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早上，裴春雨被砸门声惊醒了。“春雨哥，再不起来就赶不上火车了。”
　　裴春雨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看桌上的小闹表，又晃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春莹啊，你走吧，我昨天喝得太多了，今天就不回家了。”
　　“那你接着睡吧，我走了。”
　　王春莹坐在市郊车上，眼睛看着被昏黄灯光笼罩的车站月台，看着稀稀拉拉前来上车的旅客，心里希望裴春雨能追过来，能陪她做一段儿火车，尽管从山泉到会城只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现在，她恨不得每一分钟都跟她的春雨哥在一起。
　　自从复习结束以后，裴春雨吃完晚饭就不再跟她呆在一起，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回家，她总觉得只要在酒厂的宿舍就能离裴春雨近一些。有时候，她会假装溜达走过裴春雨宿舍的窗前，即使冬天的窗户已经被厚厚的冰霜所覆盖，但是，只要看见宿舍里的灯光她就能安心地回去睡觉，一旦宿舍黑着灯她就会胡乱猜想，她最怕裴春雨跟高杜鹃重燃旧情。
　　火车启动了，她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让春雨哥睡吧，他昨天喝的确实太多了，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她回到家的时候，王主任和顾凤珠还没起床，今天是星期天，难得有时间睡个早觉。
　　顾凤珠披着棉衣给王春莹打开门。“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觉得诧异，女儿每次都是星期六晚上回来的。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王春莹兴高采烈地掏出通知书。
　　王主任咕噜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快给我看看。”他伸手拿过通知书。
　　顾凤珠也凑到王主任跟前一起看通知书。“王春莹同学，你已被我校哲学系录取，请于……”王主任没念完就问：“春莹，我记得你报的不是中文系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把我分到哲学系了。”
　　顾凤珠是教师，她当然明白女儿是因为分数不够才被降到哲学系的。“不管哪个系，只要是大学就行，再说这还是你想要进的龙川大学。”
　　“你春雨哥呢？他考到哪儿了？”王主任问。
　　“他考到我们学校中文系了。”王春莹说话的声音很小。
　　王主任从女儿的神态中也猜出了女儿分到哲学系的原因了。他也不想惹女儿不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女儿考上大学是件大喜事儿，晚上把你哥和你姐他们都叫回来，咱家开个庆祝会。”
　　“不行，我们厂明天开始搞活动，我今天就得回厂里。”
　　“那就中午庆祝。”王主任兴致不减，他穿好了鞋，来到客厅。
　　“爸，还是等过年的时候一起庆祝吧，我想早点回厂里。”
　　“你回厂里有事儿？”王主任奇怪的看着女儿。
　　“也没啥事儿。”王春莹低着头说。
　　“没啥事儿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王主任更奇怪了。
　　“是……”王春莹嗫嚅着说：“春雨哥昨天喝多了，我有点不放心。”
　　“春雨喝多了？我看他挺有酒量的呀。”
　　“昨天，给我俩送行的有七十来人，一共摆了七桌，每桌都来敬酒，不管谁来敬酒他都干杯，他还挨着个桌去回敬，多大的酒量也扛不住这么喝呀。”王春莹既像是解释又像是心疼。
　　“哦，我说嘛。”
　　“老王，洗脸水打好了。”顾凤珠提着暖瓶说。
　　王主任洗完脸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你说给你们送行的有七十来人，是厂里组织的吗？”
　　“不是。”王春莹也在沙发上坐下。“一开始很多人都要给我俩送行，时间安排不开了，办公室的刘主任就把大家安排到一起了。他们每人出了两块钱。马厂长还特意给批了三箱酒。”
　　“看来你俩的人缘不错呀。”王主任高兴地看着女儿。
　　“来送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他们大多数都是冲着春雨哥的面子来的。”
　　“春雨这小伙子还真不一般，上班也才不过一年就能有这么好的人缘，不容易呀。”
　　“那是。”王春莹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好像王主任夸的是他自己。
　　“春莹，你是不是喜欢上你春雨哥了？”顾凤珠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我才没有呢。”王春莹害羞地扭了一下身子。
　　“还说没有，每次回家来三句话不过就提你春雨哥，你当我和你爸看不出来呀？”顾凤珠依旧笑眯眯地说。
　　被戳破心事的王春莹小脸儿通红地低下了头。这是妈妈第一次正式提到她和裴春雨的事儿。
　　“春莹啊，你就要上大学了，如果你要跟你春雨哥处对象妈不反对。你爸也喜欢你春雨哥。”顾凤珠替王主任表了态。
　　“就怕春雨哥不同意。”王春莹的脸上出现了忧虑的神情。
　　“你跟他说过这事了？”顾凤珠也跟着担心起来。
　　“没有，但是他应该知道我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
　　“他又不傻，我对她那么好他能不明白吗？”
　　“你春雨哥是不是没相中你？”
　　“不知道，也许他心里还有顾虑吧，春雨哥曾经处过一个对象，也是我们厂的，叫高杜鹃，为了高杜鹃他放弃了和家里一起调回雪城的机会。可是，高杜鹃她妈相中了公社蒋主任的儿子，硬是把他俩拆散了。春雨哥那段时间很痛苦，也许是经过那次失败他不敢轻易处对象了吧。”
　　王主任插话道：“我也希望你不要过于草率决定，在上学的过程中再多了解了解。”
　　“大学里优秀的女生太多了，我怕春雨哥喜欢上别人。”王春莹显得忧心忡忡。
　　“如果真要是那样也没办法，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可我真的喜欢春雨哥。”
　　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春莹啊，搞对象是两个人的事儿，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行。你是咱们家最小的孩子，从小我和你妈就娇惯你，也让你养成了一些娇气、任性的坏毛病，这些毛病任何男孩子都不会喜欢，你得努力改掉。感情是处出来的。你要在生活上多关心他，学习上多鼓励他，还要多学习他身上的优点。你首先要不让他失望，他才能不让你失望。”
　　王春莹点点头。这是爸爸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地跟她谈话，看来爸爸现在已经把她当成大人了。
　　王主任接着为女儿解惑：“我觉得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你春雨哥上次来咱家说是为了感谢我，我倒觉得他是想了解一下咱们的家庭情况。”
　　王春莹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又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嗯，有可能，他跟高杜鹃分手就是因为高杜鹃她妈想把高杜鹃嫁给蒋主任的儿子。”
　　“你也应该在上学的时候找机会去春雨家看看，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王主任建议道。
　　“我咋跟春雨哥说呀。”王春莹感到为难。
　　“这事儿也让爸爸教你呀？你跟春雨既是朋友，又是同学，你要上他家去串个门他还能不同意吗？”
　　王春莹的小脸儿终于多云转晴了。“我知道了。”这是她忽然想起了马厂长交代给她的事情。“爸，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任务。”。
　　“你还有任务？”王主任感到奇怪。
　　“我临回来的时候马厂长让我请你到我们厂参加春节联欢会。”
　　“你们的联欢会是几号开呀？”
　　“四号。”
　　“四号……”王主任想了一下。“不行啊，四号我要跟县领导班子一起到各大中型企业去团拜，全天都安排满了。”
　　“你就不能串个时间？”王春莹焦急地问。
　　“串不了啊，这个时间早就定好了。”
　　“哼！就求你这么点事儿都不行。”王春莹耍起了孩子脾气。
　　“咱们家里的事儿你可跟我使点小性子，工作上的事儿坚决不行。”王主任第一次跟女儿使用强硬的语气。
　　王春莹傻了，以前百试百灵的法子今天不好使了，爸爸根本就不理她这个茬儿。眼看马厂长安排的任务就要完不成了，王春莹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央求道：“爸，你还是去吧，要不我在马厂长面前多没面子呀。”
　　王主任也放缓了口气。“我的宝贝女儿，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是工作。”
　　王春莹突然想起了裴春雨教她的话。“既然你说工作，那我也从工作的角度跟你说。我们山泉酒厂今年被评为县里的先进单位，这是全县基层企业的代表。县领导到各企业去团拜，我们厂这样的企业县领导应不应该也来给这里的干部工人鼓鼓劲？你们不能总是把眼光放到县里的大企业，这样会让基层企业觉得县领导对他们不够重视，让他们失去工作的劲头和信心。如果你去了我们酒厂，对其它公社的基层企业是不是也会有促动作用？”
　　王主任像不认识女儿一样看着王春莹，没想到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老王，我觉得孩子说得有道理。”顾凤珠这时候过来帮女儿说话。
　　“妈你也得去，我在酒厂工作这一年，得到了厂领导多方面的关心和照顾，作为家长你也应该向厂领导表示一下感谢。”
　　“我可不去，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跟你爸沾过这个光儿。”
　　“我春雨哥说感谢厂领导的话最好由你说。”
　　王主任笑了。“呵呵，我还纳闷，我女儿怎么会想出这么充分的理由，这些话都是你春雨哥教你的吧？”
　　王春莹脸一红。“嗯，我春雨哥还让我代他说：你们都很关心他，他也应该来跟我一起来咱家报喜，可是时间太紧了，他说过年的时候来咱家看望你们。”
　　“春雨真是这样说的？”王主任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女儿问。
　　“当然了。”
　　“这孩子懂礼数。”顾凤珠也高兴地夸了一句。
　　“你们厂的联欢会几点开始？”王主任问。
　　“下午两点开始。”
　　“下午两点……”王主任算了一下，上午他可以和班子成员到几个大型企业去团拜，下午，让其他人代表他去几个中型企业。裴春雨说的对，县领导也应该关心一下基层单位，他可以先到山泉公社，然后再到山泉酒厂，这样干部工人就都照顾到了。“你回去告诉你们马厂长，我去参加你们厂的联欢会。你妈就别去了，影响不好。”
　　“你同意了？”
　　“我的宝贝女儿要求我办的事儿，我能不给面子吗？”
　　“得了吧！”王春莹却不领情。“还说我是你的宝贝女儿，我要是不把春雨哥教给我的话说了，你能给我面子吗？”
　　王主任哈哈大笑。“谁让你春雨哥说的有道理呢。”他拍拍女儿的肩膀。“春莹啊，这一点你也要向你春雨哥学学，遇事要先站在对方的角度多替对方想想，这样你办成事儿的几率就会大得多。”
　　这次王春莹没有跟王主任犟嘴，而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哎呀，光顾着唠嗑了，早饭还没做呢。”顾凤珠站起来说。
　　“妈，我想吃饺子。”王春莹说。
　　“想吃饺子得先去买肉。家里没有现成的。”
　　“没事儿，我们可以晚一点儿吃。”
　　“行，我去卖肉，你想吃啥馅儿的？”
　　“萝卜馅儿的。”
　　“你不是喜欢吃酸菜馅儿的吗？”顾凤珠疑惑地看着女儿。
　　“我今天想吃萝卜馅儿的。”
　　顾凤珠笑了，她们家很少包萝卜馅儿的饺子。“是你春雨哥喜欢吃萝卜馅儿的饺子吧？”
　　王春莹笑着点点头。“春雨哥昨天喝多了，本来他今天也应该回家报喜，可是他早上没起来，我怕他中午不去食堂吃饭。”
　　“是这样啊，那咱们就早点包，你也早点去给他送去。”顾凤珠急急忙忙地穿好棉衣出去了。
　　今天，顾凤珠包了两种馅儿的饺子，煮好以后，她把酸菜馅儿的装了一饭盒，萝卜馅儿的装了一饭盒。“春莹，你就先别吃了，现在走还能赶上十点四十的火车，你回厂里和春雨一起吃吧。”
　　“行。”王春莹把两个饭盒装到背包里就要出门。
　　王主任叫住了她。“春莹，告诉春雨就着饺子再少喝一点。”
　　王春莹以为她爸在开玩笑，撅着小嘴不满地说：“他昨天都喝多了，你还让他喝。”
　　“你不懂，这叫透透，昨天喝多了，今天再喝一点会好受一些。”
　　“真的假的？”
　　“你爸还能害你春雨哥吗？”
　　“好，我劝他再喝一两。”
　　王春莹走后，顾凤珠叹了口气。“唉！这丫头把心思都放到春雨身上了，春雨要是真跟别的女孩子处了对象她还不得憋出病来呀。”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作为家长我们只能尽力促成她俩了。”
　　王春莹下了火车便直奔裴春雨的宿舍，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她又重重地敲了两下，里面传来裴春雨慵懒的声音：“谁呀？”
　　“是我。”
　　“你等一会儿啊。”
　　过了一会儿，裴春雨才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是担心你嘛，还没吃饭吧？”
　　“没有，一直睡到现在。”
　　王春莹拿起洗脸盆到水房打了水。“快洗洗脸，我给你带饺子来了。”
　　王春莹打开饭盒。“有筷子吗？”
　　“有，在抽屉里。”裴春雨边洗脸边答道。
　　王春莹把酸菜馅儿的饺子放到自己跟前，把萝卜馅儿的放到对面。“快来吧，还有点儿温乎气儿。”
　　裴春雨擦完了脸坐下，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嚼了嚼，惊喜地说：“萝卜馅的？”
　　“是啊，你不是喜欢吃萝卜馅的吗？我妈特意给你包的。”
　　“回家替我谢谢大娘。”
　　“不用我替，我妈和我爸答应来参加咱们厂的联欢会了，见了面你自己谢她吧。”
　　“我说你爸你妈一定会来的嘛，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算了吧，我要是不说你教给我的那几句话他们就不想来了。”王春莹现在想起来还在生她爸爸的气。
　　裴春雨见王春莹不高兴了就替王主任解释道：“你也不能怪你爸，他那么大的干部，每天事情那么多，没有个正当理由他也不可能来。”
　　说起王主任王春莹突然想起了临来前爸爸说的话。“春雨哥，你这有酒吗？”
　　裴春雨奇怪地看着王春莹。“有啊，怎么？你想喝酒了？”
　　“不是我想喝，我爸说你昨天喝多了，今天再少喝一点儿会好受些。我爸说这叫透透”
　　“你爸说得对。”裴春雨从床底下拿出一瓶今年分的山泉大曲。“来，你陪我喝点儿。”他给王春莹也倒了一杯。
　　“我就喝一杯。”王春莹说。
　　“行。”裴春雨碰了一下王春雨的酒杯一口干了。
　　王春莹抿了一口。“你下午干啥去？”
　　“唉！要不说喝酒耽误事儿呢，我本来想今天回家吃完中午饭去商店两瓶牛肉罐头，晚上去跟我师父告别，可是现在也去不成了。山泉也没有卖牛肉罐头的呀。”
　　“我明天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帮你买。她们来参加联欢会的时候给你带来。”
　　“算了，给我包饺子我还没感谢她呢，我可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
　　王春莹歪着头问：“我是你妹妹吗？”
　　“是啊。”裴春雨不知王春莹问这话的意思。
　　“那我妈不就是你妈吗？跟你妈还客气啥。”王春莹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裴春雨喝了点儿小酒，也来了开玩笑的兴致。“那我下次上你家可要直接叫妈了。”
　　“好啊，你要是不叫妈你就是小狗。”
　　“哈哈哈。”裴春雨大笑。“我本来就是属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