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星期天。裴春雨早早就从家里出来，今天是他要到王春莹家串门的日子。他要先准备礼物。雪城的土特产就是熟食，他买了一斤干肠、二斤香肠、两个松仁小肚，一斤大白兔奶糖。干肠他从来就没吃过，因为干肠太贵了，几次想买点尝尝都没舍得。上王春莹家带这样的礼物也算拿得出手了。
　　九点十分，他坐上火车。一路上他心情有些紧张，王春莹她爸可是大领导，在此之前他见过最大的领导就是他董大爷。
　　九点五十分，车到会城车站。一出检票口就见王春莹翘着脚向他急切地挥着手。
　　“你怎么才到？”接到裴春雨，王春莹就埋怨道。
　　“傻丫头，我坐的是火车，又不是马车，我就是拿鞭子赶，它也得这个时候到啊。”
　　“嘻嘻。”王春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刚才急切得有些过头了。
　　王春莹拉着他向停在不远处的军绿色吉普车走去。
　　“怎么，你还带车来了？”裴春雨问。
　　“我爸说你第一次来我家，应该隆重一些。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还有以后？你想让我没事就上你家串门呀？”
　　“咋地？你还不愿意呀。”王春莹拉开后车门。“上车吧。”
　　裴春雨上车后，王春莹也上了后座。
　　不到十分钟，吉普车就停在了一幢三间砖瓦房前。
　　“谢谢了。”王春莹对司机说。
　　“不用谢，你告诉主任，我在司机班待命，主任要是再用车就往司机班打电话。”司机说完开车走了。
　　王春莹领着裴春雨进了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很整洁。王春莹拉开房门。“爸，妈，我春雨哥来了，”
　　屋里的两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春雨哥。这是我爸。”
　　“王大爷。”裴春雨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是我妈。”
　　“王大娘。”裴春雨又鞠了一躬。裴春雨听王春莹说过：她妈叫顾凤珠，是会城中学的教师。
　　“来来，快坐下。”顾凤珠热情地招呼道。
　　裴春雨从背包里拿出礼物，一一摆到茶几上。“我给大爷大娘带了一点雪城的特产。”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呀。”顾凤珠客气道。“别站着了，快坐，坐。”顾凤珠梳着一头短发，两鬓用头卡别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一个干净利索的女人。
　　王主任先坐下了，他背靠着沙发，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裴春雨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全县的一把手。只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一张稍胖的圆脸让人觉得和蔼可亲。王春莹的面相倒跟他爸有几分相似。这让裴春雨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裴春雨站着对顾凤珠说：“大娘，你也坐。”
　　顾凤珠坐下以后裴春雨才坐下，他没敢象王主任那样背靠沙发，而是坐了一半儿，身体挺得笔直。
　　王春莹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茶。“春雨哥，喝茶。爸，妈你们也喝茶。”
　　王主任看出了裴春雨的拘谨。“小伙子，到家里来了就不用拘束，把你上锅炉开安全阀的英雄劲头拿出来。”
　　裴春雨微微一笑。没想到王主任很会关心人，完全没有当领导的架子。
　　顾凤珠也很亲切地问：“春雨，春莹说她工作的时间基本是跟你在一起？”
　　“嗯，她跟外人接触很少。”裴春雨还是有些拘谨。
　　“我这个姑娘比以前懂事儿多了，是不是跟你学的呀。”王主任笑呵呵地问。
　　“那可不是，春莹本来就很懂事儿。”
　　“哈哈哈。”王主任大笑。“我的姑娘我了解，一定没少给你出难题吧？”
　　“真没有，春莹很听话的。”裴春雨笑着说。
　　“听春莹说你们厂今年的工作搞得不错，不少事都是你牵头做的？”王主任不愧是当官的，在家里唠嗑也先从工作谈起。
　　“不光是我，春莹也没少出力。这期厂报的画板工作就是春莹独立完成的。”裴春雨事先有准备，他从兜里掏出这期厂报递给王主任。
　　王主任接过去认真地翻看。
　　顾凤珠站起来。“你们先唠着，我去做饭。”
　　裴春雨赶紧站起来。“大娘，我也会做饭，我来帮你吧。”
　　“呵呵，那能用你呢，我都准备差不多了，一会就开饭。你陪你大爷唠嗑吧。”顾凤珠转身进厨房去了。
　　王主任把厂报从头看到尾。“这些边框、插图都是春莹画的？”
　　“嗯。春莹很聪明，她也没学多长时间。”
　　“嗯，进步确实不小。”王主任赞许地点点头。“这里的稿子都是你写的吗？”
　　“不全是，有些是我们厂通讯员写的。”
　　“不错，一个工厂能搞出这种水平的厂报不简单哪。”王主任从茶几上拿起一盒带锡纸的江帆烟问：“会抽烟吗？”
　　“不会。”裴春雨摆摆手。
　　王主任自己抽出一支，裴春雨赶紧拿起火柴给他点上。
　　王主任吸了一口。“春莹回来经常跟我说你们厂又搞了什么什么活动，一个下面的工厂能把工作搞得这么丰富多彩，出乎我的意料。春莹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这我可不敢当。”裴春雨赶紧推脱。
　　“本来就是嘛，我们厂的工作报告就是春雨哥写的。”王春莹替裴春雨表功。
　　“你们厂的工作报告我看了，我想问问你，你工作时间不长，也没有那么多的经历，这个报告你是怎么写出来的？”王主任很好奇。
　　“这还得感谢你和春莹，年初的时候我让春莹回来找你帮忙借了几个大厂的工作报告，我是借鉴了大厂的经验。”裴春雨放松了很多。
　　“哦，这也说明你很有悟性。”王主任点点头。“春莹说你还是这些活动的组织者。”
　　“最主要的是领导信任我们，尤其是我们范主席，很多工作放手让我们去做，遇到困难就帮我们解决。”
　　“噢，这倒是一个知人善任的领导。”
　　“确实是。”裴春雨觉得有必要在王主任面前替范主席说几句好话。“范主席真是一个好干部，他为人正直，工作认真。他是初中毕业，以前我们厂的材料都出自他的手，我来以后才帮他分担了一些。”裴春雨见王主任靠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听得很认真。他就接着说：“范主席是第一批参加抗美援朝的，他从士兵升到了排长，最后一年，他在战斗中负了伤，才转业到地方的。他最早被分配到了工业科，后来又当了企业股股长。我们厂原来是省轻工业厅的直属单位，后来省轻工业厅把我们厂交给了县里，原来的厂干部都调回雪城了，工业科往我们厂派干部，很多人不愿意来，范主席身上还有军人作风，为了帮组织解决困难，自告奋勇报了名，被安排到酒厂当了工会主席，一干就是十多年。要是留在县里他可能早就提起来了。他压在我们厂确实浪费了这个人才。”
　　王主任若有所思。“是这样啊，我们提拔干部时，确实把考察范围放到了县里的机关单位，看来企业里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
　　“开饭了。”顾凤珠端着两盘菜进来了。
　　裴春雨赶紧站起来去厨房帮着端菜。王春莹也跟着过来了。
　　六个菜端上了饭桌。王主任让裴春雨坐到身边。“听春莹说你有点酒量，能喝多少？”
　　“喝不了多少。”裴春雨谦虚地说。
　　“咱俩把这一瓶都整了，你行不？”王主任拿着一瓶洋河大曲问。
　　“我听大爷的。”
　　“哈哈哈”王主任开心地大笑。“看来我又多了一个酒友。”
　　“一说喝酒你就高兴，春雨第一次来咱家，别把孩子喝多了。”顾凤珠嘱咐道。
　　“没事儿，只要大爷高兴，我喝多了也没关系。”裴春雨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信心的。
　　王主任要给大家倒酒，裴春把酒瓶要过来。“我来倒酒吧。”
　　“好。”王主任很高兴地把酒瓶交给了裴春雨。
　　裴春雨先给王主任倒了一杯，又要给顾凤珠倒酒。顾凤珠端起一杯茶水。“我就以茶代酒了。”
　　“给我也倒一杯。”王春莹抢着说。
　　王主任很诧异。“你也学会喝酒了？”
　　“我们山泉酒厂的人哪有不会喝酒的？”王春莹很自豪地说。
　　“好，那就喝一杯给我看看。”王主任很高兴。
　　裴春雨给王春莹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主任端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我代表我们全家欢迎春雨到我们家做客，同时还要感谢春雨这一年来对春莹在工作上的帮助和生活上的照顾。”
　　“我也没做啥。”裴春雨谦虚的说。
　　“春莹回来没少跟我们说你，每次回来都是春雨哥春雨哥的，小嘴儿嘚吧个不停，把我们老两口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顾凤珠笑着说。
　　“哎呀，妈——”王春莹娇羞地嗔怪道。
　　“哈哈哈，春雨，来，咱们干一杯。”王主任大笑着跟裴春雨碰了杯，干了。
　　裴春雨也干了。
　　顾凤珠给裴春雨加了一块肉。裴春雨赶紧说：“我自己来”他也给王主任和顾凤珠夹菜。“大爷，我想敬你一杯酒。”裴春雨端起酒杯。“上次我进派出所要不是你打电话，我肯定会吃不少苦头的。我早就跟春莹说要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春莹打电话跟我哭着说：她春雨哥绝对不会干违法的事，我是相信了我的女儿。要谢，你就谢她吧。”王主任笑着指向王春莹。
　　“都谢，都谢。”裴春雨又转向王春莹。“来，也谢谢你。”
　　“你就不用谢我了，你谢我爸就行了。”王春莹笑着说。
　　裴春雨又转向王主任：“大爷，再次表示感谢！”他跟王主任碰了一下杯。“我干了，你随意。”裴春雨干了，王主任也一饮而尽。
　　顾凤珠这时说：“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懂？”
　　裴春雨赶紧解释说：“我们厂有个三猴子，他仗着有个膀大腰圆的哥们，谁都欺负。我刚上班时他天天欺负我，有一次我忍不住了就把他俩揍了一顿。上个月吧，他被别人打了，打掉了两颗门牙，还断了三根肋骨，他跟派出所的公安说是我找人打的，派出所就把我抓去了。幸亏我大爷打电话，派出所才把我放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王主任很严肃地问。
　　“真不是我，春莹我们天天在一起复习，哪有时间考虑那些闲事儿啊。”裴春雨辩白道。
　　“我可以作证，不是春雨哥干的。”王春莹说。
　　“不是就好，犯法的事儿坚决不能干。”王主任又恢复了原来和蔼的表情。
　　“这我知道，从小我妈就经常嘱咐我。我那次气不过打三猴子他俩，也不过是打了两个嘴巴子，教训他俩一下而已，不可能下那么重的手。”
　　“你一个人能打两个人？”王主任有点不相信。
　　“爸，春雨哥会武术。”
　　“是啊，这我倒是看走眼了，会武是好事，强身健体，又能自卫，可不要恃强凌弱去欺负人啊。”王主任嘱咐道。
　　“不会的，我从不惹事。”
　　“那就好。”王主任很喜欢裴春雨这个小伙子，他还想考察一下他的政治敏感度。“你平时听广播，看报纸吗？”
　　“原来每天早晨都跟我爸一起听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后来我爸把收音机带到雪城去了，我就每天都看报纸了。”
　　“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关心国家大事。”王主任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裴春雨，俩人都喝了一口。“毛主席早在一九五五写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文中就提出：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在我们中国不关心政治的人很难有更大的发展前途。”
　　“我说老王啊，春雨是上咱家来串门的，不是来听你作报告的。”顾凤珠打断了王主任的话。
　　“大娘，大爷的这些话我愿意听。无论是对我以后上学，还是工作都有好处。”裴春雨语出真心。
　　“你看看，你不喜欢听，春雨喜欢听。春莹，你要多跟春雨学学，你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了，不关心政治怎么能行呢？”
　　“我这不是天天在学吗？我都把他领家来学了，你还让我怎么学？”王春莹不满地顶嘴。
　　“嘿嘿，我这个丫头啊，顶他爸一个来一个来地。”王主任嘴上这样说，脸上却露着笑容，看来他对王春莹真是很娇惯。
　　“春莹，这样可不好，对父母要有礼貌。”裴春雨说。
　　王春莹做了一个鬼脸，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主任酸溜溜地说：“看来我说话没有你说话好使啊。”
　　“爸——又挑我歪理。”王春莹娇嗔地撅起了小嘴儿。
　　顾凤珠一直在观察着裴春雨，这小伙子确实不错，难怪女儿每次回来都会说起他。从裴春雨的个人条件上看他跟女儿很般配，就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怎么样。“春雨，你爸你妈都是做什么的？”
　　裴春雨把家里的情况做了介绍，当讲到董局长把他家调到雪城的事儿的时候，顾凤珠慨叹一声。“看来你爸是个善良的人哪，要不然哪会有去雪城这么好的机会，还是好心有好报啊。”
　　“我爸在电线厂的人缘可好了，我们家搬家的时候，一百多人去送行。”裴春雨很自豪地说。
　　王主任今天谈兴很浓。他是秘书出身，知识储备还是很深厚的。话题涉及了很多方面，他发现裴春雨的知识面也很宽。对他提起的话题基本上是上有来言，下有去语。这让他对裴春雨更增加了很多好感。他在单位也没有几个这样的知己。
　　他看到瓶中酒剩的不多了，他就对顾凤珠说：“老顾，再给我们开一瓶。”
　　“行了吧，春雨第一次来咱家你就要给他喝多了呀？”顾凤珠拒绝了。
　　“就是。”王春莹在一旁帮腔。
　　“呵呵，那好，今天就喝这些。”王主任伸出手。“把酒瓶给我，最后一杯酒我来倒。”
　　“我来倒吧。”裴春雨要争。
　　“不，这杯酒必须我倒。”王主任给裴春雨添满，也给自己添满。“春雨啊，我想向你提个希望。”
　　“好，我听着。”
　　“我希望你以后经常来我家串门，陪我唠唠嗑，喝两盅。怎么样？这个希望不过分吧？”王主任笑眯眯地看着裴春雨。
　　“能够经常到大爷大娘家串门是我的荣幸，我也能有机会多向大爷大娘学习学习。”裴春雨马上说。
　　“好，那就都端起杯来，咱们不管是酒还是水，一起干了吧。”
　　裴春雨和王春莹离开以后，顾凤珠坐到沙发上问王主任：“你看裴春雨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很不错，爱学习，有思想，有上进心，一点儿都不像现在的年轻人。”
　　“你说要是让咱姑娘跟他处对象行不行？”
　　“现在说这话还早，如果他俩都能考上大学我不反对。”
　　“我看咱姑娘对他有意思，你没看他每次回来都提她春雨哥。”
　　“还是多了解了解，我希望春雨多来陪我喝酒唠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