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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6、17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1-26 10:44:51      字数: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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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种热烈沸腾的恋爱情形我并不陌生。
  师专即将毕业,校园变成了一片恋爱的海洋,不分男女老少,凡男士未娶女士未字者均“扑通扑通”跳入水中,呈现一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紧迫状态;其紧张、严肃和火热程度,绝不亚于百万雄师横渡长江。
  师专地处城市的南郊,之前一直负责培养工农兵学员为全市教育界输送师资,由于恢复高考后第一次招生,不很规范的校园变得热闹起来,多少有了些做学问的气息。毕业前夕,花前月下不再是笃学者求知的园地,而变成男女追逐的伊甸园。但是这个伊甸园没有上帝初始造的那个来得自由轻松,亚当夏娃是相互之间唯一的选择,天设地就的一对儿,真正的门当户对。即将毕业的学生却难免心事重重,怀着各自功利目的的尺子,暗中度量每一个适合的异性,窥视每一个值得追逐者的一举一动。
  没有人纯粹地谈纯粹的爱,前些年择偶的政治尺度在人们手中变幻了一下,还是那把尺子,刻度不再是出身、成份、政治面貌等等,而改成为家庭住址、父母就职部门和职位等等。
  其实,婚姻从来就都是一种交易物。
  王昭君出塞是个美丽而凄惨的故事,故事的背后不外乎冷冰冰的婚姻买卖。把自己美丽贤惠的女人送给外族首领做老婆,让蛮夷之人在新婚的地毯上领略中原知性女人的美色之后,大汗淋漓,浑身酥软,忘却了曾经对中原肥沃土地和广大疆域的觊觎,这是多么合算的交易。可谓兵不血刃,决胜于千里之外。昭君这个美丽而屈辱的女人以自己的温柔胴体换来了国泰民安、四方咸服。
  古埃及女皇克里奥帕特拉把自己裸体裹在埃及地毯里献给凯撒,以及委身于凯撒的接替者安东尼,都是出于维持或巩固女皇统治的需要。中世纪乃至近代欧洲,各公国之间的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利益的工具,用于调整均衡各国之间关系。
  现在,在爱情羞涩的旗帜之下,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谋划着自己的婚姻。从每天进出教室、图书馆、餐厅、宿舍的匆忙人流中寻觅一个可以改变农民身份的城市配偶——一个男的抑或一个女的。学生们开始矜持地出现在花前月下,成双成对,身影绰约。世界美好起来,阳光璀璨,月色迷人,每个人都沐浴在一种含蓄的躁动之中。
  恋爱是实质性的,柏拉图的精神恋爱固然令人神往,然而亚当和夏娃的后人似乎并不很崇拜哲学,恋爱的过程可能夹带着也必然夹带着性的冲动。于是常有女生带着羞红的脸颊溜回宿舍,在熄灯后的床上回味刚才被亲吻或抚摸的惊悸与快慰。男生则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似乎见多识广,但身体却在祈盼下一个夜晚的约会。尤其是那些从农村考入学校男女生,更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据说留城者必须在城市里有配偶或者准配偶,即确定了恋爱关系的对象。
  恋爱是自由的,选择也是自由的。但被恋爱的对象却是限定的。于是原本为城市的下乡或者留城青年应届毕业生就成为炙手可热的选择对象,因此几个本市未婚男生便很荣幸地卷入了这场“被恋爱”的漩涡之中。
  我们那时都有点惊慌失措、受宠若惊,这当然也包括我。在我并不很清晰的推断中,至少有三四名农村女生向我表示过某种特殊的关心,但我还是佯装不懂。原因很简单,母亲说过,一定要给我娶个高个子的女孩做老婆。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改变遗传结构,让我的后代身材不再低矮。母亲这种矢志不渝的愿望,潜移默化竟也成了我的心愿,但我考虑的不是后代质量问题,而是觉得现实中高挑女人确实美丽。
  人类不断进化自我,增强繁殖能力和竞争能力的本能选择,无可厚非。问题是那几个女生居然同时都不具备高挑的属性,自然在我眼中也无足够的美感,虽然我命比纸薄,但却心比天高,而且如母亲一样执着坚定,矢志不渝。几个可爱的女生在我这里尚且没有通过,况母亲乎!
  这场沸腾的恋爱浪潮结束之后,班里居然成就了几对,但是那种明显仓促而勉强的结合,注定并无浪漫和幸福可言。
  “你笑什么?这并不可笑!”伦居然颇为严肃。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在农村待了两年就回城了,像是去旅游,可我呢,我他妈地待了整整六年啊。哥们,六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目前的一生有四分之一是在垄沟里和土疙瘩打交道,意味着我他妈的什么都不是。还他妈的知识青年呢!狗屁知识也没有,连一样技术都没有,就是个混子,还得老娘养活我,真他妈的……”
  他激愤讲着,胡须颤动,吐沫飞溅,居然悲壮起来,眼圈发红。
  我对他所说的会干女人的话表示强烈质疑,但因怜悯他的痛苦就没有深入盘究和讥诮。
  也许由于他相对成熟,所以对青年点里的男女之事十分敏感,甚至可以说有一种特别的关注。他密切注视男女青年之间的交往,如果某一男生与某一女生表现出某种相对亲近的情形,必然引起他强烈的愤怒和嘲笑,红红的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揣度在没有找到自己的女伴之前,他的视线中容不下任何男女伴侣的存在。
  我瞧不起他这种可耻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别啊!能不能收起你那痛苦状!”我听着心里不好受就打断他,又不想伤害他的情感,便调侃说,“给我说说,你这饿汉子一口气吃了多少?”
  他闷头夹了几口菜,之后又抿了一口酒,把情绪平稳下来,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我,色大胆小,撒的网不小可网眼太大,精巧的都漏掉了。还好,毕竟还有一条,勉勉强强吧,也算没白下乡一回,至少可以领个媳妇回城了,免得老娘跟着发愁!”
  我知道这番话是他真正的肺腑之言,就闷头喝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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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他说的女生是谁,所以并不惊讶,倒是有些许的惆怅失落。
  伦的对象是芫,她与我同届,其实并非他所云之“勉强”,在整个青年点四十几个女生中应该属于上乘。
  芫身材纤细苗条,肤色白嫩,眉眼鼻口都很小巧精致;尤其那双细小的眼睛常常眯缝着,像躲避强烈的阳光,阴柔而不乏妩媚。略带忧郁的样子,古典得有些林黛玉的味道,只可惜没生在清朝那个官宦之家。
  我性格相对内向,在青年点里比较沉闷,寡言少语,尤其在女生面前常常莫名其妙地惶遽,甚至有些腼腆。对于男生来说这本不是优点,相比伦来说,则是重大缺陷。
  然而,女人是种古怪得难以理解的动物。偏偏不少女生对我的沉默和冷淡颇感兴趣,私下评论我很有些男子汉的味道。这倒与我的相貌有些匹配,我有着浓重的胡须;尤其是鬓髯之处,宽厚而浓密的鬓须从鬓角一直延伸到下颌,显得格外成熟与庄重。尽管,我在青年点年纪最小。
  在接受面试后等待师专录取通知的那段时间,伦曾诡秘告诉我,芫对我有好感,等哪天回家时他帮我约她出去玩玩,沟通一下感情。
  我觉得很惊奇,也有些受宠若惊,并未对此事进行缜密思考便应允了。芫可是个举止棣棣,令人敬慕的女生。
  我和伦与芫在她家对面的凉亭山脚下见了面,芫家就在103路无轨电车线路旁一幢三层老式楼房里的二楼。无轨和有轨电车的电缆线就从她家窗外横空而过。
  那也是个冬季,我和伦乘坐“大辫子”在凉亭山下了车,芫也踏着积雪娉婷而来,白边黑面的女式北京棉鞋在雪地上轻盈移动,煞是明艳醒目。我们沿着凉亭山白雪皑皑的山麓缓慢行走,积雪在脚下发出愉悦的叫声。身后雪地上留下一长串青春的脚印;轻而浅的是芫的,重而深的是我和伦的。从观赏者的角度看,这三行逶迤的足迹似乎传递某种幸福的信息,或者讲述一个具有浪漫色彩的故事。
  实际上,那只是一种毫无情调可言的枯燥的痕迹,是一次关于无聊的记录。如果非要挖掘那次雪地散步的意义的话,我认为只能是伦骗取女人情感的一个佐证。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三个人的分工是伦负责说,芫负责笑,而我负责听。有时伦也笑,笑得虚伪,像一只狡猾的猫。直到分手时,我也没说几句话。记得告别时芫认真看了我一眼,依然侧脸眯着眼睛,那是她第一次那样认真看我,看得我脸红。而至今我也没有明白她那一眼的含蕴。
  我永远读不懂女人。
  在回来的无轨车上,伦问我你怎么不说话?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说,都是你在说啊。后来我报到入学,也就没了后来,如果有的话,那就该由伦来接着继续了。
  母亲也曾见过芫一面,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那是在几位青年点的女生到我家里来对我入学回城表示祝贺的时候。
  现在伦说到芫,居然流露出有些不屑的神情,我猜想他是佯装出来给我看的,毕竟在那件事情上他利用了我,他有愧于我。回想起来,应该是他对芫有意苦于无法打开缺口,就拿我做缘由开始了他龌龊的猎艳行动。不过,对于他的慧黠,我并不责怪,我理解他对女人的渴望,而且毕竟最终芫还是选择了他。夸夸其谈的男人,往往更讨女人喜欢,这似乎是一条至理名言。而我在女人面前的木讷,对于谈情说爱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奈的缺憾。
  沉默是一种美德,但有时也被理解为一种愚蠢抑或木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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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醉了,可能因为马上就要回城而兴奋,也可能因为像他说的那样确定了与芫的关系——我清楚他所说的确定,无疑是指他们发生了那种关系。
  我也替他高兴,毕竟回城了,毕竟不是两手空空,领着个漂亮老婆回城,应该说是不虚此行。
  喝酒中,他又不厌其烦地嘟囔,数落芫的诸多不是;甚至为她的乳房一只大一只小而纠结,样子仿佛被人欺骗一般痛苦。尽管他的言谈话语之间流露出的是一种得便宜卖乖的喜悦,还是令我不由自主地咬咬嘴唇。
  我看着服务员老女人手中满是油渍的抹布,几乎想夺过来一把塞进他嘴里。我发怒了,借着酒劲——也或许是真醉了——一只脚蹬在另一条板凳上,重重拍响了桌子。
  老女人腮帮上的赘肉随着抖了几抖,险些掉下来。
  我凶神恶煞般怒视他,完全恢复了在青年点喝酒闹事的样子。我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下乡青年而是青年人民教师,是真正的有知识有教养的青年,这种威虎山“八大金刚”式的匪徒架势,不应该由我表现出来。我也发觉自己的失态,可我不想纠正,老子首先是个人,是个男人,是个被耍弄的男人。
  我指着伦的鼻子:“你给我听着,你真不是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是宋玉潘安陈平玉树临风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啊?你就是个狗屁青年,芫配你,你就知足吧!还挑肥拣瘦你配吗?”
  我仰脖灌了一口酒,抹抹嘴唇,接着吼:“你知道黄帝炎帝蚩尤为什么打仗,就是古人为了争夺女人,争夺交配权;你知道特洛伊战争吗?不知道啊,告诉你,就是古代希腊人为了一个叫海伦的漂亮女人打了十几年的战争,死伤无数啊!这容易吗?不容易吧!你他妈的下了几年乡,就抱得美人归,居然得便宜卖乖,现在还挑三拣四,真地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怒,为什么不在其他什么时候激怒,恰恰在他为莫须有的两只乳房郁闷时拍案而起?这与我有什么关联呢?如同非洲大象的乳房、澳大利亚袋鼠的乳房、热带雨林里各种鸟的乳房、南极企鹅北极熊的乳房,厨房门口那个呆呆看着我不知所措的老女人的乳房,甚至窗外雪地里那棵老榆树的乳房,与我毫不相干!可我却怒发冲冠,仿佛他侮辱的不是芫,而是我。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曾对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仅仅是她在雪地里朝我那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
  一顿臭骂之后,他呆呆看着我,顷刻,露出那只黄灿灿的金牙笑了。
  他咂咂嘴:“哥们,行啊,太他妈渊博了!”
  于是,我无语,哭笑不得。
  在对他的释然中,我忽然想起《三国演义》,想起了袁绍与吕布,想起了那个古代美人貂蝉,不由得在心中嘿然一笑。权当他是吕布我是袁绍吧,不过我可不会像袁绍那样为了貂婵父子相残而几欲怒杀吕布,似乎过于重色轻情了。转而又想到张飞丢了徐州,又陷甘、糜二夫人,掣剑欲自刎的故事。刘备向前抱住张飞,夺剑掷地大呼曰:“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我不由暗自敬佩刘备的大丈夫气节。自然也就消解了对伦的妒恨,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慭慭不悦。
  酒后,来到无轨电车站,我准备送他回家。他摇晃着头摆摆手:“没事,不就是半斤多酒嘛!”我不再勉强,看他趔趄着上了一辆“大辫子”的后门。
  车刚刚启动,他站在车门口,忽然张大嘴巴向我喊些什么,一只手还努力挥舞着。我一句也听不见,我想,也许他真的醉了!
  我朝家走去,我敞开了棉袄的前襟,任北风呼呼吹进我的胸怀。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快乐还是痛苦,我无法确定两年的知青生活对于人生来说有什么意义。伦是快慰的幸福的,他的爱情成本很低,低到了只需要能分泌出一点荷尔蒙就可以了。但我呢?我感觉怅然若失。
  失去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如同掠过脸颊的干燥的冷风,带给我什么?又从我这里带走了什么呢?
  一进门,母亲就说,脸这么红,是不是喝多了啊?
  我不言语,倒头便睡。
  我无法判断究竟是伦醉了,还是我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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