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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聪明人啊何其众(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26 11:36:09      字数:9585

  车队终于安定下来,走了一段,又拐上了大道。府吏紧赶几步,凑近堂车,趴在马背上边走边给酒怪递话:“尤师傅啊,您来掌舵,我们就放心了。”尤西呷着葫嘴:“乱说什么?俺是替小伍子当差,作不得数的!”府吏拍拍马道:“那个,是,没错。就是原有些话,伍督差毕竟还小,离豫章也远,不好也没来及出口。现在好了,您看…”酒怪颇不耐烦:“什么说得说不得的,有屁快放!”
  府吏讪笑一下,鼓起腮帮子道:“尤师傅,是这样,您知道,这押运粮草,以往好年景时,那可是肥差啊。”酒怪喷出一口:“你先等等,俺知道啥?以前?老子最不愿跟官府打交道,啥子个肥啊瘦的,一概不懂!”府吏噎了一下,仍接口道:“那尤师傅知道庐吉三霸吧?”“就那几条狗皮蛇?”酒怪哼哼道,“早晚的事,呵呵。”“啊?”府吏一懵又笑道,“那是,那是。要说他们,早先就是靠这个发家的,这几年路上坑多不太平,才改行催税了。”
  尤西不解:“酒桌上就老有人老吞吞吐吐的叨叨这个,老子也没那个兴趣。你小子今个又提这玩意,俺就奇了怪了,押个球粮草,累死搭命的,肥个屁啊?”府吏见酒怪上道了,兴奋道:“这一路不有尤师傅您吗,毛子没翻天,土匪落了地,这瘦下去的肉又变肥了。”酒怪哼一声,马上人顿一下,又道,“这一趟,这帮人,特别那些车古佬,不是穷怕了,冲着尤师傅您的大名,谁敢拎着脑袋上路?”尤西哂道:“都不上路,前头打仗的兵古佬都吃土喝风啊?”“话是个么说。”府吏笑道,“兵古佬拼命打仗,车古佬也是拿命押运,那点工钱哪抵得命钱。尤师傅您看是不是替穷人着个想,多给他们落个三两个子啊?”
  堂车在这大道上,平平稳稳,酒怪喝了半天,渐觉困得慌。旁边的话也就听了个七八分,迷迷糊湖应道:“老子送到豫章中转库,就完球事了,什么公钱母钱,你们官府的勾当,老子懒得管了,你自己办去吧。”府吏一听,两手一推,直起腰来,急急诺道:“好,好,好,到时也少不了尤师傅的大功劳!”话未完,车里已是鼾声连连了……
  这边一路通畅、人欢蹄疾,那头虎贲大王更是老当益壮,翻山越岭,不半日便家门在望。虎步缓下来,往上捻须一眺,徐徐叹道:“你们看看,我这山也高,树又密,水不缺,果子还多,哪里就比武功山差了?哼!”庾亮气未消,三伢子不知说什么好,都未搭话。那长毛老儿甚觉无趣,狠拍一下老虎屁股,一跃而上。那两匹马本就发怵,见那大虫奔远了,正巴不得,主人未催,也就将就着踱步往上攀。没走两步,那虎头一转,往下奔来,双马连连惊退。见靠不过来,“又不服”远远哈哈一笑,喊道:“庾先生跟我走吧,山里一帮小朋友热情得很,非要闹点动静,欢迎少年英雄上山,让娃子们闹吧,我们先走!”说着掉头就走。庾亮和马顿觉隐然有股气囊兜着自己,虎奔多快,马跑多远,不由自己的跟着向上突突。眨眼间就不见影了,留下三伢子在那一头雾水,边走边期望着那什么欢迎仪式。
  过了一小会,也没见什么异样,想是在准备仪仗吧。师公太客气了,听说有小朋友,这些天尽跟大人在一块,怪紧张的,这下可有得玩,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三伢子撇着嘴笑。
  又过了一小晌,远远听到一声尖啸,不知怎的,天竟忽而暗了下来,原来山顶上那朵棉花般的云变乌变大了。难道要下雨?三伢子心紧着,还能搞仪式吗?小朋友们还让出来吗?自己也加快打马上进。到了一个拐弯口,眼前忽然出现直溜溜的两排枫树,想是有人特意栽种的。大概快到师公家了吧?穿过直道,前方豁然开朗,奇花异树、琳琅满目;更觉心旷神怡的是林海中竟藏着一片湖,虽较武功湖要小一些,但垂柳顾影、波光粼粼,婉而秀美,沁人心脾。见此美景,三伢子心境大好,策马奔向湖岸,徜徉湖畔,耳目所及,鸟语花香、山水胜画,令人如痴如醉。
  游弋着到了中央,三伢子哼着小曲,顺手折下一段柳枝,插在背后板凳上;感觉不过瘾,又扯下好几条,交叉层叠绕来缠去。不一会儿一顶枝繁叶茂的柳条草帽就编好了,骄傲地往头上一扣,欢快的歌声也越发响亮。仍不解闷,干脆跳下马来,把板凳放好,沿斜坡蹦跶着往湖水边去。手在湖面拨弄一番,清凉彻骨、滑嫩无比。站起出脚一撇,一道水幕砰然窜起,滴滴答答落到远处不知从哪飞来的几只野鸭子身上。鸭群惊起,但并不惧逃,反倒很享受的样子,齐刷刷欢叫着望向这边,对下一场“雨”相当期待的样子。
  三伢子心一乐,转念一想,退后几步,顺手推出一掌。那“合辙”之气并“合脉”之力混然激发,一触水面,一弹而起,到底气力未和,噗通通水花四散而开,落到鸭群前头,还不如用脚撇的匀乎还远呢。那野鸭子有几只颇通灵性,见水花够不着,就往前凑了凑。三伢子一时兴起,又调理气力,迅而推出一掌,这下水幕齐了些,水花也落得远了。鸭子们追着水花跑,翻腾嬉戏,好不热闹。少年颇觉有趣,连着运气发力,水幕也越来越窄,水花则越来越远。
  终于玩够了,也累了,把板凳放下来,斜躺在坝上调息休息。那野鸭子见没得玩了,像是不乐意,嘀嘀嘎嘎的偎到水岸交界处,望着它们的玩伴什么时候起来。三伢子像要故意气它们,把草帽往脸上一盖,呼呼的就要睡了。有只野鸭等不及了,胆子也大,一摇三晃的摆上岸来。先用嘴去吮吸玩伴的脚丫子,那少年吃痒,缩缩脚,翻个身,也不理它。鸭子不依不饶,又凑上来嗦手,少年就把手窝身底下去,野鸭把脖子抻绷直了也吮不着,只好嘎嘎的转到头上来。玩伴偏把头往草坡上一埋,还用草帽盖住脚,这下无一可亲近的地方了。那野鸭也不是吃素的,转悠半天,因乐生怨、由怨转怒,怒气一张,蓬大翅膀,狠狠一扇。那少年正偷偷吃吃笑,冷不丁被猝然拍了个正着,身子并得紧,这下好了,正巧像根圆木般往坡下滚,快要掉进水里时,才猛然一拍坡面,全身反弹,倒在坝面。
  那鸭子又赶上来,还要出翅,少年且笑且惊:哪来的野鸭子,个么厉害,跟村里的大不一样啊。这哪是玩,像是要拼命啊!左掌轻轻往前一推,那鸭子像被什么挡住了一般,在三尺之外扑腾,动静不小,就是前进不得,急得嘎嘎乱叫。水上的几名“观众”见了,不晓得得了谁的令,呼一下子也冲上岸来,把少年团团围住,嘀嘀嘎嘎吵个不停;一会儿就都冲上来,伸嘴张翅的,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少年又笑又气,怎么得罪了这帮鸭公的?来不及多想,右手又缓缓扫出一掌,就那群鸭仔顿时像被一阵大风卷起,飞起数尺,又扑啦啦掉入湖中。还不死心,又要攻上来。少年一急,双手一合,回旋一圈,往前一送,那左侧的鸭头被生生卷起,甩出湖面老远。怎么后面还跟着一只?噢,原来还没戴两下的草帽也给顺走了,少年连呼可惜。那鸭群见领头的跑了,也顾不上打架,转身扑棱棱游走了,想是亏吃大了,或是仍晕头转向的。那群鸭子没再敢往岸边来,转而围着草帽,边吮边玩,不一会儿就散架了,光剩几根光秃秃的柳条。少年俯身拾起一个土块,一甩手扔出去,正砸在鸭群中间,吓得鸭子们嘎一声四散逃窜,便哈哈笑着返身上岸了。
  背好板凳牵着马,依依不舍离开湖区,继续向上攀登。两旁林木高参,晚风送爽,走着走着,白马忽然牵不住,挣挣着要跑。三伢子喝了两声,还是不行,怎么回事?前后看看,没什么情况啊。强拉着往上,又拐过一道弯,哦,前面站个人,直个手,很凶的样子。难道畜生闻到味,是怕他?三伢子心里笑了笑,跟树怪一样,身上抹药了吧?继续打马向前,走近了一看,不对啊,是人非人,什么个东西?再一仔细瞅,哎呀,原来是人熊啊!难怪!三伢子也停下来,想着怎么会有这稀罕物挡道?原先在村里随猎头上山时,偶尔也能碰上人熊,跟遇到一般狗熊不同,都相互避开,没有争斗过,今天是怎么了?还过不过去?可这里地形不熟,现成的路不走,能退哪里去?看天色又见暗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上顶。
  马则不听话,死活不肯上去,只好把它拴上,板凳放下,看能不能先把熊撵走再说。顺带从地上找了根枯枝,一步步往熊那儿去了。那人熊见有个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往自己身边来,本来还安静着,等到了三尺开外,就开始张牙舞爪了,一副你敢过来试试的样子。那小人伸手往边上指了指,意思要自己让开?那可不干,继续双手左右摆,还吼吼发声,看你不识好歹?!那小人还真胆大,拿个什么东西就往我身上捅。哼,太小瞧我了,手一打,叭就断成两截。
  小人仍不死心,怎么蹲下了?还用掌往前推什么推啊?哎哟,怎么像被打了闷棍似的?我这大块头,就这样就像把我推开了?不过那力道不小,且先退两步。哼!人不犯熊,熊不犯人,就这么个小人也敢跟俺较劲?俺可从不吃亏!就我这体格子,不把你压扁了?横勾竖掏地冲上去,快躲啊,快躲啊,俺的大爪子可不是吃素的!嗬,那小人倒也机灵,俺一爪扫过去,他立马趴地上了,让我抓了个空。诶,钻哪去了?后面?哎哟,果真是诶,我一回头,照眼来了个什么玩意?别欺负俺眼力不好,哦,妈呀,石子,石子啊!别打我头!砰!还就打头了!哎哟,我有点晕,不过我还能见你影子呢,俺一横扑。没想到吧,哈,给我压住了!敢跟我斗!还不快喊熊爷爷饶命?!嘿,还真在肚皮下面,让我用爪子掏出来看看。上、下、左、右,诶,人呢?明明压住了啊。不会压扁了吧?那俺可真作孽了,是你惹俺的,跟我无关啊!
  起来瞧瞧,吔,怎么没了呢?压的原来是个小土坡啊,咳,真扫兴。左看看右瞧瞧,那小人,就在前头笑着打坐呢,干什么?又要出掌?你有掌,我没掌?俺那掌可比你大着好几倍呢,打坐、运气?俺也会。坐在刚趴的土坡上,我先下手为强,出掌了啊!没想到吧?哈哈!看把那小人打得,翻了好几个跟头,知道俺人熊的厉害了吧?有点人的脑子,论身体,可比人,尤其你那样的小人儿,可强得多了去了。你刚才笑俺,俺也笑你,呵呵呵。那小人看是怕了,跑了,赶紧逃命吧!刚扑那么一下还真有点吃不消了,就不追逃了,先自己养养再说。
  嗨,怎么说来着?不饶你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不要命啦?!敢来再给你一掌!算你识相,不敢靠近了。诶诶,那又是什么幺东西?哎哟妈呀,从哪弄来个大石头?想压死我啊?我跟你说,我还不用挪地呢,一掌杀出去,那石头走,滚一边去!想砸俺?没那么容易呢!敢这般对俺,我起来,我找你算账去!你看,那小人目瞪口呆,害怕了吧?诶,蹦蹦跳跳地做什么?吓傻了吧?哦,原来树上摘果子呢,想讨好俺了吧?这个可以,守了半天道,俺是有点饿了,快送过来吧,别怕。好,好,来了,还好几个,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嘿,不对,送我嘴里来啊,别往脸上身上招呼啊,刚才不挺准的吗?噢呀,麻,怎么麻了?头上、身上、胳膊上,动,动不了了。什么歪招,小人得志啊!瞧那笑的,好笑是吧?我动、动、动,纹丝不动!这可咋办?
  今天栽在这么个小人手里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在这旗岭山头还怎么呆?那小人,过来干什么?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刚才饶你一命,你也要还我一面!还过来、还过来?想羞辱俺啊?可急死熊了。赶紧,赶紧,想想办法啊,人熊、熊人?对了对了,倒过来弄弄看行不行啊?刚想着麻的,那不麻的试试看。哪不麻哪不麻?脚?腿?差不多。动一动,谢天谢地,能动吔!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啊!还等着那小人来撵啊?林子哪密我往哪去,跐溜,俺不奉陪了!对面小人见那庞大身躯往松林一钻,碰倒了好几棵树,没几下就没影了,大松一口气,急急跑下去。可更急更傻眼的事发生了:地上板凳不见了!瞬间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从头到脚凉个透!周边扒拉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事不宜迟,赶紧找师公去吧,接下马来,跨上马鞍,鞭一响,风一般往上疾驰。
  跑了一段,忽听白马“嘢——”的嘶鸣一声,匆匆刹住脚,原地频频蹬脚,又不肯跑了。又出什么情况了?三伢子怒目四瞪,好一会儿终于见到远远有一堆忽闪忽灭的绿小灯。狼群?!野狼三伢子见多了,可那么多也少见,关键马还不能离身了。气虽忿,知那狼比人熊心眼还多,也只得小心为上,下得马来,强拽着往前去。
  那群狼还真不少,有横在山路上的,也有躲在树林子里的,见这一人一马,都垂涎欲滴。师公都住的什么地方啊,真担心他危险。三伢子想着,一面要快快过关,一面要替师公清障,那野狼平日也是见得多的,毫无所惧,不像对人熊般试探好玩,一到数十尺外就抓起一把石子,灌气于中,仿师公气刃样式朝路上饿狼一激而发,眼见噗噗就倒了好几条,哼哼不已。狼群陡然惊悚,但仍有欲拼命的,咧着獠牙,呜呜地直冲而来。少年也不客气,出手就是杀招,合辙之气兼合脉之力先后喷涌,只听几声嗷呜,打头的几只已是滚落在地,奄奄一息。那狼何等精明,碰到硬茬,也不敢生闯了,纷纷避倒树后,虽不甘心,也只是哼呜数声而已。眼睁睁无可奈何地目送少年跃上马背、驰骋而去——
  又上了好一段,远远影影绰绰见着上峰有座大木屋,必是师公之家了。快到了,快到了,少年跟白马好生说着,一夹腿,连连催促。虽山高路窄,那马倒知心,拼着力恨不得长了八只四蹄,虽不如平地般飞奔,那耳边山风也呼呼着响。三伢子虽心疼坐骑,但五内俱焦,顾不得那么多了。看那两旁各种树木蹭蹭后退,目不暇接,心思更是像在飞翔一般。天更擦黑了,那飞奔骐骥正闪过一道山岗,少年忽然“吁——”一声,紧拉缰绳停住马,掉头回走七八丈,死死盯着路旁一棵大花树。看!那是什么?那不是板凳吗?就是自己刚丢的那条!
  三伢子内中一阵狂喜,正要跃上去取,回过神来才发觉,那板凳可有主了呢,有只大猕猴正抱着呢。原来是这家伙捣得鬼,三伢子长舒一口气,顺便到旁边树上摘了些果子,慰劳慰劳它。那猴倒也不客气,擒到手里就吃,不过也不松开条凳。三伢子笑着飞身上树,扣上凳沿,那猴忙扔下果子,把凳腿抱得更紧。少年道:“这是我的,这些,你的。”又丢了几个果子过去,那猴可不上当,任果子掉下地去。这干什么?少年有点起火了,暗暗传气过去,想把猴臂震开,没想一触即回,那猴也有功力呢!
  三伢子大奇,这旗岭山畜生都成精了?气力齐发,渐渐加大强度。那猕猴慢慢支撑不住了,吱吱乱叫,但仍不肯松手。三伢子怕硬拉拽坏了,忽然想起和木人对打时有一招,自己像针刺一样疼。看木人运功方式,像是先发力再带气,而自己喜欢先出气再用力,虽能后发制人,但保守一些,犹如给对方铺了个“气垫”,正常对阵显厚道;但现在这猴头实在气人,不讲道理,于是先发力,后冲气,那猴子猛间像扎了个钉子;又被锤子再钉帽上锤了一下,自身功力又顶不住,尖叫一声,撒开手来,还往上一蹦,瞪着少年吱哇乱叫。三伢子小心拨开树枝,取下凳子,飘然而下,生怕再丢,在背上捆紧了,满意地飞跨上马。说时迟那时快,刚一坐定,噗一声,背后板凳又被树上跳下的猴头龇牙扯住,想甩也甩不掉。
  赖猴竟如此纠缠不休,少年怒火中烧,正要下马,忽听得一边树下“噗嗤”几声笑,那声虽小而快,但仍未逃过他的耳风。踏下马后,三伢子一倒立,双手当脚、地上一蹬,脚板扣住树枝,腾出双手后翻一扣,那猕猴立时松瘫下来,转而被少年用力一扔,变张牙舞爪的往树底下摔去。视线之外,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一顿乱抓乱喊,又被打上树来,头上手里不知怎的多了两顶帽子。“又是他们!”三伢子看那猴爪里的东西,愤然想到。再望那树丛后,早已灌木摇动,人跑远了。那猴头受此惊吓,死抱着树干,看短时内是不敢下地了。看那头戴黄帽的紧张样,像化了平日间走村串户耍猴的,少年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紧了紧板凳和扣子,转身上马,伴着西沉的红日,呼啸着飞奔而去。
  转眼突突到了房前。咋全是大木墩子,连个拴马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又往下走一段,找个林稀草密的地方把马拴上,再回木屋这边来。哎哟,瞧仔细了,那不是墩子,是桩子呢;还是从地下长出来的,不高不低一般齐,难道是师公练功用的?跳上立稳,越过几个后,看那排列方位,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正体会呢,木板门吱呀开了,露个虎头,果然是师公。三伢子高兴地蹦下来,正要打招呼,那大虫呼地扑过来,这是干什么?来不及多想,猝然间使出救命的功夫,顺势一倒躺在板凳上,心神镇定、气鼎沸腾,合辙之气顿然灌注手足三阴、三阳十二经,打通督脉、任脉、冲脉、带脉喝和阴阳维脉、跷脉。这招在与活木人扑打时相互用过,可在这大老虎身上,天晓得管不管用?
  没办法,先试试再说吧。还没来及多想,虎口尖牙都已清晰可辨。三伢子不敢慌张,仍定神运气发力,就在虎爪快要刮倒少年的一瞬间,那大虫不知着了什么道,一反原路弹了出去。虽没扑过来势头那么猛,也轰然带风,吼吼着四脚朝天翻摔在木门前两三尺处,疼得嗷呜不止,爪子凌空划拉半天才转身摸着地,打个滚起来。望着早已架手傲立的对手,竟不敢回头,倒退着一点一点缩回屋去了。三伢子也大舒一口气,垂下手来。刚才一战,事发突然,仓促应对,气力消耗巨大,侥幸成功,也不敢恋战反击,要是那虎再扑一下子,自己恐怕再难消受了。
  消停一会儿,就要进屋去,“啪—啪—啪”,见有一人拍掌笑着出来,那不是师公是谁?后面还跟着一脸无色的庾大哥。“好,好,好”师公赞道,“能在掌灯前回来,不简单,不简单啊!”
  三伢子终于放下心来,不禁又有疑问:“师公,您住的山里真享福,就是那些野东西脾气不好,上下山可得小心。”师公又哈哈一笑:“脾气不好你不也对付得了吗?好伢子,好材料!”三伢子走近又问:“师公,咋没见您讲的小朋友呢?”“小朋友?哦?呵呵呵,小鸭、小熊、小狼、小猴、小老虎不都是吗?它们可都欢迎你了咯。”师公眯眼乐道。
  它们,小朋友?三伢子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欢迎仪式,早知道就跟它们多玩玩了。“小朋友把你迎来了,后边该轮到我这个老家伙了。”师公伸出手,“好伢子,跟我来。”说着拉起少年往屋里走。进去一看,除了上头有个小阁楼,底下几个条凳和壁上挂着的一些长棍短板斗笠蓑衣等日用物什外,里头空空如也,就那虎大哥还蜷在一角,呼呼喘气呢。
  “师公就住这儿?”三伢子既惊且疑。“哼!”又不服一扬长披发,“论这开山整地的功夫,你师公可比老山妖强几百,嗷,不止,几千上万倍了,哈哈,一边来,一边来。噢,这地界小,把凳子放下来吧!”说着让他们到角落里去,往墙上拍了几下,屋中间缓缓空开,一时间分出来一个大圆口。
  三伢子十分惊奇,毕竟年岁尚小,未等师公发话,放稳板凳便溜过去探头觑望。“等——”还没等老头出完口,突感一股气旋倏然而至,背上像压着千斤重负,两脚一时支撑不稳;稍一滑,小身板恍如一片秋叶咻的往洞里扑去,脑袋“嗡”一下大起来,心陡然悬起八丈高。完了,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屋里两人更是惊悚不已,连连苦叹。好在少年通了天眼,暗中视物无碍,边掉边看,就是个深井,少说也有百米吧,周身还有什么也瞧不清楚,数秒后心神稍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发气出力往前打去,一反弹后背撞到墙面,震得生疼,好歹落势缓了缓,可胸口翻腾极为难受。
  还往下栽,忍痛再击出掌,又顶碰了好几下,又缓了点,越痛越清醒。猛然想到,四向击发,不就靠着井壁能撑起来吗?电光火石间,本能地使出与活木人相斗悟出的八爪气功法;加上世尊教的回气神功,虽与猛虎拼命耗费不少,可这也是与命相搏,只得使出吃奶的气力,频频出击,终得平稳落地。到了地面才看清,四壁凹凸不平,还挂着些野草,更奇的是,一侧还有个出口,不过也不顾上了,赶紧打坐调息,循环周天。过了一小会儿,听得上头有动静,竟有个人学着自己的样子蹭蹭下井,近了一瞧,原来是老头子,顶气叫了声“师公”又昏沉过去。
  “嗯?”上头一惊,下得更快了,还有好几尺,“砰”的一声跳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底下这个伢子;左摸摸,右碰碰,又搭上脉,奇道:“你也会?”见他伤得不轻,忙一边托过手掌探路,一边轻抚井南、大成、将台、还魂诸穴。好一会儿,三伢子才如梦初醒,长舒一口气,睁开眼来,喊了声“疼”。
  师公轻抚其背:“好了,疼即通,养养就好了。”少年望上看看,又说,“藤梯?”此时天已暗下来,洞内更是颇难见物,对一丈之外徐徐落下的藤条梯子,如斯虚弱之人还能见着。老头子更是惊奇,不知这少年还藏着什么本事,那天真功和老山妖真不敢小觑,这些年恐又有精进,后续之约看来仍是凶多吉少,不禁老泪翻滚,心头更急。三伢子见师公如此动情,必为担忧自己,反过来安慰。又不服摇摇头:“师公没事,等那先生下来,我们再进山。”还进山?这不已到峰顶了吗?
  三伢子边存疑边看那藤梯一点一点下降,离地不到一尺,终于定下来;又过了好半晌工夫,才见到庾大哥颤颤巍巍一步三停的爬下来,一落地粗喘几口气,尚挪不动步子。待眼睛适应过来,模糊见两人在坐着,忙过来问:“三伢子,你没事,好着吧?!”少年肯定回答后,不禁笑出声来。虎贲大王默然把少年搀起来,带着庾亮从旁门中出去,拐过几道弯,又出一石门,顿时开阔起来;并有屋舍场地之类,像是回到樟台一般,思乡之念油然而生,泪欲出眶。就听得一声断喝:“都死哪里去了?!滚出来见客!”说着就见扑啦啦连滚带爬出来几个,衣裳都没穿利索。“就晓得困觉!当老子没在是吧?”老头子怒气未消,“懒得死、懒得死”地骂个不停。紧着又慌出来许多人,灯盏由近及远,一个接一个的亮,渐渐连庾亮也能看清点了。
  有个像管事之类的三脚两步过来,把灯凑近来告到:“大王把天上云打黑哩,怕被怪罪耗费灯油,我哩就困得早些。”边说边打哈哈。虎贲大王借势出气:“打黑哩,打黑哩,晓得打黑哩就不晓得老子要回来啦?就晓得懒得死,不晓得老子们饿得死了?山上半天一个魂都冇看得上去,马马没人管,虎虎没人管,就晓得困觉是吧?!”管事的边听边三句并着两句吩咐赶紧搞饭并侍弄虎马去!顺手递给一个小碗,老头一咕咚灌下,刚夸一句甜,抬眼见坳里满是星星点点的,又不乐意了:“要困都快滚得去困去,烧油跟烧水一样!”一下又听得噗噜噗噜灭灯盏、进里屋的声响。
  三伢子看个真切,正想笑,忽见远处有个蓬头垢面的人拎着个大灯笼噗哒噗哒往这边来,这不找骂吗?旁边人也不提醒一下。转头看虎大王嘴咬咬着,似又要暴腾。三伢子正替那莽撞的人捏把汗,不想那头倒先爆发了:“何处犬吠?!还让人安睡否?!”连着几声,越来越响,那四散的人躲得更快了,管事的忙拦过去不知嘀咕什么,才又提溜那大灯笼往回去了。三伢子想,原来是个疯老头子。这边虎王长舒一口气,对三伢子说:“癫,癫子,就是个癫子,多认得几个字,就看不起俺们练武打的!”又想起什么,转而对庾亮说,“你可不许这样啊!”庾亮笑笑,不置可否。正说着,那管事的急折回来,引着三人就食安顿,不在话下。
  一晃数日,好吃好喝好玩,甚是逍遥,伤痛也轻多了。美中不足的是,师公和庾大哥竟然不见了。据山民说,虎大王每次回来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大概也在这山中,但谁也不知道在哪,亦不敢问,偶有像是能摸着点门的,也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也就不追问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好好玩吧。这山围子,转了几天,原来就是个方圆数十里的天坑,那天掉下来的是个天井,周方悬崖峭壁,倒也有几处能让山民上下,就是远点而已,且缓坡环梯,自然远不如这数十丈的天井上下快捷,虎贲大王是不会走的。亏着这悬壁,俨然把这大坑与外界断然隔开,里中林木繁盛,水草茂密,兼多有黄土平地,捕猎稍显局促,耕种倒也颇为适中。大约十几年前虎贲开山发现此地以来,又有四方百姓影从,开荒辟道、筚路蓝缕,如今也初见规模容纳数十家好几百人了。
  三伢子每天除练功和游弋外,最乐颠干的就是回到天井去。回想那天掉下来的情景,再试着把自己“打”上去,哪知下来容易上去难,力道总苦不够,试了好几日才慢慢稳当起来。千辛万苦能上能下了,又勉强打开机括,开井口进板屋把长凳取了下来。管事的老易原见小客人孤单,早寻了几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陪着,惊恐围观几天。见这客伴跟自己一般大,竟能像虎大王一般,不用荆藤长梯就能像蜘蛛一样从这天井上下,都看得愣呆了,纷纷吵着要拜师。客人奇怪问怎么虎大王平日不教你们吗?都摇头说不教不教,嫌他们材料不行,宁愿教野兽也不教人。客人无奈,反正也是闲着,就让小伙伴们先练练基本功。叵耐那功夫一上劲便苦不堪言,不到半天七八个人就倒了一半多,能坚持下来的也就两三个,呲牙咧嘴,难受又难看。玩炼之余,又有起头要去巡山摸鱼掏鸟窝的,一时伤痛去半,一窝蜂就又疯去了;且有这个少年客俊功夫的加持,那效率是大大提高,于是乎阡陌间山野外追风逐浪、冲山摇树、生火出烟的,一日不下十余处,把好个世外桃源搅得蒸气腾腾、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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