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悬疑武幻>天下孤岛>第八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上)

第八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28 11:59:36      字数:10735

  绕来绕去,人又渐次多起来,那边依稀还见围着一堆人呢!有这新鲜事哪少得了这两人,于是不由自主地呼啸而去。
  到了外围,原来是有家人在吵架呢,门里一拨,门外几个,像是争什么出门分家之类,舌枪唇剑,好不激烈。两人挤进去,正想听个明白,忽觉脖子上什么东西贴过来,凉嗖嗖的;反手一摸,握在手里,好在灯火通明,一见是片树叶,赶紧昂头搜索。那可不,树怪鸟哥正端坐楼上阳台跟他们招手呢!嘿,歪打正着,这旁边就是那独观楼啊,放在居民区里,也真够“独”的。两人欢喜着一蹦两跃的进楼上阳台,鸟人让他们坐着,自己仍站在那有滋有味地听吵架。直到越吵越凶,有人狠喷一句“生不进你家门、死不进你家坟”猛地就跑了,观众轰然一散。
  鸟哥陡然腿一软,跌坐下来,呆呆前望。歪弓抢过来拍背问怎么怎么啦?丫头也连忙进屋给师傅倒水去。灌下一口水,树怪长舒一口气:“噢,没事,没事啦,都是这场架,让我心烦!他们吵完了,咱们进来吧。”说着就领他们进里间屋了。
  这酒楼还挺宽敞,三人落定,疯丫头左顾右盼,小问号连成串。正要鱼贯而出,房门“扑棱”一声,被谁一脚踢开,风一样闯来一个人,戴着顶高帽,那飘带差点灯台都给闪灭了。来了也不客气,进来就奔上席坐下,一拍桌子:“楼下吵完了,该楼上吵了!”歪弓气不过,手往兜里摸。来者鼻尖眼更尖,喝道:“都别给我乱动!”歪弓怒道:“我就动了!”说着还往里掏。迅儿猛觉手背一麻,颇似中了暗器了。更是火起:“明人不做暗事!哪来的——”一语未了,仍端坐的树怪脆脆一敲桌板:“错!来的就是专做亮事的——‘九峰秃鹰’!”“秃,秃,秃,秃你个头啊!”上席大不爽快:“老夫乃是大名鼎鼎的‘九峰天鹰’!”
  “噢”树怪一下惊醒:“尊驾那‘天’真好高啊!”说完歪弓丫头都乐起来,连楼内伙计刚以为出什么事过来探个头的也放心地走了。秃鹰怒甚,憋了一小会儿,那飘带无风自起,二话不说就甩出一道白练,一把将歪弓捆住;往回一紧,呼的一下把歪弓收到自己身边:“别害怕,我来给你疗伤,老夫哪里做过暗事?”说着伸出两指在其手背上一弹,果然不麻了,通畅得很。正要高兴,猛一下全身悬浮起来,又被强力一推,直愣愣就往疯丫头那边扑去,;后面紧跟着秃鹰的狂笑:“哈哈哈!敢笑老夫!这就是下场!哈哈哈!”
  前边疯丫头倒也是练过的,立即起身斜出一掌,缓解来势,再要黏住小兜一圈。只是对方力大,一碰身难以抵挡,倒退好几步,好歹让歪弓趔趄着落地了。“哎哟,看不出来啊!”秃鹰拍拍手,“好样的,武功山出来的小徒弟都不能小觑啊?!”树怪笑道:“你武当山一脉的更了不起啊,九只小秃鹰就能对付上千人呐!”“呸!”秃鹰咬牙道,“老夫今天就是来跟你算这笔账的!”“哦?是吗?”逸南又笑,“好啊,怎么个算法?”又对旁边两人说,“九只小秃鹰就在楼下呢,好玩得很,你们陪着玩玩去!顺带让店家送两壶茶来!”歪弓丫头欲迟疑,又怕妨碍鸟人,瞪了秃鹰几眼还是出门下楼去了。
  茶很快送来倒上了,房门也顺带合上了。逸南呷一口,回神摊开手:“算吧!”九峰天鹰捋捋帽带:“你几次三番惊扰我的徒儿,最近的一次还打伤五个,抓走一个,怎么结这个账,你自己算吧!”“哎呀呀!”逸南作不解状,“那可冤枉小生了,为何找他们麻烦?你咋不说你的好徒弟跟错人、做错事了呢?再说,抓走的不完璧归赵了吗?那伤是他们自己打自己搞得,我可没下手哦!”“哼!”秃鹰捏住茶杯,“你那点小伎俩蒙蒙小孩子还凑合,还想蒙老夫?今天带松针了吧?是不是也要扎一扎老夫的清明穴,让我也晕头转向乱打一气啊?!”
  “啊呀!”逸南惊道,“老秃鹰,你可真抬举小辈啊,我又不是华佗仲景,哪懂什么用针扎穴啊!不是他们练功走火入魔吧?”“油嘴滑舌!”秃鹰用杯子敲着桌子,“老普还能看走眼?想跟我耍滑头,门都没有!”“你听普连耀说的?”逸南摇头,“亏你还算是个大家,还敢相信那个老匹夫!”“怎么说?”“那个老东西有个外号你不知道?”“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不靠谱!你也敢把徒弟交给他带?对了,我有个师兄还叫他‘普不要脸的’,哈哈。”“别跟我扯远了,就说伤我徒弟的事!”“不扯不行啊,天鹰派主子,谁不知道您老人家爱护犊子啊,可你也要晓得,你那些小犊子背着你干了什么事吧?!”“老普带他们干的,老夫虽承蒙江湖抬举,号称‘天鹰’,老娘也没给生出天眼来,哪看得了那么多?!”“你没看到,我来告诉你!他们胆大包天,听命于一反王,强逼我武功山下一个千烟大村百姓流离失所;还把七十高龄的族长公掳走,让火头军看着干重活,这是你‘天鹰’教他们干的吗?!”
  那秃鹰脑门子发热,又不愿摘下帽子,直往下淌汗:“那个,那个,他们现在不是归顺了吗?还能在马王爷家当差,就不赖了!纵有不对,也该老夫来教训,还轮不着你来咋呼!”树怪怒道:“你这个老顽固!我武功山替你消灾除孽,你不感激就罢了,难道还要千里请告你不成?!”秃鹰也怒甚:“哼!臭小子别想拿武功山来呀老夫,行!你武功山这些年派头大,我们小门小派的也惹不起。但你小子别忘了,我今天找的是你,是你一个!”
  刚一落口,就听“砰”的一声,门又被踹开了:“还有我——一个呢!”就见有个醉醺醺的人撞进来,不是酒怪是谁?!秃鹰没跟武功山的师傅交过手,自忖不用施毒暗箭之类的保身功夫,光凭拿手的天鹰十三爪对付个年轻南字辈的还是有底数的;这又来了一个,老普不在身边,也不清楚什么来路。正想试探一下,哪想还没抱拳,一个葫芦就飞过来了:“南字辈教训不成器的徒弟,让西子辈来警告不会教的师傅!”
  秃鹰急忙格挡,葫芦破碎,那酒水竟也夹着力道,冲灌眼鼻而来,直呛得喷嚏连连、眼花缭乱,蓬乱后退,离了上席。这还不够,脚没站稳,又来个小葫芦,飞取那出云冠,噗通一声落地,秃鹰这下囧了,忙不停用手护住头顶。可哪管用,也顾不得为老之尊了,正要破口大骂,刚巧从阳台飘进来个布罩样的东西,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盖到秃鹰头上,顿解燃眉之急。两怪一惊,随即见进来个干条样人,边走边合手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去!原来是这小子,路上逃了的那个假毛子,还敢自己冒出来,又从哪里挣得这等身手?
  秃鹰抓布把眼睛擦干,好歹能见个影了,低头就要拜见,那干条人摆手:“不忙,不忙,恭请中主!”手一扬,落下一地鸡毛样的东西。紧接着从阳台晃进来个戴着黄头罩的人,在红油灯映照下,显得实在诡异。秃鹰知道该拜了,俯首见礼。稍一定,头罩人嗡嗡嗡的也不知胡噜了些什么,声响不大,那干条译官转则大声复述:“你们都听好了!中主说了,你、你,两个欺负一个,这茬我管定了。天鹰掌门,你到我们这边来吧!”指指两怪,又指指天鹰,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秃鹰刚吃大亏,一有靠山,倒也愿去。不过到底是老江湖,又见那中主手下指指划划的,明显欺己,甚为不豫,还是抱拳犒问一句:“敢问尊驾何方高人,老夫,哦,在下不知从何上道?”那干条又跟罩子叽里咕噜一番,商定完后,干条昂头告诉他:“我中主乃上国万户长驾下武奉官,赫连克虎是也!”秃鹰眼一瞪:“那就是胡人啰?”干条傲然道:“是又怎么样?!都跟武功山有仇,赫连大武官能罩着你,是你的造化!有仇一块报,还不快过来拜会!”“我呸!”秃鹰气得发抖,“老夫跟武功山有怨但无仇,倒是跟你们这等杂类仇大怨深!”言罢将那头巾一扯,扔出窗外,逸南冲其深抱一拳。
  那干条倒不慌不忙,又跟那罩着的人嘀咕着,说完就闪退到胡子身后。那中主干咳两声,二话不说,手一抖,“嗖”的弹出来三根带钩的长链,分三路直奔三人,又准又狠。树怪机敏得很,且早有预料,闪得倒快,哐的一声茶壶应声玉碎。酒怪本也不惧,自然不躲,横个葫芦一格一挡,竟抓不住,让他给钩了去,心里也是一凛。
  最吃堑的是秃鹰,那胡子对他出手也重,猝不及防以鹰爪对铁钩,死死扣住不放。那链子不知怎的突然一抖,那钩子立刻回旋开转,秃鹰开命拧着,苦于吃劲不住,甫一松爪,钩尖一弹划过,血流如注。“老天鹰,退过来!”逸南急喊,秃鹰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朝手背一扣,往门口倒了几步。中间酒怪又取出几个小葫芦,使出“金刚钻”手法,从四面八方飞旋而去。那胡人似晓得厉害,退了几步,快逼到阳台的当口,往后一仰,袖口猛一甩,竟顺势把葫芦收了进去。再一挥,又连出三路,也旋转着喷薄而来。
  这等身手路数实所未见,老劈柴亦未演示过,一时难以破解,只好迅腾闪开,避其锋芒。逸南跃上房梁,反手取出蒺藜针,振手脱出,意其头被蒙住,专向其顶扎去,谁知一碰即断,竟奈何不得。反倒引其生怒,有一钩子直取梁上,树怪一闪而避,那钩刚卡主梁柱,武奉官手一抖链,全身如箭飞向房顶;另一手翕张变掌,拍向逸南。树怪倒钩一躲,左肩险被击中,却也被掌风带到,热辣辣苦痛不已,仍强忍贴檐游走,穿房上小窗急急缩骨钻出。
  酒怪回气神功刚学不久,尚未大用,心里痒痒。待那中主落下来,飞跃上桌,先踢茶壶扰其视线,迅而欺身过去,轰出一掌,竟把那头罩给打翻撩开了,露出一张高鼻深目蓝瞳子的毛脸,甚是凶丑,怪不得要盖严实了。武奉官大吃一惊,半蹲一沉,迎上尤西来掌,两人顿然胶住一般,一上一下纹丝不动。酒怪回环往复催动气鼎,掌力源源不绝,一时半会儿倒不分胜负。正较劲的工夫,顶上突然飞来几块瓦片,直奔胡人。那胡子倒也神勇,腾出另一只手来格挡,三下五除二,碎瓦掉了一地。树怪看不见效,也不能把楼顶瓦片全揭了啊,于是又飞出叶刀,盘旋于胡人头顶。那胡子竟也应付自如,不落下风。躲在阳台上的干条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进屋来,尖声指斥树怪行之不武。逸南也懒得理他,专心发刃。门口有来探看的,被秃鹰喝回去,转身呵呵一笑:“好,酣斗配佳音,老夫来给大家助助兴!”说着摸出一管短笛,悠悠扬扬吹响起来,忽快忽慢、忽急忽缓,甚是欢快。干条听着甚是入迷,有时还高兴得蹦两下。
  没美多久,那中主不知为何,侧身把干条一脚踹飞,“啊”一声还没喊出来就重重撞在木板墙上,身上掉下来两根什么东西。干条来不及喊痛,腾地滚起来,大叫:“蛇!蛇!”一瘸一拐硬拖着身子拐靠到胡子身边来。两条黑白花纹的小蛇吐着信子,一节一节扭过来,干条吓得直哆嗦。倒也奇怪,到了两尺左右的地界,两长虫就停下不进了,门口笛声越发激越凌厉,小蛇开始扭着身子,绕着胡子干条画圈打转,就是进去不得。这下上中下与这胡子打了个旗鼓相当,居中的尤西身上热气腾腾,脸色也越发潮红,回气神功虽往复无穷,但毕竟仍耗费自身气鼎所藏,越久越弱,兼又学得晚,并未精到。过了半炷香工夫,已显难撑的局面。看那胡子,脸本来就红,也看不出神色有何不对,掌气冲过去,各有进退;尤为奇怪的是,那胡子内气竟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来,虽不似长江大河般奔腾,可一浪高过一浪,一退两进,实是难缠。
  这等气浪是如何炼出来的?尤西百思难解,苦撑无策,又过小许,终因疲惫难支,五内翻腾间;一口反酒喷出去,掌力一松,又被对方一击,从茶桌上仰下来。秃鹰赶紧收笛接住,拼命往门外拖。逸南一声“不好”,益发攻得紧。那胡子仍兀立不动,倒也无追击之意,叽里咕噜跟干条说了啥。干条撑腰弯腿喊道:“听着!中主说了:南朝、武林,哼哼!明白了吗?!”树怪虽愤,亦不敢恋战,飞跃下来找酒怪,碰到两害虫还躲在暗处不亦乐乎地对付九枭呢,急拉他们快走。歪弓丫头不知发生啥事,早见酒怪来了,颇为放心,以为刚才正收拾秃鹰呢,见逸南突显狼狈样,甚是奇怪,不便多问,跟着就跑。
  到了楼下,见秃鹰已架着酒怪进了大堂,扔下一锭银子,喊一声:“都跟我来!”让汉阳九枭断后,带着一众人等扎进民房小巷,坐曲右拐的,到了一处门楼甚高的围墙前,使劲砰砰砸门。里边立刻出来一路匆匆脚步声,门一开,还没等问话,拨开来人,边让后边进来边和声喊:“二姑、二姑!”没一会儿,屋内灯亮,扶摇出来个金钗大娘:“是你这个死伢子回来啦!亏你老娘子哭得昏天黑地!”逸南纵身过去:“二姑,说不得这么多了,小侄有难、受伤了,先到您这儿躲一躲!”“啊?快!让你姑父看看!”二姑随即让跟出来的男人把众人接进屋去。幸好厅堂大,一来乌泱泱一片,二姑父先让仆人招呼他们坐下,边问事边探看伤情,急着人取药敷治。
  端详半天,把逸南叫过来说:“我看,要快快转去个地方,你跟那个光头还好,就这个昏迷不醒的黑大汉怕是伤重,拖不得。”逸南正要问去哪,那边二姑在问:“你们从哪来的啊?吃个大个亏!”疯丫头抢答:“独观楼!大娘。”“哦?”二姑望着庾清,“原来是个姑娘家啊?跟我家逸伢子回来的?”当作这么多人的面,清姑娘不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逸南回头正要说清,二姑瞪着他道:“你个死伢子,离自家三步脚的路,还不晓得回去打个转,真有深仇大恨啊?!还被人打成这样,活该!”又笑着把丫头拉过身来说,“姑娘,什么地方的?叫什么呀?看那死伢子,他当流浪汉,把你也弄成叫花子样;又不是冇钱,还舍不得给你置办身好衣裳!”清姑娘吐舌瞄瞄歪弓:“买了,买了,过几天就去取呢。”“好,好。”二姑笑眯眯道,“明儿个让家里表妹带你再买几身,他就是个破落浪子,没个正形,懂得给你置办什么啊?以后啊,你可要好好把他稳住啰,再这样浪下去哪行啊!”又要细问其他事,丫头只好左右含糊应着。逸南见事急,也多顾不得了,回头紧问该上哪儿去?
  二姑父捻须道:“先不急,我让人备车去了。不是不留你们,你也晓得,姑家就是个开药铺的,于药理尚有几分把握。这医理也就粗通而已,疑难杂症、重伤大病哪有把握。”逸南点点头,姑父续言,“原本这周边也没什么名医,你跑了那年,从北边辗转来了个老郎中,是个道医,就落脚在你小时候常去玩的梅岭,带几个小徒弟,边修行,边行医,道行颇深,医术也精。”“那离这儿有十多里了!天这么晚了。”逸南担心道。姑父笑笑:“不打紧,这老儿跟你姑父一样,还算有点古道热肠,这几年跟他投缘,也算还有点交情,事也急,不去怕耽误了。我已吩咐下去,让你两个在铺子里的表兄弟把一应药材备好,老头要什么一准弄过去!”逸南感涕谢过姑父。姑父摆手,又拉近他来,逸南心一紧,知道这二姑父日常好心泛滥,以训诫晚辈为己任;性子还急,逮着空当就要上课,小时候多少次没躲过,都留下阴影了。
  只听姑父悄声道:“你这臭小子,回独观楼不止一回了吧?有几次还跟这躺着的黑汉在里头吃茶?!不要怪我开药铺的耳目多,像探子,你既然还记得自个家,挂着你老子跟娘亲,这次露面了,就回去一趟,要不你二姑回娘家也不好交代呢;再说,跟自己老子还斗什么气,都十年了,你也大了,该懂事了,是吧?”几句真捅到浪子心窝里去了,逸南含泪点点头:“每次回豫章,头晚我都在楼里,好几次还望着我娘了,背见驼了!”说着哽咽起来。“还不是牵挂你闹的!哪个老人想娃,不是一年当十年过?!”二姑父还没训完,仆人来告车马备好了,赶紧张罗抬人上车,匆匆出门。一看要走,疯丫头腾地起来跟着,二姑哪里肯,逸南歪弓也劝她在家呆着,腻就半天,硬拧不过,也只好眼巴巴的留下了。
  走了一小段,二姑父忽然想起来,对后面说:“那老头有个怪癖,不喜人多,我一下带这么些人去,他会怪罪的,万一生气不看了,就难办了。”逸南赶紧跟秃鹰商量不行让九枭先回去。那九人现投在马王爷家,规矩颇严,一宿不回也是个事,师傅的伤并无大碍,跟在后边跑也累得够呛,听此正中下怀、颇为乐意,只等师傅示下。九峰天鹰除了护犊心切这个毛病,清醒了也算敞亮人,对付胡子,黑汉跟自己是一路人,那什么树怪不正在帮己就医嘛;那点过节,也算相抵了,哪需要荏多人再打一架报什么怨啊?心结一开,便露肝胆,两下一拍即合,迅即各奔各道。轻车简从,暗夜急行,不到半个小时,便已奔突到梅岭脚下。
  路上听着打更声,估摸业已半夜时分,道医能起来吗?伴着疑惑,一众到了那修行的地界,乘着月色,更觉清静之所,倍感肃穆。几爿房舍间,偶有鸟虫鸣叫,更添寂寥。看样子早该睡下了,二姑父一心想着硬闯,歪弓闲不住,站在车梁上张望,惊喜叫道:“有灯,后面有灯!”忘了这是大夜间,声音不大传得远。一喊不打紧,不一下就听噼哩扑噜里头有人赶出来,喝问是谁!二姑父定睛往前探了探,扬手笑道:“丹青、丹阳小师傅,是我,太乙堂,老孟!”“哦,是孟掌柜。”两人靠近来,“您来得正好,山师刚还说要找你来着!”“有这等事?”孟掌柜奇道。“道法自然,不请自来,孟掌柜道缘深得很哩!”丹阳打趣道,引着车马往里去。
  也奇怪了,越往深里走越亮堂,车马渐多,两边小徒跟孟掌柜也是相熟的,纷纷打招呼。老孟心里犯嘀咕,这大夜不睡的干什么?赶到大堂口,门虚掩着,一推而进,更是怪道,济济一堂,甚是扰嚷。见他进来,里边起来个青巾宽袍长者,老远就抱拳迎过来:“山人有愧、不曾远迎,孟公莫怪、莫怪啊!”老孟闯过去,摁下那本就举得不高的双拳:“你这老道,给谁演戏呢,何时远迎过我这个卖药的?亏我还怕扰你清静,得罪人把一批跟我来的打发走了,你倒好,自己招这满屋子的,好不热闹!”老道笑道:“哎呀,今天陆陆续续来那么些人,说惯口了,一时还改不过来呢!哈哈。”“你要开道场啊?”老孟问。“看来啊,也快啰!人命关天,莫办法嘛,是想图个清静,赤须实在难呐。”
  老道边说边拉他跟来客见过。一听是太乙堂的掌柜,纷纷起身相见。老孟一看,嘿,不都是城里的各路郎中吗,少不得也有相熟半熟的,边犯狐疑边招呼一遍。心急着要跟老道表明来意,那山人拉他坐下:“不用说,又是让胡人打伤的?”招呼丹青把伤员送偏房安顿好。老孟惊叹:“功力见长、未卜先知啊!”山人眯眼笑:“别打趣小道,你问问他们!”转一圈才知,全是送伤员来的,说起来郎中们也是义愤填膺:“欺我天朝无人了?有胆子敢上武功山去?!”
  有个年轻的站起来:“听北边跑过来的讲,上半年黄河沿线突然出现十几路人马,飞檐走壁、击水穿石,杀伤胡子不少好手和军头,让他们不敢轻易南下。据称都是武功山北字辈往上的领头,胡酋震怒,特命搜捕,还派出什么中主以上的打手南下报复。”又一个接上:“靠,我说这段时间晚上怎么巡街的多了呢,这鬼胡子也忒狠了,专挑夜间下手,这才几天啊,豫章有点名头的打师都给打到梅岭赤须山翁偏房里头来了,也是没招啊,普通手法药材又不管用!”山翁笑道:“承蒙各位抬举山人,不辞夜深来访,这几日小道也颇费了些心思,想起在北边时,也曾遇过此种内伤,不过——”
  说着翻掀拂尘,停了下来。孟掌柜最是不快他这故弄玄虚状:“不过什么啊?急死人了,你自己过去吧,我走了,反正伤员也送过来了!”赤须笑着拉住:“看你老孟猴急的,好心也要好性情嘛。”“我不行,怎么也修不到你那个份上。”郎中们也笑着说和,让山翁把话解透。稍事安定,赤须道人才缓缓道:“这种伤,在北方还算好治,于南地则难化解。”众医竖起耳朵,又听山翁徐徐开讲:“此等内伤,在寒地有个俗称,叫‘滚地龙’。”“哼,胡子也配称‘龙’?!”一老郎中气道。山翁笑道:“这方圆万里之内,莫非龙子龙孙。”“这我就奇怪了!”又一郎中道,“龙子龙孙还能长那样,猴子猴孙还差不多,哈哈哈!”说着合屋子都嘲笑一番。
  赤须不语,等他们笑完,又和声道:“诸位没听过吗,龙生九子,各有各样,形貌有别又有何怪?”众医哪里肯依,治病终要究个“理”字,靠在边上的一人问:“不是信不过山翁,既是龙种,有何凭据?”道医点头:“嗯,问得好,山人正要开解此义。”一听这话,老孟又有点坐不住了:“老道你就别一开就收不住,解了就得了,说深了我们听不懂,说多了又听不完,这都半夜了,铁打的人也要困觉吧?”赤须知他性情,也不生气:“要听快的?好,就这么说吧,从气脉上看,胡人与汉人并无二致,可知亦是华夏一脉……”
  刚开讲就有人打断:“胡子要是跟咱们一脉,这几千年还打个什么劲啊?!”山翁反问:“说得好,数千年来,君臣相杀、父子相弑、兄弟相残、亲戚相灭的事还少吗?去岁还有数王交相攻伐,仇如他们,不也同属一脉吗?”“那是两码事!”那人仍坚持,“内斗最多也就算个家事,圣人早就训诫,华夷之辨不可忘,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这些年胡人还把我炎黄子孙当人看吗?!男人屈尊为奴,一不如意,脑壳就割下来当尿壶;女子一旦被掳,肆意奸淫,充军粮做双脚羊。自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骇人听闻!此等野兽行径,哪算我华夏一脉?!若为一脉,我等当自断此孽种杂脉!”越说越激动,以至全身发抖,掩鼻抽泣,满堂深有同感,纷纷抹泪。
  山翁叹道:“这数百年,四夷下汉一等,对汉宾服,用汉姓,言汉语。吾居北方时,汉人常凌胡子,此番大乱,恐为积怨报复。此劫不知何时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哼!什么同根生,我炎黄正统与诸胡邪道不共戴天!”又一中年郎中愤而起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土郎中,虽只知治病,不明治世,然《内经》非但治身,兼治天下。今天下大病,吾辈不敢苟且,即日将北胡所伤,送至北来道医门下,疗治与否,悉听尊便,告辞!”说着离席扬长而去。这等情境,其余郎中哪有留下来的道理,纷纷起身开走,间有“歪门邪道,专替鬼胡子说话”、“汉人哪来赤须?莫非也是胡人”种种窃语私议,飘至山翁耳中。老道木然不语,任其离去。
  待到清净下来,山翁喟然言道:“孟公——为何不走?”掌柜的笑道:“我走了,谁来给你搞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啊?”道医叹口气:“这‘滚地龙’没你的独门方子还真难办,今天都是不请自来,又不送自走,真为老道与伤者的,唯公一人耳!”老孟摆摆手:“我就是个卖药的,不比郎中们学问多,就晓得眼巴前那点事,高抬不起来。老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提,我想办法搞来就是了。其他好说,北方药路快断了,存货估计也就够现伤的那些人,多了就要走暗道。”赤须摇摇头,又点点头,“学问多不一定懂得多,学偏了反横添杀戮。那药也不需太多,平日送的,人参之外;再加些黄精、枸杞、红景天即可。”又凑过来密笑,“山人这几天偶得上方,炼出些黄金,聊当药资,不亏你哟!”
  老孟摆摆手:“老道好手法啊,我几时跟你计较过黄白之货?既如此,你把那方子送我得了!”说着大笑。山翁拉起他:“哈哈哈,贪得无厌、贪得无厌!走吧,看看伤情去!”两人来到偏房,逸南秃鹰歪弓起身见过。夜已深,内伤亦不急一时,用药安稳下来,待天明再作深究,各自调养将息不提。
  疯丫头呆在家里,除跟表妹出门换身行头外,并无他事,那乞丐服让扔了也舍不得,浆洗过后叠放甚齐。二姑她们也不勉强,有空就拉着叨咕家长里短,丫头漫不经心,一应听着,晃悠晃悠,两三个昼夜就过去了。这天一大早,虽然外间雾锁重楼,氤氲难解,却一改颓势,忽然雀跃起来,收拾利落,跑跑跳跳的过来跟二姑说要去梅岭找逸南。浪子有人管,二姑哪有不肯的,连忙吩咐仆人驾马套车。还没备好呢,丫头拎上弓袋,一跃而上,连连催行。二姑微笑摇头:“一路货色!”还没等再交代几句呢,就听一鞭脆响,马已奋蹄、人已见远了。
  到了梅岭,雾气更大,不见歪弓,礼过秃鹰,找到树怪。丫头笑嘻嘻地说:“南师傅,你的事二姑在家都给我叨叨八百遍了,你真不准备进家门了?说坟都给你留着呢!你还是赶紧回去一趟吧!”逸南一顿,默然,又一笑:“丫头片子懂什么!你尤师傅还没醒。另外,要回,我还差一个伴。”“什么伴?”丫头好奇问。逸南蹇眉道:“像庾大哥那样的人。”“我哥?”丫头更蒙,“要我哥陪着做什么?”逸南摇摇头:“咳,好不容易碰上,可惜又被长毛鬼掳走了!”丫头仍追问,逸南只好万般无奈挖出陈年旧账:“当初我不愿读书,跟我老子针锋相对,都撂下狠话,我是把回头路堵死了,但我老子还是留了点余地,能交个像样的读书人朋友,还认我。”“读书人多少呀,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吗?”丫头不解。
  逸南苦笑:“我那老子,一般人哪瞧得上眼,两句话没答好就给你怼回去了,他要不那么苛刻,我能跑吗?就那些绕来绕去的古诗,就能给你搞晕。”“对诗呀?”丫头眨眼道,“我给你说一个人,准行!”“是吗?谁?”“歪哥——歪弓!”“他?这哪行,不行!”“怎么不行呀?那天晚上,他说得好着呢!”“晚上?说什么了?跟你说得啊?”“啊?没有没有,就是赶路时无意中说的,像‘飘忽若神,凌波微步’什么的,你看,多好呀!”“没用,你不了解他,他那几句酸词,都是他家师佬教的现成的,不作数。我老子要能自己能作的,他不行。”“哼,不行就不行,那他上哪去了?”“歪弓啊?一大早就进城,说是取什么东西去了,你找他啊?”“啊?啊!”疯丫头一听,立马起身,招呼都忘打了,就跳跳着出去,跨上车,催着仆从往城里赶。把好个树怪晾在那里,凝望腾雾、摇头自语:“臭丫头,合着套半天话,就为问‘他上哪去了?’这一句啊!”顺手打出几片针叶,自回尤西那边去了。
  赶到城里,日头上来两三杆高,晓雾倒也淡一点了,左钻右拐的,好容易找到那家布料成衣店,怕是行路不便,时间还早,里面除三三两两的几个跑堂的,还没上客呢。见有人来,自是见到稀客一般,热情迎进去。疯丫头没空理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下,就直冲掌柜那边去,见没人,才回过头问:“早上店里还来过人吗?”跟上来的伙计回:“来,来过,小姐是要找人?”清姑娘道:“对,找人,取衣服!”伙计们面面相觑。
  有个像是管点事的一边让小伙计上里屋去,一边小心问道:“敢问小姐芳名?”“我叫庾清!”“那就对了!拿出来!”管事的招呼小伙计从里边出来,捧上一包成衣,打开,请她一一过目。庾清看着鲜亮衣服,都是梦寐以求而不得的,自然十分喜欢。让包好给仆从放车上去,转过来仍问:“人呢?来了为咋个衣服没取走?”有个伙计笑着说:“小姐,衣服收到了,就回去吧,还管谁送的啊?”
  丫头一听大怒:“我要找人!谁稀罕衣服呀!我们一起买的,就要一起来取!”说着眼泪汪汪的。又有伙计劝道:“姑娘啊,别傻了,那公子哥送谁一堆衣物,那还不像玩似的,人家能记着给你就不错了,还找人干啥,自找麻烦嘛!”丫头到底世面见得少,哪晓得什么公子哥哪样的,仍含泪道:“我歪弓哥弓歪人不歪,我就是要找到他,要不都没人陪我玩!”“陪你玩?早就玩够了吧?”那伙计见这姑娘好生单纯,有点不忍地对管事地说,“揭哥,跟她说清楚,让死了心走吧!”姓揭的管事见她这样执着,也试着劝道:“姑娘啊,到此为止吧,咱小门小户的,安分守己的,找个合适人家就行了。就别掺和马王爷家的事了,硬要钻进去,吃不了兜着走,划不来是吧?”
  丫头越听越迷糊:“什么马王爷家?我找我歪弓哥,跟他家有什么关系啊?!”半天两边牛唇不对马嘴,庾清生闷气。伙计也怪她不通事理,揭管事一摆手,伙计们合一块就要把她硬推出去。这丫头,还真就吃软不吃硬,被顺惯了的,哪管那一套,一个翻身就越到伙计身后去了;“砰”地掀开柜台,大模大样坐到掌柜席上,把弓袋往台上一扔,尖声喝道:“我歪弓哥去哪了?你们不说,我就不走了!”
  这不耍赖吗?到底是大店伙计,都说店大欺客,这倒好,还反了!这哪容得了?那小丫头纵是有点腾挪功夫,想必也是花拳绣腿,还能跟四五个大老爷们斗?!于是,派个人看着门口和那仆人,其余都攥紧拳头,直腾腾过去,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刁蛮姑娘。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