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国军官兵

　　千千万万的国军官兵都有自己的特性。
　　第74军第58师师长廖龄奇就是一个颇为奇怪的人，当着师长一职，心里老是拿自己和王耀武军长作比较，觉得王耀武总比自己高出一头，年纪大一岁，进黄埔军校早一期，1925年参加东征，从此开始他的军事生涯，自己呢，1926年参加北伐战争，军龄也是少了王耀武一年。
　　廖龄奇常常想，凭什么他是军长我是师长呢，仅仅是因为他什么事“早一年”吗？如果要是凭本事呢，凭指挥打仗呢？廖龄奇一想到凭本事，就有点看不起王耀武了，他的自我感觉就是“我比王军长行”，这样一想，廖龄奇就有点飘飘然了。
　　在北伐战争汀泗桥战役中，廖龄奇浴血奋战，被敌人打伤右臂，以致右手致残，终生用左手写字。战后升任第5军第88师364旅527团第2营营长。1932年参加“一·二八”上海保卫战，因战功卓著升为团长。
　　王耀武北伐战争时是个连长，到1930年就是个团长了，任团长职比廖龄奇早了两年。
　　淞沪抗战时，王耀武就是一个师长了，而廖龄奇却只是一个团长。万家岭战役，王耀武师取得歼灭日军4000人的骄人战绩。
　　淞沪会战，廖龄奇在炮火中接任旅长，指挥全旅，与日军奋战八十余天。从上海战场撤退后，廖部奉调入南京，负责守备雨花台、中华门一带。日军围攻南京时，88师首当其冲，廖龄奇旅更是伤亡惨重，两名团长先后阵亡。随后，廖龄奇升任师长。这时，他和王耀武的职务一样大。
　　1939年，王耀武升为军长，职务再一次越过廖龄奇，同人拿他二人做比较时，廖龄奇就自宽自解说“这是老王运气好”罢了！
　　廖龄奇自恃有才，在王耀武面前经常狂放不羁，以下犯上，这便铸就了他的人生悲剧。
　　二次会战前，36岁的廖龄奇请假回到江西吉安结婚，随后又带着新婚妻子回到老家祁阳。这时，廖龄奇突然接到务必立即归队的命令。廖龄奇丢下新婚妻子，连忙追赶部队，一直追到湖南才回到部队。原来，第二次长沙会战爆发，副师长张灵甫奉命带着58师开拔了。
　　甫一到战场，廖师就与神田正种第6师团开战，从打死的日本兵身上搜出信息，发现他们竟然是神田正种第6师团，把这情况报告给王耀武军长听，王军长竟不以为然，似乎是他廖龄奇在多事。
　　后来，74军就陷入到几个日军师团夹击的险局中，是拼了死命，损失半数官兵才狼狈逃出日军包围圈的。
　　在廖龄奇眼里，王耀武还不如他师里一个叫金银花的女兵。廖龄奇第58师有一位女将名叫银金花，是名班长，她从小跟爷爷学习武术，练得一身好功夫，说话办事都风风火火，廖龄奇很欣赏她。
　　58师开到前线那天傍晚，廖龄奇检查工事，遇见了金银花，就问她怕不怕。金银花说：“师长，我怕个啥？你看这日本人不停地炸，地上到处是死人，尸体东一块、西一块，有的被炸到树上吊着，有的被炸得分不清了，我夜里行军时就曾经被人的肠子绊倒过。”
　　廖师长说：“战争就这样残酷啊，你一个女娃也是难得。”
　　“师长啊，打仗分什么男女，我是女娃日本兵就不杀我呀？日本兵杀人的时候根本不分男女老少，用刀砍、用枪打，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为了比试谁厉害，他让我们中国人在河边跪成一排，用刺刀连着捅，看谁杀得多，浏阳河水都被血水染得红彤彤的，河道都被堵住了，这是我亲眼所见。”
　　“太夸张了吧，这可不是写小说啊。”
　　第二天，艰难的战斗开始了，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4点，子弹打完了，日本兵冲上了金银花他们连的阵地，金银花扔下机关枪，操起刺刀跃出战壕。有个日本兵瞧她是个女的，个子比他还高，觉得很惊讶，就想捉住她。日本兵扑了过来，只见金银花侧身一躲，再反身夺过他的枪，一脚就把他踢到了山坡下!后来银金花又接连杀了7名日本兵，天快断黑的时候，一块弹片击中了她的头部，金银花昏了过去。
　　在后方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金银花才醒过来，廖龄奇听说金银花负伤了，就过来看望她，金银花见师长来看自己，就很激动，她说：“廖师长，伤员这么多，您又是一师之长，看得过来么？”
　　廖龄奇说：“你不同啊，你是个女兵，还是个勇敢的女兵，谁不看都成，你不能不看啊。”
　　“廖师长是不是喜欢我啊？”金银花嘿嘿笑着问。
　　“这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喜欢你这样的兵，勇敢、泼辣，这一次你光用刺刀就杀了8个日本兵，都像你一样，阿南的手下还有一个兵吗？”廖龄奇就这样巧妙地回答了金银花的问题。
　　廖龄奇在率领58师撤退突围成功后，越想越受气，越想越不满，就把张灵甫叫来说：“灵甫，我现在把部队交给你，你好生带着，我去祁阳继续休假。”
　　张灵甫说：“廖师长，这有点不妥吧，会战还没结束啊！”
　　“没什么不妥的，部队现在是去株洲休整，再说，我已经请过假了，我的假还没休完。”
　　“理是这个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要向王军长再请个假，最起码也得打个招呼吧，战场纪律是很残酷的。”
　　廖龄奇没听张灵甫的啰嗦，拔腿就走了，心里想，这打的腩仗，打得我五劳七伤，我还不能发发牢骚了！
　　会战还没结束，74军根本就没到株洲休整，薛岳一纸命令就将74军又调往长沙前线，李天霞51师和余程万57师先后又和日军交手，战场上竟然还不见58师的影子。
　　王耀武叫机要员发电报询问58师情况，回答说，师长回祁阳休假去了。
　　王耀武气得勃然大怒，这还了得！这叫什么军官，叫什么师长，大战期间，竟然丢下部队一走了之，还不报告上司，他把我王耀武放在哪里，他的眼里还有没有军长一说？
　　王耀武想都不想就把情况报告到薛岳那里，傲慢的薛岳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不但是看不起王耀武的问题，更是看不起我薛岳的问题，所以，他也想都不想就把情况报告到蒋介石那里去，蒋介石知道以后也是勃然大怒：带兵的将领在这种时候扔下部队，这叫做什么?叫做临阵脱逃，廖龄奇该杀!
　　自从王耀武第74军脱离战场撤走后，日军回过头来进攻长沙。9月28日，日军早渊支队再攻破王甲本第98师第293团阵地，突进长沙。刚刚到达岳麓山的第79军暂编第6师奉命进入长沙，与日军展开巷战。
　　9月29日，鉴于久攻不克，日军北野宪造第4师团主力则在长沙以东地区停止前进。丰田房太郎第3师团渡过浏阳河继续向南进攻，其先头部队花谷正少将第29旅团34联队第3大队，于9月29日9时30分攻占了株洲市。只是日军刚刚占领株洲，随后就被国军反攻，中午13点就被迫撤出。30日，第4师团也到达长沙。日军神田正种第6师团集结于镇头市附近，天谷直次郎第40师团集结于狮形山附近，荒木支队、江藤支队担任掩护后方交通线任务。至此，日军第11军认为已完全达到了预期作战目的，停止了攻势。
　　此时日军全线停止进攻!
　　这让薛岳看傻了眼，第9战区的一班参谋全都看傻了眼，各自说着自己的观感，最后还是薛岳自己总结说：“为什么呢?阿南惟几为什么不进攻了，他为什么想要放弃长沙？并非日军不想进攻不想占领长沙啊，实在是他没这个能力了，阿南走到顶点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胜利。”
　　参谋长吴逸志也醒悟过来，他补充说：“现在的局势对日军极为不利，我们3个军的增援部队，包括韩全朴第72军，夏楚中第79军，还有暂第2军，都已经赶到长沙侧后的浏阳河一线。以前撤退的肖之楚第26军，陈沛第37军，李玉堂第10军，王耀武第74军等部也已经在长沙东北地区集中，这一线国军数量增加到7个军。长沙城内还有激烈的巷战，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所以，阿南这个老鬼子害怕了，不敢前进了。”
　　赵子立处长说：“更可怕的是日军的后院起火，从新墙河到长沙附近都有我们国军部队，有4个主力军，还有大量游击部队，他们均开始大面积的反攻。日军则不同，他们在侧后没有什么兵力，我们打他的部队，他就首尾不能相顾，狼狈不堪；打他的补给线，补给线就会时断时续，物资供应也会中断，日军不战死也会饿死。”
　　第9战区头头脑脑的估计没错，阿南惟几虽说打进了长沙，他走到了顶点，也难到了顶点。
　　日军已连续作战20天，正面还有国军重兵，长沙又不能全面占领，后勤补给线基本被国军切断，后方不断遭袭，日军实际已经失去继续作战能力。
　　阿南惟几想，我们还可以战多久，三天还是一周，拖一天，战斗力就减弱一分，如果再拖十天半月，国军不打垮我们，我们自己也会饿死，到时候，国军一反攻，还回得去吗？
　　阿南惟几又想，我们这样回去，和冈村宁次有什么区别？占领长沙的目的达到了吗，消灭第9战区兵力的目的达到了吗？都没有啊！我们只是进入了长沙城，还得退出来；我们只是击溃了第9战区军队，并没有成建制消灭过他们一个营。我们只是把他们打残了，但是我们自己也是伤痕累累。
　　阿南惟几担心补给线被国军完全切断，于30日密令日军开始全线后撤。国军第20军杨干才第134师被紧急调到金井构筑阵地堵击日军，杨干才接到命令后自率主力前往堵截，另命向文彬第402团配合夏炯第133师发起追击。
　　终点就是起点，湘北大地上，另一副战争图景呈现出来了：日军仓皇北撤，国军拼命追击！
　　我们回头再看湘阴战场。
　　丁炳权第197师在汨罗江战役时奉命驻守湘阴县，9月27日，第590团团长李才佐率部与日军反复争夺湘阴境内的芦林潭、斗米咀，战斗中，李团击毁日军中型炮舰一艘、炸毁日机一架。
　　傅仲芳第99军是1941年春从贵州调来第9战区的，傅部的任务就是驻守湘阴县。姜敏亭第99师驻守在县城一带，姜师的295团驻守县城。
　　1941年8月，大战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战争气氛开始浓烈起来，守护县城的295团1营少校营长曹克人接到桂阳县老家父亲来信，父亲说，他们二老在家一天到晚担忧儿子的安危，希望儿子体谅父母亲难处，能够退伍回家。
　　拿着父亲的信看了几遍，曹克人想，我是不能走的，我身怀六甲的老婆倒是可以考虑送回老家去，遂提笔回信父亲说：“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值此国家兴亡之秋，匹夫尚且有责，我为军人，怎能临阵退缩?尚望双亲体谅时艰，善自颐养天年……我誓死抗日到底，此意已决……
　　写好信后，曹克人把妻子夏淑敏和书信一起交给一位老乡带回桂阳老家，他已经横下一条心，战死在湘阴县！
　　湘阴县县政府和295团团部撤出了县城，他们把机关搬到了县城外面一座山上。临走时，团长把曹克人叫去吩咐道：“泽泉营长，县府和团部走了，县城就交给你，湘阴县是战争前哨阵地，日军无论进退，都可以从这里走水路出入，你们营主要在北门外箭坡到蒯家岭一带设防，希望你在这里筑好工事，守好县城，我们兵少，遇到危急只能靠自己，不会有援兵的。”
　　曹克人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如千斤，既然团长这样说了，没说的，再重也要挑起来，曹克人说：“请团座放心，克人保证完成任务。”
　　回到驻地，曹克人就带着各连主官在北门外箭坡到蒯家岭一带察看。商量如何选择险要之处挖壕沟、设掩体，如何发动群众抢运军需，封锁水域。第二天，又带着人把东门外的文星桥拆掉，显示誓与湘阴共存亡决心。
　　会战打了10天，日军伤病员越来越多，他们决心占领湘阴县城，控制湘江港口运输伤病员。
　　9月28日，悲凄的一天终于来到湘阴县城，1000多名日本兵在飞机的掩护下向湘阴县城发动猛攻，不久就攻克了曹营的坞塘阵地。曹克人两眼血红，立即集合全营向陷入敌手的坞塘阵地发起反击，打得立足未稳的日军溃不成军，仓皇败逃，坞塘阵地又回到了曹营手中。
　　10月1日，打到长沙的日军开始后撤，他们更要夺取湘阴县城作为转运站了，攻打县城的战斗猛烈起来。
　　10月2日，一批又一批日机飞临湘阴县上空，轮番轰炸县城和曹营阵地，轰炸过后，日军步兵便发起疯狂进攻。曹克人在前沿阵地沉着指挥部队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全营也伤亡惨重。
　　更严重的是日军海军陆战队在曹营阵地侧后的箭毛嘴，漕汐港偷渡成功，曹营第一道防线受到夹击，曹克人不得已率部收缩到第二道防线。
　　10月3日，日军佐藤平野支队500余人在飞机、毒气弹掩护下，向雨洗沟曹克人所部阵地猛扑。曹克人率部奋起迎敌，打得日军节节败退。
　　10月4日晨，阵地东北方向突然枪声大作，原来是日军趁夜增兵800多人，绕道从曹营阵地右翼包抄上来，与正面日军一起向第二道阵地猛攻。激战数小时，曹营阵地依然屹立不动，战至上午10时，日军在阵地后方空降伞兵，对曹营形成三面攻击态势,形势越发危急，曹克人指挥部队边打边撤，一直退到东湖四甲堤上，准备从文星桥上过河，再凭险狙击日军，不料桥上的木板已被日军破坏，过河已不可能，而后面的日军紧追不舍，曹营官兵已陷入背腹受敌的绝境。
　　曹克人干脆操起一枝步枪，大声喊道：“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上刺刀！”
　　一场惊天动地的白刃战在狭窄的河堤上展开，为掩护数位士兵泅水突围，曹克人和十六名士兵退至四甲油榨坊，因弹尽受伤被俘，其余全部牺牲。
　　曹营400多名官兵竟将数千日军阻挡了五六天，打得日军尸横遍野，令日军恼羞成怒，城破后，他们将被俘的17名中国官兵和伤员绑住，分别用鞭打、刀剐凌迟处死。这时，被缚在树上的曹克人怒不可遏，丝毫没有被敌人的残酷暴行吓倒，张口大骂：“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还是父母所生吗?!”
　　日军将曹克人的四肢用4个大铁钉钉在熊家祠堂的墙壁上，割舌削鼻、挖眼断掌，再剖开胸膛灌上煤油，活活将他烧死。烈士的膏血渗入墙壁，身形清晰可见。
　　战争结束后，湘阴民众厚葬了这位不屈的曹营长，一位乡绅为他写下挽联说：
　　
　　率孤军以守孤城，湘水竟无情，波涛不尽英雄血；
　　摧敌锋而寒敌胆，楚疆今再捷，千古长留节烈名。
　　
　　湘阴县县长谢宝树赋诗曰：
　　
　　寇犯中原黯战云，杀身殉国羡曹君。
　　气吞倭贼丹心耿，血洒罗城白日熏。
　　劫后我来收残骨，空前百姓吊忠魂。
　　闺中少妇长流泪，总恨人间事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