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九月十七日

　　上一章说到1941年9月，天谷直次郎奉命率第40师团，匆匆来到大云山救援第6师团第13联队，没想到大云山是这样的一个地形，它是一座群山，群山里坐落着无数的山包山峰，纵横交错，迷宫一般，日军的先进武器在这里极难施展手脚。中国军队却不同，他们只有极为简陋的武器，却能利用山地死死拦截住日军。这时候，国军协同作战的2个军大部已经到达大云山，他们将天谷直次郎师团拦截在大云山中。中日两军在大云山狭小的区域内厮杀，这种地形日军重武器不容易发挥作用，战争进展步履维艰。
　　阿南惟几见大云山缠住了日军2个师团不得出山，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调动赣北第33师团荒木正二的3个步兵大队给予增援，荒木支队因此来到了湘北战场。
　　战至此时，日军已经集中2个半师团攻击大云山的国军，负责这一线的国军第27集团军司令杨森上报战区司令官薛岳，认为日军出动3个师团重兵，不可能是只为对付大云山战场，大云山战役必是第二次长沙会战的序幕。我军应该放弃大云山一线的激战，专心于长沙一线的防御。况且大云山中敌我力量悬殊，我军凭借山地坚持一周，已经造成日军重大伤亡，作战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继续坚持。
　　杨森知道，要说服薛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这人打仗虽然有两把刷子，却也是个极有个性的人，只要他的认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第一次会战战局和结果上，他就一定还在陶醉过去那虚幻的荣耀中。当然，薛岳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一旦清醒过来，就不会把一个副手的建议置之不理的。
　　好在薛岳终于清醒过来，在得到薛岳批准后，杨森随即命令部队让开大云山通道，一部向东部深山中撤退，一部则赶往新墙河防线增援，只留一部在大云山以游击战方式继续和日军周旋。
　　阿南惟几见杨森部队撤退，大云山游击部队虽然仍是心腹之患，随时可能切断他们的补给线，但因为已延误了正式会战时间，实在不能再等，只能快快召回大云山参战部队。
　　天谷直次郎师团付出沉重代价，才将第6师团13联队解救出来，两部日军在大云山地区遗尸4千余具，撤出战场。
　　通过大云山作战，阿南惟几进一步看出了冈村宁次第一次湘赣会战的弊病，也更加坚定了避开山地作战的决心。
　　大云山作战就是典型的山地战，实际上，大云山战场就是湘赣边界幕阜山战场的延伸，在这样的战场作战，机械化部队伸展不开手脚而且行进起来步履维艰，部队进入大山就像进入迷宫一样。中国军队则不同，他们有当地农民作为向导，进入自如，想在哪里伏击一下就可以伏击一下，车转身你就找不到他了，第一次会战时，日军第33师团为什么老是走不出九岭，就是这个原因。
　　这次大云山战役也清楚地表明，日军在这种复杂山地中，并不容易对付国军，所以，阿南惟几认为还是应该放弃山区，直接从较为平坦的丘陵地区杀向长沙。
　　从9月17日开始，日军撤离大云山，向会战原定出发地域集结，大云山日军就近撤到新墙河右岸筻口地区。
　　于是，在新墙河沿线两岸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不对称战场，新墙河正面仅20公里地域内，右岸集结了日军高达4个师团又5个支队的军队，共有45个步兵大队，322门火炮，100多架飞机，数十辆轻型坦克。而新墙河左岸，仅有国军几个师的兵力。
　　两万人劣势装备的国军要对抗十几万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兵，毫无疑问，他们将会被碾成齑粉。
　　阿南惟几这种战法，他自己称作中心突破，日军军官们把这种战法叫做石磨碾米的方法。日军集中如此多的兵力，在这么小的距离内进攻一支弱小的敌军，任何敢于在正面坚持拦截的国军部队，极容易像石磨下的米粒一样，被碾得粉碎，成为齑粉。
　　面对强大的日军，国军也不是没有准备。自第一次长沙会战以来，国军又加固了新墙河沿线三道阵地的工事，并且修建了一些防御大口径炮弹的工事，同时，第9战区国军部队也优先补充，都保证了部队满员，所不足的是武器弹药越来越难搞到了。
　　9月17日，由各地调往湘北的日军已全部集结完毕，到达攻击地点。由于接受了第一次长沙会战时兵力分散的教训，阿南惟几将进攻部队并列部署于狭窄的正面，以期进行纵深突破。45个大队及322门火炮和迫击炮展开于新墙河以北仅20公里宽的正面上。
　　日军各部队进攻出发的具体位置是：
　　丰田房太郎率领的第3师团配属4个山炮大队，8月下旬由湖北应山附近出发，9月16日前后集结于岳阳东南的小桥圳，准备在筻口附近渡河。
　　北野宪造率领的第4师团配属山炮、迫击炮各1个大队，8月下旬由湖北应城、安陆地区出发，9月10日前后集结于岳阳东南的新开塘附近，准备在筻口三港嘴北侧渡河，此处为游港河与沙港河交汇地，二河合一后就叫新墙河了。
　　神田正种率领的第6师团配属2个山炮大队、1个迫击炮大队，原在岳阳、崇阳担任守备，9月中旬集结于岳阳以南的草鞋岭附近，准备在此渡河。
　　天谷直次郎率领的第40师团配属1个山炮大队，9月上旬由湖北大冶、咸宁地区西移至桃林附近集结，准备在马家桥附近渡河。
　　早渊四郎率领的早渊支队以第13师团4个步兵大队、2个山炮大队为基干组成，8月18日由宜昌以南的紫金岭出发，9月15日集结于岳阳以东的冷水铺附近，准备在青风驿渡河。
　　平野仪一率领的平野支队以独立混成第14旅团1个步兵大队、1个山炮中队为基干组成，9月中旬由江西瑞昌移至岳阳城陵矶附近集结，平野仪一支队将顺着麻布大山南下过河。
　　江藤支队以独立混成第14旅团62步兵大队为基干组成，9月中旬由江西瑞昌移至临湘附近集结，准备在草鞋岭附近渡河。
　　荒木支队以第33师团3个步兵大队、1个山炮大队为基干组成，由江西安义地区出发，9月上旬集结于桃林附近，随后参加港口作战，准备在甘田附近渡河。
　　此外，战车第13联队配属2个轻装甲车中队，9月中旬由武汉向岳阳集结；野战重炮兵第14联队，9月中旬由武汉向岳阳附近集结；第11军工兵队以3个独立工兵联队、8个架桥材料中队为基干组成，9月上中旬由武汉向岳阳、临湘地区集结。
　　乍一看，军情危急，气势汹汹。
　　第九战区在新墙河南岸的守军为欧震第4军张德能第59师、柏辉章第102师、陈荣机第90师和陈沛第37军梁仲江第60师，他们大都是经过大云山战斗、于18日拂晓前才从新墙河北岸撤回而仓促进入阵地的。
　　17日在新墙河左岸抗击日军前进的，基本上只有柏辉章102师一个师。
　　还在16日，柏辉章将几个团长找来开会，他说：“形势很严峻，新墙河防线名义上是3个军，其实，直到现在，还只有我柏辉章1个师，我们的对河是谁，那可是日军十几万精锐，要我们挡住他们南下的脚步自然是挡不住的，他们有的是枪炮子弹，在他们的钢铁炮火下，我们的将士只是一堆堆肉泥。挡不住怎么办，挡不住也要挡，谁也不许后退半步，因为我们是贵州草鞋兵。”
　　柏辉章说到这里，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微笑，几个团长也在笑着，在别人看来，“贵州草鞋兵”是个贬义词，在他们的意识里却不是，他们总以这个词为骄傲。
　　柏辉章继续说：“还在北伐战争时期，中国军界就流传着‘黔军的冲锋，川军的退却，北军的阵地’这几句话。‘黔军的冲锋’是什么意思？它是说黔军的官兵作战勇敢，不怕牺牲，这个评价就是对我们贵州草鞋兵最高的赞誉。现在，湖南战场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们贵州草鞋兵更应该拿出勇气，打出贵州草鞋兵的威武来！”
　　“我们是黔军，一点也不错，当别人看不起我们的时候，军中有见识的人还是看到了我们黔军最靓丽的一面，大家还记得第一次会战结束后，关麟征将军如何评价我们黔军的吗？他对前来湘北采访的《中央日报》记者说，‘黔省壮士，生活朴实简单，饿得冻得，擅于机动，颇著战功。’关将军有眼光啊！他看出了我们黔军的特点，能吃苦耐劳能打仗。”
　　“有人说我们黔军是后娘养的，说中央嫡系部队一个师的薪饷是我们黔军一个师的3倍，有不有这回事我们不去管它，就是有这回事，我们也要自宽自解，江浙两湖两广向来就是天堂，出身于这块地方的士兵，他们的生活费用原本就比我们贵州草鞋兵高出几倍，我们不向他们看齐，我们只向我们的贵州老乡看齐，我们总要比贵州老乡过得好吧！”
　　“你们当团长的必须要这么想，才好去教育你们的兵，我们只和中央嫡系比杀敌，看谁最勇敢，看谁最具牺牲，看谁歼灭日军最多，我们就和他们比这个，待遇算什么，待遇就是王八蛋！”
　　304团许世俊团长这时候插话说：“柏师长说的是大实话，可我们也有委屈啊。”
　　“委屈，你有哪门子委屈，说来听听，”柏辉章瞪着大眼睛看着许世俊。
　　“我们有什么委屈，柏师长您比我清楚得多啊。”
　　305团刘威仪团长说：“许团长的意思是军界笑话我们黔军经常‘换婆婆’，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柏辉章威严地说：“今天不许说这个话题，谁也别想挑拨离间。你们都要看到我们贵州草鞋兵的长处，我们的长处是什么？一个长处是直来直去，另一个长处是机敏、爬山如履平地。这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我们贵州多山，大家天天开门见山，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格，我们天天负重爬山，还要对付山里的毒蛇野兽，这就养成了我们的机敏和善爬，一句话，我们黔军就是一支天生的山地野战部队。”
　　“你们知道吗，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名叫新墙，这里在一百多年前出过一个诗人，名叫毛西垣，他就去过我们贵州，在贵州一呆就是几年，考察了大量的贵州苗人生活习性，写了一百首竹枝词，我读过这部词集，他在许多地方都描写了我们贵州人的英勇善战。”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我们贵州的一大特色，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这是自古就形成的，兵民一体，平战结合，以族姓部落为基础作战，我们贵州草鞋兵才是地地道道的子弟兵。毛西垣的竹枝词也写到了这个特色，而且，你们可以深入部队去问问，今天的草鞋兵中还有没有父子兵？”
　　“好啦，今天给你们讲这么多，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一句话，守住新墙河，就是打光我们102师也在所不惜，你们打死了，我柏辉章就扛着步枪上战场。日军什么时候开战，也许就是今晚，也许是明天，明天什么日子，9月17日，后天是我们的国殇日，或许就是后天，总之，大家回去后，百倍提高警惕，我不再训话了！”
　　柏辉章戛然而止，四个团长起身就离开了师部，他们的位置在战场。
　　17日这天，孙渡第58军、杨汉域第20军奉第27集团军的命令加入新墙河南岸布防，尚未到达指定位置。
　　回去的路上，306团团长陈希周和补充团团长王宪杨同路，王宪杨说：“陈团长你知道毛西垣这个人吗？”
　　“我知道，他的老家就在相公岭后面不远的地方，好像叫什么大毛家屋的。”
　　“还真有这么个人呀，你是不是苗族，你要是苗族，也许那个诗人去过你们老家呢。”
　　“不知道啊，不过，我也读过他的竹枝词，确实写得很好，我背一首你听听？”
　　不等王宪杨回答，陈希周就背了起来：
　　镖弩深林伏祸机，鹣鹣比翼总相依。茅花作絮芦花被，冻煞苗姬大雪飞。
　　王宪杨听后不做声了，一路上只有马蹄叩地发出的嘚嘚声，他们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就要到来的战场。
　　当敌我双方激战于甘田港口、八百市之际，日军第33师团第214、215联队，独立第14、18旅团各3个大队，陆续分由鄂中、鄂南、赣北秘密集中临湘、岳阳。
　　至17日，日军第11军已经完成全面攻击准备，第3、第4、第6、第40师团主力在新墙河以北、自杨林街至沙港河下游一线约20公里之间并列展开，荒木支队、早渊支队配置两翼，形成钳形攻势。
　　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即将爆发。
　　日军在坦克、骑兵、炮兵配置下向新墙河国军阵地发起进攻。日军首先以150毫米榴弹炮轰击新墙小镇，然后大量步兵在10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发起进攻，并在飞机的掩护下抢修新墙河上的军桥。
　　由于102师坚守在新墙镇两侧的小山包内，因此并未遭到日军炮火杀伤。日军几次强渡都未得逞。不久后，日军在坦克炮火掩护下，从柏辉章师第304团右翼筻口强渡过河，建立了桥头堡。
　　师长柏辉章下令，要求团长许世俊一定要消除日军桥头堡，歼灭该股日军。许团长率部冲杀数次，最终将桥头堡的100多日军全部歼灭，俘虏一个日军曹长。
　　桥头堡丢失后，恼羞成怒的日军出动10多架飞机轰炸桥梁，企图为坦克开路。由于遭到守军大炮阻击，日军坦克未能渡河。
　　然而，左翼的陈希周306团正面被日军骑兵徒涉突破，日军骑兵冲到阵地上，到处冲击，团长陈希周告急，柏辉章急调补充团前去支援。经过一个多小时激战，日军被打退。重新占领阵地的陈希周团在左翼一线与日军来回冲杀几十次，杀死杀伤日军上千人，日军尸横遍野，进攻暂时受阻。
　　306团在遭受日军骑兵穿插袭击后，伤亡颇重。团长陈希周数次电话向柏辉章告急，柏辉章的回答是：“采取近战肉搏，你如后退就提头来见”。
　　17日晚，筻口之敌开始大举进犯，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爆发。
　　战斗紧急，柏辉章师师部移驻童溪街前线。
　　此时，陈希周第306团第一营在笔架山遭到日军第13联队大量兵力猛攻，伤亡惨重，请求增援。此时各线均在激战，已经无兵力可调，只得派出工兵营去增援。工兵营与日军激战3个小时后，仅剩下了连长孙逸民在内的30多人，被迫撤退童溪街。
　　坚守在在古家村战线的国军第74军第51师302团伤亡惨重，陈开本第1营伤亡过半，曾德正连长战死。二营长徐锦江率领18个人坚守黄泥港，遭到上百日军骑兵冲击，全部壮烈牺牲。三营长孙国祯在与日寇激战时中弹牺牲，三营折损三分之一。
　　阿南惟几这一天只是初试身手，他要看看新墙河左岸的国军实力如何，这一试，他心里就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