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民众的力量

　　中秋节一到，1940年的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冬天在向人们招手，西伯利亚的风吹过来，一天寒比一天。
　　第9战区长官部这时候最恼火的就是战区内20几万部队的冬衣还没一点着落，中央军的情况略微好一点，那些川军、滇军和黔军，不要说冬衣，现在连秋衣都没穿上，许多人都还是一条短裤，一双草鞋，一件褂子，他的全部家产就在他的身上，一眼可以看穿。
　　薛岳一天不知道要接多少个电话，说的就是这件事，下面部队官长叫苦连天，夏楚中有一次打电话来报告，说他的部队有一个连，三分之一的人连褂子都没一件，现在还是一个个赤膊。
　　这样的军队如何打仗啊，军人要效命疆场，最起码一点，你要给他尊严，你不能让他赤条条去打仗，再说，天气冷了，湖南的天气，你要是无衣御寒，那可是要冻死人的，军人这样的待遇，你叫他怎么打仗，怎么效命？
　　薛岳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懂得这个理，打电话向老头子诉苦，老头子就说：“伯陵呀，这是个小事嘛，你们战区自己解决。我现在要解决的是枪炮子弹，是飞机，是金银货币。至于什么褂子啦，裤子啦，鞋子啦，你们战区多想想办法，国家这么大，日本人占去了国家最好的地区，我的屁股底下尽是些穷斯滥矣的地方，好在你们湖南是个不错的地方嘛，不是说‘湖广熟，天下足’么？”
　　薛岳还有什么话说，找老头子就是这么一句话给撂了回来，找行政院怕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薛岳想，这靠千靠万还不如靠自己，还是自己来想办法吧。
　　薛岳把吴逸志、赵子立两人找来商量办法，他先把困难摆出来，再把上面的态度摆出来，最后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看有什么好法子解决这个困难。
　　吴逸志说：“能有什么好法子，我们在湖南打仗，还是要靠湖南人帮忙。”
　　赵子立说：“要湖南人帮忙是肯定的，问题是如何让湖南人知道我们军队的困难。一个士兵在湖南的冬天里，如何拿枪和日本兵作战啊，依我看，还要靠记者朋友帮忙，靠文化界朋友帮忙，要他们去宣传去发动，去造声势，声势造的越大效果就会越好。”
　　薛岳听他们二人话后，心里就敞亮了许多，他说：“这样吧，我们三人分一下工，赵子立管文化、新闻一块的组织发动，我和吴逸志管政府部门这一块，今天就通知下去，文化界、新闻界的相关人物明日里开会，全省各县长在后天开会。”
　　赵子立说：“县长会议为什么要拖到后天进行？”
　　薛岳说：“有的路途遥远，明天一天一夜还不一定赶得到呢。”
　　赵子立一想也对，是自己考虑不周。
　　赵子立那天的动员会效果奇好，新闻记者朋友一听说部队官兵到现在还穿不上秋衣，心里急得猫爪子在抓一样，说一定要开足马力在报纸上连续宣传半个月，召开各种各样动员会，募捐会。文化界的朋友也是这个意思，说不但要动员各个学校去宣传发动，而且自己还要带头捐衣捐物。长沙记者公会发起“捐献一日所得作为寒衣捐”运动，并广泛进行征募寒衣宣传。学校和社会各界纷纷刷写宣传标语，深夜赶制寒衣，有机器的就用机器缝制，没机器的就手工缝制。耒阳记者会定“9·1”记者节日举行报纸义卖及戏剧公演，全体新闻人员均亲自参加，同时举行战时全国新闻报纸展览会，所得收入全部用于购买军队寒衣布匹。到9月15日，湖南全省即征募寒衣20万件。到11月底，价值法币55万元的棉背心20万件转运前方，慰劳抗日将士。
　　县长会后，岳阳县长黎自格回到朱公桥的第二天，就召开了全县各乡乡长会议，他说：“我们岳阳是抗日的最前线，大家每天都生活在火线上，长沙人看不到中国军人的生活状况，我们岳阳人却是天天看到。在沙河湾，在姚明洲，在付朝孙，在斗篷山，在草鞋岭，在沙港河，在游港河，我们中国军人打着赤脚，穿着短裤，身上的褂子也是筋吊筋，绺吊绺，他们在干什么？在修工事，在准备和日本兵的战斗，他们守卫着我们的家园，却在挨冻受饿。他们是川军，是滇军，是黔军，却有着良好的纪律，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王甲本师长手下有个士兵，从老百姓家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老百姓送给他的酸菜钵子，王甲本看见了，二话不说就枪毙了这个士兵，因为他说过，任何人都不准向老百姓索要东西，否则枪毙。这么好的军人守护着我们的家园，现在，他们在挨冻受饿，我们能袖手旁观吗？”
　　黎自格的话很有煽动性，会议最后议决，动员全县老百姓为军队捐献寒衣，大约是每10个老百姓就捐出一件寒衣。能多捐的也不拒绝，多多益善。
　　乡长回去后又开保甲长会议，他们都用自己最大的本事来宣传煽动保甲长的情愫，撩起他们的爱国热情，保甲长回去就家家户户去宣传落实，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保甲长就是这根针，工作做得好不好，全在于他们的努力程度。
　　下荷塘金沙乡的乡长叫周寅，他在开过保甲长会议后就来到了铜盆冲督促落实捐献寒衣事情。铜盆冲有两甲，上甲的甲长是雨中先生，下甲的甲长是穗储先生，这二人都是读书人，也都是私塾先生。
　　雨中先生将每个家长叫到炼堂来开会，他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诗经》告诉我们，九月开始天逐渐要冷了。人们该添置御寒的衣裳了，古人便把十月初一俗称授衣节。想我前方将士，他们舍弃身家性命来保护我家园，现在却还穿着短裤单褂，寒心啦，我真的是寒心啦！”
　　定叔说：“雨中先生呀，你就快说吧，别绕弯子啦。”
　　雨中说：“是啊，我是要说啊，杜甫有诗《秋兴之一》云，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古人又有《寒衣节》诗云，幽明隔两界，冷暖总凄凄。处处焚火纸，家家送寒衣。青烟升浩渺，别绪入云霓。旧貌应难忘，慿谁问老衢?你们看，鬼都尚且知冷热，冷月加衣，况我人乎？朱元璋在南京称帝，搞了个寒衣节，南京民谚说‘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古人故此有诗《黯神伤》云，新麻裁出锦衣妆，跪向西南黯神伤。故人泉城且莫待，满把纸钱寄冥乡。”
　　雨中先生的二哥完仁就说：“满弟呀，你就别说什么之乎者也了，你开个会来背古诗有意思吗，我们又不懂，你直接说主题，我们大家还有事。”
　　雨中先生说：“我是在说主题啊，主题就是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深秋就要来了，深秋之后就是严冬，他们还只穿着短裤单褂，政府号召我们湖南民众捐衣捐物，为前方将士解决困难，我们的口号是‘出钱出力打日军’。”
　　定叔说：“你早这么说不就清楚了，问题是，我们铜盆冲能捐出多少，大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
　　藜仁这时候站出来说：“定叔你别打退堂鼓，抗日是大家的事情，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藜仁是雨中先生的三哥，雨中先生就说：“三哥深明大义，政府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县里规定，每10个人要捐献出一件冬衣，这是最低限度，当然，能捐出二件三件是最好啦。”
　　竺仁说：“这冬衣是有区别的，比如棉袄和单衣就区别大，一件棉衣起码是三件单衣的价格。”
　　藜仁说：“为国难募捐哪能算这么细的帐啊，如何做，还不在于你的心。我们是有困难，再困难总比前线的将士强吧，他们来自四川、云南、贵州、广西，都是千里迢迢，为的什么啊，还不是为了我们老百姓，要是没他们在新墙河挡着日本兵，我们这里早就被日本兵祸害了是不是？”
　　大家都不说话了，开始一家家合作凑人数，一般的家庭都不足10人，往往是两家或者三家凑一起才够，然后就商量着谁家出棉花，谁家织布，谁家缝制。
　　完仁和满弟雨中两家凑一起刚好是10人，完仁说：“满弟呀，你家一没种棉花，二又无人晓得纺纱织布，我们凑一起，岂不是明摆着我要吃亏？”
　　雨中说：“二哥呀，古人说，吃亏是福，你吃点亏怕什么，吃亏越多，福气也就越多。”
　　完仁说：“我看说这话的古人就是个蠢人，不过，我倒是乐意为前方官兵做点事，这样吧，我们两家就捐献二件棉衣，你家七口人做一件，我家三口人做一件。”
　　“二哥，这可不行啊，我们两家原本是一坨的，你自己也说过，我家一无棉花二无人会纺纱织布，你叫我家做一件，我如何做得了？”
　　“满弟呀，人家读书是越读越蠢，你就不同了，你是越读越灵泛，照你的意思，那就是两件棉衣全由我一家来做啰？”
　　“二哥呀，你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还是那句话，吃亏是福。不过，我家里还是有很多人可以帮忙做事的，我家琼姑娘桂姑娘都可纺纱了，我家堂客也可以织布的。”
　　完仁想，这个满弟太搞笑了，他家最大的琼姑娘才15岁，做得了多少事，再说，他堂客做户外工夫还行，做女工倒是没见她做过，只听说过她织布时，梭子老在布面上跑。
　　炼堂架起了10辆纺车，3架织布机，还有两台做衣服的案板，上甲的妇女大多在这里做工，从一早做到晚上戌时收工，只有半个月工夫，就把15件棉衣做好了。
　　雨中先生很高兴，他的上甲原本是14件的任务，现在多出了1件，他会受到表扬的。穗储的下甲就不同了，他们是12件任务，现在完成了11件，还差1件，这1件原本也是有着落的，无奈那组人里尽是些寡皮光棍，或者是无儿无女的老爷老娘，主要的还有一家人，户主叫立爹，他什么事也不会做，家里穷得连火塘砖也没一口。
　　去乡里交货的那天，周寅乡长说：“不错不错，你们铜盆冲人没有偷奸耍滑，做的全是棉袄，而且如数如期完成任务，值得表扬。”
　　雨中先生嘟哝着说：“周乡长，我们上甲多做了一件，他们下甲还差一件。”
　　周寅说：“这不说明什么啊，你们铜盆冲260人，我现在收到了26件棉衣，刚好完成任务。”
　　雨中先生说：“我们甲多做了一件，我就应该受到双倍的表扬。”
　　周寅终于明白了，这个雨中是在告诉他，穗储没完成任务，应该受到批评。他看了看雨中，就是弄不懂这人读书到底是读蠢了还是变得更聪明了。
　　军队寒衣问题在九月初基本解决了，任务总是一波一波的，义卖募集钱物和捐献飞机，成为一些单位和社会组织的常态。黎自格县长在全县乡长会议上说：“还在今年的春天，衡阳《大刚报》在1月15日举行义卖，共募得银洋4600余元。这些钱干什么了，都给前方部队买了生活必需品，我们要利用节日献金和婚庆献金，让这二献成为人们支持抗战的具体行动。我们有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等。你们谁还记得湘潭辛亥革命元老刘揆一老人吗？他就将亲友所赠之寿资全数购置布鞋400双，交给了省抗敌会充作慰劳品。”
　　“义卖募集钱物，我们要做到全民参与，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童稚少年；无论是士农工商，还是狱中犯人，抗日救国，匹夫有责。大家不要小看了这募捐，募捐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那一张张的纸币和一枚枚的铜板，它募集到的是比金钱更为可贵的人心。有人说，这是中国兴亡的重大测验!测验的结果，中国不会亡!中国一定复兴!
　　“今年8月，戏剧界为响应演剧募捐购献‘剧人号’飞机，举行了大规模的平剧、湘剧、楚话剧联合公演。
　　“9月间，抗剧八队，为募捐‘剧人号’飞机，在湘潭百代剧院首次公演多幕剧《国家至上》，观众极为踊跃。
　　“10月间，湘乡县民袁振基发起‘一县一机’运动，并发表告该县民众书。该书发表后，湘乡民众捐款甚为踊跃。长沙市商会、工会纷起响应，捐献‘湘商号’、‘湘工号’飞机，湘潭动员委员会也继起募献‘湘潭号’。
　　“买飞机要钱，募款就是航空救国的第一要务。献机运动是湖南救亡运动的鲜明特色，已经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剧人号’、‘湘商号’、‘湘工号’、‘记者号’、‘湘妇女号’、‘儿童号’，这些飞机的名字不断出现在新闻媒体上，相对应的款额也汇入了航空委员会账户。
　　“这当中，发生了许多感人故事。在衡阳，船山中学童子军队员伍文章、周恒等人还向全国发起捐献‘中国童子军号’飞机，并发动本校童子军队员节储平时费用，共献金1931元。私立陶淑小学发起筹募‘儿童号’飞机，并致电全国小朋友，节蓄糖果费，响应‘儿童号’运动。衡阳县新桥冯孝先之妻华氏，捐献家田24石。泉溪85岁的李老太太将家中2万银元全部捐出。在长沙，献机活动最成功的是湖南第一纺织厂，今年就捐了3架。
　　“我们岳阳也要行动起来，我们过去就是三街六市，也是个富庶的地方，湘乡、湘潭、衡阳能做到的，我们岳阳也能做到。乡长们回去以后，要广泛地动员起来，这次我们不分配任务，只来一个比赛，看哪个乡募得的款项最多。”
　　黎县长这么一说，听会的人都出了一身汗，已经不是出汗的天气了，乡长们各有各的心事，有的人是因为激动，热血澎湃，有的人是骚动，心绪不宁，不知道回去如何搞，这样的事情往往要自己带头，这不是往自己身上割肉吗？
　　募捐献金购买飞机在岳阳开展得不是太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日军已经分解了岳阳县，占据了县城；另一个是日本兵反复蹂躏过岳阳县。
　　到了10月，第九战区为抗战需要，在平江、湘阴、岳阳、临湘等县，突击编组国民战时任务队，县设总队，乡镇设大队，保设中队，共编队员13万人，分别担任侦察、运输、宣传、救护慰劳等任务。18至25岁编为甲级壮丁，抽签服役，不参加训练。26至40岁为乙级壮丁，编入战时任务队，参加训练，受训后，分别编入宣传队、慰劳队、侦察队、运输队、通讯队，回家后随时听令，服从战时需要。同时，各地民众纷纷自发组织各种抗日武装，青壮年农民基本上都卷进了这个任务中。
　　湘阴出动民工10万人次以上，抢运军米10多万包，运送大炮300门，弹药数千担，运送伤病员4000多名，并在在今年秋冬季3个月内节衣缩食，提供军米34428担、马谷4640担，做到了“军队要什么就提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