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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翩翩少年板凳行(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22 11:23:02      字数:10176

  风一般不歇脚,终于见到大樟树了。推开家门,母亲正在做早饭呢,扑上去不放。母亲呆住一般不敢相信,醒过来连连说三儿廋了,三儿廋了。妹妹没起早,哥哥们跟父亲早起扯秧去了,闻讯起的起、回的回;左右邻舍听说三伢子从深山里回来了,也三五成群的来觑望,大樟树下一时亲密无间、纷闹无比。
  热闹之余,闹心事也来了。太阳才上一竿子高,就有告催征催税的来了,族长和上座正焦头烂额应付着呢。三伢子饭还没吃利索,一听说也跟着众人去了。刚到得祠堂门口,就听里面嚷着:“按说咱们个也是老相识,有些个话说不出口,可当下比不得先前,去年几个军头一闹,你们这个三不管地方也露头了,不出兵不纳粮说不过去了!”上座也急言村子人多粮少本来就不够,就靠打点野味填饱肚子混日子,有人也多没出过远门,不懂外头世道,出兵怕只会送死,让再缓一缓。里头又大嚷:“别人来了缓得,你也晓得,我们来了还能缓得?”简公直叹气。
  三伢子听得有些耳熟,走近了见那门口一个瘦高的竹竿子在那立着;再近身瞅准了,那竿子见他也一愣,转身就进祠堂去,里头忽然安静了。守门的一撤,众人就都随三伢子进祠堂去。里面几个人见个孩子和一帮人进来,有真真高兴的,有暗暗叫苦的。催征的一瞧,还真是冤家路窄,步步紧逼了。书生样的人见硬茬子来了,人这么多也不好示弱,转而对上座说:“伍兄,这个事,也不是一点余地没有的。”上座由惊转喜,忙问:“邱老弟,怎么个弄法?”邱书生为难的道:“前日府君托兄弟安置个美差,有匹钱粮要输到前线,府吏个个缩头缩脑不肯当头,府君生气发话,哪个村有好汉肯带头做个押运官,就免他一村的两征。你看,左思右想,还是咱俩交情深,这个好差事就送给你们村得了。”旁边两人也连连点头称是。
  简公也眼一亮:“事总算有个缺口,就是哪个去得啰?蛮子,你去得么?”上座苦笑道:“这档子事我在外头跑,哪有不晓得,要是好事,还轮得上我们?而今路上野匪恁个多,干这个是要拼命的。”邱书生怕事有变,紧着叫道:“老伍,别乱说啊,一个人顶几十人上千斤粮,还划不来啊?你要不敢去,我给你定个人,你们看看哈。”简公和蛮子齐问:“哪个?”那白面人顺手一指:“这个伢子就去得!”引向三伢子。上座直摇头:“这还是个小伢子,从小学了些皮毛拳脚,去年还中了毒,这是刚回来的吧,哪里去的?”简公和众人也直摇头扰囔,又苦于寻不出合适人选,哪能让个孩子去顶缸。
  催征的三人更急,直说去得去得。三伢子刚回家,本十分不舍,但忖度着能解乡亲大难,也站出来跟族长和上座说愿去。简公说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是不是病糊涂了哦。上座摇头轻声问一句:“伢子你怎么得罪这三霸的?他们个么要推你?”三伢子有口难言,家里人本来在后面,听有这事,挤上来扯住不放,母亲就要放声哭起来。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然从人群顶上飞进来一个人,满身葫芦,边冲边喊:“谁说去不得?俺跟着去!”众人一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酒怪恩公来了,看这一手也不输树怪啊,不禁纷纷叫好鼓起掌来。
  庐吉三霸一见此人,顿时窘在那里噤若寒蝉。简公正要率大伙儿下拜,酒怪怪道:“又来这一套,要不不愿来你们这儿呢,免了免了,俺正要去北边办点事呢,护着三伢子把这差事接了!”满堂又是感恩戴德,三伢子父母也放下心,不好说什么了。酒怪转身对三霸说:“你们还不快滚回去把差事安下来,还想留下来吃饭呐?!”三霸一听,如得赦令,赶紧灰溜溜从人堆里钻出去窜远了。这边简公忙招呼打酒,一时偌大个千烟村一扫郁气,春暖花开,过节般祥和了好些天。
  启差的日子定下来,不日就要开拔了。酒怪天天酒足饭饱,三伢子日日逡巡田间屋前,与兄妹和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都快把差事给忘了。村民感激不尽,也由着他们,当面什么也不提。直到有一天跑来一个府吏,才让这一老一小把差事又拎起来了。府吏来报诸事业已停当,就差当头大旗上打什么名号?简公上座和酒怪领一众人也觉甚是重要,就在三伢子家围坐商议。猎头阿雄先说:“就打三伢子,顺口。”上座一拍他:“顺你个头,一看就是个娃娃,不让野匪看轻,也要被路上笑死。”府吏问:“这个少年郎大名是啥个呢?”三伢子父亲说:“谱上是按字派落了个名,个多年不用,我们不咋认得字,都不太记得了。一个小伢子趟头也不好,不如就打酒恩公的旗号吧。”
  酒怪刚嘬一口水酒,一听这快喷出来:“不行的不行的,名不正言不顺,俺是打掩护的,露不得头。”简公忙着人去取家谱。回来翻开一看,字也不太好认,让常取名的茂林师佬给大家看看。师佬翻了一下,笑言:“三伢子的谱名还真是有点意思。这一两百年老前辈把我们这一支的字辈早就定好了:凤祥景茂经翰彰,德昭秉瑞鼎范长。你们看,三伢子是翰字辈,当时经通请我给取个名,这也有讲究的,你们看,他大哥嘛,是翰启,二哥是翰明。”刚到这,上座早不耐烦了:“老茂,别老绕来绕去,半天出不来了,你们看,你们看,我早看够了,直说吧,啊!”族长喝道:“蛮子不愿读书就罢了,给你讲讲都不愿听了?!”上座窝窝头,师佬接着讲:“三伢子嘛,就给起了个翰星。三兄弟,启明星,大家看怎么样?”村户纷纷点头赞口:还是师佬墨水喝得多。
  酒怪也听了个云里雾里,觉得还不赖,粗声说:“翰星,嗯,还上得旗。”转头问府吏如何,府吏也称意:“这个名好,用得。就是名有了,还得有个号才好。”上座接口:“这个我懂,就是上个‘山大王’什么的喊号子用。”府吏笑道:“是那么个意思,让跟从的皂吏壮壮胆,也给我们少年英雄立立威,不过‘山大王’是野匪叫的,押运官还是另起为好。”茂林师佬转问上座:“经蛮,你看叫个咋样的好呢?”上座转头不理:“行了,还是你绕吧。”众人一笑,族长也让他再琢磨琢磨,茂林师佬略一思忖,这才慢悠悠道:“按说这行走江湖的事,我等书生插不得嘴,既然诸位抬爱,老朽就倚老卖老一回吧。”顺手从座旁取过一本书,“这本草纸小册子,来送三伢子前呢,就觉着管点用,就随便带过来了。要说这个名号啊,古往今来的,里头记载了不少,你们看,什么虎贲、神拳、第一、横扫啊。嗷,这是两字的,还有三字的,什么鹰头王、霹雳棍、狮子吼什么的,多得很。”
  猎头阿雄最是好奇,凑过来瞪大眼问:“茂叔,个么多,三伢子用哪个好的?”茂林轻敲他一下:“这些个哪是三伢子用得着的,我只是先让大家长长眼、开开窍。”上座鼓起腮,又欲出口,不知怎么还是憋住了。师佬又说:“三伢子这次出运,对我们樟台村,那是大功德啊。不但要让他把名头打响,还要让他吃独孤一份,那些俗名就算了。”村民都竖耳听,连远旁娃娃们都不蹦跶了。茂林师佬丢下草本,郑重道:“而今天下虽没大乱,祸端却已开启,听说北边外族侵扰,民不聊生。南边也赋税日重,民怨沸腾,就连偏居一隅的小小樟台,也不能幸免,数百年来无人问津。如今也开税了,还差点因为歪嘴道人的一句歪话,举族外迁。一叶知秋,当此内忧外患之际,我樟台也不能独善其身,小小少年独当大任,也是一件盛事。”阿雄趁师佬稍停,急道,“茂叔,旗,号!”茂林摆手:“我知道!既然钱粮押往战场,那就内外兼修,对外,打上‘天高华夏’,对内,打上‘地厚炎黄’,我看那些山大王、野匪帮还好意思劫道?!”
  酒怪一听,连声说好,众人也附和。上座终于憋不住:“说了半天,还没扯上三伢子的名号啊。”茂林师佬一点不恼:“这就有了:顶天立地伍翰星!”一听这,蛮子也不说什么了。酒怪猛灌一口:“好酒,好号子,过瘾!”又来一口,“老茂跟我们走吧,路上也缺不了文斗!”师佬忙不迭摆手:“不是老朽不敢上路,实怕手脚不中用,拖累二公。若要文斗,三伢子也有些文气,只是尚未成气候,要找帮手,老朽倒是可以举荐一人。”酒怪喊:“快说快说!”茂林捻须道:“此去约莫八九十里,也在你们过路边上,有一青年才俊,大名庾亮、表字启明的。饱学机敏、尤长应对,还会点拳脚,正适合同去。”酒怪红脸道:“那好,到那拉过来就是。”师佬摆手:“此人向来孤高自傲,秉性有些怪道,强拉恐难成事,外加……”蛮子不等说完,接过来:“别加了,减减吧。这个人我会过,拳脚跟我相当吧,嘴皮子是厉害,比老茂还能把人绕晕了,反正我也听不懂,绕不着我,上去就开打。不是吹牛,我没输过。老茂外加的是他那个幺妹,嘴也厉害,功夫我看也比她哥强,还好斗,跟我互有输赢,你们要去找他,先防着点那个幺妹,像我们硬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要去请的话,好像要那个什么,什么……”
  师佬笑问:“蛮子什么是什么啊?”上座不理他:“反正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茂林哂道:“还是早有所备的好。要请动他的话,要应对至少三个哑谜,否则,武斗可以,文攻恐怕不行,想要让他跟随,则万万难为了。”三伢子问师佬什么谜?师佬说:“倒也不算难,对些世事掌故、人物山水而已,去祠堂多看看史字地字库的书就可以。到底是哪个,每次去都不一样,师佬去寻他,应对不合意也进不了门,光开打他又不服你,就这么个怪人。”尤西笑笑:“对付这种怪人,俺这个酒怪不行,不过还有一怪能中点用。”
  村民大概知他说是树怪,可人家没来啊。酒怪敲敲酒葫芦:“逸南,还不下来,我们走了。”众人大惊,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房梁上躺着个人呢,不是树怪还能有谁?端的好轻身功夫,什么时候来的,愣是不着一影。树怪听闻酒怪呼唤,像是梦醒了一般,打了个哈欠,喃喃起来:“你个老酒桶,有好事也不带着我,用着我了才想起我!”尤西闷声道:“你个鸟人,来无影去无踪,到哪从不打招呼。哪次不是俺先叫你你还矫情,末了还偷摸跟着的?”树怪嘻嘻一笑,翻身飘下来,跟众人打个躬,又跟酒怪说:“到时老哥你走你们的,该在的时候老弟我不含糊就是了。”说完一跃出门去了。
  听说他也跟着,众人又松一口气,酒怪则喷一口酒:“下辈子你就做片树叶子去吧!”说完又像想起什么,对三伢子说,“哦,翰星啊,你家手头有什么趁手的武器没得?不能空手走吧?”三伢子和父母兄妹都摇头。酒怪蹇眉道:“日常用的就行,你看俺就这几个酒葫芦,树怪也就些枝条散叶什么的,没让你找刀枪剑戟的。”三伢子想了想,忽然道:“有件东西我是要随身带走的,就用它吧。”说着拨开众人进里屋,捧出一条板凳来。
  大家又惊又笑,问用这个做什么,比不得兵器锋利,还粗笨不方便,路上背着也不好看。三伢子一本正经的说:“腿可以攻,面可以守,累了还能坐着休息,哪有比这个还好的?”酒怪本就对手上武器需求不高,越不像越好,也示意赞同,村民虽不解,就不再说什么。
  看大事已定,简公招呼大伙儿散了,准备些盘缠去,后天就送他们出发。一会儿人去屋静,就三伢子还抱着个板凳左右端详,让兄妹闹一番,才放下玩去了。
  春夏之交、黄梅时节,山村细雨说来就来,淅淅沥沥迷迷蒙蒙,伴着溪水的叮咚声,踩着田埂路上的泥浆子。村民把一大一小押运官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转过山梁再看不到了。酒怪和三伢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不紧不慢地走着。走了半天到得集市见过府君,别过三霸,就接下差事,即日启程了。
  刚出城门,三伢子忽然想起个事,让尤西师傅带着队伍先走,自己去半天随后跟上。还不太会骑行,也不用备马,靠脚力一路飞奔,也不顾泥点子绽得满身都是。不到一个时辰,到了同江口,又左弯右拐凭印象好容易找到了前些天来的那个小村子。找到秦家屋头,门关着,倒没锁,一推进去,怎么没人,家当也少了不少。三伢子急喊:“叔,婶,秦汐!”半天没反应,里屋也没人,整个屋里空空落落的,在雨天更显清寂。
  三伢子从后门穿出,见有个村民正在不远处捞浮萍,三步并着两步的过去问问。老农抬头看看他,好生端详了一会儿:“哦,是那天一大早秦旦送走的那个伢子啊?那次看你走得急,差点撞上我,你忘了?”三伢子忙点头,又摇头。那人把钩子放下,叹口气道:“走了,又搬走了。”三伢子急问:“为什么要走?去哪了?”“去哪儿,也没说,就说不想再连累人了,走远点。”老农说,“要说我们也该跟着他走的,官府天天催这要那,要不是走不动了,也都早走了。”“催征的三个恶霸不是走了么?又来了?”“那三个倒是没来,过了两天又来了条独狼,看样子比那三个还狠。秦旦好像吃了大亏,把细软都翻箱倒柜给出去了;我们又凑了点,才给宽限个三天。逼得没办法,他一家就在那档口一走了之了。好在而今找人多的房难,寻个破落空屋子还易得,这个村子原也是别家废弃不要的。走就走了,走远点好,省得受这个逼迫的罪。”
  三伢子听闻,不禁泪下,又问:“那个恶人什么时候再来?!”老农摇头:“来过了,还带着几个差役,看逃的逃、藏的藏,火上浇油的把没走了的家里都搜刮个遍,哪里还剩什么?养的猪大点的都牵走了,小仔猪现在连糠都吃不上,就这雨天见着点浮萍,还是好口粮哩。”三伢子牙咬得咯咯响,还想再问问这家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寻着的话,老农沉吟半晌也记不起什么了,只好匆匆谢过,急急返回。
  一路狂奔,到了城头,钻进城里,很快找到庐吉三霸的头,追问秦旦家事。邱书生不敢怠慢,似也不便直说,只鳞片爪的吐了几句:“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武功也高,比我们仨高得多。说实话,我们也不敢惹他,他倒神龙见尾不见首,平日不怎么到市面上来,也没见和府君来往啊。这次怎么的替官府做事,确也蹊跷,恐怕只有问府君才知道。”三伢子算是见过府君一面了,听这就要去问,邱书生忙拦住:“伍老弟,不是我想挡你路,这时去找府君,恐怕不便吧。刚辞行就回头,还是因自家私事,府君怎么想?可不能把差使当儿戏啊,办好办不好可押着你全村税盘子呐。”
  三伢子毕竟年少,哪想得这么多,一听这个,也有些踌躇。邱书生见此即劝道:“好后生,不急这一下,你找那个人耽误事不说,找着了又能怎么着。他这次看来是听官府令的,要找根子还得回官府,你紧前也正当着官府的差,得罪不得。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晓得秦家逃哪去了啊。你要信得过我这个老哥,在这方圆百里的还有些眼线,你要的人,我来帮你找,你队伍里也有来回跑脚的皂吏。你放心去,有消息让他们告诉你,看这行的不?”三伢子本未深通世间杂事,哪有这等心机,想得出个么多弯绕,稍一琢磨也觉着有点道理,也就谢过,追尤西师傅去了。留下邱书生长舒一口气,搓搓汗手,哼起小曲,悠哉听雨品茗去了。
  好一阵才撵上队伍。路上还遇上别县出来的,也是二十来俩马车拉着,乌泱泱一长溜,打的旗号也怪吓人。三伢子跟尤西师傅说要不等等合一块走,酒怪拍怕他肩:“你愿意人家还不乐意呢。你看骑着高头大马,那旗子打的,什么奉命押运、为国建功,你想抢人家功啊?不过骑马你是要学的,你年纪小,不要说别人,道上的野匪,就是跟着的皂吏都要小瞧一圈,路上多露露脸。别跟俺一样躲在堂车里,你越威风,他们越高看你一眼。”三伢子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点头称是。
  雨渐渐小了,车外青山绿水、姹紫嫣红,满眼的盎然生机,要离开家乡了才发现周遭这么美,心头不由闪出一丝忧伤。酒怪以为他还在为没找到秦旦家的事揪心,劝他想开些,估计走不远。那三霸别看欺软怕硬,找几个人的本事也还是有的,回来再找那条独狼算账。三伢子不置可否,含笑对尤西师傅说:“第一次走个么远的道,跟山里头还真不一样呢,路个么宽,哪有什么野匪敢出来,有师傅你的名头就够镇住他们了。”尤西哼声道:“你个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俺这个老酒鬼也就管个几十里,再远就兜不住了,往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兵荒马乱了。”听着这个三伢子倒心头游出些小兴奋,正是青春无限的年纪,就盼着惊涛骇浪的洗礼。
  到了驿站,一夜歇息无事,第二天雨彻底消停了,路上进发也快了不少。三伢子试着上马骑行,果然坐得高望得远,一会儿告诉尤师傅那里有座桥。那边飞出来几只白鹭,又看到有个什么亭子什么的。尤西开始还支应着,时不时还告诉他怎么怎么回事,后来也懒得理会,自顾安躺着,时不时的搭上一两句。直到听得三伢子大笑着说:“前头有人蒙着个头,又不冷的,哈哈。”尤西腾地起身,问:“几个人?”三伢子见他回得这么快,也快语道:“好几个,五六个吧,有个骑者马,有点远,这边人都这么穿的?”说着旁边的皂吏也都往那边看,都说以前没咋个见过,是不是有病啊,大暖天的头捂这么紧,不起痱子啊?说着也笑开起来。
  尤西从堂车里头钻出来,告诉头车:“降速,压紧队伍,两翼警戒。”看师傅这等紧张,三伢子也不敢造次,也迅即发下令去,前后车靠拢,紧凑慢行,自己策马到最前头去。尤西点头笑笑:“孺子可教。”又回车里去了。随行的府吏倒是颇有经验,见状不对,一边让皂吏们做好戒备,一边请尤西师傅定夺是否先发制人。尤西懒懒道:“问带头的。”府吏摇摇头,握住刀柄,紧跟前行。
  快要靠近,那队人马虽装扮怪异,看不大清脸,倒还能识礼数,主动往路边上靠,让押运队过去,还一直好奇地仰觑着大旗。三伢子心里挺得意,茂林师佬整的词就是招人稀罕,一路这样仰视的目光真不少了。相安无事最好,队伍缓缓前进了一会儿,又加速开拔。快要到三岔口拐弯了,忽然像起了一阵风,纛旗烈烈,更显威武。见这好景,队伍里不禁叫起号子来:“天高华夏、地厚炎黄!”三伢子也兴奋起来,哼起了从小就口熟的词调:“一分九,我第五,今飘零,江南路……”。
  就要拐弯了,伴着震天的号子,忽瞬间“啪嗒”一下,旗杆应声而断,摇摇欲坠。“哎呀,怎么了?!”队伍哄然停下来,就见最前头那少年飞身而起,跃上旗杆,立稳了、扶直了,还不忘四向张望。应手接过府吏抛上来的绳子,结结实实的把裂口捆上扎牢。一众皂吏押工虽然惊惧,见这少年如此身手,也颇惊奇心服,不禁喝起彩来。绑结好后,飘落马背,手里还擒着个东西,连问两句:“蒙面人哪去了?这是什么?”府吏带护卫围过来,见是块乌铁片,看来就是这个玩意儿把旗杆差点削断的。府吏拿起来左右端详,自言这边没见过,像是北头的东西,几个走过远路的也说像。这离家尚不出百里,哪来那远物什?
  正疑惑间,忽听呜啦呜啦的从路边林子里窜出一堆人,可不是刚才那伙吗?有几个头罩还被刮掉了,满脸惊慌失措。“是么碰到老虎了?”皂吏们一顿笑,府吏打住:“看头发眼睛!”定神一瞧,果然有异,那露出的头发黄的红的,眼睛虽不确切,也能看出跟本土的不一样来,有几个还留着大胡子。看他们一边跑一边往后扔像飞镖,后面呼啦啦喷出一片大针一样东西,扎得那群人哇哇乱叫。有的飞到车队边落下来,捡起来一看,不就是松树叶嘛,哪有那么可怕?有的被扎得跌倒连爬带滚的也要往前逃,一时又蜂拥着跑进另一路边林子去了。
  这场戏一完,外边人还没怎么看明白,尤西从堂车里钻出来,伸伸懒腰,嘬口小酒,冲林子里喊道:“鸟人啊,现身吧!”随之不知哪里哈哈一笑,已有一人真像长了翅膀一样,飘飘扬扬地不知从哪棵树上下来,还在空中就嚷:“老酒桶,你舒服得很啊,有事也不管。”落地之后,手上捏着一叠子东西,近前递给三伢子。大伙一瞧,不就是刚才的铁片吗?原来是那伙人干的啊,一下引起众怒。三伢子拔腿就要去追,酒怪用葫芦挡住:“你别去,不要忘了,你是这个车队的头,队伍在哪你就在哪,头一次甩下就走没说你,后边可不许了,这等小喽啰俺们两个老家伙去收拾收拾就行了。”树怪过来摸摸伢子的头:“嗯,长大不小了,刚才瞧你荏好功夫,不像老酒桶的套路哦。”酒怪收起葫芦:“俺哪教得出来,这伢子嘴也紧,看着倒像是老头子会一半我们不敢学的那套东西。”树怪一听惊异不已:“难怪难怪,我说个么小还有这等修为的,个小地界还能出这等人?樟台,王气,还真有?我说师尊老让我去那盯着呢。呵呵,回头讨教吧。”酒怪不耐烦了:“你这鸟人躺在树上书看多了吧,啰嗦荏多做咋个?走吧。”刚动身又交代三伢子先带队走,他们处理完了就跟上来。沿途看看有没有长高的竹子,砍一根把旗杆换了,别落了威风。
  三伢子点头,逸南又想起来说:“那个书生住的地方好像离得不远了,到了那拿着师佬的信去寻一下,嘿嘿,我倒想会会他了。”说完两人一闪而去。府吏皂吏押工半天没大整明白,不过看着有少年英雄领队,还有两个平日难得一见的武功山高手护卫,想这一趟保命不难,还能闹几个养家钱,不禁精神抖擞,齐拥着顶天立地伍翰星招摇前行。
  这边西南二师傅一上一下在山林中追赶。那逸南竟像猿猴一样,攀爬飞腾,好不惬意,高来高去,一时就赶在前边,不时夹着嗓子回头唤一声:“老酒桶,快点!没灌饱黄水啊?!”尤西边躲着树往前奔边骂道:“鸟人猴性子,老子背着酒呢,要不还能落你后头?!”左寻右找,过了好一会儿,又听逸南笑道:“看,黄毛子在那、在那呢。”引着尤西钳压过去,快要到时,树怪突然叫道:“慢着!”原来前头有棵大枫树,树下有块小平地,那几个人不知怎么围跪在地上,中间席地坐着个怪模怪样的人;披着件像黄袍样子的衣物,没头罩,头发金红浓密,也快全盖住脸了。跪着的人不停在祷告着什么,坐着的人越来越摇动不已,忽然猛发一掌,其中一人应势仰躺倒地,不知是死是活。其余人等一时更是趴伏贴地,不敢动弹。
  西南二人越靠越近,也不敢贸然动手。那怪物显然坐不住了,起身一拂袖子,哇啦哇啦喝了几声,跪着的人纷纷站起退后。就见他开始原地转起来,由慢至快,越来越急,直到就剩一根黄柱子在转。树怪虽直呼看不懂,心里偷一笑,扯下一束针叶,捻两下迅即抛向那柱子,那柱子受了这礼物,倒像是无动于衷,卷进去无影无踪。树怪虽然吃惊,更来兴头,折下一枝头,又飞抛射去,仍被吞噬;再去个粗大的,还是那样!哎哟,这是什么邪门功夫,怎么老劈柴没演示过啊。不停扔,还是不停没,你转吧,我先歇着,靠上树枝就要养养神。
  刚躺下就听尤西“老子娘、老子娘”地喊起来。逸南晓得不到紧要时酒怪不会出此口头禅,忙往下看:哎呀,什么时候出来一堵墙了?还一圈一圈地往上长,砌着石子杂草树枝土块什么的,地上有的,树上落的,都给卷起来了,敢情刚才扔进去的都帮人家垒墙了。那圈子强越转越看,越垒越高,还就在西南二人周边打转,越缩越小,看来是冲着他们来的啊!尤西一个葫芦砸出去,“砰”的被弹回来,还被撞了个窟窿。逸南往上一跃,那树的枝叶立即压伏下来,原来顶上已经快封口了。难不成要被困死在这旋转罩子里?逸南轻身功夫上乘,论硬闯功夫,跟尤西比还差不少。那酒怪是越喝多越高强,见几个葫芦出去,都被弹回来,急道:“老酒桶,别浪费了,还不赶快灌尿!”一听倒把酒怪提醒了,操起个大葫芦,咕咚咕咚猛倒。喝完到了手摇脚颤的当口,抡起大葫芦,使出霸王出山的架势,逆着石墙方向也旋几圈,倏的一下轰出去。
  葫芦碰到杂物墙的当口,噼里啪啦阵阵巨响,葫芦倒是钻出去一些,可惜还没穿透已被裹住,显是被收服了,跟着那墙一块猛转。不一会儿,转墙又有缩小,威力似乎也越越大,刚才过树时还没觉怎么,这时穿过松树时,呼喇喇的树皮都被卷掉,上头树枝树叶像下雪一样。树怪慌忙跳下,和酒怪合一块,紧张道:“老尤啊,你这九转葫芦功也不好使了?”尤西虽喝多了,倒镇定些:“你这飞天鹞子不也出不去吗?没有老头子的加持,我们的功夫是不比在山上了。”说着树怪感叹:“我想师尊啊,前些天不让我出来,练练功争取进个字。我不听,硬偷着出山,这下交待在这儿了,咳,没好功夫,哪来逍遥啊!”酒怪哼道:“你还嫩着呢,我没白多吃几年饭,这种小伎俩,以前虽见得少,转这半天,老子也看出点门道来了。”树怪笑道:“老酒桶,不早说,咋个回事?”尤西说:“你别看它转的欢,老头子不是说过吗,万变不离其宗,这个东西转,是跟着谁转的?”“谁?不是外边那个红头鬼搞的吗?”“没错,这种影子聚气功夫老头子跟西字辈往上的展示过,没想到在这能碰上会耍的,只不过老头子已经不用像外边那个蠢货这么转了,那功夫西字辈刚能入门,北字辈才可能学个像模像样,俺还不行,你更不行,直接破解不了,那就打他主子的主意。”“啥子玩意都出不去,还打什么主意?”尤西拍拍他的肩:“看着啊,一会你还有活要干。”说着捡起一颗小石子,对着被嵌在转墙上的大葫芦嘴弹进去,噗的一声葫芦底被洞穿。让树怪上树找一些硬条点的树枝,取平,能过葫芦嘴的就行。
  树怪知道他要干什么,说没用,刚才自己丢出去更粗的都没用。酒怪不屑:“同样隔空打穴,在你这没用,到俺这就有用!快点,这破圈子来得挺快。”树怪倒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准备出一小捆挺直滑溜还带尖的长树枝。尤西笑道:“树上这勾当,还是你老小子在行,下面就看俺的!”说着追上打通的大葫芦,塞进去一根,等一快转到那个怪物方向,便念念有词。左手紧握右手腕,虚空抓了几下,又转了几圈,看那掌心又红又鼓的;待到像要冒尖时,忽地推出一掌,那树枝便向箭一般呼啸着射出去,刺向红头鬼佬。好像没什么动静,该转还转。倒是逸南怪道:“神华掌!雍北那厮的看家本事,你几时会的?”尤西嘿嘿笑:“这掌聚气还带劲啊,老子早盯上了,可惜早前回气功夫不行,力道也没雍北大。上次办了军团的事,老头子不是答应传俺回力功夫吗,趁着死缠烂打也学了点回气的,练了练,还挺管用。哼,明年这个时候,老子就该尤北了。你还南着吧!”说着又塞进去一根枝条,再出一掌,连发六支、推出六掌后。那转墙忽然慢下来了,树叶子小石头也扑簌簌往下落,那葫芦大,倒还嵌在上面。
  随者尤西大喝一声:“七星高照,看老子的!”第七支飞箭发出后,噗噜噜的,转墙应声而倒,围着西南二人堆着,两怪长舒一口气,瘫坐下来。尤西刚要喝两口,一念闪过,忽觉不对,拉起逸南转而怒目奔向红头怪方向。哪知就这转瞬功夫,红毛怪已带着小喽啰跑没影了,底下有血,显是受伤了,躺着一个黄毛碧眼的家伙,一探,已没气了。两人把那尸身拖到转墙里边,把落下的石头枝叶往里一推一合,倒像个圆坟头;又找了快大石头在顶上压住,才离开这受惊之地,往林子里红毛怪逃开的方位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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