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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嘴角流香的记忆

作品名称:云霞飞渡落雁湾      作者:王爷地盘      发布时间:2020-01-28 16:24:48      字数:3668

  送走了来人,王月妹并未打算马上返校上课,而是再次陷入对往事的美好回忆。
  刚上小学那年的某个周末,王月妹刚刚放下书包,正准备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呢。“来来来!”也就在这时,刚刚从地里栽完油菜匆匆归来的母亲忽然满面春风地向她招手,示意女儿赶紧过去呢。“冷不?”见女儿月妹衣着单薄,母亲便一把将月妹那双冻得通红肿胀的小手拽过来,放到嘴边,一边呵气呵一边说:“月妹呀,忙啥?”“不忙啥,做作业呗。老师说,每天都得做,不能偷懒的!”月妹连珠炮一般,把老师的话一字未冇地在妈妈面前抖了个尽光。“那好,那好!”老妈一边拍拍月妹扎着小辫的大脑袋,一边试探着询问起来。“有事吗,妈?”“唉,也没啥事,只是,只是你外婆捎信说,地里没菜苗,一直空着呢,问我有没有现成的菜秧子?你看……”“就这事啊?看看我,成吗?人家都很久没去奶奶家了……”“真的?那好啊!那明天早上你就……”妈妈激动得使劲揪了一下月妹冻得发紫的小脸蛋。
  第二天早上,一轮红彤彤的朝阳刚刚爬上村边那棵住着一窝老鸹的大槐树,拎着一篮菜苗的小月妹就像一只振翅不久的小喜鹊,快活地飞出了家门。“干嘛呢,月妹子?”“这么早,你这是到哪去呢?”“呵呵,早呀,小姑娘!”“去给外奶送菜秧呢!”月妹一边赶路,一边向路边的叔叔婶婶们炫耀着自己今天的远行。
  “嘟嘟。”一辆堆满货物的大卡车喘着粗气,轰轰隆隆地从月妹身边窜过去,卷起一阵阵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我的妈也!”月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卡车吓得毛发倒竖,头皮发麻。她赶紧闪到路边,收住脚步,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直到那辆野蛮的大卡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尽头,月妹这才提起灰头垢脸的竹篮子,继续赶路。翻过一座破得都能见到脚下流水的木板桥,一座炊烟缭绕的小村庄终于出现在岗丘下面的大塘边——月妹撒开脚丫,飞一般地冲下山坡,向奶奶家的方向奔去。
  “吆!月妹来啦!”小姨娘一眼就看见了村口的王月妹。“还拎了这么一篮菜秧啊!乖乖,真能干呀!”外公一边接过月妹的菜篮子,一边将她拉到门边向阳的板凳上坐下。“赶紧坐下歇歇,饿了吧!先拿根山芋捂捂手,我这就给炒饭去。”外婆笑眯眯地将一根煮熟的红山芋塞进月妹的小手里后,便转身走向隔壁的小厨房,七手八脚地忙了起来。“刺啦,刺啦”,月妹坐在洒满阳光的板凳上,手里捧着那颗暖烘烘的大山芋,听着厨房里伴着油香的炒饭声,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暖暖的春意。“二丫,摘几根香葱来”,“老头子,把那碟韭菜端过来!”话音刚落,小姨娘便“噼里啪啦”地从门外跑进来,眨眼之间就将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香葱剁成一堆翠森森的葱沫儿。不久,外公也端着一碟盐韭菜满面楚风地出现在月妹面前了。
  “月妹,等急了吧!你看,姐给你端来啥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月妹被一阵熟悉的叫喊声惊醒。等她定睛细瞧。啊?她做梦也没想到久未谋面的大表姐竟然神从天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变魔术似的在自己的眼前变出一碗撒满葱花的金色蛋炒饭呢!那可是只在秋收季节,或者家里来了贵客,爸爸才会破例让她尝上一会的美味啊!月妹看着面前这碗堆得像小山一样,油光金黄的蛋炒饭,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慢慢吃,月妹呀!别噎着……”大表姐看着满脸馋相的小月妹,友好而热情地将一碗开水放在月妹面前的板凳上。月妹左手扶着大海碗,右手握紧筷子,像几年没粘米星的流浪汉,贪婪地扒着碗里的油炒饭。“慢慢吃,慢慢吃……要是我家月儿将来考上大学了,天天都油炒饭……”“嗯嗯!”站在小姨娘身边的外公和外奶,一边逗月妹说话,一边心疼地看着小月妹碗里的油炒饭一层层浅下去,浅下去,最后露出一块比她嘴唇还要油亮的圆形光碗底……
  “嘿嘿。”月妹舔了舔油滋滋的薄嘴唇,看了看眼前比狗舔得还要光洁的大海碗,又抬头瞅了瞅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的大表姐,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大姐和外婆笑了笑。“月妹,毛巾,擦擦嘴,喝点水吧!”说着,大姐又把一条洁白的毛巾,递到月妹的手里。
  美美地享受着饕餮大餐的王月妹哪里知道,这次出门送菜竟然是爹妈的有意安排呢。出发前的当晚,沉浸在梦乡的王月妹就隐约听到一段简短的对话。只是孩子太小,加上过于疲倦,更没把它与自己即将成行的这趟远足联系在一起。
  “孩子他妈,你咋能叫月妹送菜秧呢,她才多大呀?这前前后后好几里,岗连岗,坡连坡,还有那条河……”“孩子他爸,不让月妹去,难道让你去?老大星期天要帮我们下地栽油菜,老二吧,老师们说他是块大学料,大伙儿都指望他上一中呢,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再累也不能影响他学习吧。月妹就不一样了,才一年级,即使考大学,也还早着呢。你看她瘦得都成一把骨头了,身体那么差——你没看到她每晚都抱着个大花猫睡觉吗?看她那两根小辫子,黄得就像地里的玉米须。带她下地干活吧,实在不忍心!咱家本来就真亲少,小孩子家整年没个亲戚走,也怪可怜的。还不如让她跑一趟——派送菜秧,还不是想“借清明打柳枝”?一来走走亲戚,图个新鲜,二来出门总比在家强,至少油水均匀些,顺便让她解解馋,外公毕竟上班拿工资……
  “哦”!月妹这才恍然大悟,往事像丰收季节,落雁湾水底五彩的鹅卵石,一下子涌出记忆,全都浮现在她的面前了。
  记得也就是那年中秋节的早上,月妹刚收拾完身上的衣服,大哥就笑眯眯地走过来,一把扯住月妹的羊角辫说:“月妹,今天哥哥上街挑油饼,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上集呀?愿意,我愿意啊!”月妹一蹦三尺高,一把揪住大哥的衣角,屁颠屁颠地跟着大哥,有说有笑地向十几里开外的张家镇赶去。
  这一路无话,转眼之间都快日薄中天了,二人才赶到集上。等大哥在厂长王五叔的帮助下,七手八脚地装好油饼,理好担子的时候,有的工人已经敲着碗筷要去吃饭了。“月妹,月山,你看天也不早了,你俩干脆就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反正家里也不急等着这油饼下地、喂猪……”五叔说着硬是卸下大哥已经上肩的大扁担,顺手将它放到门后的旮旯里,拉着月妹兄妹在一张宽面的板凳边坐了下来。转身用大水瓢从刚刚下榨的油缸舀了半瓢油,“刺啦”一声倒进旁边的铁锅里。“来啦——”随着五叔的一声吆喝,几个盛满米饭的大碗便像小山一样从地底下冒出来,摆满了面前的大板凳。“妹子,来,端菜!”“好唻!”话音未落,两碟辣椒炒韭菜已经从五叔的手里传到月妹面前。这里没有城里人餍足的鸡鸭鱼肉,只有两碟油光光的炒韭菜。但这对于每次烧菜都要用饭勺掂量一番的王月妹兄妹来说,那简直就是难得一遇的山珍海味啊!那顿饭吃得王月妹兄妹满嘴冒油,口鼻流香。要是在以往,瘦弱的月妹两碗饭下肚就会腆着肚皮,抹嘴而去了。可是那天,月妹竟在大哥和五叔的劝说下,就地解决了整整三大碗饭菜。“月妹,你看五叔的饭菜咋样?是不是特爽口啊?”“嗯嗯,嗯嗯”。“我家的韭菜那是又香又嫩,顶呱呱吧?呵呵。”“嗯,顶呱呱!”月妹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我家月妹考试肯定也是顶呱呱,考大学更是……”五叔看着狼吞虎咽的小月妹,时不时地拿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打起趣来。“吃饱了,五叔!”月妹看着五叔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月妹呀,吃饱了好学习,要是将考上——老叔天天给炒韭菜……”“嗯嗯,妹妹记住了。”一时间逗得月妹叔侄三眉开眼笑。
  原来这位五叔不是别人,他就是王月妹的一位远方叔叔。他原本就是个孤儿,而且一直无儿无女,年轻时被好心的村书记安排到镇上油厂打杂。从那以后,他就整天在油坊忙活,天天跟香油打交道。除了吃饭睡觉,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进料、榨油,出油,卖油,忙得他像个皮鞭下飞旋的陀螺,哪有丝毫闲暇的功夫呀!因为工作太忙,人也比较憨厚老实,所以很少会想到要回村看看,更不要说有来人专门陪他聊天了。“塘中无鱼虾为贵”,对光棍一条的五叔来说,王村的任何人,哪怕一条流浪狗也是他眼里的亲人呐。所以邂逅出来办事的老家人便是五叔每天最低的满足和最大的奢望。今儿两个侄儿(女)居然找上门来了,那还了得呀!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的五叔生怕兄妹俩完事走人,所以他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想方设法留下兄妹俩陪他多说会儿话。有道是这“物以类聚”,煤场盛产煤块,银行满眼都是钞票,至于油坊吗,当然多的就是油了。这乡下孩子家里底子薄、条件差,虽然实行“单干”已经很多年了,但对张家镇兔子不拉屎的大西北,这等偏远乡村的穷孩子来说,富足的油水仍旧是他们眼里的稀罕物、奢侈品啊……想到这里,五叔干脆一边招呼他俩留下来吃饭,一边从大缸里劈手舀来一瓢香油倒进锅底已经烧得通红的大铁锅。
  天真而幼稚的孩童总会拥有一双如水的慧眼,他会毫无例外地用这双慧眼善意地审视人间的一切。在他们的眼里,任何一个冲他微笑的大人都是自己滴血的亲人。甚至大人们每一个善意的玩笑,都是亲人对自己的深情永久的厚望。与之相应,这等厚望更是年少的他们对亲人的郑重承诺。对一直生活在偏远农村的苦孩子王月妹来说,外婆的油炒饭、五叔的炒韭菜不仅是亲人的关爱,上苍对她的眷顾,更是老辈对晚辈殷切的期望呀!
  “要是我家月儿将来考上大学了,天天都有油炒饭”,“月妹考试肯定也是顶呱呱,考大学更是……”而今,遥想着外婆家的油炒饭,回味着老叔碗里的炒韭菜,反刍着外婆和老叔那句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挥之不去的戏语,王月妹羞愧难当,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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