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悲剧不能重演

　　按照惯例，五一之前张家镇中学肯定要举行一场运动会。为了让这个“东亚病夫”班能早日走出“除了打架、闹事，啥不照”的阴影，刘文中亲自挑起本该属于体育老师的重担。在给几乎所有同学强行分完任务后，他提前一周率领全班学生在广阔的操场上没日没夜的急训。为了鼓舞士气，协调步伐，他特意为当时的高一五班草拟了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交代大家一定要牢记在心。他以为自己的学生会像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样，在威武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高歌迈进，满怀激情地迈进这次体育盛会。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这些调皮的学生居然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直到列队入场，刘文中才如梦初醒，大吃一惊。本班那群热血沸腾的学生一个个高举拳头，排着整齐的队伍，竟然高喊着：“一五一五，吃喝嫖赌！打家劫舍，风雨无阻！”在全校师生和无法计数的周边群众的瞩目中，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会场，依次通过检阅台……然而更令刘文中意想不到的是，喊着流氓口号的高一五班竟然在运动会上包揽了全校跳远、长跑和铅球等五项前三名，终于洗雪了高一五班“除了打架闹事，啥也不照”的耻辱。这令全校师生，甚至老校长也对之刮目相待呢。
　　为了复习迎考，期末考试前夕的刘文中又故伎重演，开始了加班加点，甚至和同学们歪窝搭铺搅和在一起了。刘老师把各兄弟学校，以及全国各种语文杂志上的相关资料，收集整理，并自费打印成试卷分发给学生，告诫他们当堂练习，便于自己及时批改。一周后，全班学生便唉声叹气，简直是怨声载道了。一天晚上，刚下自习的刘文中又习惯性地提着手电筒，窸窸窣窣地摸到学生寝室里。他还像以往那样，大步踏进寝室，检查一下他们的作业进度。可是还没等他走进院子，仍然灯火通明的寝室里就隐约传来一阵整齐的广告辞：“步步高打火机，哪里不会点哪里，老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练习题，哈哈，so——easy!”“呀！”他们戏谑的调侃声令刘老师大为惊讶。按照以往的脾气，他一定会粗鲁地踹开房门，一把将他们揪出寝室，对之严加斥责。但是理智和经验还是像一瓢劈头盖脸浇下的凉水，使他马上冷静下来了。他不仅没有粗暴地打断他们精彩的表演，反而默无声响地在窗外巡视一周后，便立马悄无声息地转道其他寝室去了。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第二天，刘老师又像以往那样，开始他声情并茂地的课堂教学。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出神盯着老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下课铃即将敲响的瞬间，刘老师突然话锋一转。“今天这节课就上到这里——有高二二班同学的集体智慧，加上你们的创造性思维，坚持不懈地努力，我看，‘步步高打火机，哪里不会点哪里’，也许就没有必要了吧！同学们？”“啊——”那些忙着收拾饭缸，准备向食堂冲刺的学生听到这里，竟然集体失声。大家吃惊地长大嘴巴，出神地盯着眼前的刘老师……
　　在后来的几天里，刘文中还是一如既往，有板有眼的讲述着自己一直讲述的课题。不久以后，大家期待已久的奇迹终于出现了。那个天才诗人竟然在一周后的期末考试中，以128分的成绩，荣登全校语文榜首，王月妹也由全班总分成绩第一名，摇身一变，跃居全校总分第三名，并且因此获得一份突出进步奖……尽管高一五班仍然与全校均分前五擦肩而过，但因大家的成绩都有长足的进步，这无疑为该班下一年月宫折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然塞文失马安知祸福？因为刘文中没有遵守游戏规则，竟然偷听了大家的悄悄话，那还了得？“认罚，没商量！”班长付小蕊说。在一帮弟子死乞白赖的申讨声里，在全班学生的要挟下，刘文中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老婆”梅镇长的电话，要求她赶紧回家准备满满三锅大水饺……
　　
　　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越来越多的身边人陆陆续续离开老家，走进都市淘金去了。几年以后，有些人还真的满载而归呢！王月妹就亲眼看见隔壁王大傻家那个初中都没毕业就去深圳打工的小妹妹王晓静了。人家虽说没用几年时间，就为大哥在县城挣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据说她哥哥还因此取了个城里的俊媳妇。可是好景不长，后来犯了事，大家这才搞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原来王大傻妹妹根本就不是在深圳打啥工，而是……因为她生得标志，长得水淋，先是在店里端端盘子，偶尔做了啥“援交”，后来就在大酒店出出进进，有一天居然被一个没有儿子的老板给瞄上眼了。因为家庭条件差，自幼就一直猫在乡下，没念过多少书，也不像富人家孩子那样多少见过些世面。这只来自农村的井底蛙，从来就不知道啥叫复杂与凶险。加上她平时嘴馋，爱慕虚荣，初出家门的她，面对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顿时眼花缭乱，新动神摇了。一个懵懂的农家少女哪曾见过这等场面，禁得住外面的诱惑呢？可怜的小妹妹最后竟然成为人家代孕公司的囊中物、盘中餐。今天请她吃顿饭，明天邀她来唱歌，后天给她买衣服……在人家老板和朋友花言巧语的诱骗和强力威逼下，她不久便倒在人家大款的怀里，成为一枚万能的试管——大款年轻的待孕母。“哇哇，哇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因为刚出道就为客户顺利地生了个胖小子，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的大老板竟然爽快地甩给她十沓毛老头——十万元现款。身体复原后，她又接了第二桩买卖，打算以十万元的价格为第二个客户生儿子。“理想虽美好的，现实很骨干，”没想到天违人愿，十个月后，她竟然为那位女儿国国王添了一个捣蛋公主——丫头片子。根据协议，人家付给她五万元现金，就撕毁了合同。唉！“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多的是票子和丫头，谁还肯做这多多益善的“美事”呢？孩子毕竟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啊！身为孩子的母亲总不能学那畜生，啥都不顾，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弃之荒郊吧？万般无奈之下，她一个姑娘家只能强忍着毒蛇啮心一般的悲痛，和外人鄙夷不屑的眼神，无可奈何地将那个闺女带回家来。
　　以上实例可不是张家镇唯一的悲剧，不久以后，类似的罪恶竟然在王村后面的北赵村再次登场了！那里也有一位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女孩，在舅亲戚的介绍下，跟着她大表姐一起来到广州打工。起初，她跟着表姐在一个三星级酒店担任客房部服务员，后来在领班的介绍下，偶尔给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斟酒，倒茶。在推杯换盏中，她竟然被一个肥头肥脑的客人看上了。不久以后，她的噩梦开始了。一天晚上，那人死磨滥缠，非要她陪他喝杯酒、唱歌和跳舞。预感不测的她就以不会喝酒和跳舞为借口，婉言拒绝了对方的非分之想。可是从那以后，那人几乎每晚必来，而且每次来都点名要她负责的包间，要她亲自前来服务。那人经常拉拉扯扯，甚至常常在酒桌上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动手动脚……不久之后，那人越发肆无忌惮了，竟然野蛮地伸开粗壮的大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有时也不顾人家的意愿，还强人所难地把她强行拉进怀里，在她脸上左亲一口，右啃一嘴。尽管她非常担心因为自己得罪顾客而会被老板炒了鱿鱼，但是面对对方的蛮横与无理，她还是据理力争，拼命反抗，死活不从。但是胳膊毕竟拗不过大腿啊！一个女孩子远离乡和亲人，只身在外，何况还有见钱眼开的表姐暗中使坏呢。最终，令人心痛的悲剧还是降临到这位可怜的女孩身上。在一个月色惨白的夜晚，这个酗酒的色鬼竟然从被她严词拒绝酒店，一直追赶到她自己租住的小屋。尽管她呼天踏地，拼命求救，但身在隔壁的表姐一直毫无反应，无人理睬。最终，那个本该千刀万剐的色魔还是强行玷污了她纯洁的身体。
　　在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里，那人看着身下床单上那滩嫣红的血迹，笑眯眯地瞅着一丝不挂，躲在床角呜咽的她，甩手丢下一沓钞票后，便扬长而去。“妹妹呀，妹妹呀……”那人前脚刚走，她那个满脸怪异表情的表姐便鬼使神差般地及时赶来，紧紧抱住正要寻死觅活的小表妹……
　　她不能反应就是去报案，但是她根本不认识那人，更没人愿意为她作证，老板更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断送了自己的财路和人脉。大表姐呢，则轻描淡写地对她诡秘一笑说，“女人嘛！都有第一次，有啥大惊小怪的，何况人家又没白睡你，你是少斤了，还是短肉呢？没出息，哭啥呢？你要是报案，不仅坏了你自己的名声，以后怎么嫁人呢？况且狗急还会跳墙的，人家可都是有钱有势的黑社会，要是人家寻衅报复，你我人生地不熟，妹子呀！你恐怕，恐怕连小命都难保啊……”她也想到了死。可是家里有一直疼爱着自己，而又年迈的奶奶，整天没日没夜为了家庭苦挣扎的父母，还有一个指望自己早早回家，给他交学费、买书本，讲故事，还没上中学的弟弟呢。要是自己就这样撒手人寰，那……思来想去的她，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一天夜里，这位形单影只的小姑娘在表姐和老板熟睡的当口，躲过员工的盯梢，偷偷逃离虎口。沿着一直向北延伸的公路，经过一个多月的的长途跋涉，小姑娘终于看到久违的老家。跌进家门的瞬间，她一头扑倒在老妈的怀里，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以上悲剧，以及整天躲在屋里不肯出门的邻家大姐，让一度打算外出打工，要为大哥挣钱买房的王月妹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唉！每次上学，隔壁孩子总是大包拎小包挎——满是吃不完的零食啊！自己呢？除了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还要拖上好几个叮当作响的盐菜瓶……与同龄人相比，月妹着实没法享有令人羡慕的物质富足，但她一直幸运地拥有老师和亲人的精神慰藉。学习吗，深受二哥影响的王月妹自然不在话下；生活呢，月妹更是得到刘老师的真传。按照老师传授的经验，每次开饭时，她总是最后一个站在那个没有几个人影的窗口前。每当这时，好心的薛阿姨就会一眼认出这位成绩优秀，老是迟到的小姑娘。看见月妹的到来，食堂里的阿姨们总会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傻孩子，把大盆里剩下的肥肉屑、冬瓜汤，“哗哗啦啦”地倒进月妹的饭缸里，好让这位爱学上进的小姑娘美美地饱餐一顿。按照惯例，每到周三，王月妹总会受到赵校长或李主任的盛情邀请，要她帮忙推销一勺青椒炒肉丝、一片两片米粉肉……与此同时，那些呆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挑剔地扔着鸡架或肉片的小女生，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平时对月妹无上崇敬的态度，瞬间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这时的月妹总是强忍着泪水，冲那些面带微笑的阿姨叔叔们友好地笑笑……
　　“月妹，你们刘老师来啦！赶紧……”也就在这时，猛然抬头，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月妹家的大门前。“月妹呀，正忙啥呢？”“我，我没忙啥——”在老爸的热情邀请下，刘老师和他身后的付小蕊先后走进家里，在月妹面前的板凳上坐下了。“没事呀，那我们就说说话呗……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在走向理想的征途中，会遇到跟中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是天下没有不了之事，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关键是你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如何面对和看待，你看，是这样吧？”对呀！我就曾听你二哥说过，有一种跌倒叫再次爬起；有一种失落叫重新收获，有一种失败叫准备成功……人生就像一条自然延伸弯曲的抛物线，不管它飞得多，伸得多远，它最终还是会落到地上，回到最初的原点。因为短视，很多时候，我们会为一分钱红包擦肩而过而捶胸顿足，却没有因为错失人生的机遇而悔不当初。实际上，当往事成为过去，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无论你怎么后悔，都为时已晚了。“假如真是那样，怎么对得起自己十多年的努力，对得起那个一直资助你上学的‘好人梅’”？“额……”付小蕊说到这里，刘老师突然楞了一下。
　　可不是吗！周末两天，月妹一连在合肥跑了好几个人才市场。每次排了老半天队这才领导一份申请表。可人家每次都毫无例外地在她的简历和学历栏上瞟了一眼，就向她摆摆手：“初中毕业？没有工作经历……下一位，下一位！”仅仅这句话就把她燃烧了好几天的激情彻底浇灭了。甚至在安徽大学承包建筑工程的老叔王祖兵，也嫌她年龄太小而拒绝她在自己的工地上打零工的请求……“小丫头，不好好念书，打什么工？你以为外面是养老院？你要人家钱，人家要你命……”小勇二叔的批驳更是毫不留情。直到这时，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王月妹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在当今社会，没有文化简直是寸步难行啊！如果就此罢手，彻底告别心爱的校园，将来也许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一个个走进理想的大学，而自己……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辍学打工的冲动是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呢？
　　“月妹，我不是算命人，也不是什么预言家，我不知道你的将来，更无法预言你的将未来。”刘老师说。“但是，你该明白自己现在肩负的使命，身上承载的重任是什么吧？所以你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忘记烦恼，丢下包袱，轻装前行。”你二哥不是说过吗？“一个人千万不要被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缚手脚，折断翱翔蓝天的翅膀，甚至……”“至于学费吗”，刘老师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那你不用担心，你见过哪个大学生因为学费问题而中途退学啦？”付小蕊赶紧接过话茬说。“只管读书，只要有咱老师和梅镇长，还有其他老师在这儿，学费不学费都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看着父亲一天天老迈下去，甚至眯缝着眼睛在地里起早贪黑地忙活，月妹心里像吞食了一肚子的黄连，简直苦不堪言呐！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家里的境况不仅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反而每况愈下了！大哥已经老大不小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二哥还在忙着读研，自己……尽管在镇上的帮助下，一套崭新的砖瓦房已经傲然挺立在自家原来的废墟上。怎奈家庭太过穷困，至今都没有看到一个上门的提亲人。要是换上村里任何一家，还不早已媒人如云，踩坏了门槛？“唉！这人，真是死得，穷不得啊！”
　　“月妹，一定要挺住，坚决不能……你要是半途而废，我和老爸就前功尽弃了！”站在一旁的大哥还是发声了。“月妹呀，张飞飞，知道不？”“我同学？知道啊！咋的了？”“你还知道？那你还呆在家里干嘛？”“哦，哦！”月妹恍然大悟，这个张飞飞原来成绩很不错，可是因为高一时在一帮坏孩子的影响下沉溺于网络，甚至搞起了网恋——居然突发奇想，和湖东职业学校的一个小女生一起辍学，出去卖衣服。结果半个月没到就把家人为他借来的三千多块钱败光了。不仅钱没赚到一分，还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那个见钱眼开“女朋友”，因为父母一直以二分的利息在外到处举债，在南京开了好几家服装店。但是随着“淘宝”“微商”等网络市场的异军突起，服装生意简直是江河日下，终因为资金链断裂而血本无归，甚至锒铛入狱。而成了孤儿的她竟然也玩起了失踪——不仅骗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活费，甚至没招呼一声就离他而去。幸亏张飞飞及时醒悟，改弦更张。哦！还有邻两村姐妹……是啊！那简直就是一本典型的反面教材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些——你王月妹不是不懂，‘响鼓不用重敲’，我就不想多说了，你也不用着急回答我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刘老师看着已经泪水盈盈的王月妹没再说什么，而随后赶来的赵校长却把一本名为《不堪回首的打工路》的书本递到月妹面前，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