “好了!老同学!你休息吧。只要你愿意,今晚我在这里陪你好吗?”曲欣握了握他的手说。
  他的手指动了动,脸上溢过一丝惬意。他的嘴又微微地动了起来,曲欣不得不再次俯下身去聆听着:“那倒……未必。我……知道……你很忙,你……也……不易。对你,我……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你能……来……看我,能……握着……我的手,我……已……满足了。”
  “好了……老同学,咱不说了,你现在主要是休息。”曲欣含泪说。
  “今天……我……高兴,难得……这样……和你……说说……心里话。”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周奶奶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为什么不应?你才五十三岁呀!”
  “你不……也很……固执嘛!”
  “好了!咱不说了啊!休息吧!”曲欣怕他累着,再次制止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可我没有分身术啊。”曲欣哭了。
  “不……怪你,我……愿意……这样。爱,是……一种……欲望;幸福,是……一种……感觉。我……这样……很幸福。不过,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走了……以后,请你……也……把我……埋在……吴致远……的旁边,我……愿意……和……你们……在一起。咱们……今生……是同学,来世……还是……同学。我愿……在水……一方,做……你的……‘跟屁虫’。好了,不……说了,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
  他那干裂的嘴唇再也没有动,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躺着……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静的让人发慌。仿佛窗外的雨也很伤感,一直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曲欣静静地坐在周宏才的床边,用手抚摸着他的手,她无声地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
  
  周宏才走了。
  “我很累,真的很累很累”,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无论曲欣怎么喊叫,他再也没有醒来。
  几天以后,曲欣满足了他的遗愿,把他也埋在了吴致远墓地旁边,并在他俩墓地之间,预留出了一个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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