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鬼当道

　　秋生急急忙忙赶回养殖场，老远就看见厂门口儿几个人比手划脚，还模模糊糊听到争吵声，秋生不知出了什么事，于是加快了自行车的速度，近了才看清赵小鬼和父亲正吵得不可开交。
　　“咋回事儿？”秋生放好自行车，不解地问。
　　赵小鬼盛气凌人地说：“秋生，你来得正好，我和你爹也说不清楚，你养殖场这块地皮本来是村集体的水塘，前些年村里不重视，所以一直闲着，铁头儿利用这空儿私自填塘，中途被制止了，这事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啊。”秋生不由得一惊，“有这回事？”
　　赵小鬼瞥了一眼赵秃儿：“叔，这件事你知道吧？”
　　赵秃儿脸红脖子粗，磕磕巴巴地说：“知道又咋啦？俺和铁头儿可是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他也签字画了押，有啥事你找他去说，和俺说不着。”
　　“秋生，你都听见了，你爹他不讲理，胡搅蛮缠。”赵小鬼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势，“好说好道不行，敬酒不吃吃罚酒，非来硬的不可了。”
　　秋生一听赵小鬼这话，胸中的怒火“突”地窜到脑门儿，但他尽量克制即将爆发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我爹说的有道理，你先找铁头儿，我已给他租金了，听听他的意见，让他来跟我谈，这样行吧？”
　　“秋生，你甭以为我故意卡你，你建养殖场发家致富我双手赞成，并且大力支持，中央精神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赵小鬼知道秋生刚正不阿的性格，所以说话不软不硬，“不过，水塘可不在你的承包范围之内吧？现在有人要承包，这几天你把水塘边上的东西拾掇干净了，到时候省得闹矛盾。”
　　秋生很诧异，他没想到这一步，当时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因为地租便宜，再就是因为有水塘，养殖用水方便，二者兼顾，否则他不会选择在这里建场，现在听赵小鬼说有人要承包水塘，秋生有点懵，这不要断自己的水源吗？那么多鸡咋办啊？秋生愤愤地说：“谁要承包？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秋生，你说这话可不在理啊。”孙秀才在一旁答话了，“你养殖场都投产了，说给你拆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再说这是村集体的水塘，不是他铁头儿的水塘，你不向村委会打个招呼，就把钱给了铁头儿，铁头儿是啥样人你不知道啊，见了钱比爹还亲的主，染缸里倒不出白布来，既然这样了也罢，这些个事也不再提了，可水塘你没承包吧？你包你的地，人家包人的水塘，井水不犯河水，这叫欺负人吗？”
　　孙秀才不愧是村里的“狗头军师”，一番话说得秋生无言以对，赵秃儿气冲冲地说：“这水塘俺包了。”
　　“恐怕不行，啥事不得有个先来后到啊。”赵小鬼装腔作势，“你承包也行，租金得比别人高，要不轮不到你呀。”
　　村会计李会来见缝插针说了一句：“现在还没人包。”
　　赵小鬼狠狠地白了李会来一眼，骂了句：“操。”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会来愣愣地说：“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说错，是放了个臭屁。”孙秀才挖苦说，“不会说话少说，走吧，还愣在那干啥？”
　　“哼，都是些啥人啊！”李会来嘟嘟囔囔着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离开了。
　　赵秃儿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和秋生说：“这是成心和咱过不去啊，水塘打老辈儿起也没人包呀，偏偏这节骨眼儿有人打水塘的注意，分明是冲咱来的。”
　　“他们爱咋咋地。”秋生的犟脾气又上来了，“大不了用车拉水。”
　　赵秃儿重重地叹息一声：“唉，俗话说置气不养家，养家不置气。俺知道咋回事了。”
　　“咋回事？”秋生疑惑地看着父亲。
　　“你想想，咱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谁家不管结婚啊、生孩子啊、盖房子啊……都要请村里当官的吃喝，咱盖养殖场这么大的事没请他们吃吃喝喝，他们记恨了能不给咱使绊子吗？你再想想，这水塘甭说没人包，即使有人包也得先跟咱打声招呼啊，乡里乡亲的谁好意思直接得罪人呢？小鬼儿这孩子一肚子花花肠子，啥孬心眼儿都有，杂碎羔子，自打他干上村长以来，没几个人说他好，比钱为贵还可恶。”
　　秋生听爹这么一说，如梦初醒：“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以俺看，不管小鬼这出戏是真是假，咱先把水塘包下来，免得日后让人家卡咱脖子，要不俺回家一趟请他们吃顿饭。”赵秃儿和秋生商量。
　　秋生考虑了一会儿，愤恚地说：“包水塘可以，不请他们吃饭，不助长他们这些歪风邪气，作为村里的父母官，不是为村民着想，带领大伙儿致富，而是把心思全用在蹭吃蹭喝上，村里人能有好日子过吗？不正之风！”
　　赵秃儿苦苦一笑，劝慰说：“生儿，这不关你的事，咱祖辈儿都是老实人，从来不和人家争强好胜，能忍则忍。现在的年月兴吃喝送礼这一套，要不咋办事呢？你还年轻以后要经历的事多着呢，脑子不活泛点儿，老是一根筋哪能行啊，你爹没文化大道理讲不来，就看眼巴前儿，那些大话啊、虚话也不是咱老百姓说的，你只要安分守己把自家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人一辈子不容易啊，酸甜苦辣咸，啥事也可能遇上，该低头时低头，该弯腰时弯腰，逞强一时，不能逞强一世，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爹土埋大半截的人了，窝窝囊囊活着，就想看着你兄弟俩没病没灾地过好日子……”
　　一开始，秋生厌烦爹的絮叨，认为爹软弱，胆小怕事，目光短浅，但听着听着觉得爹的话顺耳了，仔细回味爹说的每句话，秋生都感觉很真实，很实在，也许这就是一位桑榆暮景老人的肺腑之言吧。秋生想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坎坷，那么多困苦和磨难，现实太残酷了，必须学会适应，适者才能生存，但他也有自己的信仰和做人底线：明明白白行事，堂堂正正做人。
　　赵小鬼他们刚进村委会屋里，还没喘口气儿，赵小鬼冲着李会来劈头盖脸一顿“炮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事让你给搅和乱了……”他越说越气，脖子上的筋突起，像一条条粗壮的蚯蚓，歪脖子瞪眼，瘦长的一张脸似乎被五官炸开了，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完全变形了。钱为贵在世的时候镇得住他，他没啥脾气，中规中矩，但自从钱为贵“驾崩”之后，他顺理成章坐上了村里的“金交椅”，工作不突出，脾气倒是突飞猛进，动不动冲着下属或村民大发雷霆，尤其对李会来更是肆无忌惮，李会来贪恋村会计这一角色，敢怒不敢言，成了他的撒气桶。李会来今天不知哪来一股邪气，他毫不示弱，歇斯底里：“至于这样吗？我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一句现在还没人包嘛，这句话说错了吗？真没意思，为了一顿饭犯得着精心设计吗……”
　　“好啦，都少句行吗？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让人家听见不笑话才怪呢。”孙秀才从中当了和事佬儿，“赵秃儿这顿饭少不了，不信你们等着瞧。”
　　赵小鬼晃晃脑袋，嘿嘿一笑：“其实咱不在乎他一顿饭，咱不缺吃不少喝，不就是要个面儿嘛，只是赵秃儿爷俩盘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根本没把咱放眼里，不给他爷俩点颜色看看，以后村里人都学他，咱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哼，我看够呛，你没见他们的劲头吗？”李会来垂头丧气地说，“秋生的脾气谁不知道，犟驴子吃软不吃硬，来硬的他非跟你玩命不可。”
　　“啥叫英雄本色，不畏强暴，秋生是条汉子，可惜生不逢时，这要是在战争年代，至少混个团长当当。”孙秀才奸诈一笑，然后又说，“你们说，秋生随他们家谁呢？他爷吧畏畏缩缩，蔫啦吧唧，秃儿三脚踹不出个响屁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天生的老鼠会打洞，秋生咋就改了基因呢。”
　　李会来嘻嘻笑着说：“你甭看赵秃儿平日里老实巴交，一旦上来脾气也够人受的，小鬼了解他爷们儿的性子，是吧？”
　　“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谁没有点脾气呢。”赵小鬼阴沉着脸说。
　　孙秀才朝李会来眨巴眨巴眼，打趣地说：“你看小鬼不乐意了吧，不管咋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来，吵归吵，闹归闹，人家毕竟是一个老祖宗。”
　　“哎，我说秀才，照你这么说，赵秃儿这顿饭是指望不上了？”李会来把刚才挨训的茬给忘了，煽风点火说，“费劲巴力算计来算计去，到头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孙秀才蔑视地看了眼李会来，洋洋得意地说：“亏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会计，脑子进水了？赵秃儿看似愚钝，其实精着呢，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啥事看不透，咱今天一去，他心里肯定明白咋回事儿，秋生不让他来他也得来，他怕咱真的把水塘包出去，那可是他的咽喉啊，孰轻孰重他自有分寸，你就安心等着吧。”
　　还真让孙秀才说着了，他们一壶茶还没喝完，赵秃儿果真来了，一进门就直截了当地说：“今儿俺请你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