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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始乱终弃

作品名称:芙蓉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20-01-30 11:45:18      字数:10308

  芙蓉懒懒地洗过脸,吃了点东西,还是朝陈崇山家走去。但是铁将军把关,门上了锁。隔壁人家说:陈崇山父亲送陈崇山去南门码头。他母亲趁着下雪天不出工,带着陈崇山的弟弟妹妹去整理街上的老房子。
  “街上的老房子不是工商联营业了吗?”
  “街面房子用来开店的,现在联营业了,穿堂后面有两间用来堆堆南货的房间没有联营。”
  芙蓉点点头回家了。她呆呆地从茶几抽屉拿出陈崇山送的蓝色羊毛围巾披在肩上,看着外面的残雪,两行热泪从她那迷惘的双眼里淌下。她用羊毛围巾按了按脸上的泪,又把围巾收起来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原来的纸袋里,抱着纸袋来到门口换上雨鞋,跑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往横路走去。在横路上站了一会儿,抱着围巾又回到草屋里,把围巾塞进枕头底下。拿起绣花手绑,一对快要绣好的鸳鸯,红红的嘴、黄色的脚,蓝色、白色、金色、粉色搭配的丝线绣成的翅膀。她抽了一根丝线,一下两下穿针,都没有穿过。她把绣花针往手绑一插,拿过一本书翻了翻,往里床一丢。从抽屉里拿出日记,往前翻啊翻,然后把日记本俺在脸上,再放在茶几上,翻到空页伏下来写呀写。
  不是我不想留你,不是我不想对你说,因为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我知道你为什么去东北,我知道你也舍不得离开,可是,你不知道,芙蓉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当然你也知道我快要结婚,所以,所以……我知道你为什么赶在春节前走。你,你离开了我,你心里不好受,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她写呀写呀,心情好了一点。她有太多的话要倾诉,她能向谁倾诉?前天陈崇山来辞别,她约他去县城,话在嘴边打了几个圈子,最后还是吞进肚子里,越加煎熬。今天在日记本上写满了五页,把压在心上的忧愁、担心、愿望全告诉了忠诚的日记。
  她写得很快,写着写着泪流不止,写着写着哭了。当她合上日记走出草屋的时候,有了主张和精神,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吵着要吃饭。阿爸帮人家修房子去了,中午也不回来吃。她到厨房里舀了一勺子水准备倒进镬子里,揭开镬盖里面有两个煮鸡蛋,还没有凉透,捞出来倒了点酱油。吃了两个鸡蛋力气也有了,把自行车推到大路上,骑一段走一段,来到肖奶奶家。
  “哎呦!谁告诉你的,我正要等路上干一点去你家?”肖奶奶拿着铜烘缸叫芙蓉烘烘脚,“一脚烂泥,鞋子都湿透了。”
  芙蓉哈着手说:“肖奶奶要去我家?没有人告诉我呀。今天不下雪,我自己来了。”芙蓉心里想是不是石家叫肖奶奶送节礼?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般人家都在结婚前一到两个月送节礼的,母亲早已给志龙的未婚妻送了节礼。
  肖奶奶用一根竹竿铲芙蓉自行车上的烂泥,一边说:“轮子和挡泥板之间绞满了烂泥,还踩得动?”
  “肖奶奶别弄它,等会儿鞋子干了我自己弄,放太阳里晒晒干,一敲就下来了。”
  “姆妈上课去了?”肖奶奶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芙蓉说?她原打算先去学校跟左紫兰说的。没想到芙蓉先来了,她丢了竹竿说,“我给你弄饭去。”
  “我不饿,您老先歇歇。”
  “昨天,磨蒸糕粉筛出来的米粉头做的烧饼,我给你热一热,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肖奶奶真赶早,蒸糕粉都磨好了。”
  “不早了,今天已经腊月初三了。”
  “时间过得真快。”芙蓉脱下鞋子放在门槛上敲了几下,鞋子上的干烂泥落在门槛的两边,“肖奶奶……”芙蓉想问石家有没有说起什么时候送节礼,脸一红,终究没说出来。肖奶奶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怎么说呢?这孩子太嫩了!她恨恨地敲着自己的胸口。心里骂道当时我不做这个媒就好了!都是我,是我害了这个孩子!哎!当时也不是我想起来要做这个媒的,是石家来了几次。我本来有点看不中这个小囝,我是看上林家这个孩子,长得又高又秀气,见了我总是老远叫我,小嘴甜得来让人心疼。这个石世华长得太老气,讲起话来没完没了;不讲话时冬天里的冰,一张嘴冻得严严的。要我外甥帮忙的时候才与我招呼招呼,以前就像陌路人一样。林家也托我说媒,可是,芙蓉要石世华,贪石家家庭成分好,林家是中农,没有红色的背景。“唉!真作孽……”
  “肖奶奶您说啥作孽?”
  “哦,哦,我没有说什么,我说你姆妈昨天打电话来说,明天星期天,她要来。我要去田里挖几个萝卜,做个萝卜心团子,你姆妈从小喜欢吃萝卜心团子。”
  “啊!我姆妈明天也要来。”
  其实是肖奶奶临时编出来的,她想起明天是星期天,今晚留芙蓉住在这里。她去大队里给左紫兰打个电话,肖奶奶拎了只篮子说:“我去挖萝卜。”
  “我和您一起去。”
  “不用,挖几个萝卜,还要两人杠回家吗?等会儿和奶奶一起做团子。”
  芙蓉看看鞋子烘的差不多干了,来到廊下,低着头铲自行车上的烂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芙蓉,肖奶奶在家吗?”
  “刚出去,你是几时回家的?家里准备工作做得哪能了?”
  “肖奶奶没跟你说?”
  “……”芙蓉紧紧地盯着石世华。
  石世华背着个大旅行袋,手里拎着两颗黄芽菜,看样子像回上海去。他见芙蓉没有反应,后悔自己多嘴,说:“昨天回家的,接到厂里电话要我马上出去。”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又说,“时间来不及,我走了。”
  “嗳,嗳!”芙蓉想问手表带的事,石世华已经走出几丈远,头也不回地远去。
  “你跟谁招手?”肖奶奶拎着一篮子蔬菜回来。
  “肖奶奶,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其实肖奶奶去大队里给左紫兰打电话。
  “你一个在家冷静了。”
  “那倒没有,我看到石世华……”
  肖奶奶紧张地打断芙蓉的话:“他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我在擦自行车,是他先喊我的。”
  肖奶奶脚下一蹩,往前磕了几步,芙蓉忙扶住她,说:“啊呀!小心,地上太滑了。”
  肖奶奶蹩着脚,拎着菜篮子,在芙蓉的扶助下,来到灶前,开始弄团子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忒忒地跳着。看看芙蓉没有什么反应,心想:石世华没有直接跟她说,稍稍放心一些;然而,总归要有人捅破这层纸的。她手里切着萝卜块,眼睛禁不住偷偷看看芙蓉。
  “肖奶奶,你忙,我去石家看看……”
  “你姆妈要来吃团子的,你帮我烧开水,我焯萝卜。”
  “嗯!”
  团子还没熟,左紫兰急冲冲赶来了。她把芙蓉叫到肖奶奶的房里,解下围巾,在一张春凳上坐下,示意芙蓉也坐下。
  “姆妈,你怎么想起要到肖奶奶家来?你与我有灵感相通。”
  “芙蓉,我的女儿,是肖奶奶给我打了电话,我请了假来的。”
  “姆妈?”
  “石家提出退婚了。”
  “不,不可能的,我已经……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刚才遇到他回上海去上班,也没有说……”
  “芙蓉,这是事实。肖奶奶不敢直接跟你说。”
  “所以,打电话叫您来……”
  “所以我急急忙忙赶来。”
  “不,不可能的,我找石世华!我要找他去,他当时怎么样海誓山盟的。”
  “孩子,强扭的瓜不甜。”
  “可是,可是……”芙蓉的眼泪奔涌而出,“是他家里人反对,一定是,一定是他父亲平反了,一定是他父亲。”
  “芙蓉,不是他家里人,肖奶奶说,他母亲是坚决反对他退婚的,他父亲还不知道他要结婚的事。”
  “不!不!我要找他去,我去上海找他去,今天他还主动叫我!肖奶奶要是早说了,我今天就可以问问他。不,不对的!我一定到上海去问问他!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芙蓉,是他自己要退婚,他自己跑到肖奶奶家来说的,肖奶奶追到他家,他母亲和肖奶奶一起劝他很久,他就说要退婚,他母亲还打了他。”
  “不!不!不可能!我前些日子还去过,他们家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去看看……”芙蓉说着说着,突然冲出去朝石家奔去,左紫兰一时手足无措……
  芙蓉推开石家的门,石世华的母亲一个人在烧夜饭。芙蓉噗通跪在石世华母亲的脚下,石世华的母亲丢下炒菜的铲刀,忙扶芙蓉的两只臂膀。芙蓉嚎啕大哭,双手抱住石世华母亲的腿哽咽着:“妈呀!您说,您说这不是真的,是吗?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吗?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地方让他生气了?妈呀,请你告诉我,告诉我……”
  “芙蓉,孩子,我们回家,你还有姆妈。”左紫兰赶到,一把抱起芙蓉,芙蓉抱着左紫兰的肩膀大哭,一下子晕了过去。
  “芙蓉,好孩子,是肖奶奶不好,是肖奶奶害了你这个好孩子。”肖奶奶从外面一脚踏进来,见芙蓉晕了过去,忙掐芙蓉的人中。石世华母亲端一碗凉水来递给肖奶奶,肖奶奶一口一口往芙蓉的脸上喷。
  左紫兰抱着芙蓉坐在石世华母亲搬来的椅子上,轻轻地拍着芙蓉的背。
  石世华母亲说:“这,怎么办,左老师要不打电话叫救护车……”
  左紫兰摇摇头,用手绢擦着芙蓉脸上的泪水和凉水。
  过了一阵,芙蓉醒来,轻轻地说:“姆妈,我怎么办?我为什么要活着……”
  “芙蓉,别哭,夜里人们都回家了,邻居听到了不太好。”左紫兰流着眼泪帮芙蓉擦眼泪:“女儿,咱们回家,一切都会过去的。”
  石世华的母亲拉住肖奶奶的手说:“肖奶奶,我吓得心噗噗跳,你劝劝这孩子。”
  肖奶奶拉着摇摇晃晃的芙蓉往外走,左紫兰停下来看了石世华母亲几秒钟,始终没有说出话来,跟着出去了。
  “肖奶奶,能叫到一辆车吗?小四轮也行。”左紫兰说。
  “这么晚了,明天回去吧,这里能住的,你们母女睡大床,我搭一张小床,我外甥来了,一直搭小床的。”
  “肖奶奶,请您费心了,这大队里有人开小四轮吗?再不行,拖拉机也行。”
  芙蓉哽咽着说:“肖奶奶,我想回去,让我回到自己的草屋大哭一场吧。”
  芙蓉回到草屋里,左紫兰陪着她,她却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没有哭,连眼泪也不淌了。
  左紫兰说:“孩子,我的女儿,在人家屋里我劝你不要哭,回到家里了,你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出来。”
  芙蓉摇摇头说:“我不想哭,姆妈您睡觉去吧。我非常困,想好好睡一觉。”左紫兰坐了一会儿,见芙蓉确实不是强压着不哭,只是呆呆地盯着蚊帐顶。她知道女儿是很有心思的,而且自己想不出劝慰的话。遇到这样的事,只能当事人自己慢慢地依靠时间来淡化。
  第二天,芙蓉早早地起来了,洗了头发,换了一身新衣服,坐到布机扁担上织布。左紫兰晚上睡不着,起来几次来听听芙蓉屋里的动静。一早听到织布的声音,才急急忙忙穿衣下床。今天本来是星期天,可是,快要期终考试了,学校在放寒假前要安排一些任务。今天开班主任会议,昨天她请过假,可以不去。见芙蓉在织布,知道她在发泄内心的气愤,这样也好,她不想大哭可能怕祖母取笑,用织布发泄也好。左紫兰是个责任感特强的人,年年都是优秀教师,既然芙蓉能这样发泄,她就去学校开会了。
  芙蓉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去上海找石世华。等大家都出去了,写了个字条放在茶几上,就独自去了上海。
  她去过上海。上海的南京路、城隍庙她是很熟悉的。她知道石世华上班的工厂不可能在这些热闹的地方,她拿着地址买了一份上海地图。可是地图上没有石世华上班的这个工厂所在的马路。她问路边的摊贩,他们都说不知道。她找了一个干净的台阶坐下来,看着一群群的人从眼前过往。她看到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忙站起来追上去问。行动太突然又心急,把放在腿上的拎包、水杯、地图全掉地上,水杯哐哐哐从台阶滚下去。路上的行人用鄙夷的眼睛斜视了一下,绕着一地乡下杂物,昂着头大步跨了过去。中年人停下来,在芙蓉摊开的地图上看了一会儿,没找到芙蓉说的这条马路,也打算离开。
  芙蓉颠抖着声音说:“大叔,我是从乡下来找一位亲戚,他在这个工厂上班。”芙蓉把地址递过去。
  中年人只好暂时又停下来,凑过去看了看芙蓉手上的地址,抬了抬眼镜说:“这个工厂在金海郊区,你要坐去郊区的汽车,到了那里再问问看看。”
  “谢谢大叔,谢谢!”芙蓉目送中年人离去,杯子里的水和茶叶撒了一地。她从包里拿出卫生纸把茶叶擦了,用卫生纸擦去从人们的脚下捡起来的上海地图上的水迹和脚印,偷偷地塞进包里。包里还有一小袋糯米糕,她对自己说:反正有油纸隔着,脏不到糕上。还有两只洗干净的苹果,她把它放到油纸袋的另一边。在总目睽睽下,她狼狈地一只手拎着有点水迹的包,一只手拿着空水杯,买了一杯水灌满了杯子,迅速离开了让她难堪的这个地方。
  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来找出地图,寻到了去金海郊区的长途汽车站位置,穿过两条马路,坐上市内的公交车。公交车很挤,她把水杯放进包里,一只手拉着头顶上的横杆。一会儿就到了她在地图上找到的那个车站,买了车票,找个位置坐下来喝水。两个晚上没有睡好,加上一路上汽车轮船汽车的颠簸,头里有点儿浑,她靠着椅背让自己放松一下。敞开的大门一阵一阵的贼风兜头兜脸地刮进来,刚才又出了点汗,身上像背了块冰一样的冷。杯子里的水还有些温热,她尽量多喝一点温开水,来抵御背脊里的寒冷。
  “旅客们,请注意,去金海的汽车来了,去3号排队。”广播响了。
  芙蓉去排好队,检票的女服务员高声说:“一个一个地排,都把车票拿在手上。”
  芙蓉伸进口袋里拿车票,没有,她急得快哭了,排在她后面的人,一个个往前蹿。她在人群的推挤中翻衣袋,到拎包的各个角落里找车票。突然想起了,为了方便,她把车票塞在尼龙袜筒里。
  “喂喂,你让开一点,不要挡路。”女服务员高声说。
  芙蓉呆呆地跟着队伍往前。“喂喂,我说的是你!”女服务指着芙蓉说。
  “我没有插队!”
  “那么你过来检票,你买了票没有?”
  芙蓉举着车票让女服务员剪票。女服务员用一把特制的剪刀咔擦一下,芙蓉拿着被剪了一个小洞的车票通过了检票口。女服务票回头瞄了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说:“这种乡下人,我看她半天了,呆头呆脑的,我以为她没有车票……”
  芙蓉回头想说我有车票,但是她把话咽了下去,跟着人群向汽车奔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找到了石世华上班的工厂。门卫朝里打了个电话。一会儿石世华出来了,嗡嗡地说:“门卫说有人找我,我以为是谁。你怎么到这里来?影响多不好。”
  “我写了信,你不回,所以只好跑一趟。”
  “不要在这里说,来来来,跟我出去。”石世华带着芙蓉离开工厂,来到大马路;又走了200米左右,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又说,“我已经跟肖奶奶说得清清楚楚了,你怎么又找来了。肖奶奶还没跟你说?”
  “昨天傍晚,肖奶奶说了。”
  “你已经知道了,那么还来干吗。”
  “我想跟你说,你要出去进修,尽量去好了,到了年初二你回来做个仪式就出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乌子蛮缠的,我跟肖奶奶说,我们不合适,解除恋爱关系。”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家什么都准备好了,红门对都贴好了,供应紧张的副食品都买好,亲戚全请过,礼品也收齐了,连我香港的表姐和马来西亚的表哥的护照都办好了;他们都是多年没回国,非常想念家乡和亲戚。”
  “这有什么难?菜正因为难买,那么转卖给别人家一定也很容易。请了亲戚,告诉他们婚不结了;又不是要像开大会那样面对所有人,你一家一家通知一下,把他们送的礼退回去,他们自然不会来的。”
  芙蓉苦着脸,低低哀求:“世华,请你原谅我,如若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提出来,我一定改。”
  “性格不合,你知道吗?江山易移,性格难改,你懂吗?像你这种乌子蛮缠的人,我能忍受一辈子吗?”
  “可是,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早就叫你打掉,你直到现在还不打掉,后果你自己负责!你想用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我,办不到的!告诉你,我不是吓大的,不吃你这一套。”
  “你说让我怎么办?打胎都要证明的。”
  “你在大队文艺队,不是认识好多人,难道一张证明都开不出?”
  “我开得了这个口吗?”
  “你不打掉,难道就能掩盖过去……”
  “你总得……”
  “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了,难道让我一生一世天天面对你这种乌娘子?”
  芙蓉淌着涓涓的泪水说:“我……”
  “别说了,我中饭还没吃,下午还有一个会议,你现在马上回去,还赶得上最后一班船。”石世华说完,快步往工厂奔,芙蓉想追上去,肚子里的胎儿又一次猛力动着。芙蓉一路辛苦,几经惊吓,现在受到石世华绝情的拒绝,既是伤心欲绝,又没有退路,一阵恶心弯下腰想呕吐。一路奔波只喝了几杯水,吐出来的全是水,赤青的苦水。筋疲力尽忙扶住树干。胎儿一定也累了,不停地猛踢。她一阵头晕目眩,慢慢地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一个妇女正好从田里回家经过,蹲下来问道:“姑娘,你怎么啦?”
  一路上遭到了那么多的鄙视,一下子听到一个关切的声音,芙蓉差一点哭出来,她睁开眼睛强忍着眼泪说:“我肚子……”
  “你肚子怎么啦?”
  “我肚子……肚子饿。”
  “我家就在不远,去我家吃一点。”
  “大姐,你能给我一杯热开水吗?”芙蓉从拎包里拿出空水杯,“我带了干粮。”
  农村妇女回家拿了个热水瓶来,芙蓉靠着树干休息了一会儿,肚子的胎儿也安稳点了。芙蓉吹着滚烫的开水,一烫一口喝了半杯,觉得好受多了。她拿出糯米糕,喝一口开水咬一口糯米糕。农村妇女给她把杯子倒满,把热水瓶放在树根旁,回家盛了一碗红豆米粥来说:“姑娘,你喝碗热粥吧。我放了点红糖。你不嫌脏就喝了吧!”
  芙蓉咬着下嘴唇,早已满包的泪水夺框而出。
  “吃吧,吃点热粥肚子就舒服了。你从哪来来的,怎么饿成这样。”
  “其实我带了干粮,主要是忙于找人,没顾得上吃,后来就饿得眼冒金花跌坐在这里。”
  “你来找人?”
  “我是海东县的,来厂里找个亲戚,他来信说厂里招工……”芙蓉指了指不远处的工厂。
  “我也听说过这个工厂在招工。不过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太愿意去。听说招锅炉工,户口迁不进去的临时工,干最脏最苦的活,而且有了正式工马上要被辞退。”
  “今天来找亲戚,非常不巧,他出差了。大姐你拉我一把,我现在好多了,马上走,还赶得上回海东的船。”
  “这里到吴淞码头不远,但是没有公交车,你要从市里转过去,恐怕来不及。我男人开拖拉机的,我叫他送你到吴淞口。那里有摆渡船,你坐摆渡船到对面就是吴淞码头。”
  “大姐,谢谢您!我今生难报来世一定要报得您的大恩大德!”芙蓉双漆跪地拜了三拜。
  妇女弯腰把她扶起,抹着泪水拎了热水瓶和盛粥的碗转身快步往家奔去。芙蓉用围巾把头包起来,戴上手套,靠着树干。望着渐渐西下的太阳,估计着现在的时间,心里想我要不要回去?这个时候,母亲一定心急如焚地在找她,她知道母亲为她吃了不少的苦,如果不回去她会疯了的,会一直找下去。可是,我回去怎么办呢,能顺利打掉胎儿吗?
  “姑娘,上来吧。”农村妇女在拖拉机后边的拖斗里喊她。
  她木呆呆地转过身,心想,拖拉机这么大的声音,我怎么没听见呢?
  “快过来,我拉你。”农村妇女把手伸向她,她才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在这里是等大姐回去叫拖拉机来送她去码头,于是急急忙忙拎起拎包奔向拖拉机。
  “大姐!您是个大好人。”芙蓉牵着大姐的手,翻进了拖拉机的拖斗。
  “刚才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一阵了。”
  “我想,我想我的母亲……”
  “很少一个人出门的吗?”大姐把一件旧军大衣给芙蓉披上。
  “我自己偷偷出来的,这个时候我母亲一定在到处找我。”
  芙蓉回到家里,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祖母说都出去寻她去了。小队里的人知道芙蓉回家了,就到大队里叫大队部的广播里喊话。芙蓉筋疲力尽地倒在小床上。突然听到高音喇叭里喊话,大家听好,大家听好,芙蓉已经回家,芙蓉已经回到家里。过一会儿又喊了一遍。芙蓉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我写好纸条说去同学家玩,为什么还要寻我?即使今晚不回家,在同学家住一晚也是正常的,何况我回来得也不算太晚。内心深处她知道母亲一定发急了,因为昨天发生了这么一件巨大打击的事,母亲急坏了,她不会相信女儿去同学家的,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分头到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那里打听消息。唉!真丢人……
  芙蓉一遍又一遍地过虑着石世华的话,觉得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她想一死了之,可是母亲怎么办?于是决定用勒死胎儿的办法打胎,先自己敲打肚子,再用绳子搜紧肚子。后来又想起饿了胎儿就会觉得不舒服要乱动,也许就下来了。可是,一切办法把自己折腾得几经昏死,等她喘过气,胎儿也喘过气牢牢里住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离开的动静也没有。
  一星期后,她找到好友唐蕙兰,把要打胎的事跟她说了,请她想想办法。唐蕙兰听了芙蓉说的经过,火冒三丈。拉着芙蓉找到石家,石世华不在家,石母接待了她们。唐蕙兰拍着桌子说你们太欺负人了,当时要她的时候,好话说尽,怕她中途变卦,你们先下了手,使她怀孕,到头来却要一脚踢开她。石世华母亲听说芙蓉已经怀孕,瞬间变了脸色说,她打电话叫儿子回家。
  石世华回来后,约唐蕙兰和芙蓉到县城的江边公园,石世华和唐蕙兰吵了一架。
  “你们强逼我结婚,有意义吗?没有感情的婚姻是犯罪的婚姻,终究还是以离婚告终。到时候,我和芙蓉都成了二婚头,前景更加凄惨,还不如不结婚,现在即使有点儿小瑕疵,总比二婚头来得强。”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芙蓉怀孕?”
  “这话怎么说,谁在勾引谁,谁能说得清楚!”
  “流氓!”唐蕙兰拉着芙蓉边走边说,“别人不了解芙蓉,我还不了解她吗?芙蓉由于出身不好,做事特别的谨慎,她本性又善良,我们同学一场,我最了解她。”
  “你了解她,你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是流氓!你今天可以狡辩,总有一天要遭到报应的。”
  唐蕙兰打好证明,带芙蓉去人民医院打胎,芙蓉终于有了解脱的机会。她想过了,打了胎儿,自己不再涉及婚姻之事,一心一意陪伴母亲,帮着哥哥、弟弟带好孩子。
  芙蓉换了一身素色而干净的衣服,低着头跟着唐蕙兰,像做贼一样用眼睛偷偷地搜索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现疑似有点儿认识的人,她立马躲进厕所。唐蕙兰说:你今天吃了什么,怎么老是进厕所。好容易挂了号,唐蕙兰坐在妇科室门口的长椅子上等,芙蓉说这里太闷,到窗口等,叫到号了让唐蕙兰过来叫她。
  有人插队,有人急诊,等的时间更长。芙蓉希望快点进去,唯恐在这里遇到熟人,但是,又希望晚点进去,心里非常害怕。胎儿又踢了一脚,她用手扶着肚子,隐隐地觉得有点儿不舍。在煎熬中等到进手术室,心里特别紧张,又感到万分失落和无助。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的软弱?八月半那晚自己再坚持一下,那么石世华现在说不要我了,我也无所谓,把彩礼一还各奔东西。现在我要这没这,要那没那,没有退路没有选择,被他牵着鼻子走,除了低声下气地求他……我为什么一定要求他?他生来就是高贵的人生,有个当司令的父亲;我生来就是个贱民,有个没见过面的反革命父亲。以前,我还有美丽的外表、灵巧的双手,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以后,我是个糟粕,是个没有了贞洁的女人、没有了尊严的女人,漂亮很快逝去,灵巧的双手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她摇摇头,母亲不需要我养活,她有工资。不,她会老去的,她老了需要我……
  “几个月了?”医生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好像,好像三个,四个月,也许是四个月。”
  “到底几个月,几个月都搞不清,有这么糊涂的人吗?”
  “四个月,是四个月”
  “月份多了些,先检查一下身体,你有心脏病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从来没有心脏不适过。”
  “来,量一下血压,再去测一下血糖,做一个心电图。”
  布帘子里面的护士卿卿哐哐地整理着不锈钢器皿,芙蓉像一只被拉出来待杀的鸡,魂飞得远远的,医生的问话好像从天边滚过来的。
  唐蕙兰带着她去做了心电图,抽了血。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芙蓉从唐蕙兰手里接过验血报告,第二次又进入手术室,她低着头把两张纸交给医生。医生看了一张,反过来又看第二张,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把纸退还芙蓉,说:“低血糖、低血压、心律不齐,查三样三样有问题,不能做手术。”
  芙蓉急了,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说:“医生,没事的,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出了事谁负责。”
  “我签字。”
  “没用,叫你男人来签字,还要院长签字。光你签字,到时候死无对证……”
  芙蓉急中生智说:“男人去参加一个保密的学习班,联系不上,让我小姑子签字。”
  “陪你来的那个?没用,不是直系亲属签字,是无效的。”
  “医生……”
  “下一个,下一个,陈芳,在吗?”医生看都不看芙蓉,直接喊下一个。
  芙蓉与唐蕙兰商量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自己在唐蕙兰家里,唐蕙兰又跟左紫兰说了几句。
  唐蕙兰陪着走投无路的芙蓉,来到石世华的厂里。一开始门卫打电话进去,他不出来。唐蕙兰告诉门卫,打电话告诉他,唐蕙兰说要去找厂领导。石世华沉着脸出来,他不怕芙蓉闹,但怕唐蕙兰找厂领导。
  唐蕙兰呵呵一笑说:“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那么你们……”
  “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一定要你出面才能解决。”
  “你们有困难找我,我是个没有能力的人。”
  芙蓉说:“唐蕙兰帮着开了证明,医生说一定要签字才肯做手术。”
  “做手续的人多来西,没那么复杂。”
  “因为我低血糖、低血压、心率不齐……”
  “哎呀!为什么那么复杂呀。”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一个糟粕之人也没有什么期望,本来想打了胎儿,勾芡偷生,没有什么复杂可说。”
  “你只知道自己,自己怎样了,自己苦了。你怎么不为我想想,你知道吗?我失去了多少,我流了多少泪,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石沉大海不见天日,眼看着比我条件差的人提干了,坐了办公室,做了领导的翁婿,我只能偷偷地落泪。终于有机会重见阳光,你却死死地攥着我不放,难道你想让我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芙蓉低着头落泪,石世华突然愤怒地大叫一声:“你聋了?我跟你好好地说话,听见了没有?只晓得擦眼泪。”
  芙蓉吓了一跳,停止了抽咽。石世华放低声音说:“听话,回去想办法做了。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求你了。”
  唐蕙兰说:“你当时是怎么求她成全你的。今天又说求!芙蓉已经退无可退,她同意解除婚约,同意打胎,只要你去签个字,你都不愿意出面。你当时为什么苦苦地追求芙蓉。”
  “当时,因为……因为,我直说了吧,当时因为我父亲被关进了牛棚,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什么也没有,只想找个女人,生儿育女,然后挣钱养家,没有希望,没有前途。想不到我父亲平反了。”
  “是我造成了你暗无天日?”芙蓉突然说。
  “你,你不会明白那种从天上跌进地狱的痛苦和失落,无助和恐惧。每一天都在别人鄙夷的目光里过日子的无奈,睁着眼睛等天明。天明了还能怎样?继续看别人白眼,吸别人的鼻息。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过那种生活,我必须回到我原来被人仰视中生活的日子,我需要过我应该过的生活。”
  “今天,我听明白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我了。我不会妨碍你的幸福生活的。你过你的人上人的好日子,我活我吃草根的苦日子。咱俩从此两不相干。”
  “你想怎么样?我只是要求解除婚约。婚姻关系是需要双方自觉自愿的,如果有一方不满意了,结了婚都要离婚……我,我没有责任为你……”
  “石贵人,你想多了!唐蕙兰,咱们回家。”
  “嗳,这就对了,你还年轻,日子长着……”
  “流氓!你这个十足的流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唐蕙兰朝石世华脚下吐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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