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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翩翩少年板凳行(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23 09:47:18      字数:10461

  刚下过雨的树林,湿气重,越往里树越密,渐渐血腥味和踩过的痕迹越来越淡了;再加上埋人耽误了时间,小半天功夫竟再找不着有价值的印记,一路闯来荡去,也不知到了哪里。往亮堂的地方去,钻来走去的,就出了密林,看来到了林子的有一个边缘了,出了些小路,又有了稻田,远望去,像是还卧着个小村子。
  “是不是躲村里去了?”“裹着个头,送葬一样,是不想让本地人知道哩;再说,敢躲里头,看老子不灌死他!”连走带跑的大半天,也累了俄了,两人嘀咕着就奔村庄去。
  路过一个小鸭子正围追戏水有村妇在远处浆洗的池塘,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大门虚掩着,里头像有笑乐声。正要进入问一问,尤西忽然一拍葫芦:“荏么多年就这个对子看得懂!”逸南本没注意,这时一看,也哑然失笑:“瞧,乱打仗打乱仗一个熊样;看,红毛子黄毛子来得正好;横批:关我何事?”酒怪大赞:“写得好,写得好,横批要改成‘关我屁事’就更好了!”树怪不以为然:“什么好啊?都对不上!还屁事,粗俗不堪!”酒怪不以为意:“你过年写的那些都没这个有劲,还看不懂。”树怪更是不屑:“那是你看书少,跟这些村夫一样,就懂这些个大白话。”酒怪笑道:“老子就是喜欢大白话,你那些文绉绉的在树上挂得太高,俺这粗人够不着。”逸南不理他,说:“老酒桶,你说这红毛子黄毛子说的什么?”酒怪又笑:“这个你就不懂了,这乡下做水酒有红的,有黄的,这打仗的事懒得管,不就在家喝酒吗?红毛子黄毛子就是做酒的红糯米和黄糯米,这隔了百八十里的,口音跟咱山里那边不一样嘛。”逸南摇摇头:“不对吧,我看这话咋的像说我们追的那帮子外族人呢?那帮小的,黄毛子,那个怪物,红毛子,他们来过?”酒怪猛嘬一口:“你这老小子,想的就是比我多,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大木门一推而开,正要跨门槛,忽然听到尖声喝道:“什么人!”一看有个小姑娘握着一柄剑立在门后,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抿嘴怒视。酒怪要笑,树怪拦住:“小女仔,你家大人在吗?我们路过,就讨口水喝。”酒怪憋不住:“灌壶酒就走。”小姑娘毫不领情:“我不是大人吗?水在外头井里,酒没有!”看着就要撵客了。尤西不想错过“红黄”,看她这样子,还有点架势,就逗笑道:“俺们不白要,可以教你武打,换口酒水,你划得来呢!”“好啊,啊?”小姑娘一出口顿觉不对,立即改口,“哼!教我?就凭你们?”逸南问:“我们怎么了?”小姑娘嘴角一翘:“两个叫花子,脏兮兮的,教我讨饭啊?”
  这还真说着了,从树林里东奔西突出来,泥点子碎叶子身上尽是,树怪笑一笑:“我们就是赶路急点,这不刚下过雨闹的吗?”酒怪故意往外退:“她不学叫花子的功夫就算了,俺们再找一家,反正想学的多得是,保证能打赢这个丫头。”“哎,你说什么呢!”小姑娘一听不乐意了,“你去打听打听,这里,还有外边来的,哪个能打赢我?你教去吧,叫花子还能比得过我师傅?”“你师傅是谁啊?”逸南陪着耐心问。“哼,就不告诉你们,说出来吓不死你。”小姑娘说着就要关门。酒怪倒着急了,说一声“你看”,指着外头树上一只小雀儿,伸手虚空一抓,喝一声“来”。那鸟竟扑棱扑棱地就往下飞。虽像要往外挣脱,但好似被线牵着一样,终究还是不情愿的扑腾到酒怪手上来了,叽叽咋咋惊叫着。
  小姑娘眼睛一亮,快要喊出声来,抿了两下嘴说:“这个我师傅也会,她说会教我的,不稀罕。”尤西也要问她师傅是谁,逸南脱口道:“那你看看这个。”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片新鲜的树叶,往上一扬,叶子在阳光微风下翩翩起舞,竟不落下来。看小姑娘瞪着眼睛看,树怪一声收,叶子随声回到手上。“哎,还没跳完呢!我还要看!”小姑娘急道,一回神又觉不妥,“这个我师傅也肯定会,回头缠着她教我就是咯。”两怪真拿她没办法了,就起意要走,换一家去。抬腿转身,那丫头倒又换口了:“水,屋里有,喝去;酒,我哥那有好的,你们教我点,我求求他去。”
  树怪还要走,酒怪假装拉住,拉拉扯扯的还是走出了三五步。那丫头见还有不受请的,一蹦三尺高的跳出来,挡在两人前头,竖起剑,指着他俩:“不许走!”树怪惊问:“个是啥子道理呢?进不让进,走不让走,好霸道哦。”“你们不是说了吗,给酒水喝就教功夫,说话不算数呀?”小姑娘不依不饶。酒怪赔笑:“算数,算数,你家有什么酒来着。”丫头仍举着剑,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什么高粱什么的吧。”“哎哟,还有高粱酒,几年的?”“我哪晓得,得问我哥去。”“好,好,带俺们去吧。”酒怪咽了下口水。
  小姑娘颜色缓和点:“你们还没教我功夫呢,再说,想见我哥哥也没那么容易。”酒怪忙问:“那你想学点什么?”丫头想了想,忽然出剑:“那先看你能不能赢我再说。”说着,划了一个圈就往酒怪刺来。尤西急往后一撤,让开一步。丫头又反手一转,那剑舞得像长袖一样,令人眼花缭乱。酒怪左躲右闪,忙的不可开交。丫头边进攻边笑,一会告诉他,我要点你这里了,一会又说,你那里小心了啊。酒怪的葫芦晃晃荡荡的,被击中了好几下,狼狈不堪。过了好一阵子,谁也没占着大便宜,倒是小姑娘总控着上风。树怪一旁观战,半天悠然说:“女仔,你师傅是不是叫什么什么东的啊?”那姑娘边打边回:“是又怎么样?不告诉你们,我都打不赢,还敢问我师傅呢。”说着,一下收起剑,冲酒怪说:“不跟你打了,没劲!”跑到树怪旁:“你文气点,打架更不行,就那个叶子跳舞的功夫很好玩,教教我吧,我送你好酒。”树怪摆手摇头:“我不会喝酒,我去井里打水去了。”说着就要走。
  丫头气得鼓鼓的,又跑回酒怪这边:“老乞丐,你把他抓过来就给你高粱酒!”酒怪一听:“好咧,说好的啊,不许反悔!”说着就过来抓树怪。树怪往前跑几步,终是文的斗不过武的,没多远就被那粗黑汉子给薅着了,反手扣押回来,嘴里还不停的对骂。小姑娘拍手叫好,让他们走前面,自己在后督阵“回营”。
  进得屋来,并没外人,刚才明明听到里头挺热闹啊。酒怪把树怪扣好,把他身上的树叶子泥点子拍打净了,摁在一把椅子上,才不经意的问了问。丫头说姐姐们不愿见外人,哥哥要看好了才见。给他们一人一勺水后,又对酒怪说:“你让他教我,不教就不给酒。”酒怪得令,对树怪喝道:“听到没有,你教不教?”树怪躺倒:“不教!除非……”“除非什么?”酒怪和丫头齐问?“也没什么”树怪惬意地道:“让你那哥哥出来见上一面,看谁比我还不愿见人?!”酒怪一笑:“哎,丫头,叫你哥哥出来一下,见一面又死不了人,多大事啊,是不是?”小姑娘听了,欲说还休,颇为踌躇:“原来有闯进来见过的,都被我们打出去了,要想好见,还是走规矩的好。”“规矩,什么规矩?”酒怪最烦这个,“又不是上朝廷见堂官,小门小户,还要讲规矩?”树怪倒是挺感兴趣:“咋个样的,说来听听。”
  小姑娘莞尔一笑:“听好了啊,我告诉你们哦,一会儿要不会就问我。”酒怪斜着眼:“哼,快说快说!”小姑娘坐下,凑近了说:“我哥是个怪人。”树怪问:“比我们还怪?”丫头嘟嘟嘴:“那当然啦,你们是乞丐,他是书丐,天天拉着我们说这讲那,也不好好练功,烦都烦死了。”酒怪本不在意,耳一过这挺中听,也探过身来,问:“他看做酒的书吗?”“看呐”丫头快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看,屋里都堆满了。”酒怪更感兴趣:“那会做酒吗?”“会啊”丫头接茬说。“那酒做得咋样?”“还行吧,反正看他边嘬边看书的样子挺美,还说什么好酒配好书什么的。”
  酒怪又问做了多少,水酒多还是高粱酒多什么的,树怪早不耐烦了:“到底还见不见人了?想不想学了?”“噢,对。”一时两人如梦初醒,酒怪让丫头说说咋么能见到他哥。小姑娘咂咂嘴:“其实也不难,就是答对几个题就行了。”树怪一惊:“又是答题,怎么跟老茂说的一个样?”酒怪一摸头:“对啊,先等等,你家是不是姓庾?”小姑娘睁大眼睛:“对啊,你怎么知道?”“那你哥就是庾亮了?”树怪从椅子上坐起来,与酒怪相视一笑:“误打误撞,省得找了。”丫头问:“你们说什么呀?找什么?”酒怪说:“你哥是不是要问三道题,答对了才能见啊?”小姑娘撇撇嘴:“知道了还问我!”树怪紧着问:“都是什么题?”丫头生气道:“你们自己问去!”登时站起来,冲里屋喊一声:“二哥,两个要饭的找你!”又冲二怪做了个鬼脸,提剑从侧门出去了。酒怪虽心急,一时也无可奈何了,只得摇着葫芦找个凳子坐下来。
  听屋里没动静,树怪站起身,客客气气地把茂林师佬请托的话说了一遍。过一会儿,才听得里头出来音:“既然是老茂吩咐过的,规矩你们也懂得啰?”一听年岁不大,酒怪正要火上头的说:“有屁快放!”一看逸南一本正经的样,强忍住了,只哼念着“红毛子黄毛子”什么的。逸南忽然一跃而起,飘上房梁:“请出题吧。”里头很快朗声道:“高阳高辛苗裔,八恺八元余绪,春来秋雨冬霜,何年何月何事?”酒怪听得一头雾水,没空理会,张大了鼻孔闻酒味从哪飘出来的。逸南倒显出一丝愁容,思忖一下,缓缓应道:“五帝三代以降,阴阳渐难调和,上下内外失序,时年时月时事。”
  一语刚落,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屋门开了,疾步出来一个清瘦青年,一把握住尤西的手:“久违了,老朋友!”酒怪不解:“不是三道题吗?”“一句就足够了。”青年欢快地说:“小弟庾亮,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尤西摆摆手:“俺可整不出个些个酸词。”说着手往上指指。庾亮不解,抬头一看,正有个笑眯眯的脸倒挂着在那晃呢,不由一惊而愣。那人脚一点,翻转着地,一把抱住主人:“老朋友,久违了!”这才定下神来,相互通了字号。酒怪嫌他们唠叨麻烦,不忘高声嗒咕高粱酒的事。庾亮朝后门喊:“幺妹,上屋搬一瓮高粱酒来!”一会儿就见小姑娘噘着嘴抱着一小坛子出来了,往地下一墩就要走。二哥要她留下,偏不:“我和姐姐找娘去,你们灌吧!”庾亮正要训斥。酒怪倒蛮知趣,摆摆手,捅捅逸南:“酒来了,你答应人家的事呢?”树怪一拍脑壳:“对了,怪我!”说着就要先教丫头功夫。
  小姑娘这才露出点小酒窝,往门外走去。二哥素来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跟出门来。树怪又照先头的演示了一番,看得庾亮也是大为赞叹:“南兄不但文思了得,武功也如此上乘,奇人啊。庾清,你可又找了个厉害师傅啊!”幺妹乐开了花,一边听树怪讲解一边开练,引得散在外头的不少村民也聚过来,叫好声不断。清姑娘人来疯,学得更是一本正经、有板有眼。
  一个老汉喜道:“二子,你又哪里请来的师傅?要早来了,我们哪用得着躲啊?”“是啊,晌午前还看到几个穿过去了,再敢来不打死该些个鬼子!”又一村民道。听到这树怪稍停下来,酒怪也跟着问:“你们见到的什么人?”那个村民指着门口:“喏,就是那个对子上写的红毛子黄毛子,也不知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今年都见过好几回了,还打伤过人。”
  逸南停下,和尤西细细盘问起来。原来是有这么一帮子人,有的戴有的不戴头罩,从年初起,就分着拨在附近转悠,也不知道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倒不进家门,就在外游逛。碰上好事跟着看的,一不小心就被发现打走撵开,搞得村民都不大敢单独出门。这见到逸南献艺,就像碰上救星一样,都乞着让他留下来。树怪颇感为难,酒怪则怂恿道:“你就留一段吧,路上俺跟三伢子对付得了,后边跟上来就可以嘛。”逸南心想你那边是对付得了,这边自己挂单恐怕不行,便对酒怪说:“你舍得个么好的高粱酒啊,一块把毛子们解决了再走吧?”村民看还有武打师傅在,当然更高兴了。
  酒怪虽好酒,大事还是不敢耽误的,转头对庾亮说:“我要赶路,留不得,你们不还有个师傅吗,请他一块来照应一下,个么多红毛子黄毛子,一个师傅怕打不赢。”庾亮摇摇头:“我们那个师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晓得在哪里,还不让说他的大号,想请也请不来。”树怪笑道:“难怪你们的功夫学得稀碎。不说也好,知道得多了你们就该改名了。”庾清正学在兴头上,不满有人打岔,拧过来嚷:“南师傅,你别走啊。让他走吧,光会灌酒,连我都打不过,我学会了我们村里就安全了。”有个村民打趣道:“过几年你还不嫁走啊?!”丫头操起一片落叶,含怒激扬飞闪,“啪”一声打那人脸上,还不忘骂道:“老酸酒,看你还要不要面。”二哥喝止,先向那人陪个不是,众人则哄笑的多。那村夫倒不怎么怪:“幺妹手下留情,不疼不疼。”边说边笑着走:“你要出嫁我出酒!”“谁稀罕你的酸酒!”幺妹一出口觉着不对,微一红,跟逸南说:“南师傅,我们去房后头练。”说着就带师傅走。
  这边尤西跟上那个被打脸的:“你做什么?酸酒?”那人捂着脸:“就是啊,我个酒酸甜辣,啥个味都有,好吃还便宜。”又上下打量酒怪一番:“便是便宜,像你个样讨饭的,还是吃不起。”酒怪自己一看,还真是,在屋里光帮树怪清理了,自家还是那样邋遢。正要摸铜子,一看那人还在捂着,笑喝道:“你这个老几就是嘴欠,欠打,俺哪里像个叫花子?”扬手作势要打,那人一蹲就要溜。尤西顺手在他脑壳和后颈点了几下:“手拿开,看还疼吗?”老酸酒听言松开手,嘿,麻疼感还真没了,原来没挨打,还治好了被打的痛,连连作揖告谢。酒怪拍拍身上:“你看那酸酒俺吃得起吗?”老酸酒嘿嘿道:“吃得,吃得,放开吃。”酒怪呵呵大笑,毫不客气地跟着就去了。
  将就着过了一晚,晨曦初露,鸟语花香,伴着几声犬吠鸡鸣,林中小村新的一天就开始了。尤西从老酸酒家摇晃着出来,主人紧后跟着。逸南和庾亮也正在外遛早,庾亮笑道:“你这个师兄,跟谁都能混到一块去。”逸南点头:“嗯,人来熟,不像我,合心合意的才肯热乎。”“我看是酒来熟。”庾亮笑言。“都一样,是人都能灌点,不像我。”逸南默然接道。启明像又发现了什么,怪道:“你跟他能走这么近,也不容易呢。”逸南笑道:“要不三教九流他都够得着呢。他那个心胸,就像那大酒葫芦一样,能装,这点我佩服。”说着就和酒怪近了。
  尤西见着他们,扬手打个招呼。正要凑一块,忽然见庾清老远的就奔这边喊着什么,庾亮皱眉:“我这个幺妹子,成天一惊一乍的,一大早不晓得又见什么新奇了?”跑得近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喘边叫:“二哥,师傅,快,要打起来了,好看!”四人要问,她也懒得答,推拉着他们往村东头去。到那一瞧,倒还有不少人正探头探脑呢,拨开几个人冲前看看,里头还有个圈,不知在搞什么。
  逸南一跃上树,坐一枝条上,摇曳着盯了几眼,回头往下对惊呆了的树下人说:“幺妹说得没错,好看!”好看,看什么呀?树下人问。树怪解说道:“外面一圈,你们见着啦,黄毛子;里头围着的,红毛子,还一个小娃子,正叫阵呢!”庾清也要往树上爬,滑了几下就是上不去,气得猛砍几剑,伴着纷飞的青树皮,一条褐色绳子呼啸而下。往其腰身一卷,一提,呼溜就往树上窜,伴着惊叫声,一会儿就稳稳当当的坐在大树杈子上了。幺妹破涕而笑,歪着脑袋跟下面摆摆手,也撑着下巴,津津有味欣赏起来。
  老酸酒羡慕不已,昂头叫道:“那个师傅,我也瘦得很呢,跟幺妹一样轻巧,把我一起拉上去呗!”树怪还没答,幺妹尖声道:“呸,你还敢上来,老腰跟干柴一样,一绳子不把你勒断了?!”树下哄然,老酸酒还想磨蹭两下,忽然屁股被猛的挑踢了一下,瞬时脑袋一蒙,不知云里雾里的往上直冲。刚一清醒,一开眼正巧碰到一个大树杈子,赶紧死死抱住,两脚慌乱着碰到树丫就紧颤着蹬住,妈呀,上树了!树上树下都目瞪口呆,这谁干的啊?老酸酒小心脏噗噗直跳,歪嘴里哼唧了半天才缓过来,不敢往下看。不过看那黄毛子们倒一清二楚了,心里不禁乐开了花,还不忘往不远的清姑娘那里打打眼。幺妹懒得理他,憋着嘴不说话,转而望向那圈里。树下的人自忖没那个好运,听解说又不过瘾,只得再靠近了去看。有师傅在,不免胆子大了点,距外围的黄毛子不到十步了,围得不紧,看清听准也没问题。黄毛子见来的都是些手无寸铁单纯好奇的村民,也不以为意,喝两声就不管他们了,只盯着圈里两人。
  一个是红毛子,一个是少年郎,相互瞪着,也出手,但很慢。到底搞什么鬼?村民都压着嗓子抻长了脖子往里瞅。
  试探了一会儿,双方像是摸着点对手的套路了,那红发高鼻的人哇哇叫两声,手里有个铁钩,一张甩出去,直取少年颈脖,观战人连连惊呼,少年也连连后退。碰到一板凳,退无可退,只得一曲身坐下来。高鼻子一看,颇为得意,瞪着蓝眼珠晃着铁钩欺身过来,那钩子竟像长在身上的手一样,灵便得很,一会儿在前边闪着圈花,一会儿又绕到少年脑后横提直钩,真要碰到那么一下子,真不得了。观战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尤西猛灌了两口酒,见葫芦嘴上飘来片叶子,一指弹开,接下又来一片,瞪向树上。树怪笑着摆摆手,在两人间用掌划了个圈,又指着场内,酒怪急摆手,指了指眼睛,头稍扬一下,仍盯着场内。
  情势越发急险,那少年坐躺旋扭,极力避开铁钩,那钩子看要取猎物头颈很难,转而飞向胸腰,一扫而钩。眼看就要着道,少儿郎端坐间瞬时跃起,在空中仍持坐姿,躲开一钩后,又飘然落下。看得圈外人都惊呆了,那高鼻子显然也颇为踌躇,半天无功,也不敢贸然进击了。“打呀!”一个尖声在晨曦中格外清脆。刚出口就被二哥打了一下,庾清嘟起嘴,小声说:“我是让打红毛子,甭老挨打。”庾亮也低喝道:“不出手就不是打吗?”看场上消停下来,观众倒活跃了,纷纷点评刚才惊险局面。那少年看对方晃着钩子隔远了站着,提起板凳往前走了几步,又坐下来。
  那高鼻子倒颇谨慎,惊疑着后退了几步,左右摇着脑袋像在看对手破绽,一时果然有新发现,趁少年不注意,一钩子又回旋着飞来,这下倒不往身上招呼,看那“座骑”像有古怪,直往那板凳上沿冲击。那少年倒真没想到,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又腾空飞起一点,想着让开就行,没曾想那钩子到后顺势一拐,一钩,一收,登时成红毛怪的战利品了,虽然人没打中,好歹赢了个东西,也算小胜了。一圈的黄毛子哇哇又叫又跳,圈外的村民看得是又急又痒,恨不得把家里锄头铁耙全招呼上去,看对方势大,平日也吃过莽撞的亏,也只有干着急。
  眼见那少年翩然落地,看板凳被抢了,显然再无刚才那般能沉住气,尚带稚气地叫道:“还我!”那红毛子看他着急了,看来是打着要害了,颇为得意,不但不理,反而把凳子放好,一屁股坐下来。这下局面反转,变成少年站,红毛坐;少年急,红毛逸了。那少年显然被激怒了,胸口波荡起伏,不一时,马步一沉,五指如钩,往前一推掌,那板凳也认主人,极不情愿让外人坐,自己往后一撤;那高鼻子一不小心跌了个趔趄,圈外哄然齐笑,黄毛子们回身喝止警告也没有用。板凳撤开后,见主人钩指猛往回一收,也霎时腾起翻转几下,从红毛子身上划过,稳稳当当的回到主人身边。场外又一阵喝彩,少年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拍拍凳面,正襟坐了下来。
  就近的黄毛子赶紧把老大扶起来,红毛子跌了份出了丑,也气得不行;起来后一把推开手下,像是站不稳,一屁股坐下,合掌养起神来。只偶尔怪异的出手虚空招呼几下,像伸懒腰一般,看来没什么招了。一时场上又安静了,村民们也颇感扬眉吐气,笑乐着交头接耳起来。
  春夏之交,气象万千,这晨风说起就起,有村民嚷:“来风了,是么要落雨了,我先回去收腊肉!”说着走了几个,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怪道,出去到外头场上就没风了,原来是刮林子风,不脱管腊肉了。”旁边舍不得走的用肘碰一下说话的:“你家个腊肉硬得狗都啃不动,风刮走了就算了,稀罕啥呀?”正要反驳,又一个眼不离场的直挡拦住:“什么林子风、硬腊肉,别吵,快看!”
  不知怎么搞得,一时飞沙走石、叶舞枝摇。那山间杂物像中了邪、长了眼似的,越头顶,钻隙缝,一股脑儿的往场子这里奔,不一会儿,就像个蚕茧一样,把少年裹了个严严实实。树怪大惊,摘个果子砸酒怪一下,酒怪严皱着眉往上眺一眼,摆摆手,无动于衷。村民平生哪见过这等邪门事,既惊又怕还担忧,有的竟不敢再看,往回撤走几个;小孩子更是一个个往外撵,有的腿肚子发软脚发抖,生怕把自家也给卷走了,那圈黄毛子倒是十分带劲,叽哩哇啦的又叫又嚷。那红毛老大看罩住对手了,从地上缓缓起来,手舞足蹈,在四个黄毛子的护卫下,慢慢朝“蚕茧”靠近,越往前那茧转得越快、缩得越小,像要把人挤碎了一样。
  到了三尺余处,红毛子停了下来,让四个黄毛护卫往前占住四个角,反手又招来一个戴黄斗笠的身旁侍立,不停发功,还开始念念有词。一会就听那黄斗笠喊道:“里边的娃娃听着,方主念你年少无知,还算有点本事,不忍痛下杀手。你要服了,就放过你,跟我们走;你要不服,下场你都晓得了!”嚯,敢情那人是本族的,给人家当译官了。里头不吭声,黄斗笠怕没听着,又放大声喊了一遍,还是没动静,上去踹了一脚:“还没死吧?!”
  还真管用了,那茧虽没回话,但噗愣一下,动了起来。围众顿时来了兴趣,见那茧渐渐松宽了一些,有点像鸟巢一般了,里边渐渐伸出手脚,只是头还蒙着,又像个“茧人”了。脚一踮,竟然还能往前蹦一下,众人看着好笑。那红毛子却瞪大了眼,看那茧桶冲自己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招手,又要召唤枯枝败叶。说时迟那时快,那茧十分听话,随即风驰电掣般自顶而下,枝条叶子夹着黄泥,一股脑儿的奔涌回主人身上了,不到十眨眼功夫,倒把那红毛主子围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听得里边呜哇乱叫。看那少年,仍安坐板凳,掸掸散叶碎枝,翘腿瞧戏呢。
  一众黄毛子看势头不对,大惊之下,纷拥上来,架起“蚕茧”就开溜。村民鼓囔笑骂着要追却也不敢抬腿,好一会儿见有个竟没跑挂单了,才冲上去,就要上手下脚,就听那人慌声求饶:“老乡老乡,自己人,莫动手啊!”原来是那个译官,捧着黄斗笠想溜,脚上也不知怎么缠上了一根细长的藤,想跑也跑不了。村民哪管这个,最恨这带路的,叮铃桄榔暴打一顿。斗笠快稀巴烂时,从旁边树上飘飘荡荡下来个人,分开众人,拎起译官,提到酒怪那里,听候发落。
  尤西倒像不太在意,让树怪自己拷问,径直奔向仍在安坐的少年,厉声问:“车队呢?!”少年满不在乎地答:“在道边上,看着呢!”酒怪提声“你啊!快走!”拉着少年就往外跑。不见人影了,又听得远远忽高忽低传来一句话:“把假毛子带上回来!”树怪听得清,就要带人走,这边庾清正审得高兴,多少话还没问完呢,猎物就要带走了,虽百般不愿,也不敢拦着逸南,只好动员哥哥跟着一块过去。庾亮拗不过,只好跟着,怎奈脚上功夫差得远,尽管树怪拽着个活人,仍把兄妹俩甩得老远,不是为了等他们,估计早没影了。
  陆续到了大道上,还好,车队尚在,人货俱全。押运众人一见他们,急拢过来,酒怪忙问有什么异样没有,都说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一人往上指指,欲言又止。树怪对上头的事最是有兴,眼也尖,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哎哟”一声,拽过译官:“是不是你们干的?!”假毛子哆嗦道:“干,干甚么?”刚才伸指的押工瞪着眼睛说:“你们不在,俺等得闲,躺在草垛子上嚼禾杆。不知咋的,就瞧到一片枯树叶子高高低低的悠着往前去,也是闲的无聊,当是风吹着的,看着玩,莫曾想那霎风敢情长眼珠子,把那叶子撞大旗杆上了,老半天还莫下来,怪道哩!”众皂吏押工刚一看,以为啥大事呢,一听这个,哄然笑骂不止,怪其胆小多事。
  毕竟大旗上有枯叶来访,也不是什么好事,三伢子轻喝一声,一跃而上,把叶子给揪了下来,皂吏押工又是一阵喝彩。三伢子顺手就要撇掉,树怪对树叶最在行,轻喝一声:“等等!”抢过手来,仔细端详,又往上一瞅,大惊失色,拉过尤西:“老酒鬼,快看看!”酒怪一看也眉头一锁,拽过假毛子:“你们干的?!”译官一哆嗦:“是,是他们,不,不是我,什,什么事的?”树怪往上一指:“旗,旗杆!”假毛子忙鸡啄米般点头:“是,是,他们弄断的!”树怪一指弹过来:“你哪只眼看断了?!”假毛子这才敢抬头,看无异样,顿松口气:“昨儿路过,听他们要发镖断旗,没断,没断就好……”树怪不等说完,猛摊开手,“再长只狗眼瞧瞧,这是镖啊?!”众人纷然,不知为片树叶子审这个落魄人做什么。尤其庾清,本来就人来疯,加上跟逸南学了点树上的勾当,当众哪有不显摆的。
  看这场面,心想那叶子定然有怪,往上瞅又看不清,于是转身一纵,猴一般爬上旗杆。虽远不如三伢子轻快,倒也不慢,三下五除二到了挂叶子的地方,不知怎么,哎呀一声又出溜溜地滑下来,大惑不解的样子。府吏问见着咋个怪道了?疯丫头撇撇嘴:“这哪是叶子呀,是刀子!”大家惊怪:“刀子?”丫头使劲点头:“对呀,那叶子都快把那竹子滑断了,你们一动,就会掉下来,不知道会砸到哪个倒霉头!咯咯咯……”想想那好玩的样子,不禁自己笑起来。庾亮忙打断了,还忍不住吃吃笑。
  这下一圈人明白了个大概,难怪两个师傅要大动干戈的,既惊惧,又都怒盯着那假毛子。译官生怕惹祸上身,急忙摆手:“我,他,他们没,没这功夫。我看,看,都拿飞镖,是,是断过一次,该死,该死。可那叶,叶子哪,哪割得动竹,竹子?!没,没见过,真没见过!就算方,方主也不行。”“哼!”酒怪瞪着他发话了,“什么方主,俺看就是个逃主!不是最好,放你们一万年也做不到!”假毛子忙点头又摇头:“是,是,是他们。”
  府吏到底四方游走得多,几眼下来就大概齐搞清了假毛子的底细,让皂吏把他押一边去,又爱刨根问底,转而问:“尤师傅,您见多识广,这勾当方圆几十里谁能干出来?”酒怪嘻嘻一笑:“俺家老头子,你信吗?”府吏知他开玩笑:“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不信,不信!”又探问,“是我们地界那个不爱露头的?”酒怪瞪一眼:“哼!就他,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凭他也敢跟老子叫板?还敢跟上来?俺回去还有几笔账要找他算呢!”府吏忙答:“是,是!有您老在,他就不敢出头!”心里痒痒,又跟上问,“那到底谁有荏大能耐呢?!甭说看,就听也没听过哦!”“想听?”“想听。”“拿酒来!”府吏忙张罗酒去,等喝完,酒怪心满意足地蹦出几个字:“不知道!”围观的一顿叹息,如鲠在喉,府吏更是心口挠痒,但也无奈,转而盘问假毛子去了。
  等旗杆换好,又是半天。看天色向晚,逸南劝庾家兄妹回去,庾清是个好热闹的,有这等好日子哪有耽误得起的,死活不肯,非要跟着。庾亮好静,本十分不愿,怎奈自小顺惯了这个幺妹,知道拗不过,只好问一下路过的地界,幸得路上豫章郡旁有一亲戚,顺路过去,算走亲了,到时再折回也可。
  于是有言在先,只跟那一段。疯丫头倒不管串什么亲戚,又支大哥回去取点细软,趴在堂车上就不下来了。大车队倒也不差那一两个人,树怪跟庾亮甚是投缘,也一力促成,好大哥只好边摇头边回去。又过小半天,天要麻黑了,才重整旗鼓,由不知天高地厚的伍翰星领着,浩浩荡荡向前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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