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危机

　　马新荣居然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太突然了，他没想到吴学文现在就退下来，至少也要吴月明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更没想到吴学文会选择自己。
　　他端起酒杯的手有点哆嗦：“吴厂长，这哪能行呀！集团现在离不开你。”
　　这么多年，马新荣，以及所有原南浦化工厂的人都是一直称呼吴学文吴厂长，吴学文也乐意他们这样称呼，尽管现在他已经不是厂长。
　　马新荣的说辞绝不是客套，现在沪晋集团上上下下已经有了一种依赖，只要吴学文出面，就没有过不去的坎。现在他要退下来，集团上下岂不乱了方寸，他马新荣如何压得住阵脚。
　　吴学文没有接话，兀自端起酒杯跟马新荣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的酒杯在桌子上碰出乓的声响。
　　“小马，你实话实说，这些年，我吴学文对你咋样？”
　　面对吴学文无由来提起的话头，马新荣一阵紧张，诚惶诚恐站了起来：“吴厂长，我马新荣现在的一切都是托您的恩典。”
　　吴学文连忙摆手示意他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讲是我的恩典，我也不否认，关键还是靠你自己，这些年你也吃了许多旁人没有吃过的苦。”
　　马新荣鼻子居然有了一酸的感觉，这些年的苦，何止一点点，从刚开始一个人常驻山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事事都得自己动手；到后来独当一面，地方上的刁难，劳资纠纷，哪一样不是自己摆平。还有生活的寂寞，下班后的清锅冷灶，家里大事小事的爱莫能助。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怎么过来的。在决定踏上吴学文这条船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包括苦和得。
　　他揉了揉鼻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吴学文，旁边的两位女人却是静静地看着他。作为老婆，付静雯明白马新荣这些年吃的苦，作为女人，张纬娣懂得付静雯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吴学文继续说道：“小马，从年龄上说，我们是叔侄辈了；从交情上说，这些年，你跟着我鞍前马后，交情也不浅了。还有我跟付静雯妈妈的关系，你们也应该都晓得了，反正都老了，我也就不讳言。我们应该算是一家人了。”
　　马新荣是聪明人，听吴学文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端起酒杯：“吴厂长，我懂了，有些事你就明说吧，我听你的。”
　　“你挑起这副担子，把吴月明培养好，焦总那里我会去打招呼，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应该能够理解。”
　　马新荣听着这话，脑子里想出来的是刘备白帝城托孤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谢谢吴厂长信任。我能行吗？”
　　“能行，肯定能行，你能吃苦。我吴学文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吃苦，哪一天不是殚精竭虑。还有你脑子聪明，有些事情你考虑的比我周全，比如，如果当初听你的，留一部分资金去买房，老早翻番了。”
　　“这么说，如果我决定，可以炒房了？”马新荣有点兴奋。
　　“当然可以，不过要适可而止。”吴学文斩钉截铁，然后又停顿了一下，“小马，你大胆做吧，我会在后面辅佐你一段时间。”
　　回去路上，付静雯不解地问：“吴厂长就这么把家当交给你啦？”
　　“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吴厂长也是没有办法了，毕竟六十多的人，身体吃不消了，儿子还不能独立撑起这片天，焦总也年岁不小，吴厂长也不一定放心他。我是真的被他吴学文套牢了，要一辈子替他卖命。”
　　“讲啥话！”付静雯狠狠地打断他，“没有吴厂长，你能够有今天？充其量也就是南浦公司的一个小小工程师而已。”
　　“哎呀，我也是在你这里说说。”马新荣连忙辩解，“我其实很感激吴厂长，今天吴厂长算是打尽了感情牌，听他说话，我的眼泪水都快要出来了。”
　　集团公司开年会的时候，吴学文宣布了这一决定。大家没有惊讶，三三两两的风声已经被吴学文有意无意地老早漏出去了。
　　马新荣走马上任了沪晋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职，吴学文做了名誉董事长。马新荣终于搬回了上海。弹指间，他常驻山西已经十六七年了。
　　吴月明接手了马新荣的位置，因为李琳，他已经乐不思蜀。近期他们正在筹备结婚的事，婚房居然有三处，太原、阳泉和上海，太原是李琳的老家，上海是吴月明的老家，阳泉是他们工作的地方。上海的婚房是吴学文老早就备好的苏州河边的房子，其他两处都是新购的。
　　大家开他们的玩笑，说是狡兔三窟，吴月明笑笑：“房子总归会涨价的。”
　　不是总归会涨，而是马上涨了，不但上海的房价如同加了发酵粉，止不住地涨，连太原这样的内陆省会城市也开启暴涨模式，阳泉的房价也开始跟涨。
　　过去的一年，集团公司经营得不错，马新荣想利用集团公司盈余的闲散资金炒房。
　　看人挑担不吃力，现在马新荣才领悟到这句话的分量。决策不是平时闲聊那样的随便和轻松。临到最终拍板，马新荣又开始犹豫，房价还会上涨吗？
　　以前他经常来来回回在山西上海之间，看着火车车窗外飘过的黑嘘嘘的“鬼城”，马新荣开始担心房子是不是建多了，否则哪里有这么多房子没人去住。
　　他不懂经济学，但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东西多了肯定卖不出价钱。
　　马新荣不敢贸然决定。宣布他接任前的那个晚上，吴学文跟他谈了许久，有些话他现在还记忆犹新：“我们的每一分钱都不是风刮过来的，还有那些投股的南浦厂的同事，他们信任我吴学文，直到现在也不退股，好多人都是一辈子的积蓄，我们亏不起呀。”
　　这些话让马新荣压力山大，他到隔壁的申晋集团公司窜门，想了解一下申晋集团怎么做的。
　　“现在有多少衙门要靠房地产吃饭，地方经济不行了，卖一块地，造几栋楼，经济数据马上好看，简单见效快，这房价哪里能降下来？”蒋总的话让他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们的做法更是让马新荣目瞪口呆，申晋公司为了集中资金投入房产市场，居然关停了一半的焦炉。
　　马新荣知道这焦炉不同于电石炉可以停了再开，焦炉可是停不得的，停了炉子就废了，哪怕是刚刚建成的新炉子。他们这是破釜沉舟地走上了炒房路。
　　马新荣适当参与了，为保险起见，房源选择在上海和太原两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调控加码，限购升级，房价还是不断地涨，尤其是上海。
　　“房价是被银行的贷款推上去的吧？”这是马新荣办理完买房事宜后自己悟出的，他也不知道对错，反正他觉得买房的贷款申请太便当了。
　　当年扩大产能需要融资，他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到银行跑断了腿，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贷款。
　　房价是钞票堆出来的，只要有交易，银行贷得出款，每一次成交都是推高一次房价。
　　马新荣去山西的时候，专门到了申晋集团在阳泉市郊的炼焦厂看了看。那里的生产规模确实缩小了不少，好几座小焦炉都无声无息地闲置在一边，没有了往日的热火朝天。
　　“这得减少多少就业？政府每年少多少税收？”马新荣总觉着房地产对制造业的抽血太严重了。
　　阳泉市郊到处大兴土木，有些房子整栋楼一到晚上都是黑灯瞎火，依靠银行贷款的房市到底会维持多久？
　　马新荣担心归担心，手头的房子确实已经增值不少，尤其是上海的，他都有点后悔当初如此保守，应该全部买在上海。
　　该来的总归会来，南浦电化公司，也就是原来的南浦化工厂，最后一台乙炔发生器关停了，也就意味着，沪晋集团公司的的大客户就此没有了电石的业务。
　　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南浦公司的电石采购量老早就开始逐年减少。这毕竟是毛利最大的主顾，在自己任上停了，马新荣还是有点慌乱,到哪里去寻找如此靠谱的客户。
　　屋漏偏逢连夜雨，出口的单子也是越来越少，张志军的化工运输公司业务量也是急剧下滑。
　　始料未及，连续十几年两位数的经济增长已经让大家习惯了中国的经济会持续向好，世界经济在中国带动下持续向好。经济危机来了，这是一个中国人多少年没有听说过的名词。
　　马新荣以前读书时，知道资本主义国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经济危机，中国咋也会犯这毛病。前面不是运转得挺好，咋说来就来了，就像六月天，刚刚还是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转眼间就是乌云密布。
　　市场需求急剧萎缩，马新荣能做的就是减产再减产，连一直不停上涨的房价也有了回头的征兆。他懵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运作。
　　懵掉的不止是马新荣，隔壁的申晋公司更是傻眼，他们的资金大多数在房子里，现在房价掉头向下，这买涨不买跌的，房子要变现也不容易，资金链断了，公司倒闭的案例并不少见。
这是马新荣领军沪晋集团公司的第一年，看来要成为公司继成立以来的第一个亏损年。他想象着无数双失望的眼睛盯着自己，“今年的分红？今年的分红在哪里？”
　　就在马新荣苦恼至极，毫无方向的时候，“救火队”来了，政府投入了数万亿救市。
　　否极泰来，房价最敏感，短暂的下滑后，又调头向上，增幅越来越快。
　　马新荣卖了几套房子，沪晋集团的账面终于扭亏为盈。分红如期进行，尽管比以往少了一些，但经历了经济危机后还能分红，大家都能够理解。
　　马新荣长舒了一口气。几套房子的收益居然可以让一家公司实现盈利，再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搞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