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九日的早晨，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太阳在东山顶上透过一层薄雾绽放出一张红红的笑脸。
　　裴春雨骑车带着王春莹行驶在通往山泉中学的大路上。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也是检验他俩学习成果的重要时刻，更是决定他们人生走向的关键转折点。
　　从酒厂到西山根下的山泉中学是一路漫上坡，裴春雨奋力地蹬着自行车，浑身充满了力量。快到山泉中学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山泉中学的操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他俩来到操场上存好自行车，裴春雨在人群中寻觅熟悉的身影，转了一圈，一个他们班的同学也没看到。
　　这时，学校的广播响了。“同学们，为了不影响大家考试，我们已经提前生好了炉子，请大家提前进入考场，预祝同学们高考顺利。”山泉中学的准备工作还真是让人感到贴心。
　　裴春雨和王春莹被分配在同一考场，而且还是前后桌。这可能是他俩同时报名的缘故吧。
　　裴春雨坐好之后，抬头看到黑板上写着“第三考场”四个大字。黑板的左上角画了一个钟表，指针指向九点。
　　裴春雨转过身问王春莹：“紧张吗？”
　　王春莹笑着摇摇头。“我从小就不怕考试。”
　　“遇到不会的题，就先跳过去，把会的做完，把作文写完，然后再思考不会做的题。”裴春雨向她传授考试经验。
　　“我知道，我以前考试也是这样做的。”王春莹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裴春雨转回身环顾四周，考生的年纪参差不齐，有年轻人，还有三十多岁的大龄考生，比起年轻人这些大龄考生显得更加自信。
　　两个监考老师进来了。“请同学们坐好，现在开始点名。”
　　点名过后，另一个老师宣布考试纪律，他最后强调：“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希望同学们严格遵守考试纪律，如有违反一律清出考场。”
　　九点整，考试的铃声响了。两个老师分头发放试卷。
　　裴春雨接过试卷先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审题。问答题、填空题、默写题、分析题、作文，从头看到尾，没有生疏的考题。他便俯下身子认真做题。第三题是默写《伐檀》第一段，这是初中课本里的古文，没想到会出现在高考题里。还好，这篇古文他记忆较深：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其中“廛”字和“貆”字他忘了怎么写，就用拼音代替了。
　　监考老师每过十五分钟修改一次黑板上的钟表指针。一个小时过后，裴春雨已经做完了所有考题。检查一遍没有问题，便开始构思题目为“每当我唱起东方红”的作文。他首先回忆毛主席的人生经历，回忆毛主席为中国革命立下的丰功伟绩。而后，一条完整的思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从四个方面展开论述。每个段落他都用“每当我唱起东方红，就想起伟大领袖毛泽东”做开头语。
　　一、中国古代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是为自已当皇帝打天下，唯有毛主席是为穷人闹革命。
　　二、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毛主席不但自己经历了九死一生浴血奋斗，他还有六位亲人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三、毛主席带领中国人民推翻压了“三座大山”，打跑了日本帝国主义，推翻了蒋家王朝。
　　四、解放后，毛主席又领导全国人民开展社会主义大建设，把一个一穷二白旧中国改变成一个繁荣昌盛的新中国。
　　在作文的结尾他写道：《东方红》这首歌我唱过不止千万次，每次唱起依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每当唱到这句时，心中都会对毛主席升起无限的崇敬之情。毛主席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新中国的发展所作出丰功伟绩，中国人民将永远铭记在心中。
　　写完之后，他又默念了一遍，语句通顺。看了一眼黑板上画的钟表，十点四十五分。他把试卷翻过来扣在书桌上，提前十五分钟走出了考场。
　　过了一会儿，王春莹也提前出来了。
　　“怎么样？”裴春雨问。
　　“都答上了，就是不知道对不对。”王春莹很兴奋，显然她对考试还是很满意的。“你呢？”王春莹问。
　　“默写古文有两个字忘了怎么写了，用拼音代替的。其它的题也都答上了。”
　　“那也扣不了多少分，不用放在心上。”王春莹怕裴春雨为此上火。
　　“是啊，其它方面我还是很满意的。”裴春雨也很自信地说。
　　回去是一路下坡，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回到了活动室。
　　“你的作文是怎么写的？”裴春雨刚坐下就问王春莹。
　　“我分了三个方面，第一个是每当我唱起东方红，就更加热爱毛主席，第二个是就更加热爱共产党，第三个是就更加热爱社会主义新中国。”
　　“不错不错，层次很分明。”裴春雨夸奖道。
　　“你是怎么写的？”
　　“我分了四个层次。”裴春雨把四个层次逐一讲了一遍。
　　“你写的比我写的好。”
　　“很难说，关键还要看内容。”
　　“如果我们每科都这么顺利，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
　　“嗯。我也这样想。”
　　这时，李春梅推门进来了。“开饭开饭，早点吃饭早点休息，省得下午考试没精神。”她把三个饭盒放到桌子上。
　　裴春雨打开饭盒一看，一个红焖肉，一个肉炒白菜干豆腐。一盒大米饭。“李姐，这伙食也太好了。”
　　“就是啊，姐，你可真是我的亲姐。”王春莹抱着李春梅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你这丫头，连你姐都都忽悠。”李春梅嗔笑道。
　　“我真没忽悠，我是发自内心的。”王春莹红着脸辩白。
　　“好好好，姐信你，赶快吃饭吧。”
　　他们用三个饭盒盖儿当饭碗，李春梅给每个人分好了米饭。“都多吃点。”
　　“李姐，你做的菜就是好吃。”裴春雨边吃饭边夸奖。
　　“给两位未来的大学生做饭，我敢不用心吗？”李春梅满脸含笑。“看你俩这神态就知道上午考得不错。”
　　“还行，我俩都挺满意的。”裴春雨说。
　　“祝愿你俩下午更加满意。”
　　“谢谢姐，我和春雨就借你吉言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顺利，下午的数学考试他俩都没考好。
　　裴春雨有一道10分的高等数学题没做出来，还有几道5分的小题虽然做了，却不知道对错。
　　王春莹也有一道10分的三角函数题不会做，几道小题也是模棱两可。
　　两个人上午的自信、兴奋立即被忧心和沮丧所取代。回到活动室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王春莹打破了沉默。“春雨哥，我们今天就不要复习了，看了书也记不住，不如我们吃完饭出去走走吧。”
　　“这大冷的天儿，上哪去走？”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明天考试，今天去看电影，你也真能想得出来。”裴春雨不客气地拒绝了。
　　“我们现在这种心情不利于明天考试。”
　　“那就出去走走，冻一冻头脑会清醒一些。”
　　“那也行。”
　　吃完了晚饭，他俩走向镇里。王春莹挽着裴春雨的胳膊，“春雨哥，我们说点儿高兴的事儿吧。”
　　“好啊，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说来听听。”
　　“不是我的事儿，是咱俩的事儿。”
　　“咱俩的事儿？”
　　“是啊，我想问你，你当杜鹃她妈的面说我是你女朋友，是真的吗？”
　　“我那是气她的。”
　　“可是我当真了。”说这话时王春莹的脸上落寞中带有一份羞涩。
　　裴春雨正色道：“你最好别当真，再说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你就不能再说一次假话让我高兴高兴？”
　　“傻丫头，这么大的事儿岂能当儿戏？”
　　“哼！”王春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杜鹃他妈面说这话的时候你咋不这么想？”
　　裴春雨歉疚地说：“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说一句道歉就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说，你自己想吧。”
　　“我们现在不谈这个问题，等考完试再说好不好？”
　　“那行吧。”王春莹答应得很勉强。
　　山泉镇虽然不大，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街面上倒也显得熙熙攘攘。
　　他俩信步走过一饭店门口。“春雨哥，我们进去庆祝一下吧。”
　　“明天吧，明天考完试，咱俩喝一顿。”
　　“好。”
　　裴春雨搓搓有些冻僵的手。“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上午，政治考试，试卷发下来之后，裴春雨习惯性地先审题。审到后面他的脑袋一下子就蒙了。两道大题有一道10分，他不会，还有一道20分，他也不会。这两道题根本就不在他的复习范围之内。这两道题加一起可是30分啊，看来想及格都难了。他不敢在这两道题上耽误时间。心想：算了，还是先把会做的题先做完，然后再思考这两道题。出自于课本里的试题他都背得滚瓜烂熟，前面的题很快就答完了。
　　他开始思考第一道10分的大题：贯穿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根本思想是什么？
　　《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工会的图书柜中就有，可是他没看过。至于根本思想就更不知道了。怎么办？瞎蒙吗？蒙都不知道从哪蒙起。他一个字也没写就放弃了。
　　他又看第二道20分的大题：怎样理解“四人帮”的反革命政治纲领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政治上是反动的？
　　粉碎“四人帮”的时间是一九七六年十月，那时候他还在家待业，这个消息他是在广播中听到的。等他借调到工会，他才有机会天天看到报纸。可是，报上的宣传重点已经转到了“两个凡事”上面。再后来又开始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四人帮”的反动政治纲领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不过，这道题可以蒙。他把听到的关于“四人帮”的种种罪行都罗列出来。至于能不能蒙对他就不知道了。
　　答完题，他环顾四周，有的同学在仰头凝思，有的在咬着钢笔帽。看来这两道题难住了不少人。他又检查了一遍答题，确认无误。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钟表，十点三十分，便把试卷扣上走出了考场。
　　他刚出来，就见王春莹也跟了出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有两道题我不会做。”王春莹神情沮丧。
　　“我也没做出来。”裴春雨宽慰地拍拍王春莹的小脑瓜。“这两道题做不出来的不止我们两个，估计很多人都不一定能做出来。”
　　“嗯。”王春莹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不过，这种沮丧的心情还是影响了他们一个中午。
　　出乎他俩意料之外的是：下午的考试异常顺利，考题都出自于课本。裴春雨只用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就答完了全部考题。他仔细地检查了两遍，才扣上答卷走出考场。
　　王春莹比他晚出来十五分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答得不错。“走，回去开庆祝会。”
　　“庆祝会？”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咱俩要庆祝一下吗？”
　　“哦，我差点忘了。”
　　“哼！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能忘。”
　　“我们今天都回家吧，家里人一定很惦记咱们考试的事儿，庆祝会改天吧？”
　　“行吧。”王春莹很不情愿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