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山泉酒厂的春节联欢会圆满地落下了帷幕。马厂长和大家一起陪同王主任和程科长来到职工食堂。食堂里已经在东南角用屏风隔成了一个包间。大家进来以后，马厂长请王主任坐在了上座。自己坐在了王主任的左手边。
　　其他人相互谦让。王主任对范主任招招手。“来来来，你坐我旁边。”范主席是副科级，又是代表山泉公社，坐在王主任身边理所应当。王主任又对程科长说：“老程啊，咱们在一起的机会多着呢，你就坐在范主任旁边吧。”
　　“好啊。”程科长笑笑，挨着范主任坐下了。
　　王副厂长和孙财自觉的坐在了马厂长的左边。李主席让裴春雨坐在程科长的右边，裴春雨不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推来让去，最后还是李主席和刘主任坐在了程科长的右边。裴春雨和王春莹挨着刘主任，李春梅坐在了孙财和王春莹的中间。
　　桌上已经摆了六个凉盘儿，里面的熟食都是早上马厂长让去雪城送酒的人采购回来的。食堂已经做好了几个炖菜，不一会儿，食堂服务员就把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五花肉炖酸菜、白菜炖冻豆腐端上了餐桌。
　　李春梅先从王主任开始给大家倒酒。马厂长说：“一个人倒酒太慢了，小刘，再开几瓶。”他还习惯叫刘主任小刘。
　　酒倒满了以后，马厂长转身请示王主任：“王主任，你先给我讲几句吧。”
　　王主任笑着说：“我怎么能先讲呢？你是这里的主人，我和程科长还不知道你是欢迎还是不欢迎我们呢，老程你说是不是？哈哈哈。”他大笑着看向程科长。
　　“就是就是。”
　　本来大家还很拘谨，听到王主任这句玩笑话后每个人都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马厂长见王主任不像是假意推辞就说：“那好，那我就先说。”他端着酒杯站起来。“首先，我代表全厂的干部职工对王主任到我们厂来检查指导工作表示热烈地欢迎和衷心地感谢！”
　　在场的人都热烈鼓掌。
　　马厂长接着说：“今天，王主任在联欢会前的讲话特别振奋人心，我听了以后很受鼓舞。王主任讲了四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是：没想到我们厂政治宣传搞得这么有声有色，不但组织了时事政治知识竞赛，还创办了厂报。王主任说：这是县里一些大型企业都没做到的事情。第二个没想到是：我们在不增加人员，不增加设备的情况下，白酒的产量还能逐年提高。王主任表杨了我们在研究生产技术方面所取得的成效和围绕生产组织的劳动竞赛、技能比赛。第三个没想到是：没想到我们的职工文化生活搞得这么丰富多彩。王主任夸奖我们这些活动既有特色又贴近群众，既丰富了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又有效地占领了无产阶级的文化阵地。第四个没想到是：没想到我们在关心职工生活方面做了这么细致的工作。去年秋天，我们给职工准备了越冬的白菜、土豆。还从大连运来了两车国光苹果。今年春节，我们给家庭特别困难的职工每户送去了十斤白面，一斤豆油。我们还给每个职工发放了四瓶山泉大曲，让每家每户过年都能吃上饺子，喝上好酒。王主任称赞我们很好地解除了职工的后顾之忧。让他们能够安心工作，安心生产。”马厂长如数家珍地重复了一遍王主任讲话的主要内容，他深知重复领导的讲话不但说明他认真听了，他还能牢记在心，这是博得领导好感的一种方式。当了多年基层领导的马厂长深谙此道。“我没有王主任想得那么多，我只有两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是：王主任这么平易近人，这么和蔼可亲，一点儿当领导的架子也没有，让我们感觉就像遇见了亲人一样。第二个没想到是：我们在工作上只取得了那么一点点成绩，可是王主任却给了我们那么多夸奖和表扬。这些夸奖和表扬是对我们的鞭策，是对我们的鼓励！我在这里代表我们厂领导班子表个决心：我们绝不辜负王主任的鼓励和希望，力争在新的一年里各项工作再上一个新的台阶！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贡献一份力量。我提议，大家一起敬王主任一杯！”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王主任和左右的人一一碰杯。然后跟大家一起干杯。
　　大家坐下以后，马厂长给王主任夹了一块鸡肉。“王主任，吃点菜。”
　　王主任含笑吃下了那块肌肉。马厂长见王主任撂下了筷子才笑着说：“下面我们欢迎王主任给我们讲话。”说完，他带头鼓掌。
　　王主任谦虚地摆摆手。“不是什么讲话啊。刚才马厂长已经把我在联欢会上讲的话又说了一遍，看得出来，马厂长听得很认真，记得也很牢固。说明他用心了。”他扭头冲马厂长笑笑。对于下属的认真不能视而不见，而要及时表扬，也能让其他人跟着效仿，这也是一种领导艺术。他转过头来接着说：“山泉酒厂的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为我县各公社的基层企业做出了榜样。我打算让工业科组织各基层企业到你们厂参观学习，推广你们的先进经验。鼓动全县基层企业一起进步。当然，你们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给你们设定一个目标，争取今年成为我们松江地区的先进单位，怎么样？你们有信心吗？”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马厂长。
　　“领导给我们制定了目标，我们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厚望，竭尽全力去向这个目标努力。”马厂长豪迈地表了态。
　　“好！”王主任站起来。“这杯酒就为山泉酒厂早日成为松江地区的先进单位，干杯！”
　　大家都站起来一饮而尽。只有王春莹喝了一小口。
　　所有的的酒杯斟满了酒后，马厂长笑着说：“下面请程科长给我们讲话。”
　　有王主任在场，程科长哪敢讲话，他谦虚地摆摆手。“王主任已经代表我们县里讲了，我就不讲了。”
　　谦让了一番，程科长坚持不讲。
　　马厂长端着酒杯站起来。“今天喝酒还有一个主题，就是祝贺裴春雨、王春莹考上龙川大学。这两个孩子……”他笑眯眯地看着裴春雨和王春莹。“我这样叫你们行吗？”
　　“当然行了，你本来就是我们的长辈。”裴春雨站起来笑着答道。王春莹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呵呵，那好。这两个孩子来山泉酒厂仅仅一年，可是，他们为山泉酒厂却做出了很大贡献。可以说：没有他俩这一年来的辛勤努力，山泉酒厂就不可能被评为县里的先进单位。这两个孩子一起考上了大学，也给我们山泉酒厂争了光。我提议：咱们山泉酒厂的领导班子一起敬这两个孩子一杯。”
　　酒厂的领导班子成员都赶紧站了起来，范主席笑着问：“这杯酒是不是也应该带上我呀？”
　　“那当然了，你是这两个孩子的主要领导嘛。”马厂长也笑着回道。
　　“这还差不多。”范主席也笑着站了起来。
　　马厂长举着酒杯说：“这杯酒我们祝两个孩子学习成绩优异，早日成为我们国家的栋梁之才。”
　　大家一起举杯干了。
　　马厂长坐下以后对王主任说：“这两个孩子真好，我真舍不得放他们走。可是我不能耽误他们的前程啊。”
　　王主任笑着点点头。
　　马厂长又看向裴春雨和王春莹。“你们两位大学生是不是也讲两句啊？”
　　裴春雨看看身边的王春莹。“你说吧。”
　　王春莹在裴春雨的耳边轻声说：“你代表我说吧，我不会说。”
　　“呵呵，好。”裴春雨点头答应了。其实他料到了会有这个环节，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那我就说两句。我在山泉出生，在山泉上学，在山泉参加工作。我对山泉——这个今后我的故乡怀有深深感情。录取通知书刚收到那几天，我一直沉浸在考上大学的喜悦之中。可是，最近几天我参加了几场同学和朋友们的送行宴，我考上大学的喜悦却被对家乡的眷恋所代替。尤其是当我知道明天真的要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家乡的时候，我这种眷恋就越发浓烈。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舍不得这里的同学，更舍不得在工作上对我支持，生活上对我关心，政治上给我生命的山泉酒厂的各位领导。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离开山泉，但是，我已经能体会到古代诗人那种‘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乡情感了。山泉酒厂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单位，也是我的母厂。今后，只要我的母厂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利用节假日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我也希望各位领导以后去雪城办事，有空到龙川大学去看看我和春莹，也让我们略备一杯薄酒，感谢各位领导这一年来对我俩的教诲和培养，缓解一下我们的思乡之情”裴春雨端起酒杯。“我俩祝愿山泉酒厂在各位领导的带领下不断进步，早日实现县领导给我们厂制定的目标。”说完，他拉起王春莹走过去跟领导们一一碰杯，领导们也笑着回应，只有孙财笑着跟王春莹碰杯，对裴春雨还是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臭脸。
　　王主任正在用心地观察裴春雨，孙财的举动也被他看在眼里。
　　裴春雨和王春莹刚刚落座，马厂长就端起杯敬王主任。
　　王主任笑着看看马厂长，又看看酒厂领导班子其他成员。“你们这是不是要搞车轮战啊？”
　　“不是不是，”马厂长赶紧笑着否认。“这样，我喝一杯，领导喝一口，意思一下就行。”
　　“喝一口也对不起大家的诚意，我喝半杯如何？这可是七钱的杯呀。”王主任笑着征询大家的意见。
　　“行，半杯就不少了。”孙财赶紧迎合。
　　王主任这才跟马厂长碰了杯。
　　“王主任，我有个困难不知该说不该说。”马厂长小心地问。
　　“什么困难？说来听听。”王主任不动声色，下属们利用喝酒的机会跟他提要求的不少，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刚才说要组织其他企业到我们厂参观，我心里有点打怵。兄弟单位来了，我们总得招待人家吃顿饭吧，要不人家会说我们不近人情，可是，要是来的单位多了可是要花不少招待费呀。”
　　“呵呵，你心疼钱了？”王主任笑着看马厂长。
　　范主席赶紧接过话来：“你个马小抠啊，老毛病又犯了。”他对王主任说：“你可能不知道，工人们给马厂长起了个外号，管他叫马小抠，说他花厂里的钱比花他自己家里的钱还仔细。”范主席在王主任面前变相地夸奖马厂长。
　　“是吗？”王主任笑着看向马厂长。“我看这个外号没有贬义，这说明马厂长以厂为家啊。如果我们县的厂长都像马厂长这样小抠我倒是放心了。这样吧，我回去跟财政科的科长商量一下，这笔费用由县里出。你可要知道，如果咱们县的基层企业真能把你们的经验学到手，并付诸实践，那将为咱们县创造多少利润啊。”王主任给马厂长算了一笔大账。
　　“王主任说的是，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了。”马厂长检讨道。
　　“这也不能怪你，咱俩站的角度不一样，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马厂长连连点头。他又敬了程科长一杯酒才坐下
　　范主席见马厂长的正事儿说完了就端起杯给王主任和程科长敬酒。而后，王副厂长、孙副厂长、新上任的李主席、刘主任、李春梅一一过来给王主任和程科长敬了酒。
　　裴春雨一看领导们都敬完酒了，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他就端起满满一杯酒走到王主任面前。“王主任，我也敬你一杯酒。”
　　王主任把身子往后一靠，侧着身子把一只胳膊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沉着脸问：“你叫我什么？”
　　裴春雨有点儿懵。“王主任啊，我叫错了？”
　　“当然叫错了，你好好想想。”王主任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
　　裴春雨有些不知所措，不叫王主任那该叫什么呢？他试探着问：“我叫你王大爷？”
　　“呵呵。”王主任笑着转回身。“这就对了嘛。”
　　裴春雨这才醒悟过来，王主任这是在众人面前显示跟他的亲近。他笑着把杯举到王主任面前。“大爷，感谢上次去你家对我的盛情款待，也感谢你对我的那一番谆谆教诲，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这杯酒就当是交学费了。”
　　“呵呵，学费就不用交了，别忘了你答应过年来我家陪我喝酒的事儿就行。”
　　“忘不了，过年我一定去看望大爷和大娘。”
　　“好！”王主任主动跟裴春雨碰了杯，一口把满杯就都干了。
　　看到王主任如此看重裴春雨众人都很吃惊，尤其是孙财。他还想借今天的机会跟王主任套套近乎，老范已经升官了，说不定他以后也能升个一官半职的，可是，当他知道裴春雨不但去过王主任的家，还在他家一起喝过酒，他的心里画魂了，他不知道裴春雨会不会把自己和他的过结告诉王主任，如果真是那样，别说是升迁，恐怕就连现在的副厂长的位置也怕是难以保住了。他后悔，后悔不该无端地跟裴春雨结怨。
　　裴春雨又给程科长倒满了酒。“程科长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程科长站起了说：“这杯酒我也干了，我要感谢你，去年要不是你勇敢地打开安全阀，酒厂就会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如果酒厂发生重大事故，王主任非把我一撸到底不可。”他笑着问王主任：“是不是啊领导？”
　　王主任也笑着说：“要是酒厂出了重大事故，我肯定饶不了你。”
　　“你看看，你看看，小裴，我得感谢你呀。”说完，就主动和裴春雨碰了杯，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其实，程科长之所以这样给裴春雨面子也是因为他看王主任特别器重裴春雨。
　　裴春雨又去敬马厂长，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马厂长说：“要说感谢，我们都应该感谢你，程科长所得对，去年要不是你勇敢地冲上锅炉打开安全阀，我们厂就不在了，你可是为山泉酒厂立了大功了。”
　　范主席插话道：“是啊，春雨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现在要离开酒厂了，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啊。”
　　“有啊，春雨和春莹都是我们厂的功臣，我打算奖励给他俩每人两箱酒。他俩是咱们山泉酒厂的人，到学校请客也不能给老师和同学们喝小烧儿啊。”马厂长笑着说。其实他还有个心眼儿，他想给王主任送两箱酒，他怕王主任不收，以这个名义送礼王主任也不好拒绝。
　　范主席笑着揶揄道：“马小抠这件事儿做的还算大方。”
　　“你个老范哪，老当着王主任面儿揭我老底儿。”马厂长笑着埋怨道。
　　王主任说：“你们奖励给春雨两箱酒是应该的，春莹就算了，她没做出那么大的贡献。”
　　“春莹在我们争创先进的工作中没少做贡献。再说，我们不光是奖励她的工作，还是奖励她考上大学为我们厂争了光。你们说是不是？”马厂长笑着问大家。
　　“是啊，应该奖励。”大家一起帮马厂长说话。
　　王主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裴春雨又走到范主席身边给范主席敬酒。
　　“春雨，我看你这意思是要打圈儿啊。”范主席笑着问。
　　“是啊，感谢马厂长提议给我和春莹送行，也感谢大家都来参加。我必须跟每个人都干一杯。”
　　王春莹赶紧抢话。“春雨哥，每个人都喝一杯，你还不得喝醉了呀。”
　　裴春雨这时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他说：“我不怕醉，诗人郭小川说得好：地主醉了是因为心黑，衙役醉了是因为受贿，而我今天要是醉了，那是因为山泉酒厂的酒太浓，情太深，人太美。”
　　“说得好，不愧是大学生。”马厂长赞了一句。
　　裴春雨敬完了范主席又敬了王副厂长。轮到孙财的时候他本想越过去，这倒不是他记仇，他是不想看孙财那张不冷不热的臭脸。没想到孙财却主动地站了起来。“小裴，咱俩也得喝一杯吧。”他说话时满脸带着媚笑。
　　“得喝呀。”裴春雨像以前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咱俩就什么也不说了，所有的话都在酒里。”
　　孙财见裴春雨没有提以前恩怨的意思连忙说：“对对对，在酒里，在酒里。”他和裴春雨碰了杯，一口干掉满杯酒，还向裴春雨亮了杯底。看到裴春雨也向他亮了杯底，接着又去给李宝明敬酒，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裴春雨敬了一圈儿，回到座位上问王春莹：“我是不是也敬你一杯呀。”
　　“我就不用了，再喝你就喝醉了。”王春莹用手捂着酒杯说。
　　“那好，你不挑我理就行。”
　　王主任到基层喝酒向来都控制自己的酒量，他看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就对马厂长小声说：“我看可以结束了。”
　　马厂长也小声说：“好，你来收杯吧。”
　　“我就不说了，还是你来吧。”
　　马厂长站起来说：“大家把杯都端起来吧，”
　　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再一次感谢王主任来我厂检查指导工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最后一杯酒我代表山泉酒厂的领导班子提前给王主任和程科长拜个早年，祝愿王主任和程科长春节快乐，阖家幸福。也祝愿春雨和春莹学业有成，前途似锦。干杯！”
　　散席后，大家一起把王主任送到他的吉普车前。刘主任已经提前把两箱酒放到了吉普车的后座上。王主任的司机拎着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走过来。“王主任，这牛肉是送给谁的？”
　　“春雨啊，你不是让我帮你买两盒牛肉罐头送给你师父吗？我让食堂管理员给你买了一块牛肉，我觉得过年了，给你师父送牛肉比送罐头好。”王主任从司机手里接过牛肉递给裴春雨。
　　裴春雨接过牛肉感觉能有五六斤，他连连称谢。“这块牛肉多少钱？”裴春雨掏兜要给钱。
　　“这是大爷送给你的，不要钱。”
　　“那怎么好意思。”
　　“你记住答应我的事儿就行了。”王主任说完和送行的人一一握手后才和程科长一起上了吉普车。
　　大家一起跟王主任、程科长挥手告别，直到吉普车驶出了酒厂的大门口众人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