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美丽的误会

　　尽管刚进初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但是转眼之间，王月妹还是腾身一跃，跨进高一的门槛了。这天早晨，月妹狼吞虎咽地扒完缸子里仅有的饭菜便和闺蜜刘子梦赶回了教室。但是那些因长久间熬夜而过于疲倦，不愿马上返岗的同学，则三三两两地站在学校刚刚竣工不久的四层教学楼上，惬意地俯瞰尽收眼底的大校园。一道崭新的红院墙将一片金黄的花海远远挡在外面，唯有向南的大门将涌动的金浪撕开一道雪白的口子，用一条铺着石子的马路将镇上和中学紧紧地拴在一起。“看呐！”突然，随着刘子梦的一声尖叫，院墙外面太子山幽蓝的倩影，伴随湛蓝天幕上轰鸣的战鹰突然窜进月妹的眼帘……刘大敏一手搭在王月妹的肩膀上，一手指指点点，向身边的同学不无夸张地比划着什么。楼下的操场上，几个身手矫健的灌篮高手，围着那个窜来窜去的篮球你争我夺，鏖战正酣呢；徐盼盼俯身扶在走廊的栏杆上，目光呆滞，满怀心事地傻立在一边。据说她昨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长信，而与此同时，扣扣空间里的一位好友更是对她穷追不舍。到底是答应对方，还是断然拒绝，这位刚刚从花季跨进雨季的少女竟然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这不？也许她这会儿正为这件事伤脑筋呢！王月妹虽然早就从闺蜜那里获悉事，但这毕竟属于个人隐私，何况人家并未主动向她征求过什么意见，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佯装不知，免得插嘴恼神。月妹一边听着身边同学滔滔不绝，近乎卖弄的解说，一边将她的眼睛时不时地投向教室对面的二层徽派建筑，尤其是那个北窗半掩的单间。那里住着今年刚来的语文老师，一位令人捉摸不透的男老师——刘文中。
　　月妹对这位新老师的了解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高一五班的季小帅曾经长久单恋该班的小女生张茹茹。有一天，这位胆大冒失的小帅哥尽然趁人不备把一张专门请人代写的纸条偷偷塞进人家的花书包。没成想这件事情竟然被张茹茹正在二班上学的哥哥张飞飞发现了。他读罢那张暧昧肉麻的纸条后，竟然女发冲冠，拍案而起，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说要替自己的妹妹狠狠教训教训这个无耻的小流氓。这话音还没落呢，老师事先安插在他们中间的线人已经把他的底细用短信泄露了出去。几乎眨眼之间，这打架的消息竟然像长了翅膀的蠓虫，“嗡”地一声飞到刘文中和校长耳朵里。校长马上将电话紧急打到季小帅的班主任薛中雾老师和刘文中那里，要他俩赶紧出来平息此事。刘文中不敢怠慢，一丢下电话就将季小帅和张飞飞一起喊到自己的办公室。刘老师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分别问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在一顿批评之后，刘老师“放”走了隔壁的季小帅，却单单留下了本班的张飞飞。“飞飞，就因为这张纸条，你就要对人家拳脚相向吗？你看你，是不是像季小帅这样的男同学，你都要将他们打一顿呢？”还没听完老师的话，张飞飞就紧张得满脸通红，“刘老师，你不知道他多混蛋呢？他，他——”“他？他咋的了？聪明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你妹妹成绩又好，人也活泼……那张纸条的确有些过分，但你从另一角度想一想，说明你妹妹她的确可爱、优秀，不然……问题的关键是你妹妹完全可以不理他，这一点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至少比你好！可你呢？你可以警告那孩子不要再骚扰妹妹，影响她的学习，更应该告诫你妹妹，注意把握与同学交往的分寸……总不至于……”“老师，我，我知道动粗是最无能的表现——我……”刘老师的一席话竟然说得张飞飞满脸通红，连连称是。“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回去吧！”刘老师将张飞飞刚刚“骂”走，又迎来了匆匆而至的薛老师……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但刘老师还是放心不下，甚至一夜没敢关机。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顺利，随着一声令人惊喜地鸡鸣打破乡村中学夜晚的宁静，新的一天在如约而至，款款而来了……
　　“上课啦！”随着刘紫梦的一声招呼，一首悠扬的音乐随即在整个校园里响起，几个姑娘赶紧抽身，匆匆钻进自己的教室。也就这时吧，一个咸猪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忽然在即将转身的刘大敏脸上调皮地抹了一把。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这个讨厌的家伙就已经赶在老师到来之前，“哧溜”一声窜回了教室，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更可气的是，他还不忘冲气急败坏的刘大敏挤眉弄眼地使鬼脸呢。“你——”柳大敏欲言又止，因为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闪进她的眼帘——刘老师拿着课本缓缓走来了。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像一道闪电，扫过眼前几乎每个同学的座位，还有那群惊魂未定的花喜鹊……
　　“上课！同学们好！”面对可能发生的异常情况，刘文中脸上并未显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他仍旧像平时那样若无其事地款步走进教室，迈上讲台，站在黑板前面，面对台下几十双渴求的眼睛，只是点头示意大家赶紧坐好。“同学们，烟花三月的江南，莺歌燕舞……历来是文人墨客笔下描摹咏赞的对象……”随着大频幕上缓缓流淌的音乐的响起，刘老师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将全班学生带进美丽的江南水乡。一堂精彩纷呈的语文课再次在几十双眼睛的注目下，缓缓拉开了序幕，一个即将发生的意外也在大家不知不觉地听讲中慢慢酝酿。
　　“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静寂的教室里，大家屏住呼吸洗耳恭听着不知来自于讲台旁边的多媒体，还是出自于教室内某个男中音浑厚深情地朗诵。大家像饥肠辘辘，专待主人按时喂食的鸭子，一个个伸长脖子，侧目倾耳，眼神渴求地望着眼前的讲台。
　　“滚，滚！滚——哦！”“就不，就不！”忽然，正在讲课，好似中国诗词大会中李定广教授麾下的才子们，已经沉浸于诗词审美境界的全班学生，还是被静寂得几乎听到大家呼吸和心跳声的教室后面，隐约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声惊醒了。“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呢？”大家如梦初醒，好奇地循声向后望去。在月妹旁边的徐盼盼神色慌张，脸上露出痛苦而无奈的表情。但是她的双手却紧紧抱着一根雪白粗大，长满褐色绒毛的大胳膊……而她的身后，那位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刘经济竟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好像一个纯粹无辜的受害者，正要把抱在对方手里的大胳膊拼命拔回来似的呢。而他的脸上与徐盼盼一样，也写满了无辜与无奈，外加一份若无其事的傲慢——那分明就是有意混淆视听，一副以受害者身份自居的得以表情啊！
　　大家像一条从秃鹫的利爪下死里逃生的大蛇，猛然瞥见头顶上展翅翱翔的大雕那样忽然警觉起来。戛然而止的刘文中厉声叱问。“你！你——徐盼盼，干嘛呢？”“我没干什么？老师！”徐盼盼一脸委屈，像一只被饿狼挟持的羊羔，赶紧为自己辩解起来。“你还没干什么，大家都在认真听课，而你怎么抱着一根……”刘文志还是满脸狐疑，放心不下。“真的，不怪我，我什么也没干，是他——”徐盼盼已经泪眼盈盈。她又一次为自己辩解起来。“你，你还说没干什么，我分明看见你抱着一个男孩子的大胳膊……”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唇枪舌尖的反驳与辩解，在原本静寂的教室里，在没有预演的前提下仓促上场了！
　　“这，这，唉——”王月妹瞅着自己的好朋友，又看看自己的心爱的刘老师，急躁地搓着自己的衣角。但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看了看刘老师，又用自己的胳膊轻轻戳了戳正在一旁发呆的老班长。月妹当然希望班长能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帮助老师和徐盼盼及时化解这场不该发生的风波。可是，可是自己毕竟不是老师，而是个学生，更不是班长，仅仅是个普通的女生啊！何况，要是自己一着急说错了什么，一来刺伤了好朋友的心，二来也许会扫了自己心里的大哥哥，大恩人，好老师的面子。那可是自己做梦也不愿看到，不能原谅的事情啊！要是换作自己，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都无所谓，只是，只是，总不能，自己伤害自己的心中的偶像吧？可是，可是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这，这究竟如何是好呢！王月妹再次站了起来，用手拉了拉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徐盼盼盼，狠狠瞪了一眼坐在自己附近的肇事者刘经济。“都怪你，都怪你！”王月妹一边数落着刘经济，一边尽力劝慰正在一个劲发火的刘老师。
　　无论啥时，榜样的力量总是无穷的。随着王月妹的挺身而出，一个，两个，三个同学站了出来，加入到王月妹尽力调和的队伍里。起初，大家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看到自己身边越来越多的同学陆陆续续站出来替徐盼盼说话了，他们也就不再犹豫，无所顾忌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跟在班长付晓瑞和学习委员王月妹身后，与徐盼盼组成新的统一战线。一场首次发生在师生之间，后来几乎蔓延到整个班级，没完没了的错误论战这才告一段落。徐盼盼双眼通红地在女同学的劝解和陪伴下离开了教室，那个肇事者刘经济呢？在同学的推推搡搡和老师的训诫中，低着头走下楼去。刘文中则在王月妹和其他男生的簇拥下，心事重重的跟在他们身后，下楼去了……
　　第二天早上，那位始作俑者刘经济终于在老师，尤其是好友、同学的巨大舆论压力下，主动走出教室，很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来到徐盼盼和语文老师刘文中面前负荆请罪。“也不全怪你们，我也有责任，”刘文中见到刘经济终于态度诚恳地当众赔礼道歉了，随即也对自己的失误做了自我检查。“老师，我……”随着徐盼盼的破涕为笑，一场令人痛心而尴尬的闹剧，终于以同学的握手言和，师生之间的坦诚相待，冰释前嫌，而圆满地画上一个硕大的句号。
　　原来，那个刘经济虽然脑瓜子好使，但小学几年一直在那吃喝嫖赌赌，甚至还放高利贷的班主任郝来顺手里——而郝来顺连自己都管不住自己，还能管好山里土生土长的野孩子了？加之刘经济父母一直忙于在外赚钱，从来就没有过问过孩子的学习。这样，这位原本还有可能上进的山里娃，几年下来就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小屁精了。随着黄洞小学的倒闭，他与其他同学一起被及时赶进了中学。按说他应该笨鸟先飞，比别人更加努力才是啊！可是他不仅不学无术，而且经常变着花样找人家同学的茬子，尤其是喜欢欺负班里的小女孩。有一天晚上，刚刚下晚自习，忙碌了大半天的孩子大多借助下课的间隙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疲惫的精神，或者上上厕所，借机打发打发寂寞的在校时光。见大家出去玩了，坐了几个小时班，业已筋疲力尽的刘文中也和大家一样离开教室，匆匆向外走去。
　　“嗷！嗷！”“来吧，来吧！”忽然一阵尖利的叫声，从一棵阴暗的松树阴影里穿透黑夜，钻进刚刚路过此地的刘文中耳朵里。“这是——”他大吃一惊，莫非，莫非……刘文中的脑袋“嗡”地一声，立马就大了。他加快脚步，直奔叫声而去。等他走近那棵遮隐叫声的树影时，这才发现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死死抓住一个身穿运动服的弱女子。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只顾拼命将人往外拉。那小女孩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眼巴巴地看着周围的行人。她多么希望有人会及时出手相助，或者那位大力士突然良心发现，放过自己……“住手，干嘛呢？还不上班！”刘文中眼看势头不对，及时断喝一声。“咚咚，咚咚”，随着细碎的脚步声陡然响起，两个身影像被人突然冲散的鸳鸯猫，屁滚尿牛，落荒而逃。借助暗淡的月光，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再次浮现在刘文中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哦！原来是他！
　　也许是年龄偏大的缘故吧！刘经济像地里的歪屁股甜瓜，总要比身边的同伴早先成熟，他对周围异性朋友更感兴趣。毕竟一心不可二用，从此他对枯燥无味的课堂学习越发没有耐性了。刘经济虽然成绩不好，但他人高马大，体格健壮，总有一股使不完的蛮力气。除了体育，他对任何功课都没兴趣，每到上课，他总会像染上流感的瘟鸡，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痴痴地发呆，与下课时生龙活虎的神情举止简直判若两人！面对课本，他浑身发困，像个酗酒的醉鬼，晕晕乎乎，恍若梦乡。看到老师天书般的作业，他只有眼睛发直的份。发现苗头的刘文中早就跟他单独谈过好几次，刘经济也多次向老师做过保证，一定好好学习。“老师，我不是不想学习，可是不管怎么样，就是学不下去，坐不住板凳。一上课我就浑身发困，头昏眼花，实在是度日如年啊！”为了打发这段难熬的四十五分钟，刘经济也努力过多次，试过不少方法。但是这个可怜的刘经济就像被人碰掉尾椎的暖水瓶，实在保不了三分钟的热度啊！一旦寂寞难耐，刘经济就会旧病复发，故伎重演，变着花样整治左右隔壁的同学，试图从别人的痛苦中找到暂时的安慰和瞬间的快感。虽然刘文中来校不久就注意到这个不太安分守己的大家伙，也曾为此和他老爸老妈沟通过不少回，大家一致同意，并先后想尽各种办法，变着花样来对付这个小无赖。可无论再好的药方到他身上都会毫无例外地失去效用。不久，他的毛病便会像死灰复燃，迅速燎原……上课不久，刘文中就发现刘经济有些反常。这个站起来比任何老师都高大健壮的大小伙，竟然像一只下山坐桩的猴子，老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百不耐烦地扭来扭去。而他那双猎奇的眼睛还不时地在自己四周，或者女生的身上溜达来溜达去，一刻也没有消停过。
　　上课伊始，大家似乎相安无事，都忙着听讲呢。可是到了中途形势便急转直下了。也许是一点听不进去，或者是半句都听不懂吧！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的刘经济被人为约束久了，总觉得腰酸背疼，屁股抽筋。唉！那个苦痛简直比坐牢还难受哦！为了找点乐子，寻点刺激，顺便转嫁自己的痛苦，他把自己长臂猿一般细长的胳膊伸向前面正在认真听课的徐盼盼。他的胳膊左右开弓，死死抓住徐盼盼桌子的两边，把正在听课的徐盼盼像小鸟一般，牢牢装进自己的长臂和前后两个桌子围成的囚笼里。不仅如此，他还反反复复晃动桌子，折腾得徐盼盼这只笼中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动也不是，坐也不是。为了打破牢笼，摆脱囚禁，获得自由，徐盼盼左冲右突，就是没法闯出刘经济死死设置的牢笼。最后，无可奈何的徐盼盼只得双手抓住刘经济那根棒槌一般的粗胳膊，使劲往外掰。怎奈她徐盼盼毕竟是个弱女子啊！纵使她使出喝奶的力气，也没能把那只讨厌的胳膊掰开来。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尽管屡屡失败，为了自由的徐盼盼还是困兽尤斗，决心作最后一搏。她乘敌不备，迅速抽出双手，死死抱住刘经济的一条大胳膊……这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没成想竟然叫出声来，惊动了正在上课的老师刘文中和正在听课的同学们。这才招来了老师惊讶的关注和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乃至最终发生了上文那令人揪心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