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悬疑武幻>天下孤岛>第七章 聪明人啊何其众(下)

第七章 聪明人啊何其众(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27 11:09:50      字数:7642

  这头欢声笑语,那边也喜气洋洋。历时两个多月,历经千辛万苦,粮草车队终于跋山涉水来到豫章地界。尤西也不觉松了口气,站在堂车辕梁边,狠闷了一壶酒,顾不上看那鳞次栉比的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广街大铺、红艳如血的大江晚霞,借着酒气,嗷嗷大吼乱唱起来,引得四下注目,亦不以为意。
  疯丫头从梦中醒来,本已晕头转向,但见到得这一繁华所在,立即兴奋起来,跟着尤师傅大嚷大叫,尖声刺耳,更引人侧目。歪弓则压下兴头,收拾起石子,躲在车内对准外头,偷偷瞄上那旗杆、雕檐、牌子什么的,借着天色暗,冷不丁的一发,砰砰嗵嗵。见那市民不明就里猛的吓一大跳,四处张望,便笑得拍手顿足,险些岔气儿。
  唯有逸南仍旧安卧不动,闭目养神,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歪弓好容易止住笑,过来拍拍肩:“诶,鸟哥,到了,到了,到家了!”树怪一声不哼,翻过身去,睡得更沉了。府吏正要张罗歇歇脚,远远见有人往这边打招呼,一见似乎也认得,但不便搭话;仔细再看,原是个干瘦老头带着几个人,大老远就抱拳呼道:“哎呀,还是好酒量好精神头啊,尤老弟,别来无恙啊?!”酒怪见来了熟人,愈加兴起,跳下车来,大步过去,喷着酒气回道:“噢噢,老普,哈哈,哪阵阴风把你吹来了?”“恭候多时、恭候多时了!”老普快步过来,“还是总消遣老夫!”又笑道,“车马劳顿、一路辛苦!再有几月这章水跟同江疏通了就好了。走吧,有人请酒。”
  “有人?不是你啊?”老尤打了个嗝,“你说你普不要脸的,那顿酒欠老子多长时间了?”“是,是!”老普点头,“莫有老兄,我们那队伍早被吃球掉了。”“那你还等个球?!”“这不没轮上嘛,改天,改天莫问题,今天算马王爷家的,你看老朽敢抢吗?是吧。”尤西一听,怪道:“他们家的?从没打过交道,请老子做啥?!”老普拉住他:“景仰,景仰大名,特遣老朽前来相请,不能不给个薄面吧?”酒怪一皱眉:“关键这酒请得蹊跷啊,俺一草野,哪上得了那大堂?”“上得,上得,‘尤西不戏、海量无敌’,台面上的人如今哪个不知,何人不晓?”老普一个劲劝。酒怪低头一沉:“哼,管他个球,老子还怕一顿酒不成,他敢请老子就敢喝!”“对头,对头,那入库的事就交给他们吧!”老普大松一口气。“随他们去,跑官府的事老子也懒得管。”尤西说完,把府吏叫来,府吏直点头说放心,这些年了,熟门熟路,说完自去引车队走了。
  酒怪转身又对老普说:“俺呢,还有几个朋友在,不能把他们落了,就一块去吧。”“那没问题啊,都叫上吧。”老普爽快答。老尤转回去叫逸南他们,树怪对喝酒本就没兴趣,就当吃顿便饭,懒洋洋的下得车来,捏着几根针叶,一步三摇的过去。庾清听有好饭吃,清汤寡水这些天,早垂涎三尺,急待大快朵颐了,一蹦三跳的奔到前面去,歪弓顺势跟着。树怪一点不急,慢慢悠悠踱来了,快到跟前,两眼稍一愣,斜嘴笑笑,停了下来,只听前头一个尖声道:“冤家路窄啊,哈,哼,这个小哥我们可请不起!”酒怪也一停、一哂:“还为汉阳九枭的事斗气呢?过去了,过去啦,啥请不请得起的,俺请可以了!”
  “诶,尤海量,您心胸宽大,怎么着都行。”树怪嬉道,“跟小肚鸡肠的人喝,你是喝酒呢,还是喝醋啊?!我可不奉陪了!”说着又一步三动的晃开了。尤西知他脾气,别看平日松散游浪,真犟起来谁都白费口舌,也懒得劝他,听其自便。庾清一看大席没戏了,嘴嘟得能挂上个大弓,歪弓倒就徒凑个热闹,盘缠多哪没好吃的,紧拉上疯丫头跟着树怪去。刚过一小段,树怪头也没回,抛过来一句:“老酒桶,马王爷长三只眼啊,你刚到人家就晓得了!”尤西多年闯荡,虽非多虑者,倒也算机警,一路灌酒;加之到地后高兴,见了熟人也未加小心。逸南这么一提,转眼盯着迎客队。老普缓笑道:“这道口,各地车队都来,天天有人觑望着呢。别听他说那些鬼话,快快有请!”扶着尤西上了马车,带着堂车,一刻不停地远去了。
  这边疯丫头被歪弓拉着随逸南走,一路叨咕着马王爷,歪弓不屑:“马王爷家的破饭就那么好吃?”丫头仍嘟嘴:“你又没吃过你就晓得破?反正这大地方的人请客差不了!”歪弓作了个呕吐的样子,丫头随之呸他一下。树怪懒得理他们,越走越快,连路上的杂耍也不侧目。庾清更不乐意了,到点饿了,还没什么玩头,光剩费脚板了,便越拖越慢,与逸南也落得越来越远。树怪仍不回头,远远甩出一句,“玩够了到独观楼来找我”,就飞一般闪了。
  两人一听,如遇大赦,立时忘了肚子还在咕咕叫,忙不停钻进猴戏人堆里,目不转睛神采飞扬的瞧起热闹来。看完一场就趁新鲜满世界转,好一会转到一个大布料店,庾清眼一亮,生拉着歪弓进去。哪知跑堂的刚唤“两位小哥”,疯丫头就要怒,歪弓死压住不让喊,拽到旁边百货铺买了个铜镜,一照;怪不得人家说呢,里头不就是个假小子吗,衣破脸脏发乱还背把弓,把自己都逗乐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叫花子呢。一想更乐,非拉着同伴要在这大街上扮个讨饭的,歪弓愕然,虽爱搞怪,但也不至如此,这不缺钱的还要干这个?死活不同意。疯丫头一怒:“你不干算了,我一个人来,你给我收钱!”歪弓服透了,只好引开说要饭的也要吃饭吧,先吃饱再说。
  于是也不想什么马王爷大餐了,在街边挑些风味小吃草草解决一顿,就迫不及待地捡了个破土碗,把衣物再弄皱点,树底下找两根粗点的枯枝,杵着当拐棍;趁着天色见暗,弯腰遮脸一路边行乞边偷乐,还专往大道上那骑马坐轿衣着光鲜的人身边凑,倒也收着不少散碎铜板。一晃,桄榔桄榔响个不停,歪弓倒不着意,疯丫头则甚是得意。过了一会儿,眼看太阳西斜,天要擦黑了,歪弓提醒该去找鸟哥了,疯丫头哪里够,见有个骑马的过来,又一瘸三拐的摇过去。还差一小段,忽然斜刺里插过来几个,也拖着个腿端盘子上来了,疯丫头又要来气。就听那骑马人打一响鞭:“讨饭的!一边去!”倒没落鞭,见空疾驰而去。“真小气!”庾清撇嘴不屑道,又寻下个目标,那几个也跟上了,谁见了都避之不及,大都撂下一句“乞丐见多、地主要破”就错开了。疯丫头一撅嘴,歪弓怕扫了她兴头,起来要把跟来的撵走,那几个仗着人多势众反指责他俩“抢生意”。眼看就要动手,远远又见来了一拨,扯着嗓子喊:“老化!老化!”那几个一听,撇开他们就跑,两个带弓乞丐也顾不上理论,好奇地反追上去。
  到了跟前,有个拿棍的人叫道:“又有粮草押来了,你侬去不去?!”马上有人应到:“去啊,埋人的讨饭越来越难,不去等死啊!”于是一呼隆都跟着走了。疯丫头混在里头颇为兴奋,歪弓再叫苦也只得跟着了。左弯右绕的,疾行了半天,路上又有加进来的花子,都快出城了,才听一声到了,大部队才停下来。原来有两个差不多长的车队,要干的活就是把两边的活倒一下就行。这简单,价钱谈好之后,七手八脚就干起来了。歪弓免不了要替疯丫头多干不少活,说实话刚才吃的给丫头买了不少,自己没怎么造,来回几趟下来,肠子就开始打架了。谁让疯丫头高兴呢,还想多赚几个铜板,只得硬挺着扛起来,快要累垮了的时候,终于听领头的喊一声“完了”。整个人顿而瘫下来,找个墙角树根趴着,呼呼喘气。
  庾清领回来一把铜钱,高兴地过来给歪弓敲背,顺口说:“你猜我刚才见到谁了?”歪弓有气无力地回:“你爱见到谁见到谁,我现在就想见到铺盖卷。”丫头摇他:“不行,你问我嘛!”歪弓无奈,提气问道:“见—着—谁啦?”丫头停住手:“你猜?!”“鸟哥?”“不对!”“尤师傅?”“不对不对!”“那……还能有谁?”“车队啊,一个一个往下,还有谁?真笨!”“府吏啊?人家城里入库去了,那还——”“哈!你歪打正着,猜对哩!”歪弓只想好生休息,管它猜对猜错,笑笑:“我说有几个车——眼熟呢,这倒腾个什么劲啊?有车古佬不用找一帮叫花子,官府真是有钱没地方花。”
  “看!车古佬都回来了!”丫头指指那边,“喝酒去了哩!你看那样儿!”“哼!一道来的,他们吃香喝辣的,让我们累苦力!”歪弓一气反来劲了,“女花子,扶喃起来一下!”庾清锤了他一手,还是用力来拉,并问:“男花子,你想干什么?天黑了,你想干什么?”歪弓笑道:“不急,讨饭的有的是时间,看他们在干什么?”丫头说像是在掌灯,要开走了。“对啦!”歪弓对她耳朵呵呵道,“敢消遣咱俩,那不是给我们找乐子来了吗?”疯丫头于此道悟得够快,抿嘴偷笑,速速取出弹弓,双双猫到一个拐角处。等府吏带着车队一启动,登时听到“砰砰砰噗噜噜”的响个不停,好端端一个个灯笼倏忽忽迭次尽数熄火,转瞬之间,就换来一地乌泱、一片骂声和一阵笑声。歪弓拉着疯丫头一路飞奔一路轻快,比将息一宿还见效。到底还是有武功底子的,车队即便想追也是望尘莫及了。
  街市华灯初上,人来车往,旖旎繁华,歪弓见多不怪,只想着早点去独观楼,庾清则新鲜得紧,偏要再四处逛逛。吵吵半天,好容易折中解扣,一边问道,一边闲逛,往鸟人指的所在慢慢绕去。丫头愿意进大店,歪弓偏说大店都是大路货,小店才精致有特色,疯丫头嚷着来大地方就要进大店,又吵起来。吵着吵着又勾起白天的气愤事;丫头更是来恨,转身又寻进了一家超大布料成衣店,看那花花绿绿目不暇接,才顿时抛却烦丝、盯着真丝,安下心来。
  夜间人少,招呼的也少了,清姑娘就瞪大眼睛把琳琅满目的绸子缎子纱巾诸多细软布料翻了个遍,随意选了几样,翻出乞讨和苦力赚的钱,不太够啊。歪弓当仁不让的付了银子:“你没看到吗?这间店不收铜板的!”庾清脸一热,还好晚上显不出来。歪弓又问掌柜的:“你们能出大样中样还是小样?”掌柜掂量着答:“您要什么样啊?”歪弓怒道:“驴眼瞧人细!怕我出不了大样钱是吧?!”“啪”的拍出一个大银锭。掌柜一边给跑堂丢眼色一边堆笑:“锦纹大样,小哥看怎么样?”跑堂伙计赶忙搬来座椅,待安稳坐下,歪弓才慢吞吞地道:“锦绮的吧,给这位姑娘张罗一下,四季全套,最多给你们三天时间!”“姑、姑娘?”掌柜的噎住话头:“好,好,快,请姑、姑娘到后堂去选样子!”跑堂的忙见礼,引着默不着声的丫头往里去了。
  丫头走一段回一头,歪弓正跟掌柜热乎着呢,只好踩着小步子进去。大概过了一刻钟,还是那身破衣烂衫,一蹦三跳的回大堂了。歪弓笑着起身拉她出来,刚一出门,疯丫头就拽住他:“歪…哥,钱我赚到了就还你啊,你也先教教我啊,什么上中下料,害我在里边啥都不敢说,憋死了!”同伴乐道:“你还是叫我歪弓吧,叫哥酸透了,拿什么还?要饭啊?”丫头嘻嘻笑,歪弓又说:“进这种大布料店,门道多着呢。小样,就是小买卖,纯卖布的,赚头小,他也懒得理你;中样,好一点,可以让裁缝给你量个体,设计个样,大样就不一样了,有专门的师傅给你量身打造,还要制成成衣,那就赚头大了,当然买的人也省心。”“噢”庾清悟过来:“我说好几个师傅在里边给我动皮尺呢。那里边不是有成衣吗,直接买不好吗?”“那你干嘛不直接买啊?”歪弓抢道,“那不都是普通样子嘛,有点身份的不都想穿得不普通吗?”清姑娘算是长见识了,刚走几步一跺脚又怪道:“哎呀,忘了给你也买身好衣服了!”
  歪弓撇撇嘴:“我穿我现在这身才新鲜呢,那个,不稀罕。”正说着,疯丫头忽然叫到:“诶,你看!”往街上一指。歪弓转过头,没看到什么啊。丫头笑道:“快看,看,晚上了,还有一队穿黑衣的人出来,嘻嘻嘻。”歪弓不以为然:“你以为我们穿得白啊,官府巡街的吧,还怕老百姓看出来啊,哈哈,诶,这里有个首饰店,你要不要进去看看。”“看,看看看。”丫头立马转过头来,跟着歪哥一股脑钻进店里。伙计一看他们,各忙各的去了。丫头真是头一回见这么多好看的,左摸摸又碰碰。过了一会儿,有个伙计过来善意的提醒一下:“这位客官,首饰怕脏,摔了要赔,小心看看哦。”吓得丫头一缩手,不敢再碰,店里其他客人还有轻笑的。
  歪弓也笑道:“来,小伙计,把我妹子动过的首饰都收起来!”伙计打量估摸着,带点磨蹭还是把那几样饰品小心翼翼归整到匣子里。歪弓又对丫头说:“妹啊,你再挑挑,想碰就碰!”庾清摆摆手,小声说:“就看看,买不起!”歪弓眨巴眼:“你就看,买不起咱就跑,反正他们追不上我们!”疯丫头想着后面追赶的好戏,偷乐不已,也就点头。移步饰架,见到中意的就端详一番,伙计见那跟班的一摆手,也不客气地收起来。等到掌柜这边摆了一小排大小不一的小盒子后,丫头也挑得差不多了,慢慢挪到门口,假装还在看,手却急摆示意歪弓快过来。歪弓当没看见,踱到柜台前,问:“就这些,黄的多少?”
  掌柜本来暗指伙计围上来,这下赶紧摆手,噼里啪啦算了算:“实诚小黄鱼——两条。”歪弓从背兜里摸了摸,两根金条扔上银盘:“咳,都是便宜货,有好的我们下次再来。”“哦,好好好。”掌柜的赶忙招呼装包,出柜送出门来。疯丫头拎着这沉甸甸的一兜,喜上眉梢,又奇怪地问:“原来城里首饰用小黄鱼就能换啊?我家门后那条溪里好多呢,这边诺么金贵吗?”“是啊。”歪弓顺口接道,“不过实诚的不好找,正好十两一只,你们那里有吗?”“是这样啊?”丫头犯难了:“正好十两的,咋就要十两的?”说着眼光一闪,“回去我可以抓些小的来养啊,到了十两就来换!”“好主意!”歪弓嘻道,“不过走这么远的路,万一到了不够十两可咋办?”
  “啊?”清姑娘又犯难了,“还要这么准的啊?那,那你刚才怎么有刚好十两的?”“我那是死的,干了!”“原来是鱼干啊!我说怎么听到叮铃哐啷响呢,太好了,回去我就晒几条去!”丫头如释重负,终于又学会了一个大招,这出门还真是涨见识。
  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一会儿溜进唱曲儿的小馆听一段采茶调,一会儿又奔到江边流连大江夜色,叹一句“好美啊”,要么就徜徉旖旎在亭台廊桥之间,倚窗望月,对景伤情,玩得不亦乐乎。歪弓本挂着鸟哥的交代,这倒好,带得渐渐把那茬给忘了,随她疯天混地,无可不可。又过了几个漏刻时光,清姑娘忽然静下来,悠然道:“歪哥——”对方掌一推:“打住!叫我歪弓。”庾清摇摇头:“你跟我哥一样,什么都顺着我,还是叫你歪哥吧。”歪弓蹇眉道:“随你吧。”
  说起哥哥,疯丫头又要泪眼汪汪:“那死老头不知道把我哥怎么样了,都是我害了他。”“没事的。”歪弓劝道,“那长毛鬼好像不咋识字,让你哥去当师佬呢,肯定差不了。”“哼!”丫头撅嘴道,“就认个字啊,大材小用!”“嗬,是吗?”“那当然,我哥可厉害了,不说别的,看今天晚上这么好的景,肯定会给我念诗作赋,诶,歪哥,你会吗?”
  “啊?我啊?你打死我算了,我说当不了你的哥吧?”“呵呵,那你听我哥教我的啊: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你看是不是跟桥下的鱼很像?美吧?”“啊?是啊,不过还有更像今晚的呢!”“像什么?”“你听哈: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丫头正听得入迷,歪弓嘎然卡住,哈哈笑道:“看看,像吧?像不像?”丫头一闪,如梦初醒:“你,你——”“我,我什么?”“你骗我,你明明就会嘛。”“我会什么?我哪里会,我是照那墙上念的!”丫头反首一看,倒是有字,可这昏黄大天的,自己离这么近都看不清,又笑着回头道:“你还骗我!”“别说骗不骗,就说像不像吧?”“像什么?”“像女叫花子啊!哈哈。”丫头定睛一愣,噗嗤一笑,伸手就要打过来。歪弓哪里会着道,脚一侧,就滑远了。丫头又追上,还掏出弹弓,对方也当仁不让,借着曲折回廊,来一场月夜师徒大战。也不管有没有准头,单讲究谁出手快,泄愤多,你来我往、乐不可支。
  开战没一刻钟,到底石弹不长眼,两只害虫就开始招人恨了。那街上突然有人哇哇哎哟的在叫,眼见着就有人往这边跑。坏了,打着人了。还没等开脚,就已经有人快到跟前了,两害虫收起祸具,正要动手,那人急声叫道:“快跑!快跑!”一看后面追兵甚多,不明所以,两害虫只好赶紧跟他一块跑了。看哪边民房多,且杂乱,就往哪跑,狂奔了七八个大小弯巷子。见一棵大树底下有个大草垛,那人扑上去一趴,呼哧半天,才喘过气来,听追兵像没声了,才敢靠着坐下来。
  两害虫倒没觉着多累,就是爱好奇,也跟着歇会儿。那人醒转过来,映着月色抱拳谢道:“劳慰你侬了,个埋人的,差一点就给逮着了,是你哩打得弹弓吧?”害虫们点点头,歪弓没等丫头开口,抢着问:“哪个把你往死里追?犯什么事了?”那人脸色模糊,看不大清,只听哼哼两声道:“兵古佬啊,追个埋人的,俺们一伙跑了,开命追。追到河边上都赶散了,捉到了就要休命!”丫头一惊:“你哩是逃兵啊?!”“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那人火起,“诶,像是个女娃子啊,黑天半夜的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丫头更怒,“呸!谁说女娃晚上就出来不得啊?!冤枉救你这个白眼狼!走,告诉兵古佬去!”“啊,是,姑奶奶哇得对!”逃兵赶紧改口,“别告、别告!你侬菩萨,救人要救倒底啊!”差点都要跪下了。歪弓一把抓住他:“不告可以,那你说,为什么要当逃兵?!”
  那人挺挺身:“靠,逃的多了,日常又打又骂,吃得又跟猪食一样,哪个愿卖命?!”“又乱哇!”丫头喝道,“我们刚刚押了个多哩好粮草过来,还不好吃,你要吃金子啊?!”那人无奈言:“我也晓得,在家我又不是没交过粮,都是实在好粮,没做过假,当了兵古佬才晓得,那个吃不到。”“吃不到?谁吃了?!”丫头紧逼不放。“这个,听说啊,是马王爷家,还有大大小小各路神仙,多了去了,天晓得变哪里去了,反正我们小兵古佬是吃不到的。”那人愤愤不平道。“胡说!什么都赖到马王爷家!”歪弓听不下去了,揪住他厉声问,“你说,你说!怎么到了他们家的?不好好当差,就喜欢乱造谣,该打!”
  逃兵被揪得生疼,又不敢太反抗,忙说:“小哥,小哥,犯不着跟俺着急,俺说的都是实话,不是他们家,也是他们管的人做的好事么,还不是要算到他们家头上?”边说边试着把歪弓的手往外扯一扯。歪弓松下劲来:“谣传吧?哪有那个事?那可是要杀头的!”“那刀把子都在人家马王爷家里,哪个杀得了他们啊?”逃兵好歹没了束缚,带点笑意道,“小哥,小心点啊,这世道不好,别被抓去当兵古佬了,吃苦又吃亏哟!”
  “我!”歪弓不解道,“你还晓得讲世道,现在都什么世道了?胡子都打过黄河了,正是用兵之际,你们还当逃兵!”“就是!”疯丫头接道,“你们羞不羞?!”那人苦着脸:“别说俺们,现今哪个不逃啊?马王爷前些年不也混不下去,就从北边逃过来了吗?”歪弓气道:“屁话!那是逃吗?那叫南渡!”“咳,不一个意思吗?”逃兵哂道,“什么南渡,有本事北渡去啊!”“不是在北伐吗?”“北伐?那马王爷家的咋不当兵古佬来啊?”“他们不是出人出钱了吗?”“哼,出人?出官吧!他们出钱,俺们出命,哪个划得来?!他们命贵,我侬命贱啰?况那钱还不是俺们的血汗钱?!就我哩当蠢子,人家聪明呗?哼哼,要打仗,他们家自己打去!俺们不伺候!”
  逃兵越说越理直气壮,两人快拿不住他了。疯丫头咬嘴说:“你就愿意让胡子占了我们这儿啊?”“嘿,占吧,反正我侬也没过什么好日子!”那人不以为然,“胡子来哩,要让俺们吃好穿暖,冇乱捉人抢税,俺们还巴不得,打鼓欢迎呢!”
  歪弓丫头一脸愕然,那人见跟这俩打弹弓的话不投机,怕有变故,趁着他们走神,滚一下抹黑跐溜就开蹽,又让他逃了!两人也懒得追,听到远远似乎又有兵头叫嚷的声响,不敢久留,四下张望一番,也照着灯亮人多的地方,起身小跑着去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