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这几天裴春雨也一直泡在酒里。
　　腊月二十三，裴春雨和王春莹在范主席家过的小年，他俩从范主席的二儿子范世宇口中得知全国有五百七十万考生参加高考，录取比例仅为百分之四。山泉公社只有他们三个人考上了大学，还有几个考上了中专。范主席的大儿子范世峰下乡在华新公社，他们公社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席间，范世宇不住地给裴春雨敬酒，感谢他跑到他们青年点通知他提前复习，他说要不是提前得到消息他肯定考不上大学。他们几个约定：上大学以后一定经常保持联系。
　　腊月二十四，罗明找了三个师兄弟再加上大军一起给裴春雨送行。这三个师兄都比裴春雨大几岁，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练对打，相互之间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几个师哥都已成家，去师父家的次数就少了。喝酒期间，他们一起回忆小时候在一起练武时的情景，弄得大军插不上话，裴春雨就时不时地跟他干上一杯。
　　腊月二十五，裴春雨没有安排活动，他打算休息一天，他怕连续喝酒身体会吃不消，没想到早上刚上班，六个儿时的发小儿来到了活动室。裴春雨惊喜万分。他和这些发小儿已经快一年没见了，他还以为临走之前跟他们见不着面了呢。原来是青年点儿放假了，发小儿们都回来过年了。他们听说裴春雨考上了大学就一起来酒厂看他。当他们听说裴春雨这两天就要回雪城都说要给他送行。裴春雨了解这些还在农村下乡的朋友们，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就坚持要由他请客。几个人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商定：发小们每人带一个菜，他负责管酒。吃饭的地点就定在了裴春雨的独身宿舍。这一晚，他们喝了四瓶裴春雨从酒班接的酒，每个人都喝得舌头大了才尽兴离开。
　　腊月二十六，路耀海在家里做了几个菜，找了四个上高中时要好的同学，其中还有两个女同学。一个是于建梅，她这次高考考上了农垦中专。还有一个竟然是高杜鹃。裴春雨没有想到路耀海会把高杜鹃也找来给他送行。原本他想在临走那天中午去和高杜鹃告别的，这样更好，他俩可以在一起多唠一会儿。由于高杜鹃中途退学，她跟其他几个同学并不十分熟悉，而这几个同学都在农村下乡，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裴春雨和高杜鹃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们还以为路耀海把高杜鹃也找来是路耀海对高杜鹃有那层意思呢。裴春雨和高杜鹃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昵，一直到酒宴结束，大家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散席后，路耀海说：“林生，你家离于建梅家近，你把她送回去。春雨，你把高杜鹃送回去吧。”
　　几个同学的家都住在城里，只有高杜鹃家住在城西，没走多远他们就来到了岔路口，相互告别后裴春雨和高杜鹃走上了通往城西的小路。
　　他俩默默地往前走。两个曾经彼此深爱着的人现在变得有些生疏了，曾经的耳鬓厮磨，曾经的翻云覆雨，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过往。再过两天他俩将天各一方，此生可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裴春雨原本想在临走之前到成品车间在大门口跟高杜鹃说几句话就算告别了，他没有想到临别之前路耀海会给他俩创造这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觉得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高杜鹃率先打破了沉默。“裴叔和裴婶儿都挺好的吧？”
　　“嗯，我每次回家我妈都会问到你。我妈还说她本来还想再给你做一套冬天穿得衣服呢”
　　“唉！”高杜鹃叹了口气。“裴叔裴婶儿都是好人，只可惜我没那个福气。”高杜鹃又像以前一样挎住了裴春雨的胳膊。
　　“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裴春雨想拿掉高杜鹃挎着他的手。
　　高杜鹃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裴春雨的胳膊。“你怕别人看见吗？”
　　“我倒没什么，你还要在这里找对象嫁人呢。”
　　“我不在乎。”高杜鹃用两手紧紧地抱住了裴春雨的胳膊。“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你的胳膊了。”她的语气饱含着留恋和伤感。
　　裴春雨没有坚持，他也觉得这样亲近的机会确实难得，何况他的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高杜鹃。“蒋大国没有再来找你吧？”
　　“没有。”
　　“那就好。”
　　“我妈也被你感动了，她没想到你还会帮助我们，她让我谢谢你。”
　　“谢谢就不用了，我又不是看她的面子，我只是不能让别人欺负你。我走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去锅炉房找张文，他会找我的好朋友大军帮助你的。”
　　“嗯。”
　　俩人来到了高杜鹃家的大门口。高杜鹃没有回家的意思。“春雨，我还想跟你再多呆一会儿好吗？”高杜鹃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裴春雨。
　　“好吧。”他俩又来到了小河边的那棵榆树下。
　　高杜鹃松开了裴春雨的胳膊，站到了他的对面。“春雨，以后咱俩还会见面吗？”
　　裴春雨抬头看着夜空，悠悠地说：“也许吧，以后我还会来山泉的。”
　　“你会来看我吗？”
　　“应该不会了，我来看你容易让别人误会，对你不好。”
　　“你会想我吗？”
　　“会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我也是。”高杜鹃双手环住了裴春雨的脖子。“我有时候会恨自己，恨自己太软弱，这件事儿如果放到我妹妹杜芝身上她一定会跟我妈斗到底的。”
　　“女人软弱不是缺点，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我还喜欢你温柔的性格。”裴春雨边说边搂住了高杜鹃的腰。
　　“可是我的软弱却害了我。”
　　“你不要这样想，即便是杜芝性格性情刚烈，她也未必能斗的过你妈，毕竟她还年轻，她哪有你妈那么多心眼儿，更何况你妈后边还有一个诡计多端的赵秘书。”
　　“你说的是，要不是赵秘书使坏，咱俩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误会。”
　　“那件事也怨我当时太冲动，事后静下来想一想，我们都上当了，那不就是赵秘书和你妈想达到的目的吗？算了，我们不要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了。”
　　“春雨，我舍不得你，你别误会，我没有让你留下来的意思，你考上大学我从心里为你高兴，我就是天天都在想你。”
　　裴春雨用力地搂着高杜鹃的腰。“我都不敢想你，一想到你我的心就回‘咯噔’一下，很疼。”
　　高杜鹃两手用力地搂着裴春雨的脖子，眼睛里流淌出似火的温情。“再亲亲我好吗？”
　　看着高杜鹃期盼的目光，听着她温柔的话语，裴春雨的心瞬间就被融化了。他在高杜鹃的唇上亲了一下，她的嘴唇还是那般柔软，那般火热。裴春雨又亲了一下，高杜鹃吸住了他的嘴唇再也不肯放开。俩人又像以前一样疯狂而又贪婪亲吻着对方，谁也不肯停下，似乎是要把这辈子本该属于他们的吻在这一刻全部都连本带利地亲完。直到高杜鹃发出一声嘤咛，他们才停下来。
　　“春雨，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家好吗？”
　　裴春雨明白高杜鹃的意思，他自己也被那本能的欲火烧得浑身难受。但他叹了口气。“唉，我们没有家了，我已经把钥匙交还给电线厂了。”
　　高杜鹃失望地低下了头，她俩在一起还没有度过一夜的经历，刚才她已经打定主意要陪裴春雨过一夜的，现在却没有了在一起过夜的地方，这让她感到万分失望。过了一会她问：“家里的东西都搬回雪城了吗？”
　　“所有东西我都送给大民子了，包括炕琴，只留下了你得奖的那三个盆子，那是你留给我的念想儿，看到那几个盆子，我就会想起你。”
　　“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没给你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现在想想真觉得对不起你。”高杜娟把脸轻轻地贴在了裴春雨的胸膛。
　　“你已经把你自己给了我，这就足够了。”裴春雨轻轻地抚摸着高杜鹃的脸。
　　“幸亏给了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高杜鹃把头靠在裴春雨的肩上。
　　三九天的夜晚寒风刺骨，没过一会儿裴春雨就感到身上的衣服被寒风打透了。
　　“我送你回家吧。”裴春雨挽住了高杜鹃的胳膊。
　　高杜鹃没有动。“我还没有跟你呆够。”
　　“我也没呆够，可是天冷了，时间长了会冻感冒的。”裴春雨拉着高杜鹃慢慢地往回走。
　　高杜鹃双手抱住裴春雨的胳膊。“回家代我问裴叔裴婶儿好。”
　　“嗯。”
　　“唉！这辈子我是没福气做他们的儿媳妇儿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地孝敬他们，伺候他们一辈子。”高杜鹃的话里满含着悔意。
　　“不要去想下辈子，好好地过好这辈子吧。”裴春雨劝慰她。
　　“唉！这辈子我命不好，只能这样了。”
　　“别总唉声叹气的，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离开以后也不能放心。别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嗯。”裴春雨关心的嘱咐让高杜鹃心生感动。她悄悄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裴春雨察觉到了高杜鹃的异样，他停下了脚步，捧起了高杜鹃的脸。“别哭。”他用手去她擦眼泪。
　　高杜鹃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更厉害了。
　　裴春雨把她抱在怀里，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两行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俩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们心里都清楚：此次分别无异于永别，今生今世再难相见。良久，裴春雨觉得高杜鹃的身体打了个寒颤。“走吧，再不走你真会感冒的。”
　　高杜鹃放开了手，跟随裴春雨来到她家大门口。她又冲上来抱住了裴春雨的脖子，在他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院里。
　　裴春雨透过栅栏看到高杜鹃拉开房门的时候抹了一把眼泪。他知道高杜鹃又哭了。他理解高杜鹃是不想让他再看见她流泪，她不想让他带着忧伤踏上回家的路。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如果没有那个插曲，他愿意一辈子跟她在这个小地方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不去追求雪城美好的生活和大学毕业后的远大前程。
　　分别总会让人难过，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分别后还会有重逢的喜悦，可是他和高杜鹃这样的分别无异于生离死别，难过的又岂止是高杜鹃，裴春雨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