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昏黄的灯光下，李兰满面愁容地坐在炕沿上发呆。现在她后悔了。当初高杜芝曾警告她说：她这么做会后悔的。她还强硬地说：她做事从不后悔。眼下，蒋主任被降职调到了偏远的地方，新上任的牛主任连蒋大国也不放过，指使建材厂厂长把他贬为装卸工。她想依靠的大山仅仅过了三个月就轰然倒塌了，她能不后悔吗？春雨和杜鹃好好的一段姻缘让她搅黄了，让她怎能不后悔？她该怎么办？还让杜鹃嫁给蒋大国吗？思忖再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装卸工。
　　“杜鹃！”李兰坐在炕沿上大声地喊。
　　高杜鹃闻声过来了，她满脸憔悴，往日容光焕发的俏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杜鹃啊，你还想嫁给蒋大国吗？”李兰小心翼翼地问。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高杜鹃没好气地说。
　　李兰自知理亏。“那不是以前嘛，现在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嫁给他？”
　　“你是想让我跟他分手？”高杜鹃没想到李兰变得这么快。
　　“是啊，反正这么长时间你也没跟他出去过。”
　　“可是我俩的事儿全厂都知道了，你想过别人又会怎么说我吗？”高杜鹃气愤地质问道。
　　“别人怎么说你不用考虑，你要考虑的是你一辈子的幸福。”李兰才不会顾及别人的议论。
　　“春雨要给我一辈子的幸福，可是你不让啊。”高杜鹃翻起老账。
　　“我正想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去找找春雨，你俩感情那么深，说不定他现在还没忘记你呢。”
　　“妈，你把春雨当成什么人了，你想黄就黄？你想成就成？你当春雨是我呀。”
　　“妈不是感觉你俩原来的感情深嘛，张嘴三分利，兴许春雨的心里还惦记着你，就算是他不答应，你也不损失啥。”李兰自有李兰的逻辑。
　　“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高杜鹃语含讥讽。
　　“你不去也行，但是你得赶紧跟蒋大国黄了。那小子一看就是个秧子货，帮咱家就拉一车酒糟，你看看他那样，不是腿酸就是胳膊软的。我跟他说裴春雨每月都给咱家买米糠，他像是没听见似的。这种人，中看不中用，趁早跟他拉到。”
　　“原来你是想让春雨给你拉酒糟，帮你买米糠啊？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高杜鹃这才明白李兰不是为了她的幸福，而是家里需要免费的劳动力和米糠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春雨念及你俩的感情就答应了呢。”李兰还想鼓动高杜鹃。
　　“不可能，春雨现在正在复习考大学，以后他就是大学生了。”
　　“他要考大学？”李兰才知道这个消息，她更高兴了。“那就更要找他了，大学生多有前途，你嫁给他没亏吃。”
　　“春雨大学毕业是要留在雪城的，他怎么会娶我？”
　　“他原来不是说可以把你调到雪城吗？”
　　“那是原来，现在他还会这么想吗？”
　　“明天我去找他，我还不信了，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他。”李兰显得很自信。
　　“我地妈呀，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可别再去酒厂丢人了。”高杜鹃带着哭声哀求。
　　“丢什么人？我又没做坏事。”李兰理直气壮。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妈呀。你还让不让我在酒厂干了？”高杜鹃无奈而又无助。
　　“这跟你在酒厂干不干有什么关系？完蛋货一个，这事儿不用你管了，你回去吧。”李兰把高杜鹃撵回了西屋。
　　李兰的脸皮还真够厚，第二天上午，她就来到酒厂活动室。她推开门就满脸堆笑。“春雨，你忙着呢。”
　　“你来干什么？”裴春雨一看见李兰，立刻变得脸若冰霜。
　　李兰依旧满脸堆笑。“咱俩能单独唠唠吗？”
　　“不能。”裴春雨依旧铁着脸。
　　“呵呵。”李兰假笑着。“杜鹃这些天愁眉苦脸，哭天抹泪，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你，你看看你俩能不能和好？”
　　“你是看老蒋家出事了才来找我的吧？”
　　“看你说的，你和杜鹃的感情我知道，以前都怪李姨不好。”
　　裴春雨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李姨？你不配给我当长辈。”
　　“是是是，都怪我那时昏了头，李姨，不，我，我给你赔不是，这事儿跟杜鹃没关系，要怪你就怪我，你就可怜可怜杜鹃，跟她和好了吧。”
　　“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和好就和好？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啊？”裴春雨嘲讽地说道。
　　“就是。”王春莹在旁边插嘴。
　　“你是谁？这里有你什么事儿？”李兰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质问王春莹。
　　“她是我现在的女朋友。”裴春雨大声说道，他想让李兰死心才故意这样说。
　　李兰一愣，没想到裴春雨这么快就交女朋友了。她转向王春莹，换了一副笑脸。“呦，这姑娘长得可真俊哪。姑娘，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什么样的好小伙找不着，你就把春雨让给我家杜鹃吧。”
　　裴春雨冷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件东西吗？我告诉你，不为别的，就因为杜鹃有你这么一个妈，我也不会和她和好的。”
　　“呦——”李兰拉着长声。“你是看你要考上大学了，看不起我们杜鹃了吧？你这不是成了陈世美了吗？”李兰倒打一耙，想用把分手的责任推给裴春雨的办法逼他就范。
　　“胡说八道！我和杜鹃分手的时候还没有考大学这回事儿呢。”裴春雨气愤地辩驳。
　　李兰转头看了王春莹一眼。“我明白了，我说你跟杜鹃分手怎么没来找我算账呢，原来你是先跟这个姑娘好上了吧？”这个喜新厌旧的帽子更大。
　　世上还有这种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却把责任推给别人。
　　裴春雨气得浑身直抖，他手指李兰。“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扇你？”
　　王春莹也气得也手指李兰骂道：“你可真不要脸，想用女儿卖钱，卖错了人家，却来污蔑我和春雨哥，真是无耻透顶。”
　　李兰被王春莹说得恼羞成怒，她气得要去打王春莹。裴春雨一个箭步挡在了李兰的前面。
　　王春莹还不解气，她在裴春雨身后大叫：“你这种人还有脸活在世上，还不如买根绳子上吊得了。”
　　李兰更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拼命想越过裴春雨。裴春雨怎么能让她伤到王春莹？她打不着王春莹，伸手就来抓裴春雨的脸，裴春雨一把把她推了个跟头。
　　李兰坐在地上就撒泼。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哭闹声惊动了范主席。他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地上的李兰。“怎么回事儿？”
　　“裴春雨打我，我没法活了，呜呜。”李兰哭着告状。
　　“她污蔑春雨哥。”王春莹赶紧讲理。
　　“行了，这是办公的地方，大喊大叫地像什么话？你站起了，有什么冤屈到我办公室去说。”范主席说完也不等李兰，先走了。
　　李兰好像有些怕范主席。她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看了他俩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裴春雨回到座位上仍然怒气难平。“真是一个胡搅蛮缠的泼妇。”
　　王春莹也气呼呼地说：“这个李兰真像个疯狗，得谁咬谁。要不是看她年龄大，我真想扇她个大嘴巴子。”
　　“算了，消消气，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裴春雨劝王春莹，也像是在劝自己。
　　王春莹的胸脯依旧不停地起伏，小脸煞白。
　　裴春雨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行了，你还真气起没完了？”
　　王春莹这才慢慢地平息了怒气。
　　“李兰也该走了，咱俩去找范主席解释解释。”裴春雨说。
　　王春莹跟着裴春雨来到范主席办公室。
　　“范主席，我俩给你惹祸了。”裴春雨满脸歉意地说。
　　范主席大度地摆摆手。“没什么事，我把她批评一顿，她气呼呼走了。你俩赶紧回去复习吧，别受这个事儿的影响。”
　　“谢谢范主席。”俩人谢过之后回到活动室。
　　“范主席真是一个好领导啊。”裴春雨深有感触地说。
　　“嗯，我还以为她会批评我俩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裴春雨也如释重负地说。“事情过去了，我们接着复习吧。”
　　下午，刘秘书推开门，站在门口说：“春雨，镇里来电话，让你和春莹去山泉中学取准考证。”说完也没进屋就急忙走了。
　　裴春雨站起来。“你就不用去了，我给你带回来。”
　　“我也去。”王春莹穿上棉猴。
　　“你没看外面下雪呢吗？”
　　“那我也跟你去。”
　　“走吧。”裴春雨只好带着她。
　　好大的雪呀！一出办公楼就见漫天大雪飘飘洒洒，周围的景物都被笼罩在大雪形成的雪幕之中，能见度不超过五十米。“看来我们只能走着去了。”裴春雨望雪兴叹。
　　“走着去也挺好。”王春莹却毫不在乎。
　　出了酒厂大门没多远，他们就拐上了一条田间小路。这是一条近路，但也有二里地远。
　　放眼望去，鹅毛般的雪花从一望无际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好像无数个白衣天使在空中舞动一般，那姿态婀娜动人。
　　王春莹伸出小手去接雪花，仿佛是要看看雪花的模样，然而，雪花刚落到她的手上就融化了。“真好玩儿。”她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充满童趣的孩子。
　　“我们还是先去取准考证吧。”裴春雨提议道。
　　“嗯。”王春莹不再玩耍。
　　还是那间教室，还是上次接待他们的那个年轻人。
　　“老师，我们来取准考证。”裴春雨恭敬地说。
　　年轻人看了他俩一眼。“叫什么名？”
　　“裴春雨，王春莹。”
　　年轻人从一沓准考证中找出他俩的准考证。“后面有考试时间。”
　　准考证后面印着：1977年12月19日，上午语文，下午数学，20日上午政治，下午史地。裴春雨一算，只有十天的时间了。
　　年轻人又拿出两张报考志愿表。“你俩先把这个表填好，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年轻人又递给他俩一个厚厚的一本书。”这是全国高校目录，你俩参考着填报。”
　　“谢谢！”裴春雨接过志愿表和高校目录。
　　他和王春莹开始填写志愿表，前面部分是个人资料，他俩很快就填好了，后面是报考学校，裴春雨拿起那本高校目录，翻到龙川省。他想在本省就读。“老师，填报学校有什么窍门吗？”裴春雨走到年轻人的身边问。
　　“一般来说是从高往低报，最后一个最好是更低一些，这样才能保证你被录取。”
　　“谢谢！”裴春雨重新坐下翻看目录。最后选定第一志愿是龙川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是雪城师范大学中文系，第三志愿是江帆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第四项是：是否服从分配。他写了：服从。
　　“春雨哥，你填好了吗？”王春莹问。
　　“好了。”
　　“给我，我照着你的填。”
　　裴春雨把志愿表递给王春莹。
　　他俩填完表以后外面的大雪也骤然停止了。明媚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特别耀眼。他俩欢快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情也如雪后的阳光一般明朗。
　　回到酒厂办公楼。裴春雨对王春莹说：“你先回去，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范主席。”
　　裴春雨来到范主席办公室。“范主席，高考准考证发下来了。”裴春雨语气里透着兴奋。
　　“是吗？好啊。”范主席也替裴春雨高兴。
　　“不知你家那两个考大学的哥哥收到没有？”
　　“他俩离镇里远一点，估计过两天也能收到。”
　　“那就好。”裴春雨转身要走。
　　“别急着走，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裴春雨在范主席对面坐下。
　　范主席笑眯眯地问：“听李兰说你在跟王春莹搞对象？”
　　裴春雨脸一红。“没有，李兰想让我跟杜鹃和好，我是故意气她瞎说的。”
　　“哦，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没有，在工作没有确定之前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裴春雨跟范主席谈话向来是开诚布公。
　　“我看王春莹好像挺喜欢你。”
　　“嗯，我也感觉到了。”
　　“春雨呀，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忘年交吗？今天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帮你分析分析你俩的事儿。”范主席点燃一支烟。“王春莹这姑娘刚来的时候有点儿目空一切，我也以为来了一个批评不得的大麻烦。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她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并且努力跟你学习美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在为人处世上，她原来娇气、任性的毛病也改了不少。这说明孺子可教。当然这些都和你对她的帮助有关。可是，你想过吗？这也说明她原本就是一个好孩子。她毕竟出生在干部家庭，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她从小就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家庭的影响，参加工作以后才会有现在这样的进步。这样的姑娘可是不多呀。”
　　裴春雨低头沉思了片刻。“可是，我们俩以后能不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还不一定，万一以后她回了会城，我去了雪城，我们就得分手，我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让自己再痛苦一次。”
　　“你知道吗？王春莹她爸原来是地委张主任的秘书，现在张主任已经是省里的副主任。王春莹她爸要是想把她调到雪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等我们俩工作稳定了再说。”
　　范主席吸了一口烟。“人的一生能碰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不容易，王春莹聪明、漂亮。她爸爸又是县里的一把手。给她提亲的人以后肯定少不了。你要是不抓住机会，万一被别人抢了先，你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裴春雨再次陷入沉思。范主席说的这种可能也许会发生，王春莹如果真要是跟别人处对象他也许会感到失落，但是却不一定会后悔。“范主席，以前我还真没认真考虑过，现在想想，王春莹身上确实有很多招人喜欢的优点，我也很希望能有他这样一个朋友。但是，我总觉得她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要是跟她处对象我还没往那方面想。”
　　“我只是帮你分析啊，不是替你做决定。”范主席明白婚姻大事应该慎重。
　　“谢谢范主席给我指点迷津。”
　　“哈哈，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赶快回去复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