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玉强归西
作品名称:心雨淅沥沥 作者:单波 发布时间:2020-01-19 22:12:29 字数:6094
宁静到家时,已十点多了。女儿和父亲卧室的灯都没亮,想必他们早已入睡。
她知道,父亲的睡眠一直不好,就没敢惊扰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见舒适的床铺,她方感觉疲劳、倦意。可她很想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自己,于是,她悄悄地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她一头扎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叮铃铃……”一阵阵急促的铃声把宁静从睡梦中惊醒。
她拿起手机一看,刚刚凌晨三点一刻。她按下接听按钮:“喂?哪位?”
“您是宁静吧!我是开发区医院,纪玉强病危!正在实施抢救……”话没说完,那头把电话撂了。
宁静一听纪玉强病危,心脏“咯噔”一下露跳了一拍。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电话里明明是这么说的。她不得不丢掉幻想,立马翻身下床,迅速地穿好衣服。此时,她想到了宁宁,她站在宁宁的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果断地推门走了进去。宁宁睡得正香,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声轻语重地晃了晃宁宁的肩头说:“宁宁,宁宁,醒醒啊!”
“哎吆妈呀!您干嘛!”她眯懵地睁开眼睛,看看表说,“这才几点啊!”
“宁宁,你听我说,纪玉强病危,快起来去看看吧。”
“啊!您不说快好了吗?”宁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是呀!谁知医院刚来电话说病危呢!”
“那快走吧。”宁宁边说边穿着衣服。
这时,宁静来到客厅,从自己坤包里取出纸和笔,她想给父亲留张字条,上书:“爸:昨夜归来晚矣,没敢惊扰您。今晨又有急事,不得不与宁宁匆匆离去,想必您尚在睡梦中,恕没相告。照顾好自己。女儿:静。即日。”
宁静和宁宁驾车来到医院,纪玉强的单间病房里已空无一人。她俩直奔护士室,护士告诉她,正在急救室抢救,可能是脑梗。
急救室门口只有纪玉强的助手小刘在那里来回踱步,他见宁静走来,急匆匆地迎上前来说:“宁姐,您来了?”
“嗯。怎么回事儿,快说说。”宁静急切地问。
“昨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他一直很好,我俩聊了很长时间的话。主要是向他汇报了几天来的工程进度和施工情况,他听了很开心。他还说,明后天想出院,在这里呆着憋坏了。后来,我有些累了,我想睡觉,他说你先睡吧,我睡不着。再后来我看他拿出笔和小本子在写东西,我怕打扰他,就默默地躺在他对面的床上闭目养神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是他下床的声音把我给吵醒的,只见他晃晃悠悠的样子,嘴里还有呻吟声。”小刘说着揉了揉眼睛,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后来呢?”宁静问。
“后来看他很难受的样子,他说他晕得厉害,要我扶他去卫生间,我扶他去了,可他一进去就晕倒了,我想扶他起来,他不让,说前些日子也晕倒过,坐会儿就好了。谁知坐了会儿他竟倒下了,我急忙喊大夫过来,用担架把他抬了出去。大夫说可能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这才送进了急救室,这不一直没出来呢。”刘工程师搓了搓手,焦躁不安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宁静想找个大夫问问,可晚上值班的大夫少,都在急救室里面。她也无奈地踱起步来。踱着踱着,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纪玉强的儿子纪晓伟。通过前几天闲聊得知,纪玉强不在家时,儿子全靠姑姑照料。既然纪玉强这样了,万一有个好歹,儿子见不到父亲,自己是有责任的,她正想着呢,大夫出来了。宁静他们急忙上前问:“怎样了大夫?”
大夫表情凝重、无望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们正在努力抢救,这是病危通知单,请签字吧。”
宁静接过单子,看了看宁宁,宁宁也看看她,并向妈妈微微一点头,用眼神告诉她:“妈妈,您就签吧。天塌下来咱顶着。”
女儿的示意,给了宁静极大的勇气,她也默默地向女儿点点头,在单子上划上了自己的名字。
宁宁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妈妈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她主动对母亲说:“妈,您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接晓伟他们过来吧。”
宁静说:“好吧,路上慢点。”
此时,天已微明。城市中,除了路灯还在不眨眼地看着路面,尚是万籁俱寂,人们都沉睡在晨曦中。
宁宁接晓伟他们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纪玉强从急救室被推出来。大夫告诉他们:“对不起,他已经走了,我们的结论是脑出血。”
“这和体外伤有关系吗?”宁静关切地问。
“关系不大。主要是血压太高,脑动脉硬化所致。据死者生前描述,生前已多次发生过头晕现象,其实这就是脑梗的前兆。好了,你们为其处理后事吧。”说完,大夫丢下纪玉强的遗体,扬长而去。
宁静走上前去,把蒙在纪玉强脸上的盖布掀开,露出了他那苍白的脸颊,她为他撸了撸微闭的眼帘,意欲让他“睡”得更安祥些。
宁静看宁宁和晓伟有些悚然的样子,她把他俩领到纪玉强的遗容面前说:“孩子们,不要怕,你们的爸爸走了,最后看他一眼吧。”
宁宁和晓伟木讷地呆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静又转过身去对纪玉强近亲们说:“各位长辈、亲朋好友们,你们看玉强的后事应该怎么办?我尊重长辈们的意愿。”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宁静又说:“刚才大夫的话想必各位也听到了,虽说纪玉强的死和他体外伤没有多大关系,但他的不幸毕竟是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不是因为救我而致,我也愿承担一切经济责任。”她眼泪汪汪地说完,把头扭向了一边。声音低沉地说,“我们毕竟有那么一段不幸的婚姻。”
这时,有一位老者站在一旁慢腾腾地说:“静静啊!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是为他办理后事吧。至于怎么办,这种事儿呀,没有一定之规,怎么办怎么好。虽说你们离婚多年,可我们没拿你当外人,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是我们纪家的媳妇,你对我们纪家很好,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再说了,玉强这俩孩子更不懂了(他指了指宁宁和晓伟)。你看着办吧,俺都信得过你。”
宁静知道,刚才说话的老者是纪玉强的堂叔,也是他血缘关系最近的长辈了。此人办事稳重,为人厚道,在宁家坳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宁静又把他和纪家其他在场的人约到一边,开了个碰头会儿。大家共同商定,一致同意直接把遗体运往火葬场,那里有殡仪馆,在那里举行个告别仪式,然后……然后将骨灰抱回家去。
方案已定,宁静急忙给纪玉强办理出院手续、找大夫开了死亡证明书。而后,她又来到纪玉强的病房里给他收拾遗物。
此时,她在纪玉强的枕边发现了一个小本子,本子里夹着笔。她好奇地翻开一看,是他临终前写给自己的信件。
宁静:
你好!近来,躺在病床上思来想去,甚感滑稽可笑——茫茫人海中,没想到在这山沟沟里遇见了你。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或者是情缘未了?呵呵呵呵……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我负了伤,我还是感到很欣慰,因为多年来积压在我心头的石头——对你的愧疚,终于落地了,我如释重负。也许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感谢上帝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假如时间能倒流,我愿回到从前,回到我们没离婚的时候。
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山,一座永不可攀登的高山;你又像一条河,一条永不可逾越的大河。”何况我已人到中年,又是草莽之人?不敢对你有任何奢望。更甚的是近来感到身体多有不适,老觉头晕目眩,心里慌张,大有越来越重之势。我很怕有一天轰然倒下。
死,并不可怕,怕得是晓伟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还需要……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就是我唯一的牵挂,他,会让我死不瞑目的。
另外,如果真的我先走了,我愿把我的骨灰埋在吴致远的墓地旁,哪怕是离他远一点亦无妨。因为我知道,你每年正月初三都要给他上坟,到那时,假如真的还有灵魂在,我也能见上你一面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别无他……
宁静知道,这是一封没写完的信。她看了很伤感,她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她想起了他的死不瞑目,她想起了他那可怜的儿子晓伟……
也许外面的人等久了,等得不耐烦了。
“妈,好了没有?就等您了。”宁宁喊着从走廊里跑了过来。
宁静急忙抹了把眼泪,合上本子,随手将它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好了,好了!你过来搭把手吧。”
宁宁走了过去,娘俩一起拿着纪玉强的遗物走出了病房,来到大楼外面。
一切安排就绪,纪玉强的遗体也抬上了灵车。
宁宁让妈妈坐在自家车里,跟随在拉着纪玉强遗体的灵车的后面,向火葬场开去。
宁静在开往火葬场的路上,把这一噩耗告诉了姐姐曲欣、镜湖村的周宏才和纪玉强的生前好友们。一时间,他们从各个方向,纷纷向火葬场赶去。
当宁静和灵车到达火葬场时,其他人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宁静看人已到齐,在殡仪馆举行了简短的悼念致词和告别仪式。随后,遗体即被推往火化间。
按照当地的乡规民俗,人死后,要在家守灵三日,三日之后方可殡出。
宁静心想,还是入乡随俗、顺应民意吧。介于纪玉强这种情况,不但要办好,还要办得隆重些,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在回家的路上,十二岁的纪晓伟,手捧父亲的骨灰盒,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着:“爸爸呀爸爸……您为什么不管我了呀!爸爸呀爸爸……我还没长大呀!我还是个孩子啊!您和妈妈好恨心啊……呜呜呜呜……”
宁静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让他哭吧,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总比憋在心里好受得多。
灵堂设在纪家堂屋正中,骨灰盒上方,放有纪玉强的巨幅遗像。家人及亲朋好友、老邻故居跪拜毕,点香焚纸。如此祭奠三日。
话说修路工地那边,听说纪玉强已去世,民工们都慌了神,怕得是拿不到工钱。
这不,姐姐曲欣来电话说,周宏才有些招架不住了,民工们正在村委大院嚷嚷着讨薪呢,让她赶快过去帮着安抚一下,最好是……
宁静一听明白了,不就是工钱嘛。不要因为区区小事耽误了工期啊。她转身对宁宁说:“走!陪妈妈先去趟银行!然后再去趟镜湖村吧!”
宁静从银行出来,直奔镜湖村而去。途中她打电话给周宏才说:“喂!周书记,我在去你村的路上呢,十分钟就到。您放心,钱没问题。”
“好的。要不我们去工地那边等您吧,进村的路车进不来。”周宏才电话里说。
“还是我进村看看吧。顺便考察一下筹建地毯的事儿。”宁静说。
“好的。那我可就在村委大院等您喽!”
“好吧。一会儿见!”
宁静知道今天不可能再放炮了,让宁宁把车直接开到工地前沿,直至无路可走才把车停下来。
母女二人下车后,一前一后,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径小路,一步步艰难地向村里走去。
还没进村,早有一彪形大汉向她俩走来,后面还跟了一条大黄狗。
宁宁早已躲到妈妈的身后。她最怕的就是猫啊狗的。
“宁总您好!我是村里的保安刘二,奉周书记之命,前来迎接您大驾光临。”说完,两腿一并,来了个滑稽的敬礼。
宁宁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人太搞笑了,有点儿缺心眼儿吧。
宁静也有些憋不住笑,说:“走吧,你们的村委大院在哪呢。”
刘二在前面七弯八拐地走着,不一会儿来到村子里,他憨态可掬地指了指巷子口说:“到了!请进去吧!”
宁静心想,这哪是什么村委大院?分明是农家小巷嘛。当她走进去才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人。周宏才正站在他们中间说话呢。
周宏才见宁静和宁宁走了进来,便热情地伸出手来迎上前说:“宁总驾到,有失远迎啊!”说着把她二人领进了村委办公室。
宁静和宁宁来到阴暗简陋的办公室,看看灰眉土眼的桌椅板凳,实在没法落坐,于是,他们都站在那里。
宁静双手交剪在胸前,开门见山地说:“这些人到底是啥意思?”
“他们主要是担心工钱。说来也不为怪,谁不是为了挣几个钱才出来下苦力的?”周宏才说。
“嗯。可以理解。”宁静说,“工资没问题,我已带来三万现金,先解燃眉之急吧。但要让他们马上复工。不但要复工,还要加快工程进度。否则,筹建地毯厂一事无法落实。因为道路不通,进出物资困难。”她略一停顿,又指了指外边说,“咱先给他们开个会吧,起码让他们心里有底。”
“好的!”周宏才转身把门推开。他们几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迎着徐徐吹拂的秋风,并排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
周宏才干咳了两声说:“各位静一静!各位静一静!”他指了指身边的宁静又说,“这位是彩虹集团公司的老总宁静女士,下面有请宁总给咱讲话!”说完周宏才带头鼓起掌来,下面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各位师傅们:你们辛苦了!想必各位都知道,你们的老板走了,你们一定很伤心、很悲痛。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还要活得更好。活着就要工作,工作是为了挣钱。这点道理谁都懂的,我理解你们。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各位,纪玉强未境的事业由我来继承。工资嘛,马上给你们结清,包括今天的。但我有个要求,希望你们立即复工。因为工资表还没统计出来,下午五点以前,发放完毕。愿意走的,拿着工资走人;愿意留的,可以登记留下,明天继续上班。但我必须告诉各位,要比以前干得更好。要出满勤干满点,不能消极怠工。我们本着奖勤罚懒,多劳多得的原则,不会亏待每一个人。我再给各位透露一个消息,那就是我公司尚需大量的职工,将来不光是修路,还要搞房地产开发,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我公司的一员,那些有知识有能力有团队精神的人,或许能成为我公司的管理人员,或者是高管……”没等宁静把话说完,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涌上前来说:“宁总,我想留下!我也想跟您干!还有我,我也想……”一时间人头攒动,齐声嚷嚷开来。
“好的!请各位静一下,大家不要急,下午领工资的时候顺便登记一下好吗?”宁静挥动着手说。
“谢谢宁总!弟兄们!宁总说话是算数的,请各位放心!快去工地干活吧!”工地施工员小刘一挥手,带头向工地走去。
宁静望着这群生龙活虎的青年人潮水般地涌向修路工地,她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对周宏才说:“临时先由你代劳吧,不要小看这最后一公里,这可是块硬骨头啊!”
周宏才非常激动地握着宁静的手说:“谢谢您!谢谢宁总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我也没那么高风亮节,我是为了我姐的工作,为了你是我姐的同学,我也看好了你们这里的投资环境。”宁静笑笑又说,“好了!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八字没见一撇,就把钱扔进去了,您说可笑不可笑?”
“没想到宁总还很幽默。有投入必有回报嘛!”
“回报?我看你们村也没有适合做厂房的房子呀,场地也不行。”
“这个院子和闲置的房子改制一下不行?”周宏才指了指村委大院和周围低矮的房屋说。
“很遗憾。太小了,放不下设备。”宁静感到很失望。
“如果我在山脚下给您提供土地,您自己建厂房怎样?”周宏才建议说。
宁静豁然开朗地说:“好啊!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具体在什么位置?”
“就在您停车的地方吧。”周宏才指了指山下宁静的车说。
“嗯。好!好啊!那样吧,今天不是时候,过几天我再来吧,专程来订一下。”宁静愉快地说。
“好吧。今天多有失礼,请谅!下次来一定让您喝上甜美的镜湖水!”周宏才很歉疚地说。
“那好吧,我期待着!”宁静回头看看宁宁说,“咱们走吧!”
宁宁点点头,又对周宏才说:“周叔叔再见!”
周宏才与她俩握别,且目送她们走下山去。
当宁静路过工地时,意想不到的惊喜出现了,但见山坡上、悬崖边,到处站满了头戴安全帽的人。宁静知道,他们正在向自己行注目礼,随着一声口哨声,山谷里传来了“宁总好!宁总辛苦了”的欢呼雀跃声。
宁静一阵感动,不由得挥臂高呼:“工友们,你们好!你们辛苦了!”说着向他们挥手告别。
宁宁边开车边调侃说:“这还没收编他们呢就这般崇拜您,若真收编了还不得把您捧上天去啊!”
“人与人啊,得以诚相待。你敬他一尺,他才会敬你一丈。”
“女儿明白。敬人者,人恒敬之嘛!”
母女俩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忽然,宁静举腕看看表,说:“时间来得及,咱去趟西山公墓吧。”
宁宁一愣:“为什么?”
宁静从兜里掏出纪玉强那个小本子,递给女儿说:“自己看吧。”
宁宁看罢,泪眼朦胧地说:“走吧。这点要求有啥不可的?”
就这样,三日后,纪玉强的骨灰也葬在了离吴致远坟墓近在咫尺的西山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