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通城九岭战役

　　研究第9战区的地形图，便发现有点趣味，天岳幕阜山、连云山形成南北向中轴线，在这条轴线上，纵横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山峰，幕阜山最高峰海拔1800多米，这条轴线就是一道天然屏障。轴线之东是江西的鄱阳湖，轴线之西是湖南的洞庭湖，这两个湖都在长江边上，也是中国最大的淡水湖，它们对称地摆在轴线的北头，日军要南侵，要打通粤汉线，不可能进行大迂回作战，它必须正面进攻。第9战区将罗卓英集团军摆在轴线之东，关麟征集团军摆在轴线之西，而卢汉集团军、杨森集团军、王陵基集团军就摆在中轴线上。
　　日军正面进攻长沙有三条通道，东路在江西，从南昌经修水、进入湖南平江龙门、长寿街，攻取平江县城，进而从瓮江、金井直抵长沙城。西路在洞庭湖边，沿京广线从湖北赵李桥进入湘北重镇临湘，渡过新墙河、汨罗江，直逼长沙。中路自然是在中间，由鄂南的崇阳、通城起步，经九岭、进入湖南平江上塔市、南江桥，再经过平江县城，南下长沙。
　　无论是东路还是中路，都要经过湖南的平江县，这就注定了平江要成为腥风血雨的战场。
　　三条进入长沙的通道，到底哪一条最为重要呢？这还真是不好说。就说中路吧，日军打下鄂南重镇崇阳、通城后，这里就成为他们屯兵的战略要地。通城是鄂南最南边的一个县城，从县城往南走15公里，就到了天岳幕阜山的九岭地区。
　　九岭，顾名思义就是九只山岭，它们的海拔都差不多，无非是几百公尺吧。论高度，不及两侧的阳台尖、梧桐山；论险峻，更赶不上邻近的宝盖山、华龙山。也就是说，这一带就是个典型的丘陵区。
　　它的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由武汉通往长沙的公路蜿蜒其间，九岭山山相叠，背后奇峰突兀，隽水穿山绕田，大圆山多石好挖洞，九岭埂、宝贝山更适合挖战壕，两山又互成犄角，互相照应。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日军的飞机、坦克到这里，其作用要大打折扣，山炮倒是有点作用。
　　翻过九岭，就是湖南平江的上塔市，再往南走，就是平江的南江镇。从九岭到通城是15千米，从九岭到南江镇是20千米。日军要进入平江侵占长沙，就必须经过九岭。
　　只要是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军人，都可以看出九岭的重要性，晚清天国战争时期，曾国藩就说过“保长沙必先保九岭”的话。冈村宁次自然也看到了九岭的重要性，他安置了一个师团的兵力在崇阳、通城一带，随时准备攻取九岭。薛岳当然也看到了九岭的重要性，从1938年11月开始，就有许多支中国军队驻防过天岳幕阜山九岭。李仙洲第92军侯镜如第21师、罗启疆第82师、李棠第140师布防在九岭南端，严阵以待日军第33师团企图越过九岭，与第6师团在湘北会合，南下参加长沙会战。
　　日军占据崇阳、通城以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进攻九岭，进犯长沙，叩开西南的大门。
　　1938年11月10日，第一次九岭战役打响，3千多名日伪军，以10余辆坦克为前锋，10余架飞机做掩护，进攻天岳幕阜山九岭，在这里，日伪军遭到中国军队侯镜如第21师、罗启疆第82师和第92师痛击，毙伤800多名，狼狈退守县城。
　　1940年2月10日清晨，第二次九岭战役打响，1000多日军在炮火掩护下，再攻九岭。当时，守卫九岭的中国军队是夏楚中第79军王甲本的第98师，王师与日军激战到11日中午。日军战死300余人，退回县城。
　　日军两次进攻两次失败，其实，这两次进攻都属于试探性质，一是要看看具体地貌，二是要看看中国军队修筑的工事坚固程度，第三就是试探一下中国军队在那里驻扎了多少兵，对九岭的重视程度如何。
　　1940年12月9日，日军稻叶四郎第6师团调集飞机、坦克、骑兵、步兵，对九岭展开立体攻势，第9战区新10师师长高振鸿败下阵来，痛失九岭，带着部属退入幕阜山一侧。
　　日军第一次完整地占领了九岭这个战略要道。
　　高振鸿在滇军出山抗日时是个旅长，第9战区组建新10师、新11师时担任了新10师的师长，甫一履新，就遭此败绩，心里难过的很，长官部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处分呢？想到此，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长官部其实也是有责任的，九岭这么大一块地方，日军又是志在必得，他一个新编师如何守得住，过去不一直是几个钢铁师守这里么，高振鸿自欺欺人地这么想，薛岳可不这么想，你丢失了就是你的责任，那就得处分你。
　　国军第58军是一支地地道道的滇军队伍，从军官到士兵都来自云南那个太阳格外亲睐的地方。军长孙渡、副军长鲁道源都是著名的儒将，受他们二人的影响，军部办公厅主任杨伯雄，参谋长鲁元，政治部秘书胡惠民，高级参谋高伯昂也都是一身的书卷气。没事的时候，互相切磋一下书法，品读一点唐诗宋词，或者附庸风雅写点东西。
　　鲁道源除开是副军长一职外，还兼任着新11师师长职，当高振鸿丢失九岭时，他的新11师刚从南昌战场归来，而且，他的旧疾又复发了。
　　这天，鲁道源正临摹于右任的书法，杨伯雄凑了上来，瞄一眼说：“于先生书法沉稳而富于变化，你的临摹却是变化不足，沉稳有余啊，莫不是有心事？”
　　鲁道源说：“杨主任你还不知道我哇，我就是一军人，国难当头，军人应该干什么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了你写的那首《送杨伯雄主任》诗：放眼中华敌正猖，中原一线系存亡。欲同携手南归去，谁寄长城万里防？两载相依在幕帷，留君无术送君归。且凭秃笔酬知己，一路平安祝旅绥。君向南归我独留，离情惘惘几时休。湘江隔断故人影，落叶萧萧一色秋。”
　　“别提啊，那也就是一时之感概罢了。”
　　正这样说着，孙渡过来了，他对鲁道源说：“卢总司令来电话，叫你去60军任职。”
　　鲁道源看着孙渡说：“去60军，干嘛？”
　　“和刘副军长对调。”
　　“玩什么花样啊？”
　　“这我不知道，卢总司令只说了对调。”
　　“这样吧，孙军长，我请求辞职，不去为难你。我的旧疾复发了，想去疗养一段时间，你就批准我吧。”
　　“这个我批准不了，高级军官的异动归长官部管，就看薛长官怎么说。”
　　鲁道源的请辞自然是一级级报了上去，到了薛岳那儿，薛岳就下了一道命令：“前方部队人员，如无委员长命令，不得擅自调动。”
　　薛岳这时候正恼火，他现在想的是九岭丢了，如何才能夺回来，这个鲁道源居然打退堂鼓。
　　参谋长吴逸志献计说：“薛总，何不让鲁道源去把九岭夺回来？”
　　“他行么？”
　　“只要你相信他，准能成，不过，你要给他一点权力。”
　　“什么权力？”薛岳瞪着大眼睛问。
　　“战场宰杀权，以防别人不听令。”
　　九岭战场，战火仍在燃烧，一部日军由梧桐岭窜向黄岸市，一部日军窜到了棉花坡附近。新10师30团与日军激战三昼夜后,奉高师长令退守相思山，转进白家坳待命。另一部日军窜到花凉亭，新11师36团同时向平江上塔市撤退。右翼方面，一部日军由锡山攻阳台尖，一部日军由景山攻凤凰台和雪堂岭。
　　中国军队的劣势还在蔓延，日军的战果在扩大。
　　七日下午，孙渡找不到高振鸿了，通讯中断了，他对鲁道源说：“快叫你的33团向琉璃坳、保定关一线出击，以减少左翼所受威胁，31团接防右翼的阳台尖，使新10师得以从容作战。”
　　八日下午三时，高振鸿在上塔市用电话报告孙军长说：“师部昨晚由马港转进到小坪，今天由小坪移到上塔市，各团情况不明。”
　　孙渡很生气了，他说：“你为什么要撤退，赶快集结部队收复阵地！”
　　这时薛岳的电话追过来了，问孙渡九岭战况，孙渡敷衍他说：“日军的企图不大，当前情况并不严重。”
　　薛岳可不是好敷衍的，过了一会，他把电话再打过来，叫鲁道源赶去九岭前线督战。
　　孙渡很为难，他对鲁道源说：“子泉，薛长官有令，叫你去前线督战。”
　　“请你告诉薛长官，我有病啊。”
　　“子泉，你还是去吧，这是薛长官命令！”
　　“我傻啊，出征以来，我们拼却身家性命，才把新11师的番号恢复，把部队名誉弄好，就把我弄去60军。现在危急了，又叫我去收拾烂摊子。”
　　“子泉，这是为国家为民族啊，你个人委屈算什么呢？”
　　薛岳的电话又追过来了，他对孙渡说：“鲁子泉走了吗？告诉他，有不服从命令的，准予斩杀﹗”
　　鲁道源也听到了薛岳严厉的命令，就对孙渡说：“我服从命令﹗”
　　鲁道源喊出发就走，他和军高级参谋高伯昂带一排卫士、一排通讯兵、还有补充团一个营冒着大雨从军部出发，走过南江桥，走向上塔市。
　　过南江桥不远，遇到一些散兵，鲁道源问：“你们那一部分的，为什么往南走？”
　　其中一人说：“我们新10师的，走散了，找不到部队。”
　　“快回去，往北，去九岭！”
　　那些散兵车转身就往北走去，他们认识鲁副军长。
　　三个小时后，鲁道源一行到达谭家桥。
　　谭家桥是新11师31团团部，他对李若虚团长说：“你赶快率部向马港攻击前进。”
　　李团长二话不说，带着部队就走。
　　鲁道源来到新11师师部，新师长叫梁德奎，鲁道源对他说：“你赶快率领直属部队向九岭左翼推进，攻击左翼日军，掩护新10师28团29团集结反攻！”
　　梁德奎得令后带着直属部队出发了。
　　九日拂晓时分，鲁道源一行来到上塔市。
　　人还没坐下，薛岳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喂，子泉，那个高振鸿有无通敌嫌疑？”
　　“报告薛长官，高振鸿是个爱国将领，他只是没指挥过大仗。”
　　“你那里情况怎样？”
　　“日军没大企图，我保证3天内收复九岭阵地，清薛长官放心。”
　　“子泉好样的，你好好干！”
　　下午3点钟，新11师33团张惠之团长向鲁道源报告说：“日军在正面增兵千名，请鲁副军长派兵增援。”
　　鲁道源说：“张惠之你别夸大事实，顶多增兵500，你一个团还顶不住吗？丢失了阵地，我薅你的头！”
　　张惠之吓得赶紧不言语了。
　　高振鸿这时候带着参谋长杨兆麒来向鲁道源报告战斗经过，高振鸿心神不安，不知道上级会给他什么样的处分，鲁道源说：“九岭失守，原因是你不明敌情，指挥欠灵活。希望你快回去指挥，将九岭收复，我和军长负责请求长官免于处分。”
　　高振鸿为自己辩解说：“那天的战斗实在是太激烈了，日军用飞机、大炮、轻重机枪一齐扫射，将九岭山头炸得泥松三尺，我师一个加强营营长牺牲，官兵仍继续奋战，击退日军一次次进攻，但是部队伤亡达到三分之二。接着，阵地被日军抢占，九岭才陷落。”
　　“好了，我知道了，”鲁道源才说完没多久，高振鸿的撤职令就下到了前线。
　　下午五时，鲁道源到达夏家洞，在这里设立指挥所，开始部署反攻。
　　刚刚摆设，新10师28团就报告，说他们占领了九岭。
　　鲁道源有点狐疑，这又不是办家家。回转身就对新11师副师长龚德敏和军部参谋处科长梅正雨说：“你们二人去前线看看。”
　　第二天拂晓，前方打来电话：“实山，华龙山仍有日军据守，28、29两团主力控制在杨家坳至上塔市西南地区。”
　　鲁道源愤怒了，这不是糊弄我吗！
　　他对龚副师长说：“你告诉28、29团，限他们今日攻占实山及华龙山，乘机攻占九岭，如有阳奉阴违或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鲁道源车转身对带来的1营营长说：“你带人去封锁上塔市道路，防止部队溃退。”
　　1营长带着他的兵走了。
　　到了下午，前线开始报捷，28、29两团已占领实山、华龙山，30团正向九岭攻击中。32团已经占领田家山，向杨家岭攻击前进；33团已将保定关，琉璃坳日军肃清。
　　九岭还是没打下！
　　晚上，薛长官电话追到了前线指挥部，他说：“子泉，你现在联络右翼友军133师于明晨拂晓前，由阳百尖之线攻击白石尖，侧击九岭之敌，以绿色信号弹为记号。”
　　鲁道源不敢怠慢，即令32团由杨家岭向尖山之线攻击前进，28、29、33团仍攻九岭正面，五八攻击队攻击九岭右侧。
　　这天晚上，鲁道源不敢上床睡觉，就守在电话机旁，瞌睡了就打个盹，忽然就跑进了梦乡，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来到九岭山上，遇到一高僧，高僧对他说：现在，日军在九岭立足未稳，他们地形不熟，你应分兵三路进击，一路从得泉界上正面佯攻作引诱，二路从左侧，走板江过塅进发，三路从右边黄桥村上排子山，居高临下埋伏，三路夹击，定能取胜。
　　鲁道源听后觉得有理就问高僧尊姓大名，高僧说：“我叫易峰尖。”
　　鲁道源醒了过来，一想刚才就是做梦，不过，这梦有点奇怪，为什么和目前战事连接在一起呢？
　　鲁道源按照梦境稍微调整了一下部署。
　　11日拂晓，总攻的冲锋号吹响，枪炮声大作，随后，捷报就传到了指挥部：
　　九岭日军已被击溃，遗尸数百具，余皆退入通城。
　　32团进抵团山，正向鸣鼓山攻击中。
　　133师夏师长率所部2团正攻击白石尖。
　　鲁道源一时兴起，他说：“好！好！你们各团乘胜追击，先入通城者，奖二千银元。”
　　11日下午，28、29团先后进抵五里牌与日军激战，左翼32团一部围攻通城外围重要据点鼓鸣山，33团已占领白尖山至白港之线,通城被包围了。
　　薛岳令鲁道源兼任新10师师长，孙渡令新11师与新10师换防，鲁道源将指挥所移驻曾家洞。
　　13日晨，指挥部来了一大群记者，鲁道源陪同他们登临九岭阵地。
　　九岭战役胜利后，南边的上塔市、南江桥又热闹起来，春节来了，鲁道源走在街市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堆满街的年货，心里想，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人们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行我素，田园风光。
　　鲁道源来到一处写春联的地方，和那位白胡子老者寒暄了一阵，老者见眼前这位不俗者是指挥收复九岭的鲁将军，就站起来，双手郑重其事将毛笔递给鲁道源，请他赐一副春联。
　　鲁道源接过了笔，想了想，就写了一副：
　　一寸河山一寸血，万家烟火万家春。
　　鲁道源问这一带是否有个叫“易峰尖”的人，白胡子老者说：“没这个人，至少我没听说过，但是，幕阜山上有座山峰叫‘一峰尖’，那里有座庵，庵里有和尚。”
　　第二日，鲁道源登上幕阜山，来到一峰尖，果然有一座庵寺，寺内端坐一观音，他在这里住下，伴庵寺右侧仙人下棋处修一亭子，亲笔题写“雄霸南天”，刻于石上。