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雨夜惊魂

　　三年后，镜湖村已经脱贫。驻村工作队撤离了。
　　如今的镜湖村，正像曲欣所预言的那样，正在一步步地向社会主义新农村迈进。
　　那条环村公路早已开通，并与国道省道对接，进出车辆极其方便。这给镜湖村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和物流业的崛起铺平了道路，更重要的是激发了镜湖村人发家致富的新思维、新活力。
　　这条路当然也为镜湖村生产的矿泉水能够销往周边各地，无疑是至关重要的。镜湖村人把这条路称之为致富路、幸福路。充分佐证了“要想富，先修路”的理念是正确的，也证明了当初曲欣之决策的英明。
　　继环村公路开通之后，镜湖村矿泉水厂也筹建完毕，且投入生产运营，命名为“镜湖山牌”矿泉水。
　　更让镜湖村人意想不到的是，“镜湖山牌”矿泉水，经市水质检测部门检测，所含微量元素丰富，各项指标均达饮用水标准，水质晶莹剔透，至净至纯，甘甜爽口，深受消费者的青睐，销售范围由本地迅速扩展到周边各地。提货和送货车辆穿梭如流，络绎不绝。本地车辆自不必说，就连外地车辆也慕名而来。尤其是镜湖山顶上那几个硕大的色彩鲜艳的“镜湖山牌矿泉水生产基地”和“您好！镜湖山人欢迎您！”的大字，几公里以外就能映入人们的眼帘。它仿佛在向过往的人们频频招手，又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镜湖村昔日的苍凉和如今的繁荣，也昭示着她那美好的未来。
　　有句话说得好，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人一旦有钱了，总是不甘于现状的。镜湖村人也一样。
　　一年前，为了保护好镜湖山上这一“圣”水；为了改善村民们的居住环境和出行之便；为了避免每年汛季来临、常有山洪爆发或山体滑坡、再给村民带来伤害；为了创建镜湖山风景旅游区的开发和创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倡议。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决定，欲将镜湖村迁出大山，搬至镜湖山脚下较平阔的山坡上——新建一处“镜湖花园”别墅区。
　　这一决定得到了各级政府的赞誉和支持。
　　从那时起，镜湖村的搬迁工作也就正式拉开了。
　　旧村改造搬迁是在镜湖村人富了的基础上做的决定。是政府倡导的、也民意所愿，更是走向文明富裕的必然。
　　镜湖村的搬迁改造是按照政府补一块，村里贴一块，个人拿一块的方案进行的，且借鉴了枫树岭村的成熟经验，每处宅基地可置换二百八十平米的洋房别墅。分批次地实行先安置后拆除的办法，这样老百姓见到了实惠，大大地消除了保守的传统观念，减轻了村民们的后顾之忧。由原来的拭目以待，到后来的争先恐后，有的甚至跑到周宏才的家里“求情拜佛”、走后门。但都被他一一回绝，并告诉他们说：“一切按规定办，按当初抓阄的顺序办。我这里只有服务权，没有特批权。”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说起抓阄，这是一古老的民间做法，一直延续至今，可在老百姓心目中，这是最公平的事了。尤其在农村，无论是大事小情，只要是牵扯到按号排序的事儿，都要抓阄。像分房这样的大事，就更需要抓阄排号了。然而，抓阄往往充满了戏剧性，它的公平性就在于先抓后抓都一样，是好号还是孬号，只能信天由命了。
　　周宏才身为书记，每当遇到这号事儿，他从来不抢着抓，都是最后一个闪号。
　　镜湖村有宅基地使用证的一共八十八户人家。按照施工局限性，每批次只能建二十几处别墅，这样需要四个批次才能完成全村的搬迁安置。一年两个批次，需要两年完成。
　　记得抓阄那天很热闹。每户只能派一个代表参加抓阄，八十八人排起了长龙。从村民中选出了记号人、唱号人和监号人，并有公正人员数名做了公正。这次周宏才又是一个闪阄，工作人员帮他打开一看是六号，毋庸置疑，应排在第一批次分房子，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咧嘴笑了笑。心里暗自庆幸：“正好我那房子已是冬不避寒夏不挡雨了……”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眼看汛期就要到来。第一期别墅房已完工。周宏才和大家一样，正准备喜迁新居呢。
　　一天，刘二突然来到村委办公室。
　　“刘二，你不上班来这里干什么？”周宏才坐在办公桌前，半嗔半怪地问。
　　刘二看看旁边没人，套近乎地低声说：“表哥！今晚有事儿没？”
　　“咋啦？”
　　“如果没事儿……请你去我家喝酒呗！”
　　“不喝！有事说事，喝啥酒啊！”周宏才白了他一眼，心里没拿他当外人，“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啊？”
　　刘二吭哧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俺俩想结婚。可……可我那破房子也没法装修了啊！”
　　周宏才一听明白了，翻来覆去为了房子，这可让他犯了难。
　　他知道，自达自己回村工作那天起，刘二不仅没给自己惹麻烦，还帮了自己很多忙，譬如说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都能及时向自己汇报。再说了，刘二也有积极向善的意念，正是因为自己拿他当人看。
　　村民们也都说，自从周宏才回村以后，刘二确实表现不错，都说刘二像变了个人儿。所以自己也曾经在村民大会上多次表扬过他，并一再强调，要把“刘二癞”的“癞”字除掉，任何人不准再把“懒”字和“刘二”连在一起叫，否则就是对刘二的不尊不敬和人格攻击。也希望刘二要洗心革面，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首先他买了一套新衣服送给刘二，让他先从穿衣戴帽做起。为此，刘二深受感动，他也确实一天天在变，变得通情达理了，变得有人情味了。介于他的性格和特点，起初给了他个村容村规护理员的工作干，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治安的需要，周宏才让他穿上了保安服，干起了村里的保安员。
　　尤其是地毯厂，曾经一度失窃严重，这让“二嫂”很头疼。
　　“二嫂”是谁？她就是宁静结婚时，在参加完晚宴、在回家的路上对那些随意撒尿的男人们说“你们再不要脸，我过去给你们撕下来”的那位辣妹子。如今她是宁静手下的一名红人、技术骨干，被认命为镜湖村地毯厂的厂长，她的真名叫宋婕。听其名便知其人。她为人爽快坦荡，做事敏捷利落。但如今已没有多少人记得她的真名了。
　　二嫂丈夫多年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身亡。二人结婚早，留下一男孩。二嫂才四十多岁，儿子现已大学毕业，毕业后留在异地工作了。
　　二嫂孤身寡人多年，期间有人为她介绍过对象，可都不中她意愿。自从来到镜湖村看见了刘二，她却眼前一亮。尤其是刘二当了保安队长后，对地毯厂的保卫工作非常到位和眷顾，白天晚上地盯住地毯厂不放，地毯厂的失窃现象得到了有效的遏制。这让二嫂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一来二去，二人日久生情。
　　在众说纷纭中，在周宏才的撮合下，二人关系已由眉来眼去，逐渐明朗化了。
　　没想到他们的结婚如此之快。
　　周宏才一手敲打着桌面，一手摩挲着下巴思忖着……
　　既然刘二找到自己了，说要与二嫂结婚，他那四间老房子让人看了确实有些寒酸。可他不能为了刘二破了规矩，他心里明白，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堵住。于是，他不得不想到了自己的新房子。
　　此时，刘二看看他，他看看刘二，二人都在沉默不语，空气渐渐地在凝固。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就像下决心似地说：“你就住我那房子吧。”
　　刘二一听急了：“那哪行？您就特批一套给我呗！”
　　“我没这个权力。你不想让我继续干了是吧？”周宏才看也没看他，严肃地说。
　　“不……不是，不至于吧？”刘二瞪大了眼睛，含糊其词地说。
　　“就这么定了。你是多少号。”周宏才一拍桌子说。
　　“我是五十一号。”刘二说。
　　“好了，你走吧！我跟会计说说，咱俩对调一下吧。”周宏才说完，把刘二送出了办公室。
　　他独自回坐到办公桌前，用手摩挲着几天来没刮的胡须，再一次暗自思忖起来：“五十一号，这样的话……得第三批分房了，也就是说得明年的这个时候……”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人到中年的周宏才来说，那只是转眼之间的事儿。因为他很忙，一忙起来，就没了时间概念。春夏秋冬，总是在他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溜走。这不，过了年才几天？还没来得及嗅吻春天的芳香，也没来得及聆听夏日的蝉鸣，又到了分第三批新房的时候了。
　　他没忘记五十一号房源，他也曾悄悄地去镜湖花园看过，位置很好——前排居中。他很喜欢，可高兴之余他又想起了周奶奶。
　　周奶奶是建国前的老党员，如今已近九十高龄了，她们才是为新中国的建立作出了巨大贡献的人，她们才最有资格优先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
　　春节前，他在走访老党员时，发现周奶奶家的房子也低矮昏暗，墙皮斑驳陆离，房顶凹凸不平，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尤其是周奶奶的儿女们已结婚成家，平日里都在城里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与老人团聚。他心想，这要是汛期到来，这样的房子是岌岌可危的。儿女们又不在身边，万一出现意外，自己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在与老人家的盘谈中得知，周奶奶应属于最后一批才能迁入新居的人，也就是说还得等到年底。这让他对周奶奶如何度过汛期又担心殷殷起来。
　　胶东的汛期一般是每年的七八月份。
　　为了不破两委所定的村规，党员干部不搞特殊化，他决定再让房一次，让周奶奶住五十一号别墅。
　　为了让周奶奶心安理得地搬过去，他只好用善意的谎言对她说：“奶奶，这是因为当时工作疏忽，被遗漏的号。您是咱村里辈分最长的人，又是建国前的老党员，没人跟您攀比。五十一号就给您了。”
　　周奶奶一听，直乐得合不拢嘴：“哎呀呀！那感情好。我正愁着今年汛期怎么过呢，这回好了。谢谢你们啦！”
　　为了躲避汛期，刚分完房子没几天，老人家就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这才让周宏才那颗紧揪着的心放松下来。
　　让人庆幸的是，周奶奶刚乔迁新居后的第二天夜里，天空阴沉下来，随着阵阵凉爽的夜风吹来，老天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据老人们对天象的观察和往年这个季节的现象，这已预示着梅雨季节的到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雨一直下。下得时大时小，时缓时急；下得山体流沙，沟壑湍流不息；下得墙倒树歪，屋漏篷塌。大地沉浸在饱和的雨水中。
　　这天傍晚，周宏才脚穿雨鞋，身穿雨衣，心烦意乱地站在村办公室门口，他不时地举头望望天空，天空依然乌云密布，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地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他快速地走过去，抓起电话说：“喂！哪位？我是镜湖村周宏才，有事请讲。”
　　“噢！周书记呀！您好！我是办事处防总办小王。据上级指示，今晚可能有狂风暴雨，甚至有特大暴雨，请你们一定要行动起来！不能出现任何重大安全事故，尤其是人身安全事故的发生。因为你们村是山区，办事处领导对你们特别关心和重视，希望你们在注意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把财产损失将至最低。特此电话通知。”
　　“好的！请领导放心，我们正在组织两委成员逐户排查，以防为主，一定做到万无一失。”周宏才说。
　　“好的！再见！”那头把电话挂了。
　　周宏才放下电话，立即打开扩音器，对着麦克风说：“全体村民请注意了！全体村民请注意了！根据上级指示精神，今夜到明天，我区有大风和暴雨，短时有特大暴风雨，请各位村民务必做好思想准备。那些房屋低洼破旧的住户，请马上转移到村委会来，以免造成重大伤亡事故。各家各户要备好蜡烛，防止大面积的停电。电工必须坚守工作岗位。另外，晚饭后，两委成员和保安人员，马上到村委办公室来，请你们穿好雨衣，带上手电筒和抗洪工具，我们随时准备抢险救灾……”他话音刚落，刘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没等他说话，周宏才急忙问，“怎么回事儿？”
　　“不……不好了！周奶奶家的房子倒……倒了。”刘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看把你紧张的。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周宏才一听，松了口气说。
　　“不……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我喊了几声也没有动静。”
　　“看把你吓得。我知道，她家都搬到镜湖花园去了。”周宏才笑笑说。
　　“是吗？那太好了。可吓死我了。”刘二这才把雨衣脱下来，“有水吗？渴死我了。”
　　周宏才指了指饮水机：“没开电源呢，自己开吧。”
　　刘二打开电源开关，忽然说：“您没吃饭吧？”
　　周宏才笑笑说：“不饿！待会儿回家吃。”
　　“那哪行？走！去我家吃吧！”说着他就过来拽他。
　　“不去！一会儿他们就来了，哪有时间去你家吃饭？”周宏才有些愠怒了。
　　刘二一看周宏才执意不去，二话没说，撒腿跑下山去。当他提溜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面条跑回来时，周宏才正在给大家开会呢。
　　大家得知他没吃晚饭，都劝他吃了饭再开，可他没有理会，继续说着今晚值班的重要性。这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刮得几乎把碗口粗的大树树头折弯到地上。他看看外面，毫不犹豫地说：“走！我们分成两组，分头逐户排查还住在老宅子里的住户，如发现险情，就是抬也要把他们抬出来，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说完他带头冲了出去。
　　镜湖村村民居住分散。好在四分之三的村民已迁入山下镜湖花园新居，剩下二十几户村民他们做了走访排查，发现还有那么几处危房住户，已责令其搬至村委大院临时避险。而后他们又冒雨擦看了矿泉水厂、地毯厂、山下别墅区以及建设工地等。当他们返回村委办公室时，已是凌晨三点一刻，这时，雨渐渐地小了下来。
　　周宏才看看大家两腿泥巴、一脸倦容、浑身湿漉漉的、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说：“好了，辛苦各位了。大家抓紧时间回家休息吧。”他转念一想又说，“如果雨下大了，还得快回来。”他话音刚落，大家已盹得等不及了，“呼啦”一声各自跑回家去。
　　周宏才站在村委办公室门口，目送着他们一个个疲惫的身影。他忽然想起刘二，不知刘二为什么没回来。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刘二的电话，说：“刘二，你在哪呢？”
　　“周书记，有事儿吗？我正在巡逻呢。”刘二说。
　　“我想知道你们几个保安是怎么安排的？”周宏才问。
　　此时的刘二已是村里的保安队长了。
　　“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班，我们二十四小时轮流倒。这会儿我正在水厂呢。”
　　“嗯。好的！辛苦你们了。发现问题可要及时汇报！”
　　“好的。您就放心吧。”
　　“另外，希望你们不仅要坚守工作岗位，还要注意自身安全。”周宏才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说完他把手机挂断了。
　　此时的周宏才，一屁股坐在躺椅上，但见他面容憔悴，两眼布满了血丝。他感觉筋疲力尽，更感到饥饿难耐。其实，他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晚上又没吃饭，饿得大有前心贴到后背的感觉。他忽然想起刘二端来的那盆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他转身一看，饭还在那里放着，可惜没了先前的热气和香味。他用筷子戳了戳面条，早已凝固成了面坨了。
　　他知道自己胃不好，加上这几天疲劳过度，胃口一直“凄凄凉凉”的疼痛，就更不敢吃凉的了。他看着大盆的面条，咽下几口口水，心想，回家热热再吃吧。于是，他提溜着面条，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去。
　　周宏才家住村东南崖山坡上，别看地势不开阔，位置却很好。单门独院，高爽明亮。给人一种独居深山中，四野皆为临的感觉。
　　当他沿着天梯般的小路，吃力地走到自家门口时，大地依然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雨，依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朦胧中，他略一查看自家的房屋和院落，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安然无恙，便习惯地推门而入。谁知门扇被推开的一刹那，房子轰然坍塌了。
　　他猝不及防，被重重地压在了瓦砾之下，猛然间，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